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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都阿陵本不该这么早就带兵攻打中原,朱绿芸当初也不该莫名其妙和胡人勾连,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原来改变的开端在义庆长公主身上!

难怪海都阿陵对中原各国了解得如此透彻,难怪他人在北方,却能时刻获知南楚的动向,难怪义庆长公主会派忠仆回中原求救,难怪南楚居然会和海都阿陵搅和在一起,这一切都是海都阿陵的阴谋!

义庆长公主和他联合,派细作回中原,一边刺探军情,一边为她寻找帮手,一边搅乱各国朝堂,那个出现在朱绿芸身边、怂恿她下嫁叶鲁部的忠仆,只是其中之一!

那个多年前和亲突厥的公主想要为朱氏复国,居然和海都阿陵结成同盟,险些让北戎人长驱直入。

瑶英身子晃了晃,几乎有些站不稳。

她不知道背后还有一个义庆长公主,只在信中提醒李玄贞、杜思南他们提防南楚,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揪出义庆长公主的细作。

海都阿陵轻笑:“七公主,你看,要不是你们汉人公主的帮助,我怎么可能顺利劫掠中原,得到公主这样的绝色?”

瑶英平复思绪,抬眸,“汉人是人,你们北戎人也是人,人有好有坏,我不是义庆长公主,不会和王子合作。”

她顿了一下,挺直脊背。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被王子利诱威逼,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这一次王子攻打大魏,本该同时发兵、和大魏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的南楚却按兵不同,因为他们知道王子的野心不仅仅只是一个关中,唇亡齿寒,同气连枝,南楚、西蜀的仁人志士虽然一时被王子蒙骗,但等他们获知真相,绝不会和王子这样的人媾和!”

“中原已经一统,大魏很快会平定战乱,南楚、西蜀都将臣服于大魏,山河一统,君臣齐心,北戎固然强盛,大魏也不是没有强将!”

海都阿陵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一勾,“公主的胸襟,本王很佩服。”

瑶英冷冷地道:“王子的胸襟,我也很佩服。”

海都阿陵愣了一下:“公主佩服本王?”

瑶英嘴角轻翘:“王子不是瓦罕可汗亲生,为了报答可汗的养育之恩,身先士卒,浴血奋战,这一次王子为可汗夺得多少土地?”

海都阿陵脸色微微僵硬。

瑶英察觉到他的怒气,心里暗暗道:果然,海都阿陵很忌讳他的身份,他终究不是瓦罕的亲子。

海都阿陵似乎无言以对,停下手里的动作,示意瑶英可以离开了。

瑶英转身,拂袖而去。

海都阿陵面色阴沉,叫来谋士,随手抓起一块布巾擦拭刀上的鹿血,“七公主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

谋士点头。

“她一个娇弱女子都有这样的胸襟,中原人果然个个都如此吗?现在果真不是攻打中原的好时机?”

谋士斟酌了一下,尽量用海都阿陵听得懂的句子道:“魏国虽然建立不久,但是深得民心,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南楚偏安一隅,外面看着风光,内里早就朽透了,不是魏国的对手,放眼中原,没有其他势力能阻拦魏国统一南北。”

海都阿陵皱眉思索。

他不是瓦罕的亲儿子,辛辛苦苦挣来的这一切战功,能换来什么?

假如他继续留下攻打中原,就算夺得关中,瓦罕也不会把关中分封给他,瓦罕心里只有亲儿子。

他必须先在北戎内部站稳脚跟。

中原迟早是他的,不必急于一时。

太子似乎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不在乎七公主,二皇子和七公主相依为命,他留着七公主,日后自有用处。

海都阿陵下定决心,吩咐谋士:“从明天开始,命各部丢掉辎重,尽快和我叔父汇合。你留下治理河陇,别让其他王子派来的人抢了我的战果!”

谋士应喏。

……

第二天,行进中的队伍速度陡然加快。

为了赶路,队伍直接弃了大车,瑶英被几个身强体壮、骑术精湛的胡女带上马背,跟随着队伍向西方疾驰。

他们穿过甘州,肃州,瓜州,沙州,穿过祁连山脚下的茫茫原野,来到八百里流沙前。

莫贺延碛,据书中记载,长八百里,古曰沙河,目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夜则妖魑举火,灿若繁星;昼则劣风拥沙,散如时雨。

瑶英每天由胡女照料着,穿过沙漠的路上没吃什么苦头,只怕谢青他们受苦。

他们和其他俘虏关在一起,跟在队伍最后面行进。

每当队伍停下休息,瑶英就找机会和俘虏们说话,想请他们帮忙带话给谢青,奈何几个胡女看管得太严,那些俘虏又不会说汉话,她试了好几次都是徒劳无功。

穿过八百里沙河,再往北,就是伊州了。

前朝生乱,伊州为杂胡占据,曾依附于西突厥、吐蕃等不同势力,如今伊州在北戎治下,北戎牙帐眼下就设在伊州。

离伊州越近,路上不断有北戎哨探送来瓦罕可汗的信,海都阿陵忙于应付瓦罕可汗,每天不见踪影。

塔丽告诉瑶英,瓦罕可汗这半年来一直围攻王庭,不久前再一次败于佛子之手,怒急攻心,突然病倒,不得不退守至土城,所以海都阿陵才会急着赶回伊州。

瑶英悄悄松了口气。

……

西域地域广阔,气候恶劣,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绿洲散落其间,每个绿洲供养的人口有限。

这样的地理环境使得西域不容易产生一个强盛的、拥有强大军力的王朝,他们根本无力豢养大批兵马,所以当北戎来袭时,各个部落如散沙一般,无力抗衡。

当年北戎征服西域,势如破竹,北戎可汗认为可以在短短几个月内踏平整个西域。

北戎所向披靡,骑兵所到之处,大小城邦、部族尽皆臣服。

瓦罕可汗志得意满,决定趁势一举攻下那座传说中的圣城,让那个佛子成为他的阶下囚。

所有人都认为瓦罕可汗将会顺利攻克圣城,俘虏佛子。

然而那一战,拥有强大骑兵的瓦罕可汗竟然输了。

三万人对佛子的两千人,不仅大败而归,还丢盔弃甲,不可一世的瓦罕可汗跌下马背,差点被自己的坐骑踩死。

那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让十三岁的佛子昙摩罗伽名震西域,威望空前。

同时在瓦罕可汗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

这位骄傲的可汗急于走出失败的阴影、重振士气,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那一场败仗以后,北戎军队只要和王庭军队、尤其是效忠于佛子的中军对敌,总会出些差错。

当再一次败于昙摩罗伽的中军后,瓦罕可汗开始怀疑昙摩罗伽是不是真的会神通法术。

这成了瓦罕可汗的一块心病,从此以后,他总是下意识回避和王庭对敌。

西域北道因此太平了十年。

而那两场战役,海都阿陵都紧紧跟随在瓦罕可汗身边。

瓦罕可汗的心病,也是海都阿陵的心病。

两代可汗都败于昙摩罗伽之手,都对圣城泛起嘀咕,都不敢轻易对圣城发动攻击。

昙摩罗伽活着的时候,不论是瓦罕可汗还是海都阿陵都没能攻破圣城。

直到昙摩罗伽病逝,海都阿陵大笑数声,对部下道:“没了佛子,圣城还是圣城吗?”

当即清点人马,带兵围剿圣城。

不久,王庭覆灭。

……

瑶英回想北戎和王庭之间的争斗,可以确定,瓦罕可汗和海都阿陵都怕昙摩罗伽。

这一次瓦罕可汗鼓起勇气,派依附于他的部落袭扰王庭,他只在外围围剿,不仅没能如愿攻下圣城,还直接气病了,消息传出,北戎骑兵只会愈加相信那个传言:谁敢攻打圣城,谁就会遭天谴。

海都阿陵和他的叔叔一样忌讳昙摩罗伽,北戎大败,他忙于料理军务,暂时想不起她,她正好可以寻找机会逃跑。

然而不等瑶英找到时机,这一日,几个胡女忽然把她押送到海都阿陵的帐篷前。

帐篷前的空地上竖了根长杆,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被绑在长杆前,鲜血顺着袍角淌下来,沙地上一滩污血。

瑶英的视线落到那人脸上,浑身直颤。

海都阿陵挑起帘子,走了出来,手里提了把刀,他右边脸颊上有道伤口,血还没止住,半边脸上都是血。

他面色阴沉,大踏步走向谢青。

瑶英飞快扑上前,几个胡女一拥而上,将她牢牢抱住,不让她上前。

海都阿陵回头看一眼瑶英,抹了抹伤口,嘶了一声,举起长刀:“七公主,不是我不遵守承诺,你的人竟敢刺杀我,就别怪我狠心了。”

眼看他要一刀斩下谢青的头颅,瑶英脑中电光石火,飞快转过一个念头。

“我认识昙摩罗伽!”

长刀刚刚挨到谢青的脖子,突然硬生生停了下来。

瑶英心中一喜:海都阿陵果然怕昙摩罗伽!

海都阿陵浅黄色的眼眸掠过异色,转过头,凝眸审视瑶英。

昙摩罗伽的名声西域无人不知,但是他们通常尊称他为佛子或者师尊、法师,寻常人只知道昙摩罗伽姓昙摩,不知道罗伽这个名字,他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昙摩罗迦的全名。

七公主一个汉女,怎么也知道昙摩罗伽的全名?

瑶英定定神,迎着海都阿陵怀疑的视线,平静地道:“王子有没有想过,王庭的商队怎么会出现在凉州附近?”

海都阿陵眉头轻皱。

当他得知大王子劫杀昙摩罗伽的商队,确实曾想过这个问题:昙摩罗伽的人为什么会跨越流沙河,出现在凉州一带?

佛子高贵圣洁,除了几次领兵作战,从不踏出佛寺一步,他想了很久也没想不出原因,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

现在瑶英一提起,海都阿陵立刻想起此事。

海都阿陵故作轻挑地道:“难不成是为了你?”

瑶英点点头:“不错,是为了我。我刚刚下嫁叶鲁部,昙摩罗伽的商队就出现在附近,难道这是巧合?”

海都阿陵眉头皱得愈紧。

瑶英强撑着没有发抖,继续睁眼说瞎话:“我不仅认识昙摩罗伽,还和他交情匪浅,当初我之所以愿意和李玄贞做交易,就是因为知道昙摩罗伽会派人来救我。你放了我的亲兵,将我送去昙摩罗伽身边,我可以说服他和你达成同盟。”

海都阿陵一笑:“我为什么要和佛子达成同盟?”

瑶英冷静地道:“瓦罕可汗很快就会和昙摩罗伽立下井水不犯河水的盟约,等可汗回到牙帐,王子这个没有瓦罕可汗血脉的人,怎么和其他王子相争?你就甘心臣服于其他王子之下?”

海都阿陵收起笑容,浑身外露的气势慢慢收敛,看去好像敛起了怒意,眸子里却闪烁着阴沉的杀意。

阴森冷郁。

这一刻的他才是最危险的。

瑶英冷汗淋漓,余光扫一眼谢青,继续道:“你放了我,我劝说昙摩罗伽和你结盟,若瓦罕可汗身死,你肯定会被其他王子诛杀,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海都阿陵一语不发,手中的长刀换了个方向,对着瑶英斩下。

这个女人猜到了他的心思,不能留!

胡女们吓得惊叫,立刻抱头躲开。

冰冷的寒光罩了下来,瑶英浑身发软,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里,强迫自己直面海都阿陵:“你就不怕昙摩罗伽为我复仇?”

海都阿陵手上的动作一停。

就在这时,马蹄哒哒响,几个北戎士兵翻身下了马背,匆匆跑到帐篷前:“大王,可汗要和佛子订立盟约!”

海都阿陵一怔。

士兵跑到近前,取出信,抱拳道:“可汗已经出发去沙城了,请大王一同前去。”

海都阿陵收起长刀,接过信,发现上面所写和瑶英刚才说的一样。

瓦罕可汗重病,族中巫医说他很可能遭到了佛子的诅咒,军中人心惶惶,瓦罕可汗无奈,决定先和昙摩罗伽讲和,北戎和王庭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北戎想征服西域,必须攻下圣城。

不过魏国公主怎么会未卜先知,知道两国要订立盟约?

海都阿陵心中震惊,脸上却不露出,收起信,冷冷地瞥一眼瑶英:“带她下去。”

不管这个公主有什么古怪,他留着她肯定大有用处。

如果她真的和昙摩罗伽认识,更好不过。

海都阿陵拿着信匆匆离开。

不等胡女靠近,瑶英终于支持不住,软倒在地。

第38章 三章合更

瑶英被带到帐篷严加看守起来。

她想看看谢青的伤势,胡女们不许她靠近,直接将奄奄一息的谢青拖走了。

瑶英心中暗暗着急。

假装认识昙摩罗伽是个脱身的好办法。

瓦罕可汗忌讳昙摩罗伽,又很佩服他以病弱之身坚守王庭十多年,这一次不仅和他立下互不侵扰的盟约,还发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北戎绝不会伤害他的家眷——昙摩罗伽有个姐姐。

在书里,杀叔弑弟毫不手软的海都阿陵也遵守了这个诺言。

王庭覆灭后,昙摩罗伽的姐姐活了下来。

办法很好,可海都阿陵太敏锐,瑶英情急之下撒的谎不可能真的唬住他。

海都阿陵现在急着去沙城和瓦罕可汗汇合,所以没有理会她,等他回来,她怎么应对?

她根本不认识昙摩罗伽。

不,不用等海都阿陵回来,假如他在沙城见到昙摩罗伽、问起她,她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瑶英盘腿坐在毡毯上,心中飞快算计。

她不能慌乱,谢青他们的安危系于她一身,她得冷静下来,赶在海都阿陵回来之前想到搪塞他的办法。

或者想办法逃出营地。

这里和王庭很近,只要能逃到王庭,北戎的人不敢去王庭捉拿她。

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塔丽进帐送来瑶英的午饭,几只面饼,一碗肉汤。

瑶英托她为谢青送些伤药过去。

塔丽畏缩着不敢答应,她已经如愿回到故乡,不敢轻易冒险。

瑶英没有强求。

塔丽一脸羞惭,出去时迟疑了一下,劝道:“公主,您已经到了这里,还能逃到哪里去?这里和中原有八千里之遥,您就算逃出去了,也回不了中原。不如以后就安心跟着阿陵王子,他很会打仗,其他王子都很怕他。这里虽然没有中原繁华,您照旧可以和以前一样过着尊贵的生活。”

她知道公主这一路都在暗中打探队伍的人手布置,想要逃跑。

瑶英没说话,低头吃饼。

海都阿陵性情冷血阴沉,她不能真的屈服,一旦屈服了,他还有更多手段来折磨她,她会像他驯服的那只神鹰一样,即使拥有一双坚实的翅膀也永远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而且他不会对谢青他们手下留情。

瑶英心中忐忑,没有胃口,强迫自己吃完肉汤胡饼。

如果要逃跑,一定得有足够的力气。

这半年来她一直试图在逃,逃出叶鲁部,逃出荒原,逃出海都阿陵的控制,她十五岁的一半时光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每天晚上入睡之前在盘算怎么逃跑,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鼓劲,告诉自己一定能回到中原。

她很想阿兄。

瑶英鼻尖发酸,低头,从袖子里摸出那枚夜明珠。

乌孙马死了,这是李仲虔送给她的礼物中,她唯一还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

每当害怕惶恐的时候,她就拿出这枚珠子,一想到阿兄,她就不怕了。

瑶英手指轻柔地摩挲夜明珠,出了一会神,叹了口气,叫来一个看守她的胡女,递出夜明珠。

胡女带她骑马穿过流沙河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她身上的夜明珠,当时就露出了垂涎之色。

她听塔丽说过,这样的夜明珠可以从君主那里换下一个小部落。

胡女一愣,目露惊喜之色,接过珠子,立刻揣进怀里,用胡语道:“我只帮你引开其他人,能不能逃得了,就看你自己的了。”

瑶英点点头,用胡语回了一句:“你要是不遵守诺言,我就告诉海都阿陵此事,拉你一起陪葬。”

胡女脸上闪过一道厉色,权衡了一下,抬脚出去了。

瑶英垂眸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心里仿佛也空落落的。

随即苦中作乐地笑了笑。

不愧是阿兄说的拂林国宝物,危急时刻还能派上用场。

海都阿陵去了沙城,带走了一部分亲随,不过营地的防守依旧严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胡女带来一套北戎人的装束给瑶英换上,带她到了关押俘虏的地方。

俘虏们没有帐篷可住,大多是随便扎一座草笼将十几个人围起来,任他们在寒风中露宿。

谢青刺杀海都阿陵,受了一场鞭打,被人抬回来,其他人怕被她连累,不敢接近她,这几日都是其他亲兵在照顾她。

瑶英走进草笼,跪在谢青身边,压低声音道:“是我。”

其他人立刻认出她,没有叫出声,眼皮低垂,“公主,我们没拦住谢青,她怕海都阿陵欺侮您,想和海都阿陵同归于尽。”

瑶英叹口气。

之前瓦罕可汗病倒的消息传来,她觉得是天赐良机,已经在暗中联络人手准备逃跑,但是海都阿陵没有离开,她不敢贸然和谢青他们见面。谢青不知道她在谋划什么,突然刺杀海都阿陵,打乱了她的计划。

现在即使计划仓促,他们也得跑了。

瑶英不能责怪谢青冲动坏事,谢青只是想尽快救她脱离虎口,为此,这个忠诚的护卫可以随时慷慨赴死。

她扶起谢青,喂她喝了几口清水。

谢青体格健壮,面孔端方,因为这个,穿上男装以后,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这些天北戎人也没发现她是女子。

她浑身是伤,躺在瑶英的臂弯里,哼都没哼一声。

瑶英轻轻唤她:“阿青。”

谢青眼皮颤动了几下。

瑶英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她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海都阿陵离开了,这两天营地里肯定会有场骚乱,你们夜里警醒些,听到动静,我们就找个时机逃走,你能撑得住吗?”

错过这个机会,在被押送到北戎牙帐前,他们找不到其他机会逃走。

谢青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声响,手掌紧紧握拳。

她可以撑得住。

瑶英不敢多待,留下一罐伤药和一柄匕首。

胡女带她回帐篷,第二天,塔丽照旧为她送来胡饼肉汤。

瑶英藏起胡饼,等到日落时分,换上小袖衫,收拾了所有能带上的东西,盘腿坐在帐篷里,静静地等待。

入夜时分,营地慢慢安静下来。

瑶英心中怦怦直跳,侧耳细听。

帐篷外传来一阵叽叽呱呱的说话声,那个拿走她夜明珠的胡女把其他几个胡女引开了。

瑶英耐心多等了一会儿。

静夜里忽然传来几声喝问,接着是杂乱的马蹄声,有人大喊着召集人手,晃动的火光投映在帐篷上,紧接着,风中送来燃烧的哔啵哔啵声。

叫嚷声四起:“有敌袭!”

守卫们一半奔去救火,一半奔去阻拦偷袭的人,海都阿陵不在,守卫们群龙无首,不像平时那么井然有序。

关押的俘虏有的抱头蹲在地上,抖如筛糠,有的张望了一阵,撒腿逃向茫茫夜色之中。

营地乱成一团。

亲兵们用瑶英给的匕首挑断捆缚在脚上的镣铐,背起谢青,趁乱逃出草笼,找到瑶英的帐篷。

瑶英指指东边:“东边有马!”

亲兵捡起几把死去的守卫掉落的武器,将瑶英围在最当中,向着东边奔去。

北戎人忙着厮杀,胡女不知踪影,瑶英早就束起长发换了装束,守卫一时没注意到她,她和亲兵们混在四散奔逃的俘虏当中,慢慢靠近东边。

迎面几个北戎人杀了过来,大叫大嚷,引来了十几个守卫。

亲兵拔刀,咬牙一路杀了过去,果然看到东边马圈里系了十几匹马。

守卫追了上来,亲兵不敢耽搁,搀扶瑶英和谢青爬上马背,一人抢了匹马,狠狠夹一下马腹,冲出营地。

夜色深沉,他们狂奔几个时辰,也不知道到底跑了多远。天色渐渐发亮,身后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黄沙,前方也是起伏的低矮沙丘,除了长年被风侵蚀的岩堆之外,只有零星干枯的植被。

亲兵们对望一眼。

他们能靠着日出辨别方向,但是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逃。

几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继续朝东边走。

不久后,他们发现自己迷路了。

瑶英掀开脸上蒙的轻纱,看着远处一座座起伏的沙丘,叹了口气。

她知道海都阿陵和瓦罕的儿子们不和,偷偷放出消息,让其他王子怀疑海都阿陵的营地里藏有很多从河陇抢来的金银珠宝,还有武器。

海都阿陵早就在暗中培养人手,确实私吞了不少财物。几个王子对此早有耳闻,又听到风声,果然起疑,派出人手打听。

瑶英被海都阿陵囚禁,那些人的探子以为她是个寻常汉女,找她探问。她故意说得含含糊糊,指引他们找到海都阿陵从叶鲁部掠夺来的财宝。

几个王子认定海都阿陵私藏了武器和珠宝,决定趁他去牙帐探望瓦罕的时候发兵来抢,抢到了他们就瓜分干净,让海都阿陵有苦说不出。

拿走她夜明珠的胡女不仅从她这里获益,也是其他几个王子的内应,胡女以为她听不懂胡语,和其他探子说话时没有顾忌,她偷听到了其他王子准备偷袭营地。

按瑶英的原计划,谢青没有受伤,他们不用逃得这么狼狈,还可以抓住一个小头目威胁他带路。

现在他们却迷了路。

瑶英拍拍马脖子,道:“天无绝人之路,继续走吧。这里离王庭近,每隔百里有一座绿洲小城,我们总能找到有人的地方。”

亲兵们应是,重新抖擞精神,继续朝东疾驰。

又走了几十里地,眼看着西边天空烧起璀璨的云霞,亲兵忽然指着远处,惊喜地道:“那里好像是一座土城!还有人!”

瑶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东南边果然矗立着一座地势较高的土城,看去有人工雕凿的痕迹。

土城外面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大道,大道上隐约可以看到骑着骆驼和马匹的人影。

有人烟的地方就能打听到怎么走出沙漠。

瑶英几人精神一振。

一名亲兵先打马去查探了一回,回来禀报:“那座土城好像是商人打尖歇脚的地方,没看到北戎人。”

瑶英舒了口气,对其他人道:“我们慢慢靠过去,待会儿见了人,你们别开口,我找人打听这里是哪里。”

西域的各个城邦部落都有自己的语言,她路上一直跟着塔丽学胡语,虽然口音不地道,至少能和胡商对话。

亲兵们应是,掩上头巾遮住面孔,打马驰向土城。

靠近土城,渐渐有驼铃声和说话声传来,有赶着大车的商人停在路边交谈,讨论王庭和北戎这次订立的盟约能持续多久,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意。

瑶英不敢进土城,在城外大道上找了个为胡商喂骆驼的少年打听。

少年看着她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美丽明眸,磕磕巴巴地为她指引方向,告诉她这里是王庭治下。

瑶英谢过少年,取出身上带的波斯银币,找商队的人换了些食物。

这晚他们在土城外面休息,谢青中间醒了几次。亲兵轮流站岗,听到一点动静就紧张地跳起来。

还好一夜无事。

第二天,瑶英他们按着少年的指引往东南走。

很多商队和他们同一个方向,大道上马蹄哒哒,驼铃声声,人声笑语,有穿锦袍、戴毡帽、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胡商坐在马车上弹奏琵琶,乐曲欢快激昂。

瑶英许久没见过这种太平景象,听着琵琶声,不由得想起凉州那支惨死在大王子刀下的商队。

西域战乱纷飞,北戎所到之处,十室九空,大概只有在佛子治下的城邦才能看到这样繁华的情景,也只有他的臣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行商路上还不忘带上琵琶、横笛、手鼓。

可惜那位佛子活不了几年,圣城惨遭屠城,西域这最后一片清净之地也将生灵涂炭。

瑶英感慨了一会儿,琵琶声声入耳,悦耳的调子像在心头颤响,她的心情不禁跟着曲调起伏,跟着调子,哼起了一首小曲。

突然,高空中传来两声鹰戾,琵琶声一滞。

瑶英愕然勒马,抬起头。

一只雪白大隼从她头顶飞掠而过,翱翔的身姿熟悉无比。

瑶英身上滚过一道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