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南顾为人刁钻机智,惟恐天下不乱,一张铁口钢牙,最好管闲事,武功走奇门异道,待人泼辣烂缠,因为血气方刚,所以时亦疯疯癫癫,古灵精怪。

--邱南顾、铁星月二人武功虽好,萧秋水曾与他们交过手,邱铁二人武功略在左丘、邓二人之上,却仍在萧之下,而远不及唐。

--钟无离、柳有孔的武功,纵不如左丘与邓,亦相差不甚远,而今铁、邱二人能把钟、柳二人打跑,可见武功大有进境,只怕萧秋水亦未必能及。

--故此萧秋水料定在分手的这些日子里,铁星月、邱南顾二人武功必有奇遇精进。

--萧秋水是猜对了。

萧秋水这一句是没有含责备意思的话,所以铁星月、邱南顾等人十分乐意回答。

原来自萧秋水和他俩分手后,铁星月、邱甫顾顺便到桂林浣花剑派分局去拜见萧易人,这一方面是因为言谈间萧秋水对兄长的推崇,一方面是铁星月、邱南顾二人对萧易人的剽悍雄风早就心仪已久,亦想藉此拜会。

萧易人与他们亦一见如故,论及武艺,萧易人便指点铁星月,应发挥所长,既天生神力,刚勇无匹,何不苦练无坚不摧的拳法、世所无匹的气势?又劝邱南顾,既然机警敏捷,何不就以应变为主,令人意料不到,刁钻古怪的身法、绝技,可以出奇制胜?

铁星月与邱南顾都大觉有理,于是痛下决心,三个月的苦练,武功便发挥所长,已远超越过从前。

萧易人是武林间难得一见的奇材人杰,据说剑法已直追萧西楼,而对其他武艺,亦能妙悟明理,普通人所参悟不出来的武功道理,只要向他说一遍,往往给他一点就点出来了,可说受用无穷。

萧易人点授铁星月与邱南顾,亦是因为爱才之心,浣花剑派的家传剑法,规定非浣花剑派弟子不能相授,铁星月、邱南顾二人当然不是,萧易人只好发挥他们的特性,加强他们原有的武功:铁星月本来可以一拳碎砖,现今却可一拳碎石;邱甫顾本来擅长急拳快击,而今连腿也一样快了,所以这几个月下来,铁星月、邱南顾受鼓励下的潜心苦练,进步自是不少。

铁星月、邱南顾的武功,是自小苦练出来的,没有得自什么名家亲传,铁星月的拳,曾经打在土墙上,曾经打在瓦片上,撞得骨头迸裂,割得血肉淋漓,但他一天天地练下去,到现在,一拳擂下去,地上一个大洞,小树应声而断,这都是用血泪和汗,每天每夜苦练,累积而成的。

邱南顾打斗,以应变、机警、出招迅急著称,但是他五岁第一次和人打架时,一接触就给对方撂倒了,而且额角血流不止,门牙崩了一块。

从此起他打了一百四十一次的架子,没有一次不败,轻的是落荒而逃,重的是手脚骨头全折,鼻粱断裂,眼角、唇角、额角肿得像核桃,胸腹间的颜色就跟头发颜色一样,背部还有一道长尺半、深三分的刀伤。

但是在第一百四十二次架里,他赢了。

他赢后,没有欢笑,独个儿走到一个陌生的镇上,第一次买了一壶酒,一个人喝,喝了嚎啕大哭,哭到围观的人至少有四百二十一名,他才收住声音,烂醉如泥。

他赢了。因为他输时一样没有失去信心,失去勇气,所以他终会赢的。

因此他赢得一点也不侥幸。

他的快拳、飞腿、急智、变化,都是从经验中、磨练里得来的,所以很踏实,而且很有效,更不会轻易忘得了,因为每一招每一式,每一个动作或变化,都有客观存在的血泪史。

一直在他们未认识萧秋水前,铁星月与邱南顾二人,不仅无师无派,而且连个引导的人也没有,两人也互不认识。

终于他们认识了萧秋水。

为一句好诗而间关万里来回跋涉的,为一句承诺而生死不计敢作敢为的,为一个朋友,可以上天入地舍死忘生的萧秋水。

第一个影响他们的人,是萧秋水。

铁星月、邱南顾自创一套的武功,虽然有用,而且有劲、有神采,但是历经几千百年来去芜存菁,淘汰历练下流传的武技,却更是重要且有实效,萧秋水就把这些一一指导他们。

故此,认识萧秋水后,他们功力是一进,结识萧易人后,武功又是一进。

萧秋水等人便把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如何在秭归斗权力帮,长江杀傅天义,萧家剑庐的恶斗,辛虎丘、康出渔的狙击,保护狄太夫人的张临意如何身死,以及如何冲出重围而散失,如何在桂湖遭围攻后重聚,到如何在甲秀楼上格杀南宫松篁而后中毒…一一道出,只铁星月、邱南顾两人性急气躁,每每听到紧张处,都忍不住要打岔--但是萧秋水、左丘、邓玉函等人早已熟习其性,所以还是坚持讲下去,唐方却忍不住抿嘴笑。

铁星月听得忍不住突地跳起来,大骂道:“他妈的猪八戒王七十八加九千蛋!别人打杀我还可以忍!康劫生这小子也来出卖我们!我就憋不下这口气!我就憋不下这口气!”邱南顾也吼道:“是不是!我早就说不管一切冲过去了!是不是?!这么大的热闹我们都错过了,没得玩啦!唉呀呀--要是我们在的话该多好!”

邓玉函冷冷地道:“你放心,我们自桂林跟大伙儿回去的时候,还有得你玩的!”

铁星月嚷道:“唉呀,还要等到去桂林请救兵回来呀,不行咧,万一都死光了,可没热闹--”

萧秋水变了脸色,左丘超然狠狠地在铁星月肚子上擂了一拳,痛得他大叫起来,邱南顾想想也觉不妙,赶紧笑道:“骑,骑骑,老铁小孩不识世界,童言无忌,老大不要介意。”

铁星月才知道自己乱说话,说错话,也不敢出声。

唐方圆场道:“桂林是一定要去的,萧老伯要我们在极需人手的时候冒死冲出来,一是为要求我们到桂林请援,并且也藉此示警,使浣花分局早有防备;另一方面也要把此事公诸天下,让武林同道作个警惕,团结起来共同驱敌;所以在情在理,浣花分局还是必定要走一趟的。只不知两位兄长桂林来,可知桂林浣花的人手怎样?”邱南顾却失惊道:“呀--那你就是…就是他们说的那个…那个方…方…方唐啊?”

邓玉函奇道:“方唐?”

左丘超然忍俊不住:“荒唐?”

萧秋水忙纠正道:“是唐方。”

邱南顾“哦”了一声道:“唐方。”

铁星月又忍不住忽然加了一句:“怎么裙子这么短。”

其实唐方裙子根本就不短,直落垂踝,只是她自小足美,善舞蹈,长轻功,穿的鞋子是祖母唐老太太亲绣的,所以罗裙也就略短一点。

她原本是穿劲装冲出浣花溪的,但一路上赶来,女子劲装未免太引人触目,所以改穿紫罗裙,真是貌美不可方物。

只是铁星月是铁铮铮的鲁男子,最看不惯人花枝招展,素来见女子都是裾掩及足,而今见裾近足踝,更是看不惯了;其实他只评这句,已经是对唐方很看得顺眼的了,因为他遇着女子,跟邱南顾一般,总是百般不顺眼,一个老是摇着头说:“唉,女流之辈!”

一个老是摆着手说。

“嘿,娘娘腔的!娘娘腔!”

唐方怔了怔,一时答不出话来。邓王函没好气地问道:“那你们好端端的在桂林,怎么又会到了此处?”

邱南顾怪眼一翻道:“嘿,我们不是约好清明节后在剑庐见面吗?”

萧秋水倒是松了一口气道:“哦,那你们来的时候,桂林剑门并没有发生事儿了?”

铁星月道:“当然没事罗。孟师叔、易人兄、开雁都在那儿,还有唐…唐小姐的兄长,好像也在,还有…玉函你哥哥,也来了,有他们在,怕什么,有什么人敢来惹事,何况还有咱们两个!”

邓玉函喜道:“我哥哥来了?”

铁星月点点头道:“来是来了,不过一副好像责怨我们教坏了你的样子…”

邓玉函赫然道:“他就是那样的…老是不放心我。”

唐方也喜道:“来的是刚哥还是朋弟?”

铁星月道:“我不知道。”

唐方沉吟一会道:“很会说话的,还是凶神恶煞的?”

邱南顾倒是接道:“凶?倒是一点也不凶,人缘蛮好似的。”

唐方莞尔道:“那是唐朋。…他的人缘一向都很好。”

左丘超然倒是问道:“那你们干么到了贵州,却不去四川剑庐,溜到甲秀楼来干吗?”

铁垦月跳起来道:“吓!你以为我们想留在此地么!根本冲不进去啊,一共冲了七次,最后一次冲到山中成都杜甫草堂了,却遇到三名剑手,一个拿琴,一个拿笛,一个拿二胡,打了半天,铁骑神魔又来了,我们又被击杀得倒退八十里,回到贵州来了--根本杀不进去呀!”

萧秋水变色道:“铁骑神魔?!”

铁星月叫道:“对呀!‘铁骑神魔’阎鬼鬼和他六个徒弟‘飞骑六判官’呀!”

萧秋水赫然道:“这次‘权力帮,真是倾巢而出了,‘铁腕神魔’傅天义、‘无名神魔’康出渔、‘一洞神魔’左常生、‘飞刀神魔’沙千灯、‘三绝剑魔’孔扬秦、‘百毒神魔’华孤坟、‘灭绝神魔’辛虎丘,现在连‘铁骑神魔’阎鬼鬼也来了!”

邱南顾道:“见到阎鬼鬼也来了,我们就知道剑庐那儿一定不妙,所以拼死冲入,但阎鬼鬼这厮好厉害,我们两人斗他一个,也占不到便宜,加上他六个徒弟,一个使鞭,一个使长枪,一个使长索,一个使长链,一个使长矛,还有一个,哼,哈,居然使马鞍,实在难缠得很,所以每天都给他们打得落荒而逃,实在是憋气,这几天。倒是做了一件事…”

左丘超然笑问道:“什么妙事?…”

邱南顾小眼睛咕溜溜眯起一转,然后道:“我们两个人,他们六个人,我们打不过他们,便边打边逃,追得他们气喘,歇息的时候,便猝然打回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定过神来时,我们已抢了他们的马,走啦。”

唐方笑道:“抢马?”

铁星月得意地一拍大腿,道:“对!抢马!既打不过他们,就抢!抢不到,就偷!偷不到,就劫!”

邱南顾也得意地道:“是啦!一次摸两匹马,三次抓了六匹,足足抢了六匹马!哈!那六个王八,没了马就变成肚朝天的乌龟啦,提不起丝毫劲儿.大概是赶回去骑马再来打过了。”

铁星月也哈哈笑道:“他们再骑马来,我们再盗一次。我们当不成大侠,先当盗马贼也无妨。”

邱南顾道:“哪要?!我们现在多了四个人,还怕他干屁?!”

铁星月摸摸头道:“是呀,是呀,我怎么没想到…”

萧秋水道:“你们今日得以来此处,就是因为那六个判官到别的地方调马匹去了?”

邱南顾道:“是啊,那六个死鬼的马好偷,那个阎老鬼的马就不容易扒了,几次试过,都偷不到。”

铁星月道:“所以他还在左近,我们打听到今日甲秀楼来了四个形迹可疑的人,所以想来先下手为强,没料到你们…”

萧秋水道:“幸好你们来,救了我们,…不过,马呢?”

铁星月忸怩地道:“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说着得意无比。

邱南顾也喜不自胜:“马给我们藏起来了,好马嗳!”说着喜形于色。

唐方忽然间了一句:“你们来的时候,桂林剑门真的一点特殊的状况也没有吗?”

铁星月想了半天,道:“没有。”

邱南顾猛然想起道:“有!”

唐方问:“是什么事儿?”

邱南顾道:“别的事都很正常,只是我们临出来的那一天,桂林剑门的鸡鸭,总共九百多只,忽然间死了一半,也病了一半,这事儿似有些蹊跷…”

萧秋水脸色陡变,道:“这跟权力帮攻浣花剑庐的先兆,完全一样,鸡犬不留。”

左丘超然道:“在成都剑庐下此毒手的是‘百毒神魔’华孤坟,那在桂林剑门的想必是‘瘟疫人魔’余哭余了!”

邓玉函道:“余哭余?!这人毒冠天下,下毒本领,尤在华孤坟之上。”

唐方道:“那也就是说,在你们出桂林而赴成都时,权力帮已大肆进攻剑门了!”

铁星月变色道:“那还了得!”

邱南顾道:“我们快去!”

左丘超然疾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赶赴桂林吧!”

唐方忽道:“慢着。”

铁星月奇道:“怎地?”

唐方道:“你们抢得的马呢?有马才好赶路!”

邱南顾喜道:“是呀!我们恰好六个人,而又有六匹马,这马,我们可把它们藏起来了!”

他们一行六人,沿着跨玉桥,经涵碧亭,在钓鳌矶附近找到了藏着的六匹马。

这六匹马,高近丈,髯至膝,尾委地,蹄如丹,日行千里,日中而汗血,正如《中荒经》所描写的汗血宝马一样。

“铁骑神魔”阎鬼鬼,原本就是西南大荒的异人,他养的马种都来自锡尔河畔大宛国,精通骑术,百丈杀人,所向披靡,兵不血刃。铁星月、邱南顾二人偷的马,正是此种千中无一的良驹宝马。

他六人上了马,但觉风和日丽,心中豁达,有纵横天下的大志。

萧秋水笑道:“晋时王嘉形容周穆王八骑飞骏马:八龙之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霄,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晖,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行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生肉翅。这八骏齐驰,直奔西昆仑之巅,是何等雄姿。今日虽仅六骑,但亦有跃马黄河的大志。”

铁星月、邱南顾二人听得齐齐发出一声长啸,甚是愉悦,意兴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