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如便转身:“蓝鹏将军对小王的决策不满?”
蓝发妖将似笑非笑地拱手:“不敢,如今百妖陵初主妖界,主君当巩固坚守,尽快恢复元气,且如今大敌当前,撤回主力方是上策,本将就事论事,得罪之处望午王海涵。”
鹰如看着他半晌,笑道:“将军顾虑的是,只不过那个阿浮君诡计多端,这难保不是他的障眼法,故意让我们掉以轻心,倘若白衣率寄水族回归妖界,再与雪千叶联手,事情就棘手了,那时将军又要如何应对?”
蓝发妖将也不让步:“但午王这么干等下去,他不上当又如何?百妖陵主力被区区寄水族牵制,十分不利,更是给人机会。”
他两个争执激烈,众妖臣都低头缄默不言。最后还是鹰非开口:“罢了,王妹顾虑的有理,不过鹏将军的话也没错,王妹你且再查探,若白衣真不打算归界,就先撤兵吧。”
鹰如俯首答:“是。”
蓝发妖将冷哼了声,低声骂“妇人之见”,拂袖退回位置上。
事情议定,鹰非再随意说了几句,便令众妖臣各自散去,鹰如步出大殿外,俏脸立刻沉下来。
她身后那妖将低声道:“午王,鹏将军仗着…”
“他是看王兄的意思办事,”鹰如微嗤,又皱眉,“我就好奇,那个雪千叶,之前妖界怎会毫无他的消息?苔老那群逆贼还在妖界流窜,他们的新主到底是谁?若是这个雪千叶,他们又为何回护寄水族?此事我始终觉得不对劲。”
妖将道:“或者他们投降本就是假,是与白衣做的一场戏?”
“再说吧,”鹰如哼了声,微笑,“洛歌的妹妹,仙门怎能让她继续留在寄水族?”
“午王放心,此事交给属下。
。
冥海,水祭台已经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海底下,粗大的鬼树根与海底石块缠绕,夹杂着许多发黑的骷髅与残骨,无数雪白的影子就躲在这阴森丑陋的空间里商议大事。
“苔老办得不错,”一名长老道,“眼下百妖陵全力防范雪千叶,正是我们回归妖界的机会。”
“不可。”阿浮君道。
“为什么?”那长老不解。
阿浮君只是皱眉,若有所思。
另一名长老也道:“错过这次机会,我们回归妖界遥遥无期,难道你还要大家继续留在这种地方受这些恶鬼的气?”
阿浮君道:“百妖陵撤兵太容易,恐是有诈。”
那长老叹道:“阿浮,你就是考虑得太多…”
“是白衣,白衣王!”老族长突然顿了顿手中的拐杖,打断他,“这里没有阿浮,也没有长老族长,只有寄水族的王!他的决定就是我们的决定。”
那长老怔了下,低头。
“比起我们之前受的罪,这又算什么?”老族长道,“我们已经忍了千万年,难道还等不得几年?寄水族再也经不起任何意外,凡事当求稳妥,我相信白衣王。”
阿浮君道:“放心,不会让诸位等太久。”
族长发话,众长老皆俯首称是,各自隐去。
阿浮君独自站了片刻,也步水而上。
海面,少女踏波而行,洁白厚重的避水披风反而让她的身体显得更加瘦弱,她双手捧起那些漂浮的骷髅骨,放到随身袋子里,脸上始终是一片怜悯之色,丝毫没有害怕的神情。这些飘零的遗骨都将被送入冥城轮回坑,少女一点善念,让它的主人早日消除罪业,转世投胎。
不择手段的妖王,甚至可以牺牲兄长,却喜欢看善良美好的背影。
阿浮君负手,看着她一个个地将袋子装满,然后送去冥城守卫那里,他便也远远地跟在后面,并不开口,直到她转身往回走,才终于发现了他。
“阿浮君?”
“嗯,走吧。”
他伸手出来,她略略有些迟疑,冷不防已经被他扣住了手腕,牵着往回走。
“冥尊前日在打妖阙帝草的主意,近日突然不再提了。”
“是我求了个情,”洛宁侧脸看他,“我需要帝草疗伤,他老人家看在我哥哥的面上,总不好意思和我抢药,人都有落难时,我想,阿浮君也不是狭隘之辈,所以自作主张了。”
帝草是妖阙的一张底牌,自然不能给出去,对于来自女子的相助,阿浮君并无不悦之意,也没有道谢,只是点头。
洛宁试探:“天妖雪千叶的消息,是苔老他们散布出去的?”
“嗯。”
“你们…”
见她欲言又止,阿浮君停下来:“你担心什么?”
洛宁脸一红,不语。
清冷眼波居然也泛起涟漪,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捏了捏那小手。
“阿浮君…”她有点慌,想要缩手。
“放心,我们不回妖界。”阿浮君语气清淡,继续拉着她朝前走。
原是担心他们心急上当,洛宁闻言“啊”了声,松了口气,聪明地没有再提这事:“那就好,我接到师姐的消息,她准备去仙海。”
“仙海?”阿浮君皱眉。
洛宁点头:“食心魔似乎有所图谋,她想要跟去查探。”
阿浮君步伐不停:“既然你担心,那我们陪她去一趟好了。”
“我们?”洛宁愣了片刻,明白过来,“好主意!还是你厉害!”
最真挚的赞美,最是动人。
少女钦服地望着他,笑得明净温暖,褪去几分天真,却添了几丝成熟韵致,让习惯阴暗的妖王不禁为之一怔。
他很快就收回视线。
两人并肩继续前行。
他似是随口道:“百妖陵知道你在这里了。”
小手轻轻地颤了下,她迅速低头:“这样啊…
。
妖界风波未平,魔宫的一切格外正常。柳梢自从那天醒来后,独自坐了半日,整个人突然安静了,像是没发生什么似的,她先是送信去寄水族,将仙海的事情告诉洛宁,又与卢笙等商议,决定亲自带未旭和石兰去仙海查探。
空阔的魔神殿内,月独自站在中央,斗篷与地面融为一色。
“主人,她只是要对付食心魔,不可能会帮你。”
“我知道。”
“你的计划要彻底失败了。”
沉默。
须臾,外面有脚步声走近,他转身。
大殿门口出现少女的身影,外面是黑色的披风,里面还是翠绿色的衫子,头发仍是高高地束成马尾,点缀着几朵五颜六色的漂亮鲜花儿。
柳梢径直走进殿,走到那巨大的魔神像前,跪下。
他很意外,跟着侧身看。
柳梢仿佛没看见他似的,自己闭目祈祷。
看着她祈祷完毕,叩首,他终于开口,语气不太友好:“有所求,就要有相应的付出。”
“只要让我顺利杀掉食心魔,”柳梢道,“我能给的条件就是,我会尽力去抢那件东西,给魔族一个未来,既然我是魔尊,这种事也只好轮到我去做了。”
“很好,”他也没有喜悦的意思,“但你的另一个请求呢?”
“杀你的办法,”柳梢凉凉地道,“我在问,怎么才能杀死你。”
沉默半晌。
脚步声响起,斗篷下摆与黑色的地面摩擦,靴上银色月亮纹轻轻跃动,他停在她面前。
“你做什么?”柳梢并不害怕,仰脸盯着他。
“柳梢儿,我真想一脚把你踢出去。”
“你舍不得,我也算是在帮你了,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打我呢,”柳梢站起来,“本座还决定,这次你也跟我去仙海查探。”
“我去?”他是真的愣住了。
“怎么,我遂了你的意,你难道就不该出点力?”
“但你想杀我。”
“我杀不了你,也许就是想借食心魔的手杀你,你怕?”
他没有回答。
“我已经打听到了谢令齐的行踪,卢笙有安排,我们尽量在下月十五之前跟上他,你准备准备,明天就动身去大荒。”柳梢说完就走了。
空寂的大殿,脚步的回声消失。
“主人,这是好事,她竟然还肯帮你。”蓝叱的声音响起。
“她不是在帮我,”他开口,“你没听到?她想我死。”
“她应该这么想,因为你为她安排了那样的结局,如果她知道,还会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呢?”
他沉默许久,叹道:“总之,她还是决定照我的计划去做了,也算是帮了我。你说的没错,这场交易她付出的太多。”
“你良心发现了,主人。”
“她还是个小孩。”
“你可怜她?”
“或许,可以不必让她灰飞烟灭。”
“你要怎样救她呢?”蓝叱讽刺,“别忘了,你没有办法、也没有余力做多余的事。”
这次他没有回答,重新转过身,面对着那面黑色虚空般的墙。
第六卷魔宫篇·月神传说(下)
第76章仙海魔踪
阴雨笼罩着整座南华主峰,为这个古老的仙剑门添了几分沉闷气氛,上空御剑来去的弟子也比平日少了许多。
正殿内,明珠落罩,光线有点暗。
掌教原西城一身青衫,独自站在阶前,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短短一年,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清瘦,脸颊凹陷,颧骨显得更高更突兀。洛歌出事对南华派的打击是巨大的,身为掌教却没有太多时间悲痛,门中太多事务需要他主持、处理。
他望着高阶上那几个空空的座位,不知道在想什么。
羽星湖大步走进殿,红白衣袍登时为殿内增添了一抹鲜亮色彩:“掌教师伯!”
原西城转身,示意他讲。
“洛师妹的下落有了!”羽星湖低头作礼,双手递上一封信,“百妖陵送来的信,他们曾在冥海一带见过师妹,想是被白衣囚在了寄水族,那白衣与柳梢交好,我们也早该想到的。”
原西城打开信看过,缓缓颔首:“白衣既与见素真君有渊源,便不会伤了洛宁,待我修书一封与寄水族。”
“掌教师伯所言甚是,我也这么想,”羽星湖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寄水族自身难保,定不敢与仙门为敌,掌教师伯出面,这个顺水人情他们是卖定了。”
原西城道:“也要防备魔宫。”
羽星湖神情一肃:“掌教放心。”
原西城随手将信递还给他:“百妖陵送上这份人情,也应道谢,这些就由你去安排吧。”
羽星湖答应,接过信收好,想起一事:“谢师弟又独自跑去仙海找药了?”
“大概是老仙尊需要,”原西城沉默了下,挥手道,“我要闭关数日。”
羽星湖忙道:“最近南华上下没什么大事,师伯尽管闭关,我会安排师弟他们仔细看着。”
原西城点点头,出殿离去
。
这边柳梢一行人从魔宫出发,卢笙已经打探到谢令齐的大致行踪,柳梢直接选择了大荒的近路,想来在下个月十五之前能追上,至于谢令齐寻找的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柳梢也很好奇。
月底,一行人终于抵达仙海。
算来柳梢这是第三次来仙海了,这次没有双极帐的影响,也没有逃亡的紧迫狼狈,海上气候看起来还不错,蔚蓝的海波铺到天边,海面撒着淡淡的阳光。
海中有什么秘密,谁知道呢?她只知道,海中埋葬了自己生命中第一个重要的人。
对了,诃那也是讨厌海的。
我一点都不喜欢海,一点都不。柳梢这么想着,与未旭、石兰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休息,月还是独自站在不远处。
“怎么洛宁他们还没来?”柳梢有点担忧,“不会出事吧?”
“扑通”声响,水花溅起。未旭收手,又拿起旁边另一个石块:“算来应该快到了,圣尊不必着急。”
柳梢侧脸看他。
同样是鲜艳红袍,在石兰身上显得诡异,穿在少年身上却分外妖冶,如同烈火焚烧般的夺目,刺得柳梢的眼睛莫名地酸疼。他斜斜地坐着,不停地将石块丢进海里,俊俏的脸微微抬起,一双桃花眼凝视着远处夕阳,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这个角度可以完整地看到他眼脸上漂亮清晰的纹路,眼下,那粒泪痣似乎变暗了点。
大概是察觉了柳梢的视线,他偏头瞧过来。
柳梢连忙别过脸,假装漫不经心地整理肩头那把马尾长发。
半晌,鬓边忽地一沉。
柳梢扭脸看,见他盯着自己,柳梢伸手往鬓上一摸,摸下来一朵从未见过的红色小兰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采来的,居然没有凋谢。
柳梢拈着那花轻轻嗅了嗅,低声:“谢谢。”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下:“不值得什么。”
柳梢红着脸,声音更低了点:“那天…谢谢你。”
“那天啊…”他恍然,又用那种男人特有的轻佻目光打量她,“恕属下直言,圣尊这身材也勉强过的去,就是手段太差了点,练练再来吧。”
柳梢跳起来,一脚将他踹下海。
他从水里冒出来,大笑:“属下斗胆直谏,圣尊理当纳谏才是,何必恼羞成怒?”
见他往礁石上爬,柳梢绷着脸将他踢回水里。
“哎哟!你好毒!”未旭浮起来。
等他再飘过来,柳梢蹲下去,伸手按住他的额头:“还敢不敢乱讲?嗯?还敢不敢?”
未旭眯眼,突然抬起下巴,一口咬住她的指头。
柳梢尖叫着跳起来,痛得直甩手:“你你…这么大还咬人!你是什么变得啊!”
未旭趁机跃上岸,大笑。
柳梢待要过去收拾他,却被月拉住:“他们到了。”
柳梢闻言抬脸,只见一道白浪自水天之际疾驰而来,至近处,浪越来越高,里面逐渐现出两个白色身影,正是阿浮君与洛宁。
“师姐!”洛宁朝她伸手。
“快上来。”柳梢连忙要去拉,阿浮君已经托着洛宁的手,带着她飞上了礁石。
石头表面凭空凝了层薄冰,没有莲花,也没有白绢,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简单无趣。
阿浮君落在冰上,松开洛宁。
他仍是做白衣的装扮,雪色长发披垂至地面,淡蓝色的发饰映着夕阳,腕间链子“叮叮”作响,若非有那双冷冽锐利的蓝眸,乍一看还真叫人分不出来。
“白衣…”未旭显然吃了一惊,他仔细打量阿浮君,又看看柳梢,欲言又止。
眼前妖王甚是刺眼,柳梢紧了紧唇,侧过脸去了。
洛宁知道缘故,连忙将她拉到旁边:“你们是要跟踪谢师兄吗?”
柳梢不答反问:“叫你离他远点,你到底听没听?”
洛宁低头,半晌低声道:“他没那么坏啊。”
“你才出来几天,分得清什么好人坏人!我看他坏透了,就是在骗你…”
“师姐!”
还说不喜欢他呢。柳梢撇嘴不说了。
洛宁咬了下唇,突然抬脸一笑:“师姐放心吧,我很快就会离开寄水族了。”
柳梢显然是不信这话的,但她也知道这种感情向来由不得自己控制,只好问:“我还不知道呢,他为什么要跟来仙海?”
洛宁道:“百妖陵在妖界入口埋伏,阻止寄水族回妖界。”
这事柳梢早就想过,闻言皱眉,她也已经听说雪千叶的事,阿浮君故意散布天妖雪千叶的消息,想吸引百妖陵注意,想不到百妖陵没上当:“那寄水族是不打算回去了?”
“当然要回去,”洛宁凑近她,“必须让百妖陵主动撤兵,妖君白衣在仙海现身,不正好吗?”
柳梢也明白过来,点头:“总之,还是要小心。”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白衣为了柳梢放弃整个无迹妖阙,如今他为了柳梢这个祸水,将寄水族的事暂且搁下,也没人会怀疑有假,这边白衣在仙海现身,好教百妖陵放松警惕,估计那边寄水族已经做好归界的准备了。
两个人说完,柳梢略略平复了情绪,拉着洛宁走回去,发现未旭独自躺在旁边晒太阳,阿浮君却盯着月,蓝眸里有毫不掩饰的审视之意。
月没有丝毫不自在的样子,依旧从容含笑,见柳梢过来便微微倾身:“圣尊。”
柳梢看看他,没有回答:“赶路也累了,大家就地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走吧。”
其实一行人中除了洛宁修为低微,大家都不觉得累,柳梢有心照顾洛宁,阿浮君收回视线答了声“好”,之后各自无话。
第二日清晨,柳梢领头,带着众人朝卢笙给的方位追踪过去。仙海气候忽寒忽暖,柳梢本来还担心洛宁身体受不住,谁知这一路阿浮君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洛宁身边,柳梢根本插不去手,见他两个这情形,柳梢知道劝也没用,索性就当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