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玉容来太覃城的目的,苏信是知道的,闻言也忍不住了:“柳梢儿,商师兄此番正是为你而来,一番好意想要劝转你,你怎么能对他下手!”
一名青华弟子立即道:“必是她因为徵月之事怀恨在心,故意哄得商师兄放松警惕!”
柳梢握紧手,若不是谢令齐耽搁,商玉容怎么会死?谢令齐是打定主意要将罪名推到自己身上!那个妹妹也凶多吉少,食心魔需要人心修炼,没动商玉容,却带走了她,不留下尸体,是想让陆离继续替他背黑锅!
“入魔?”柳老爷反应过来,惊得脸色煞白,“早就知道侯府那种地方…你怎么学这么坏!作孽呀!”
柳梢顶嘴:“说我坏,还不是你送我去的!”
要不是陆离,她早就死在侯府了,怪她呀!
“我知道你恨我们,可那是为了救你弟弟!”柳夫人哭道,“不管怎样,我生你养你,供你吃供你穿,你总该念几分恩情…快说你妹妹在哪里!”
“死了。”柳梢一扭头。被食心魔抓走,差不多也是死了。
柳老爷大怒:“你看看,怎么就生出这个东西!”
生了就可以随便丢呀,她还不想被生下来呢!柳梢毫不示弱:“呸,谁稀罕你们生,有本事别生啊!”
大逆不道的话听在耳朵里,柳老爷气得直喘气:“你这不孝的东西!今日看不打死你!”
仙门想杀她,他们也想打死她。
我才不怕!柳梢暗道。
“柳梢儿,你真是不知悔改。”冯小杏在旁边装模作样,掩饰不住脸上的痛快之色。
“孽障!”柳老爷将袖子一甩,似是决然,朝原西城众人拱手道,“家门不幸,竟养出这么个混帐,惭愧啊!她原先就是个坏脾性,想不到居然变成了魔,连亲妹妹也不放过!仙长们就拿她抵命吧,省得丢人现眼!”
现在嫌她丢人现眼啦?柳梢眼眶一湿,装作不屑地冷笑。
百年前仙魔大战,扶生派死伤不少,掌门祝冲恨极了魔族,不耐烦地道:“多说什么,这魔女原该伏诛!”
万无仙尊也严厉了:“果真是你所为?”
“是又怎么!”柳梢没去看那对哭哭啼啼的父母,翻掌向下一按,魔焰直扑谢令齐。
她本来就想杀商玉容,他死了正好,她才不怕他们!他们都是杀陆离的凶手!
“放肆!”几个人同时出手。
柳梢不敌,倒飞几丈撞上高墙,在墙上留下一朵鲜艳的血花,厚重的高墙剧烈摇晃,终于带着那朵血花倒塌。
谢令齐叹气:“柳师妹,你还不肯回头!”
任性的少女忍着剧痛从墙下爬出来,没有说话,只是极为凶狠地瞪着他,继续扑上去。
“还敢猖狂,为商师兄偿命来!”众青华弟子呵斥。
面对合围,柳梢红着眼陷入疯狂,一波一波的灵力冲击下,筋脉受创,五脏移位,身上血越流越多,黑衣都湿透了,魔性却越来越重。
他们都不是好东西!这世上没一个好人!
身体再受重创,体内的神秘力量被催发,牵引四周气流,强盛的太阴之气源源不断地被吸纳入丹田,魔力陡然翻涨几倍!
围攻的弟子被震飞!
脆响声中,柳梢的肋骨也折断了两根。
此女有这等纳气能力,简直是修仙的绝好苗子!万无仙尊与祝冲同是一惊,又黯然摇头。
绝好资质,无奈错入魔道。
柳老爷连连叹息,似是不忍,想到小女儿已被害死,便咬牙扶着柳夫人道:“走吧,走吧!”
给予生养之恩,女儿却让他们失望,夫妻二人终于完全放弃了,相携离去,再没回头。
柳梢不在意。
她又不稀罕他们关心!
长剑当头劈下,柳梢匆忙接招,被巨大的力量压得陷入土里,下一刻她就奋力跳了出来,依然无所畏惧,不要命地发招伤人。众弟子见她这般惨状,既惊又怒,下手更狠,冯小杏和杜明冲都加入了战圈,想要立功。
白凤忍不住张嘴,瞟了眼身旁的谢令齐,终归欲言又止。
后背再受重击,柳梢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飘落在碎石堆里。锋利石尖划破肉体,血肉模糊,她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挣扎着撑起身,还想要攻击,可是接着她又感应到什么,猛地转脸看向树荫。
树下空无人影,树梢上挂着银色的月亮,冷漠的光辉与当年一模一样。
月亮从来不会救她,救她的人也不在了。
“拿下便是。”原西城开口。
万无仙尊也看得微微闭目,颇为不忍,闻言点头:“还是送给商宫主处置吧。”
几名青华弟子上前去拿她。
“不必了!”冷冷的声音响起,一道赤光将那些青华弟子全都扫开。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卓秋弦已经站在中间,手执赤霄剑,直接朝柳梢钉下!
不惯杀生的仙子,此时动作毫无迟疑。
柳梢躺在地上,已经连抬起手指也不能了。
同样被人纵容过,对于卓秋弦的恨,她是理解的。
失去重要的人,难过了吗?恨了吗?他们杀陆离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人伤心!现在又来冤枉她,才不管!商玉容的遗言,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柳梢报复性地得意。
危急间,晶莹的冰螭剑飞来挡下杀招,原西城皱眉喝道:“勿生心魔!”
万无仙尊也道:“秋弦,你冷静一下。”
卓秋弦看也不看他们:“我早就离开仙门了,别拿那些规矩烦我。”
这话简直是目无尊长,众弟子不约而同皱眉,怜她悲愤过度,也不好计较。
祝冲嫉恶如仇,倒没觉得不对:“此女是魔,害商少宫主魂魄无存,取她性命也算不得过分!”
赤霄剑再出,无人阻止。
谁知柳梢见那剑刺到胸前,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就地一滚,妄图躲开剑锋。
突然,一股强大的气浪卷来!
气浪所携力量不凡,卓秋弦立即扬扇抵挡,右手的剑仍执著地斩向柳梢,不料一道金色仙印自半空落下,罩在柳梢身上,竟将她震得连退数步,未及站稳,又有三道细微的白光飞来,直接封了她的灵穴。
白衣浮云,剑影流光,破月色而来。
纵使千里之遥,行路匆匆,年轻的仙者依然是浑身光芒,俊脸不见半丝风尘色。
“你总算来了,这事…”万无仙尊叹气。
洛歌走下长剑,看了地上的柳梢一眼,道:“此女我先带走。”
原西城与祝冲向来信任他,虽然觉得不妥,倒也没出言反对,万无仙尊正要点头答应,旁边谢令齐却开口道:“这恐怕不合适,商师弟他…”
“商宫主那边,我会解释。”
“她有魔性,来日再作恶…”
“她不会有机会。”
不轻不重两句话,将谢令齐堵了回去。
“不杀她,你我交情便到此为止。”卓秋弦冷冷的声音。
“不是她。”
“我不管,玉容因她而死,她必须死。”
理直气壮的语气,说的话却完全不讲道理。洛歌显然知道她的脾气,没有理会,径直走到商玉容的遗体面前。
月华淡薄,仙者过分夺目,衬得地上人瞬间变成了一道影子,所有人都在为他的消逝而悲哀。
唯有光芒,看到了影子的华丽。
“玉容留在仙门是为谁?”卓秋弦在背后道,“你这样对得起他?”
挺直长睫垂下,洛歌闭目,沉默。
俊脸上不见往日从容,自信无敌的仙者,终是露出了一丝伤痛之色。
曾经少年意气,相约同登神道;曾经并肩而战,发誓守护六界。知己兄弟,情义相挺,成为光芒背后的影子,一朝竟落得魂飞魄散的结果,从此相见无期。
“你谢我,谁来谢你?”
谢字未曾出口,已无机会,这一切却有自己的缘故。
不远处,少女的气息越发微弱。
洛歌重新睁开眼,淡淡的道:“悲痛,不是迁怒无辜的理由。”
他断然转身,走过去抱起她。
少女早已伤重,之前因为穿着黑衣的缘故不明显,此刻鲜血沿白衣流下,看得人心颤。
“谁…”她费力地瞪大眼睛,尽管视野是模糊的空白,“谁要你救!”
白衣仙人似乎没听到,抱着她踏上长剑,腾空而去。
。
无人看到树阴下的月亮。
他轻轻抚摸着紫水精戒指,许久才道:“她注定仅有这一世,失去太多,我的补偿是不是太少了点?”
“难道你良心发现,心软了?”嘲讽的声音。
“也许吧。”
“你是受到他的影响了,主人,”蓝叱道,“可笑的感情而已,想想吧,你比她更可怜啊。”
他沉默片刻,道:“你说的对。”
第三卷大荒篇·沧浪琴歌(上)
第33章妖界战火
一部《南华经》,衍生万年古剑门。通天门六界碑,这个象征六界秩序的神圣标志,使得南华派成为历来仙魔之战的主战场,闻名六界。纵使仙门历经磨难,几番盛衰,南华弟子们依然牢记着自己的责任,坚定地守护着六界碑。
千年前的天罚、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六界碑的平安,总是伴随着一代仙尊们的陨落,长生不死的仙者们,为了六界渺小脆弱的生灵,弃生赴死。天罚后,南华派早已不复昔日仙门第一大派风采,却又因为拥有代表剑仙术颠峰的紫竹峰术法,依然稳稳地霸着第一剑仙道之位。万无仙尊撑持千年,现任掌教原西城教徒有方,门下新秀也不少,至洛歌出道,南华派终于声名再起,渐复兴盛。
南华山灵气不衰,是六界碑给予守护者们的微薄回报,仙光瑞气环绕山头,珍禽异兽悠然来去。大小十二峰,南华峰为主峰,是历任掌教居住之地,峰上六合殿为议事正殿。主峰旁,另有从峰四座,乃是天机峰、摩云峰、玉晨峰和紫竹峰。
重华宫位于紫竹峰上,遍地白云滚滚,人立其中,犹如置身茫茫云海,云海上生着千万竿翠竹,风过竹吟,如诗如歌,时有仙鹤自头顶掠过。紫竹峰是因一位前辈喜爱紫竹而得名,早期这里的竹子并非全是紫竹,曾有诗云:“玉干生在白云间,鹤影归来寻不见”,唯有亲眼见到这般清幽景象,方知此地是真正的尘外仙境。
重华宫当年在天罚之下完全塌毁,重华尊者洛音凡离去后,其孙洛攸只在原址上进行了简单的重建。除了正殿与两间偏殿,仅有不到十间房。正殿朴素庄严,出门下石级,庭前有一道约三丈宽的清流,冒着稀薄的寒气,其中游鱼来去,鳞色各异。一块巨石横于水上,便算作桥了。
紫竹峰剑术闻名,这一脉弟子却不多,重华尊者其后代及弟子大都殒身于那场天罚之下,至洛歌这一辈,仅有五名正式弟子,除洛歌兄妹与那位只闻铃声未见过面的羽星湖尊者之外,另两个都去人间驻守了,目前紫竹峰上就只有洛歌与柳梢。
虽然只有两个人,紫竹峰却丝毫不见冷清。
“放我出去!谁要在这儿!”
“我是魔,怎么不来杀了我呀!”
“你给我出来!”
…
就算只有勉强行走的力气,柳梢依然歇斯底里地闹了半天,直叫得气喘吁吁,胸口隐隐作痛,才不得不闭嘴歇息。
她并不清楚自己当时的惨状,除去外伤,五脏尽裂,筋脉也遭受重创,算是死人一个。如今经过洛歌救治,配合魔体的特殊能力,她的外伤已基本痊愈,但筋脉受损严重,几乎用不了魔力。
紫竹峰设置了结界,外人不得进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洛歌的目的很明显。
利落的黑衣不见,柳梢看着身上洁白的仙袍。
这种雪一样的白,就像仙门那群人,个个都认为自己干净无暇,站在高处审判着别人,有谁亲自体会过身陷泥污的痛苦?
柳梢恨恨地“呸”了声,慢慢地挪上石桥。
白衣仙者踏云而来,步伐平稳,仿佛带着一缕清风,卷得足下云气动荡。
与以往不同,如今他穿了身正宗的紫竹峰道袍,素带广袖,后摆雪纱拖了老远,在云气中起伏,极为飘逸。
柳梢见到他立刻又来劲了,叉腰挡在桥中间。
洛歌连眼波都没动一下,眨眼就已经站在了桥对面,沿着石级往殿内走。
被困在紫竹峰至今,柳梢算是完全展现了本色,不识好歹地冲着他的背影骂:“谁稀罕你救!我要出去,快放我走!我才不要在仙门!”
洛歌终于转身来看她。
对着那双眼睛,柳梢完全不惧:“让你把我带来这儿的,快放我出去!”
洛歌道:“此时出去,便是送死。”
柳梢哼了声:“我才不怕!”
“如此,又何必出去,”洛歌道,“你足下便是四海水,六界至寒,跳下去也是死路。”
“谁怕!我就是不要留在这儿!”柳梢将牙一咬,当真“扑通”跳入水中。
对于她这种任性的举动,洛歌并不意外:“你伤重未愈,魔体难以承受。”
不用他说,柳梢已经察觉到这水奇寒无比,比冰块还要冷十倍不止,寒意直透骨髓,柳梢被冻得直哆嗦,却仍不肯服软,倔强而得意地瞪着他:“要…要你管!”
洛歌往庭前石桌旁坐下,平静地道:“我已救过你一命,从此刻起,你的生死由你决定。”
至寒之水侵蚀身体,柳梢唯有强行运转魔力与之抵抗,本已受伤的筋脉很快难以承受,寒冷与伤痛双重折磨,柳梢惨白着脸,上下牙直打架,犹自嘴硬:“我…我要走!我才不不留在这儿!不…不如死了!”
洛歌“嗯”了声。
眨眼工夫,柳梢冻得双唇乌青,望着岸上冷漠的仙人,威胁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一盏茶后,筋脉尽废,半个时辰后,死。”洛歌起身往殿内走,不曾再看她一眼。
云中衣袖翻滚起舞,天丝泛着无情的光泽。
望着那个背影,少女开始恐惧了。
他不是陆离,根本不关心她是否会痛会难受,她的威胁毫无意义。
被纵容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女,直到今日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拿自己威胁别人,是愚蠢。
不,不要死!他们杀了陆离,还冤枉她,她不甘心!所有人都想她死,她就偏要活着!筋脉!不能被废了筋脉!所有人都放弃她,力量才是唯一的倚仗,她不能再成为废物!她还要杀了商镜他们报仇给陆离报仇!
意识开始模糊,麻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水下沉,柳梢明白,这种时候昏迷过去,后果只有一个。
“不!”惊慌的少女用尽力气保留最后一丝神智,死命扒住石岸,终于开口冲那个白影大叫,“救我!救我呀!”
他似乎回头看她了,可惜她已经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为何要救你?”
“我不想死!”
“魔性驱使,你终会害人。”
“我不会的!不会害你!”
“不得向仙门寻仇。”
面对这个条件,柳梢咬了会儿唇,突然狠狠地“呸”了声:“我才不!”
谢令齐那么可恶!害了陆离,把她也害成这个样子,凭什么不让她报仇!
固执的少女哆嗦着,努力地瞪大眼睛做出不屑的表情,果断地松开手沉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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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变得沉重无比,人在梦与清醒间挣扎,简直比之前受伤还要难受。
再次睁眼,柳梢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榻上。
房间再熟悉不过,除了木榻和被褥,仅有一扇木窗,一张矮桌、两张木椅,除此之外见不到别的陈设,连个柜子镜子都没有,朴素得不可思议。
身上裹着厚厚的羽被,寒气还是不停地散发,睫毛尖都结了冰。
没有人抱着她安慰,也没有人会管她了。
目睹仙者无情,方知曾经的温暖难得。柳梢想哭,喉间却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唯有抓紧被子蜷成一团,颤抖。
“吱呀”声响,门被推开,风送进药香。
柳梢立即闭眼。
脚步声走近,在榻边停住,接下来是药碗搁在矮桌上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又朝着门去了。
柳梢猛地撑起身挥手将药打翻,冲他的背影叫:“我才不吃药!谁要你假好心!”
洛歌也没生气,皱眉看她一眼,便出门离去。
柳梢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空碗与药汁,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直往下流,她慢慢地缩回被子里,将头也完全藏进去,像只藏在壳里的乌龟。
没多久,脚步声再次走近。
柳梢从被子里探出头,发现面前又放了碗新的药汁,望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柳梢撇嘴,飞快地擦干泪,又要动手。
“这是最后一碗,可祛除四海水寒气。”
手抬到半空,到底没有挥下去。
柳梢红着眼睛瞪了他半晌,哼了声,夺过药一口气喝光,然后示威性地将碗砸到地上摔碎,重新抱着被子躺下,闭眼。
须臾,额上一沉。
长睫忍不住乱颤,柳梢连忙将眼睛闭得更紧。
透着力度的触感,像是清凉舒适,又像是带着似有似无的温度,纯正的仙门真气流遍全身,将寒毒逼出体外。
纵然闭着眼,泪水依旧不停地往外涌,柳梢悄悄地咬唇,抓紧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