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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我大喊道,“玄月不是凶兽,他只是我从异兽铺买回来的宠物,如果它当真如此厉害,我们根本就擒不住它啊!”

两个仙人充耳未闻。这时,三侯也带着溯昭兵将前来应援。黄道仙君完全不曾动手,仅是用法术变出雾墙,挡住所有来自我方的攻击。

此外,便只有如岳翁一个人对阵。他不过左右挥挥拂尘,便有千百名士兵死在他的法术下。

我从未见过人死,顷刻间便见同族涂炭,血流成渠,惊呆到只能与母后、二姐抱作一团,欲哭无泪。

灵术侯法力高深,勉强与那如岳翁对抗了片刻,却还是败阵下来,捂着腹部伤口,跪在地上。眼见又一波将士冲上去,如岳翁不厌其烦地横扫千军。

黄道仙君道:“不必多费时间,擒贼先擒王。杀了那水妖头目。”

如岳翁点点头,用拂尘旋了个圈,引起地上所有匕首与碎石,见它们旋转一阵,便汇聚成了一把青锋长剑。大雪残卷,剑光如雪,径直朝父王的方向飞去!

我和二姐同时失声惊呼。然而,接下来的悲鸣声,却并不是来自于父王。而是不知何时松开我们,独自跑去挡在父王面前的母后。她目光坚毅,用手接住剑锋,五指均被削断,却也没能使利剑停下。那把剑穿透了她的胸膛。

“梓童!!”父王痛哭跪地,将她紧紧抱住。

“母后!!!”

我们想要冲过去,却被一旁的军令侯拦住。他道:“别去,你们帮不上忙!你们千万要保住性命,否则溯昭后继无人!留在这里,哪都别去!”而后,他自己冲上前去。

滴答,滴答。母后的鲜血混着她的手指,落在白雪中。她身体颤抖,凶狠地望着云中两个仙人,毫无畏惧之意:“丑陋……道貌岸然,以除害为由,行杀生之事……”

两位仙人有短暂的沉默。军令侯下令发射出冰箭百支,也未起分毫作用。

母后吐出一口鲜血,握住父王的手,胸膛剧烈起伏,胸口的衣襟如雪地一般,被浸染成海棠色:“陛下……不要管我,保护好萤儿和薇儿……”

父王的手、衣襟均被染红,他红着眼眶,重重答道:“好!”

黄道仙君道:“抱赃叫屈,困兽之斗。”

他朝前飞了一段,挥笔在空中写下银光符文,再用笔将这些符文推出。

大雪仿佛停了一刹那,银光照满整片夜空。

我们抬头往上看,有什么东西劈天盖地落下来,就好像是一道炽热的天罗地网……还未靠近,都觉得自己肌肤被灼烧一般。我抱着二姐,痛苦得发抖,绝望将我们所有人笼罩。

父王却站起来,纵水登空,张开双臂。整个溯昭的水源,均如烟般升起。

此刻,不论是溯昭疆土、悬浮岛镇、沧瀛神像,还是冥空中那一轮明月,都像浸泡在流水中。视野一片流光潋滟,又如柳絮般摇摆,模糊得只剩一片混沌。

在这片混乱中,我听见如岳翁急道:“这群妖孽,躲到哪里去了?”

黄道仙君道:“罢了,我们找不到他们了。这还真是胤泽神尊的法术。老岳,我发现了有趣之事……”

第10章 流火莲雨

晃晃脑袋,我发现自己正跪在父王的腿边。窗外仍下着大雪,珊瑚红,金兽香,炉火正旺。

转头发现,母后和二姐仍在刺绣。见我醒过来,母后命人取了一件裘皮披风,再走过来亲手挂在我的肩上:“薇儿,困了就便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去玄书房,到时又没精神。”

父王道:“这孩子,每天就知道在万轴殿惹事,给夫子添乱,还喜欢欺负人家翰墨。现在臣之不在,不然好歹有个人可以管管她,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我依旧心神未定,抱紧父王的腿:“原、原来是做梦……父王,母后,我做了好可怕的梦……”说到后面,泪水扑簌簌流下,我赶紧用手背擦掉眼泪。

“又用手擦眼睛,脏。”母后蹲下来,用丝绢为我拭泪,“做了什么梦,说给母后听听。”

“我梦到有好多仙人来了溯昭。他们说我们是妖,然后,害死了你们……”

母后慈爱地笑道:“傻孩子。我可是你的娘,如何会忍心丢下你不管。不论何时,母后都会在你身边。”

“梓童,你又要惯坏她了。”父王拍拍我的肩,则是一如既往辞严气正,“女儿,父母不能陪你一辈子。大部分的道路,都要你一个人走。即便父母真的离你而去,你也不可以脆弱。怎能随便哭鼻子?”

我摇头犹如拨浪鼓:“不要!我要永远和父王母后在一起!你们不会离我而去!”

父王叹了一口气,温暖的大掌盖在我的头上:“薇儿,还有十多年,你也要成年了,不可如此任性。人的一生,不是单单为自己活。要记得,你是月都溯昭的小王姬,是我萚华王的女儿。如果有一日父母不在身边,你要肩负起辅佐二姐、统治溯昭的重任,知道么?”

为何父王的话如此像是在道别……我也没有太多要求,只想要他们再多宠我一会儿,只要一会儿,等我再成熟一些便好。我不愿再听父王说教,躲到母后的怀里,撒娇般呜呜哭出声。

还是母后比较疼我。她没有教训我,只是慢慢抚摸我的背,唱着小时我便喜欢的歌谣,歌词里有月都一切的风清月明,浮岚暖翠。她的手指如此温柔,只在我额上逗留片刻,所有的烦恼与害怕,都会烟消云散……

直到二姐的怒骂声将我惊醒。

“别吵醒她,让她休息!出去,你们这些废物!现在溯昭大难临头,你们还有心思担心王位!统统滚出去!”

我猛地坐起身,看见二姐的背影出现在议殿门前。而我在里面的小房间,这里潮味浓郁,案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书。

听见我翻身,二姐回头看了我一下,进来关门,快步走到床边,轻声道:“薇薇,放心,现在我们已经安全了。你若是疲倦,可以再睡一会儿。”

“安全?父王呢,母后呢?为何说我们安全了?那两个仙人呢?”

“父王使用了流水换影之术,把溯昭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现已与外界完全断开联系,水雾障气会令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

“那父王和母后呢?”我抓紧二姐的手,“母后受了重伤,是不是?我看见她中剑了,手指还断了……母后她还好吗?”

二姐并未回答我,却紧紧握住我的手指,像是在忍耐剧创深痛,用力到我的手都已经发疼。然而,她还是避开了我的问题:“有事我们晚点说,你再多休息一下罢。”

“二姐,母后她到底怎么了!回答我啊!”忽然我停止了大喊,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轻声说道,“母后……是不是,是不是……”

“薇薇,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但是你要坚强,不可以哭闹。因为,母后,还有父王……”说到此处,二姐自己的泪水却落下来,“他们为了保护我们……他们……”

到最后,二姐仍旧没能把话说完。

但我已经猜到了。流水换影之术是溯昭氏的禁术,传闻是继承自沧瀛神。因这个法术耗力过多,任何溯昭氏肉体都无法承受。强制使用,只会灰飞烟灭。

既然溯昭已经挪位,大雪自然是停了。它仍旧离月很近,因而至此深夜,还是有着全天下最美的月色。此刻,碧华千顷,冰雪未消,堆积了一片玉做的人间。

若不提之前发生的事,无人会知道,这里的王已经不在了。我独自狂奔到洛水边,沿岸寻找父王的英魂,却只能看见风起雪扬,波光凄冷,芦苇凋零,荒草乱飞。

没想到,父王竟会骗我。

小时他带我来这里散步,曾对我说过,所有溯昭死去的君王,都会成为这里的英魂,永远在此庇佑我们的子孙后代。可是,除了一汪幽青的洛水,满岸摇摆的芦苇,这里便只剩了无尽永夜。

极寒令我难以呼吸,我跪在地上,痛苦浸泡了四肢百骸,头脑却是一阵又一阵的胀麻。如此沉重。就好似有千斤巨石压在背上,我再也站不起来。

母后也骗了我。

她说过,她会一直陪着我,会一直在我身边的。

“父王……母后……”我把双掌埋入雪地,窒息到快要晕厥了。

就在这时,前方似乎有金莹火光亮起。我吸了一口气,抬头往前看。不想,那洛水正中央,竟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背影。

他撑着一把白色水墨绘伞,黑发及膝,一身玄蓝长袍垂在水面,足底竟绽放着冰亮流光。

如今,但凡是个黑发的人,都会令我惊惧万分。我道:“什、什么人……”

随着纸伞转动,那个人亦转过身来。

我曾经见过这个人。就是小时候,因蟠龙之事而救过一命的那个青年。

像是早料到回头看见的人是我,他在伞下对我淡淡一笑。那不是什么很灿烂的笑容,甚至比月光遥远,比积雪寒冷。然而,却是全世间最温柔的笑容。

刹那间,风雨华梦,春归时候,似都在这人回首处。

而那道荧光,原也是从他手中亮起。

他轻踏水波而来,好像变成了这片黑夜中,仅剩的光亮。

我逐渐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莲花仿佛包着会发光的莲子,即便花瓣合拢,也有金光从里面漏出。

我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我面前蹲下,摊开手掌。随此动作,莲花也跟着缓缓绽放,上百颗莲子从中升起,细小璀璨,金光熠熠,如七月流萤,渐次照亮黑夜。

此景太过赏心悦目,我忍不住伸手去触摸莲子,谁知却被烫了回来。青年摇摇头,将这朵莲花放在水面,牵着我的手,走到洛水中央,再撑伞挡住我的头顶。

我正好奇自己如何站在水面上,他松开我的手,抬起手掌。

而后,奇妙之事发生了:整个洛水上出现了千万朵金莲的花骨朵,然后,就如第一朵莲花一般,先后不一、生机勃勃地在黑暗中盛开,释放出更多萤火虫般的莲子……

晚风猎猎,菡萏花香。如同飘过一场和风细雨,是逆流朝紫冥的,灿金莲雨。

“好、好美……”我揉了揉发疼的眼睛,看得出了神。

但等了半晌,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禁不住抬头看了看他。他亦同样回头望了我一眼。此次见他,与儿时感觉完全不同。当时见他,除了惊为天人,便只觉得他毫无感情,又过于傲慢。

这一次,他同样没有太多表情,却温柔得像是另一个人。

只是,他分明眼有笑意,却比哭泣还要悲伤。这样的对望让我莫名觉得难过,我下意识去伸手触碰他。

然而,他却瞬间化作万道金点,随风散去,就如那些莲心萤火一般。

只有那些金莲还漂在空中,证明了方才的一切并不是梦。我小心翼翼地踩着水面,回到岸边,竟依然能感受到莲子的热度。虽然还是很难过,但也不至于像之前那般绝望窒息。

这个青年到底是什么来头,两回出现都是无意为之,却总能帮上我大忙。第一回 是救了我的命,这一回是用发光的分散我的注意……看他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应该是个仙人才是。

不论景色多美,我还是得回去面对父母的辞世。只要一想到,此后一生,再无二老陪伴,我的心情便无比沉痛,连亘古不变的同一抹月色,也染上了紧凄霜风,令人不忍颙望。

然而,我如何都不会想到,回到紫潮宫,竟会同时看见傅臣之和开轩君。昭华殿中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二姐正站在王座前,冷漠地望着傅臣之。

傅臣之正被两个人侍卫扣住,耻辱地将手背在背后,却挂了一脸的不屈不服。开轩君站在傅臣之身边,一会儿看看傅臣之,一会儿看看二姐,似乎很是担忧。

“二姐!”我跑上前去,站在傅臣之另一侧,“这是怎么回事?”

二姐冷冷道:“你自己问他。”

我看看傅臣之,他没看我,表情纹丝不动,似乎没打算解释。他与二姐沉默对峙了一阵,反倒是开轩君急道:“唉,洛薇,你快劝劝你二姐,让她不要如此冲动。”

我又望向二姐:“二姐?”

二姐道:“傅臣之,告诉她,你都做了些什么。”

傅臣之道:“我什么都没做。”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到何时?”二姐拿出一纸文书,咬牙切齿道,“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父王母后如此善待你,你……你却……”

傅臣之还是同样的态度:“我说了,这封信不是我写的。”

二姐气得浑身发抖,大步走下王座玉阶,拾起那张纸,放在他面前:“这不是你的字,是谁的字?”

傅臣之道:“字迹可以模仿。我对父母的忠孝之心,日月可表,我从未做过这种事。”

“满嘴谎言!”

二姐狠狠把那张纸扔出来,傅臣之别过头,躲开它。我赶紧接过那封信,一目十行看完了,顿觉惊心怵目。这竟是一封写给仙君的信:

吾前为师父黄道仙君所遣,充北海水妖王义子。其国祚奸邪,遣恶导非,勾结邪鬼作祸者,危乱北海。其女有三,长女以地仙而走,小女私养凶兽穷奇,二女为虎作伥……

“除了我养了玄月,简直是通篇胡说八道!”我愤怒道,又盯着那个“虎”字看了半晌:“等等,哥,我记得你写的‘虎’字,下面那个勾都拉得特别高。二姐,这可能真是别人捏造的……”

二姐道:“薇薇,你别插嘴。我知道你不相信他会做此事,之前我也被他骗了。你知道他这些年离开溯昭,都是去了何处么?”

“不是去拜师学艺了吗?”

“你知道他的师父是谁么?”

“不知道……”

“黄道仙君。”说到此处,二姐又一次朝他投去憎恨的目光。

傅臣之道:“我的师父不是他。”

“那你师父是谁?”

面对二姐咄咄逼人的问话,傅臣之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却还是忍着没说。室外依旧寒冷,殿内烛光摇曳,照亮了二姐盛极的容颜。她轻笑一下:“回答不出是么,臣之,那我换个问题:既然你是凡人,为何会活到快五十岁了,还是现在这副模样?”

傅臣之还是沉默不语。我道:“二姐,你这就太为难哥了。他成长速度慢,不正巧是他被父王带回来的原因么。”

“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凡人!”二姐拔高音量,拽着傅臣之的领口道,“傅臣之,你现在当着大家、当着你妹妹回答这个问题——你究竟是人还是仙?!”

什么……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傅臣之,忽而他被蜘蛛咬后迅速复原之事,又在脑中一闪而过。傅臣之终于快速看了我一眼,一双细长的狐狸眼轻轻合了一下,嘴唇苍白:“我是仙。”

心跳停了一拍。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吃力地吞了吞唾沫:“你是几时发现的?”

二姐冷笑道:“他都在那封书信上写得如此清楚了,他是奉命卧底于溯昭,你还问他是几时发现的?你若不相信,再看这个。”

她从一旁的侍卫那接过一张纸,递给我。我扫了一遍内容,发现那是傅臣之儿时写的一首诗:

北有瀚海,不可泳矣。

斗下淑女,不可求矣。

高眄九垓,我项痡矣。

云龙风虎,燕然归矣。

小时我并未读懂此诗最后两句,再结合如今发生的一切,却忽然明白了:日日抬头思念九天的家乡,我的颈项也疲了。云从龙,风从虎,待我大功完成,便可燕然归去。

从小到大,傅臣之在玄书房一直是隐忍温和的样子,面对别人的欺负和贬低也淡然处之。原来,并不是因为他不在意,而是因为无须在意。

“薇薇,父王母后之死,都是因为我们这好兄弟。他和黄道仙君勾结已久,想要私自占领溯昭。而我们溯昭氏,则将永生永世沦为仙界之奴。我不会给他机会。因此,明日我将继位,成为溯昭新帝。”二姐面若冰霜地望着傅臣之,一字一句道,“城内逮捕到的仙兵,背叛溯昭之人,杀无赦。”

我急了,摇了摇傅臣之的袖子:“哥,你快解释啊。”

然而,直到最后被带走,傅臣之也没再说一个字。经二姐解释后,我才知道,原来告密人是傅臣之的随从。随从一直待他忠心耿耿,却不料他会做出不忠不义之事。父王母后方才去世,他便赶回溯昭,想要佯装无事地安慰我们,再处理掉我们姐妹俩,自己称王。

可是,不论他们怎么说,我都不愿相信王兄是这样的人。

午夜,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无法入眠,忽然听见有人敲门。跳下床去打开门,一股冷风袭来,开轩君站在冷月下,看上去情绪十分低落:“在下前来赔礼。”

我拉开门:“进来坐罢。”

“不,在此说便好,我还指望当你姐夫呢,让流萤误会可不好。”他笑了笑,口中呵出雾气,但很快又严肃起来,“其实,把傅公子带回溯昭的人,是在下。”

“……是你?”

“正是。在下离开溯昭后,一日途经雪山冰谷,结识了傅公子,得知他是萚华王的养子,于是结伴而行,共回仙界。在下有一故友,与如岳翁交好。前两日听说他与黄道仙君已到北海除妖,竟是指溯昭氏。此前,在下在洛水略施法术,以便日后快速返回溯昭。在下便将此事告诉傅公子,答应带他一同回来……不想,我们赶到已为时过晚,傅公子还遭人陷害……”

“你也觉得我哥是被陷害的?”

开轩君正色道:“自然。傅公子有山高水长之风,怎可能害死自己再生父母?”

“可是,二姐一点也不相信他……”

“你二姐看似温和,性情却很冲动,人死不能复生,就怕她错杀好人后,余生悔恨无尽。”

我苦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开轩君往四周扫了一圈,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塞在我手里:“这是傅公子的牢房钥匙。我去偷来的。”

我惊道:“堂堂大仙人,竟做偷鸡摸狗之事!”

“这也是为了你姐。”开轩君无奈摇头,“好了,快去见见你哥,我再回去劝你姐。对了,我还在地牢里挖了个洞,若过了午夜我这边还无消息,那就说明劝你姐失败,你可以让傅公子先逃命,有事我们再回来商量。”

我不禁噗嗤一笑:“堂堂大仙人,竟做齧鼠穿虫之事!行了,小姨子这关你是过了,以后允许你娶我姐。”

开轩君笑道:“别浪费口舌,快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非常热爱这位青年的勤劳小天使闪闪本章未完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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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碧华之誓

不巧的是,我才与开轩君分开,便在回廊里遇见二姐。她狐疑道:“你又出来做甚么?”

我道:“我想父母,睡不着。二姐也睡不着么,不如陪我在院子里走走?”

“我还有事要处理,你自己先逛。”二姐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却比之前软言温语了很多。

见她匆匆离开,我偷攀上房檐,朝着天牢的方向赶去。从上一回蜘蛛精之事过后,我再练登天术,父母便再未加阻止,现在飞出紫潮宫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只是没想到,待我抵达宫殿西部的天牢,竟又一次看到了二姐的背影。她一溜烟进了天牢,过了半个时辰,才有两个狱卒送她出来,其中一个千依百顺地说道:“殿下请放心。明日行刑之前,我们一定把话问到。”

二姐道:“看好他,不得有半分差池。”

两个狱卒唯唯连声地把她送走,开始窃窃私语。我躲在树梢后面,偷听他们说话——

“看没,二王姬和臣之殿下已经彻底撕破脸了。原来陛下都是臣之殿下害死的,唉,人心真是太可怕了啊……”

“是啊,现在陛下变先王,我们溯昭见不得光,还得由二王姬这年轻姑娘来统治,恐怕接下来几十年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喽。”

“嘘,什么年轻姑娘,马上要变成新王了,当心隔墙有耳,你转眼被派去扫大街。”

“扫大街和看死牢,我还真分不清哪个更惨。”

“说到死牢,这真是阴沟里翻了船,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此看守臣之殿下,还得帮二王姬严刑拷打他。真不知他在想什么,明明在溯昭,他已与两位王姬比肩齐声,却还要帮天界除掉我们,大抵仙人确实是得天独厚罢。”

“得了,就他那样,明天死定了,你看看二王姬给我们的都是什么刑具,这种冰刺鞭子你大概都没见过,打在身上肉都得成条拉下来,刺还自动化在血肉里,打掉几根,就凝结几根新的出来,一直这么打下去,可真是生不如死。不过就我看啊,这傅臣之真是该!他害死我们的王与后,走,进去抽他,抽到他把一切招供为止!”

我适时跳下来,大步走上前去:“喂,你们俩。”

“啊,小王姬。”

“见过小王姬。”

“二姐不放心你们,让我过来亲自审问傅臣之。”我把手伸出去,“鞭子给我。”

“这……”

“这什么这?!拿来!”我呵斥道,硬吓得那狱卒交出了鞭子,“不准跟进来,否则偷听到了政事机密,你们长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好在二姐还没继承王位,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我稍微一忽悠,便顺顺利利进去了。已近漏断时分,牢里一片死寂,唯有月华如水,一碧无际,透过窗扇,在地上投落道道银白方条。

终于,我在天牢最深处看见了傅臣之。这一日天英星格外璀璨,与光辉万千同耀,冷冷清清地洒在他身上。他颓然靠坐在角落,手脚都被千金铁链套住。袍子上有上百条裂口,暴露出的肌肤,已有被毒打过的痕迹。听见脚步声,他也没有任何动静。

我抓住栏杆,唤道:“哥……”

他猛地抬起头,错愕地望着我。他嘴角还有一抹血,但不论如何狼狈,总是散发着一股夜寒香清的气息:“薇薇……你为何……”

我看了看身后,赶紧用钥匙打开牢门,蹲下来面对他,却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你就什么都不打算解释?就这样等死吗?”

他笑了:“我已经解释过,但没有人相信。”

“你是仙,法力高深,可以逃!”

“不,若我真的逃跑,就说明心里确实有鬼。到时,你也会对我失望。”

我快被他的思维方式气晕了:“我是否失望,有你的性命重要吗?就算你是仙,也没有九条命啊。你这是对着镜子发脾气,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他又轻轻笑了一下,却只回答了一个字:“有。”

“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我抓住他的手,认真说道,“我相信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所以,以后遇到同样的情况,你别考虑我如何作想,自己先跑,知道么。”

傅臣之怔住,眼也不眨地望着我。我知道王兄心中已感动得波涛汹涌,不由自觉能耐,叹息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们,你是仙?”

“说实话,我也是遇到现在的师父才发现的。那是头一次离开溯昭,他跟我说,亲生父母洗去我的记忆,将我丢在九州,必然有什么缘由。在查出真相之前,不可张扬自己的身份。”

“你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他尊位很高,我不能说。”

我试探道:“难道他是仙君?”

傅臣之默默摇头。我道:“难道是仙尊?不会这样厉害吧。”

他还是摇头。

“这……再往上就是神了,不可能的吧。”见傅臣之不说话,我诧异了一下,摆摆手道,“别逗我玩,我才不相信。”

他还是没给出答案。时间不多,我不打算继续追问,到门口确认无人前来,便用钥匙打开傅臣之的手链和脚链。

那两个侍卫睡着了,我欲打开牢笼。他却拦住我的手:“别。你不能收场。”

“总比你死掉好吧!”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再可是你就真死了。你要死了我会很难受,你也愿意么?别婆婆妈妈。”我拨开他的手,快速开锁,在开轩君告知的位置敲了几下,果然找到一个地洞。

逃出牢房,已至丑时,也没开轩君任何消息,看来二姐是铁了心要处死傅臣之。我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真不能继续待在溯昭。快跑吧。”

他却纹丝不动:“薇薇。”

“嗯?”

“跟我一起走。”

“不行,我可是父王的女儿,不能离开溯昭。”见他许久不说话,我急得焦头烂额,“别任性了,我不可能跟你走的。你动作快些,晚了便跑不掉了。”

傅臣之道:“我会回来的。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厉害,回到溯昭,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笑了:“好!这才是我哥啊。”

“我还会去学纵水术,”傅臣之从怀里把我送他的小鹿冰雕拿出来,在我面前晃了晃,“到时候,我也会做一个冰雕给你,每天带你在洛水旁赏月,在桃树下品酒。如果你想飞,不用纵水,也不用乘翳鸟,我可以抱着你,腾云驾雾,一日千里,游遍天地六界间最美的河山。”

“好!”没想到王兄竟如此有情调,我感动得略有些老泪纵横,“只愿你不会那么快娶大嫂。”

“不会。所以,在我回来之前,你也不可以嫁人。”

“那你早些回来。”

“好。”

我伸出小指。他和小时候一样,和我勾了两下。我道:“拉钩了啊,赖皮是小狗。”

他抬眼,郑重地望着我:“薇薇,我喜欢你。”

那双眼睛载满星月之光,却比天宇还要夺目。儿时读过那么多诗词文赋,什么双眸剪秋水,一望醉青雾,炯炯秋波滴,眼媚弯如翦,都无法描摹他眼睛这一刻的美。我不由看得有些出神,心想哥哥真是美人,然后笑道:“我也喜欢哥哥。”

“我的喜欢,和你的喜欢不同。”旋即,傅臣之忽然握住我的手,低下头来,沉声道,“我对你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啊?”这不过是潜意识的反应,实际我已停止思考。他忽然拉近的距离,也令我的双颊不自觉发烫起来。我道:“开、开什么玩笑……”

“并非玩笑。从以前开始,我便清楚自己的感情,也从未有过半分犹豫。”他垂下双眼,长长的睫毛掩不住几欲喷薄的感情,但最终他所做的,也只有在我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一定会回来,娶你为妻。”

朗月清风中,他的身影化作一道轻烟,消失在薄雾云端。

我猛地握住自己的手。

刚才是怎么回事?王兄说……说他想娶我?是我的幻觉吗?这时,身体像是被什么强力拉了一下。不,这种时刻,真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刻。我捂着脑袋,使力晃了晃,刚溜到旁边的小道,想要回到紫潮宫,却听见身后有人大喊:“傅臣之在那里!快去抓他!”

一大群狱卒指向我,扯着嗓门大喊。我抬头看了看天,并未发现傅臣之的身影,于是对他们喊道:“统统回去,傅臣之不在此处!”

然而他们却统统冲过来,把我包围起来。我道:“你们做什么?想造反?”

“傅臣之,你叛国灭亲,还想逃之夭夭?跟我们回去!”

“快去通知二王姬,这叛贼想要出逃。”

我指着自己道:“你们是喝醉了还是中了法术?先看清楚我是谁……”

不,手指有些不对。我低下头,看见双手已变大许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手虽不是我的,却一点也不陌生。这是傅臣之的手。除此之外,不知从何时开始,地面也比往常更远,似乎是由于双腿变长的缘故。再摸摸自己的脸,婴儿肥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瘦削凌厉的触感。顺着额头摸到鼻子、嘴巴、下巴,确确实实不是我自己。

终于,在他们押我回到牢房之前,我在路边的水潭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我真的变成了傅臣之!

重新回到黑暗之中,其中一个狱卒把我狠狠推到地上,朝我吐了一口唾沫,挽起袖子道:“傅臣之,你这狗贼,这些年离开溯昭,你都去了何处?都和什么人见了面?”

此时,倘若我说自己是小王姬,恐怕无人会信,反而会更加激怒他们。究竟是谁把我变成了这般模样?难道是……背上浮起一阵凉意,我道:“你们去叫二王姬来,我要直接和她说。”

“我呸,现在二王姬忙得很,可没时间见你!你招不招?不招我们动手了啊!”那狱卒在我腿上狠狠踹了一脚,疼得我抱腿发抖,“说!你都勾结了什么人?还有谁要来溯昭?”

“我招、我招,我都老实回答。”我举手投降。

这时只能瞎编,谎话还得编得像才行。然而,我刚思考完应对答案,却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因为,之前送二姐出去的两个狱卒也进来了。其中一个拿着冰刺鞭,在我面前停下,抖了抖那鞭子。冰刺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黑暗中闪着蓝色光耀。

他冷哼一声,道:“怎能如此容易。这个不要脸的小白脸,死一百次都不足够,让我先抽他一次爽爽。”

“大哥,这玩笑开不得。”我往后退缩,“这打下去会死人的。明天早上二姐若看见的是我的尸体,恐怕您也不好交差是不是……”

他未再接茬,只是举起鞭子,往我身上打下来。那冰刺究竟有多锋利?在感到痛苦嘶喊之前,我竟先看见鲜血溅在墙上,还夹着点红色的皮肉……

我想,不论过久,这个晚上的记忆都最为不堪回首。中间我晕过去不少次,后来都被盐水泼醒,有好几次,我甚至想要咬舌自尽,却被狱卒捏住牙关,强行塞了东西堵嘴。撞墙也不成,试图用冰刺割脉亦被迅速止血……总之,经过这个晚上,对我而言,斩首示众,不过就是结掉最后一口气的事。

翌日清晨,当晨曦普照大地,我被关在车里,推到菜市场。一路上,几乎整个溯昭的百姓都围到路边,朝我扔蔬菜、鸡蛋。啧,真是浪费。行刑者正磨刀霍霍,二姐被群臣众星拱月地包围着,坐在高台上。开轩君站在她身边,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我原以为疼痛过头便是麻木,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个时辰,身上的伤口依旧疼得钻心刺骨。什么情感上的痛苦,失去父母的沉重,在这种极端的肉体折磨下,都已麻痹到了极致。我只想早点死掉,一了百了。

被押上行刑台,有人绑住我的双手,令我跪在青龙铡前。当脑袋被压下去,我听见不远处,开轩君正对二姐叹道:“流萤,傅公子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我与他却好歹算是君子之交,实在不忍目睹此事……”

二姐道:“这与你无关,你不看便是。”

开轩君道:“唉,只愿傅公子一路好走。”

像忽然被泼了冷水,我那麻痹的脑袋清醒起来。

为何开轩君当初不是如此对我说的?他当时说了什么?

——“傅公子有山高水长之风,怎可能害死自己再生父母?”

对,他是这样说的!

那个预谋一切的人,竟是开轩君。这人真是个笑面夜叉,让我去牢房解救傅臣之,却在我回来时,将我变成傅臣之的样子,最后再借刀杀人,一口气除掉两个祸害,何其毒也!头顶大刀明晃晃的,我倏地抬头,大声喊道:“二姐,我是洛薇!小时候,大姐曾经打过你一顿,然后你在她的床上尿过尿!”

全场一片寂静,群臣沉默不语。

二姐尴尬至极,使劲一拍座椅扶手,怒道:“傅臣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从洛薇那听来了些儿时愚事,便在这里冒充她?”

开轩君,露出你的狐狸尾巴。去劝二姐,让她赶紧下手杀我,我便可以说出更多秘密,然后告诉她:你若不相信,便去找找洛薇,看看她是否已经失踪。

没想到,我失算了。开轩君确实有些着急,但说出的话却是:“等等,流萤,这人杀不得!她可能真的是小王姬!”

二姐迟疑道:“为何有此一说?”

开轩君道:“昨夜小王姬来找过我,说想在王兄被处死之前,最后看他一次。我一时心软,便给了她一个变身符,让她化身狱卒,去探望傅臣之。因为怕她化身成你下令放人,我还特意挑了个只能变为男子的符文。所以,若这人真是小王姬,伪装成傅臣之,愿代他受刑,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