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等他们说完了,才冷冷地道:“你一定要杀他,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事,他该死?”

  小玉道:“是。”

  铁燕夫人道:“杀错人的人,是不是也该死?”

  小玉道:“是。”

  铁燕夫人道:“你若杀错了人呢?”

  小玉道:“我也该死。”

  铁燕夫人忽然笑了,笑得说不出的凄厉可怖,忽然大吼:“你既然该死,为什么还不死?”

  凄厉的笑声中,刀光已闪起,一刀往小玉头顶上劈了下去。

  大家都看过她这一刀。

  一刀劈下,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子就要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谁都不忍再看。

  有的人已扭转头,有的人闭上了眼睛。

  想不到这一刀劈下后,竟好像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大家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谢小玉居然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连头发都没有被削断一根。

  铁燕夫人那柄薄如蝉翼,吹毛断发的燕子刀却已被架住,被丁鹏架住。

  两把刀相击时,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把刀竟好像忽然被黏在一起。

  铁燕夫人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额角上的青筋也一根根凸起。

  丁鹏看来却还是很从容,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家,他们都是我的客人,只要我还在这里,谁也不能在这里杀人。”

  铁燕夫人厉声道:“该死的人也不能杀?”

  丁鹏道:“谁该死?”

  铁燕夫人道:“她该死,她杀错了人,我儿子是绝不会偷看她洗澡的,就算她跪下来求我儿子去看,我儿子也不会看。”

  她又发出了那种凄厉而可怖的笑声,一字字道:“因为他根本看不见!”

  这种笑声实在叫人受不了,连丁鹏都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问:“他怎么会看不见?”

  铁燕夫人道:“他是个瞎子!”

  她还在笑。

  笑声中充满了悲伤、愤怒、冤屈、怨毒,她笑得就像是一条垂死的野兽在嘶喊。

  “一个瞎子怎么会偷看别人洗澡?”

  小玉仿佛连站都站不住了,整个人都几乎倒在丁鹏身上。

  丁鹏道:“他真的是个瞎子?”

  小玉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铁燕夫人道:“就算她真的不知道,可是一定有别人知道。”

  她的声音更凄厉:“所以他们不但杀了他,而且把他的脸都毁了。”

  小玉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颤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石像般站在那里的铁燕长老,忽然一把将商震提了起来。

  他好像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商震倒下去的地方明明距离他很远。

  可是他一伸手,商震就被他像口破麻袋一样提了起来。

  商震看来明明已经死了,现在忽然发出了痛哭般的呻吟。

  他根本没有死。 

  他故意挨那一拳,只因为他要乘机装死,因为他知道他能挨得起孙伏虎的一拳,却绝对没法子挨过燕子双飞的一刀。

  铁燕长老道:“我看得出你不想死,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事你都肯做。”

  商震不能否认。

  为了要活下去,他已经做出了很多别人想不到他会做的事。

  铁燕长老道:“你应该知道,魔教的‘天魔圣血膏’是天下无双的救伤灵药。”

  商震知道。

  铁燕长老道:“你也应该知道,‘天魔搜魂大法’是什么滋味?”

  商震知道。

  铁燕长老道:“所以我可以叫你好好地活下去,也可以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商震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忽然嘶声道:“我说实话,我一定说实话!”

  铁燕长老道:“那天在门缝下面偷看谢小玉洗澡的是谁?”

  商震道:“是田一飞!”

  商震流着泪,说出了这故事另外的一面。

  “那天天气很冷,我想要伙计送壶酒到房里来,刚走出门,就看见田一飞伏在谢姑娘的门下面,那时候谢姑娘正好也发现了外面有人在偷看,已经在里面叫了起来。”

  “我本来想把田一飞抓住的,可是他已经跪下来苦苦求我,叫我不要毁了他一生。”

  “他还说,他一直在偷偷地爱慕着谢姑娘,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我跟他的姑母本来就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也相信他不是有意做这种事的。”

  “所以我的心已经软了,想不到我们说的话,竟被另外一个人听见。”

  “那人是个残废,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田一飞一看见他,就跳起来要杀他灭口。”

  “想不到他的武功居然极高,田一飞竟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能眼看着田一飞被人杀死,只好过去帮他。”

  “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绝没有要杀人的意思,绝没有下过毒手。”

  “那时候谢姑娘已经穿好衣服冲出来了,田一飞生怕他在谢姑娘面前将秘密揭穿,故意大声呼喊,所以他才没有听见谢姑娘忽然刺过去的那一剑。”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个瞎子,更不知道他是铁燕公子。”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个令人作呕的故事,说完了这故事,连商震自己都在呕吐。

  为了要叫他继续说下去,铁燕长老已经叫他吞下了一勺天下无双的续命救伤灵药“天魔圣血膏”。

  可是现在他又吐了出来。

  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名震天下,富贵如王侯的五行堡主,此刻在别人眼中看来,已不值一文。

  商震忽然又在嘶喊:“如果你们在我那种情况下,是不是也会像我那么做?”

  没有人理他,可是每个人都已经在心里偷偷地问过自己。

  ——我会不会为了飞娘子的侄儿牺牲一个来历不明的残废?会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又将这秘密说出来?

  谁也没有把握能保证自己在他那种情况下不会那么做。

  所以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再去看他一眼,因为每个人都生怕从他身上看到自己。

  商震的嘶喊已停顿。

  不想死的人,也会死的,越不想死的人,有时候反而死得越快。

  窗外冷风如刀,每个人手脚都是冰冷的,心也在发冷。

  铁燕长老脸上却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冷冷地看着丁鹏,冷冷道:“我是魔教中的人,我的儿子当然也是。”

  丁鹏道:“我知道。”

  铁燕长老道:“江湖中的英雄好汉们都认为只要是魔教中的人就该死。”

  丁鹏道:“我知道。”

  铁燕长老道:“我的儿子是不是也该死?”

  丁鹏道:“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