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主要的一点是,他相信这个女人对他绝对没有恶意。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来找他?

  女人都想利用男人,就正如男人都想利用女人一样,她也许想利用他去做某一件事。

  他更想利用她。

  他一向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彼此建立在互相利用上的。

  如果这种关系对彼此都有利,他绝不反对。

  所以还不到子时,他就已到了后花园,他果然见到了她。

  她果然是个女人,很好看的女人。

  十一月已经很冷了,下雪的时候冷,雪停了以后更冷。

  她却只穿着件薄薄的轻纱衣裳,薄得就好像是透明的一样。

  她并不觉得冷。

  她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风,一朵云,一片雪花,忽然就已出现在柳若松眼前。

  柳若松看见她的时候,非但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已停顿。

  他见过无数女人,可是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这么高贵的女人。

  虽然她脸上还蒙着层轻纱,他还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她的风姿,她的仪态,在人间已无处找寻。

  他看着她,仿佛已看得痴了。

  她就让他痴痴地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又发出那种清悦如银铃的笑声:“你看够了么?”

  柳若松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果你看够了,我再带你去看一个人。”

  “看谁?”柳若松问:“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好看的人?”

  “那个人并不好看,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去看看他的。”

  她忽然飘过来,挽住了他的臂。

  他立刻觉得整个人都腾云驾雾般被托起,身不由主地跟着她向前飘了出去,飘过积雪的庭园,飘过高墙,飘过结了冰的小河……

  他的身子仿佛已变得很轻,变成了一片雪花,一朵云。

  他做过这样的梦,梦见自己会飞,每个孩子几乎都做过这样的梦。

  可是现在他并不是做梦。

  等他从迷惘中清醒时,他们已到了对面的山坡上,到了那片华丽壮观的庄院里。

  在雪夜中看来,这片庄院也仿佛是个梦境,和这片庄院比起来,他的万松山庄只不过是个破落户的小木屋而已。

  华厦和庭园都已将完成,已不必再急着赶工,在如此寒夜里,工匠们都已睡了。

  她带着他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看过去,他几乎已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仍在人间。

  她忽然问:“你知道这片庄院是谁的?”

  “我知道。”

  “你想不想看看这里的主人?”

  “他在这里?”

  “因为庄院已提早落成,所以他也提早来了。”

  她的身子忽然飘落,落在一棵积雪的树梢,积雪竟没有被他们踏落。

  他也练过轻功,可是他从未想到过人世间竟有这样的轻功。她只用一只手挽着他,可是他的人仿佛也变得轻若无物。这是不是魔法?

  虽然无星无月,可是雪光反映,他还是能看出很远。远处有块很大的青石,看来光滑而坚硬。

  柳若松忍不住问:“丁鹏会到这里来?”

  “他一定会来的。”

  “如此深夜,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用这块石头来试他的刀!”

  “你怎么知道的?”

  她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只要我想知道的事,我就会知道。”

  每个人都有很多想知道的,可惜真正能知道的却不多。她为什么能知道她想知道的一切,是不是因为她有一种超越常人的魔力?柳若松不敢问,也没有机会问了。

  他已经看见了丁鹏。

  丁鹏已经变了,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冲动无知的年轻人。现在他不但已变得成熟而稳定,而且带着种超越一切的自信。他施施然走过来,仿佛是通宵不能成眠,到雪地上来漫步。可是他走过的雪地上,却看不见足迹,他的腰带上斜插着一把刀。一把形式很奇特的刀,刀身仿佛有点弯曲。

  ——那不是青青的弯刀,这把刀是他重回人间后铸成的,是凡人用凡铁铸成的。

  ——但是现在他不管用什么刀,都已必将无敌于天下。

  走过青石时,这把刀忽然出鞘。柳若松根本没有看见他拔刀,可是这把刀已出鞘。刀光一闪,带着种奇异的弧度,往那块青石劈了下去。这一刀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出手的,可是一刀劈下,奇迹就出现了。那块看来比钢铁还硬的青石,竟在刀光下被劈成了两半。

  刀已人鞘。

  丁鹏已走出很远,看来还是在漫步,可是一瞬间就已走出很远。雪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就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

  她已带着柳若松跃下树梢:“你去看看那块石块。”

  用手摸过之后,他才知道这块石块远比看上去还要坚硬。

  可是现在这块比人还高,比圆桌还大的石头,竟已被丁鹏随随便便一刀劈成了两半。

  夜更深,风更冷,柳若松却在流汗,全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汗。

  这个穿着一身初雪般纯白纱衣的女人道:“他用的不是魔法,他用的是刀。”

  柳若松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看得出他用的是刀。”

  雪衣女道:“你看不看得出那一刀的变化?”

  柳若松道:“我看不出。”

  雪衣女微笑,道:“你当然看不出的,因为那一刀根本没有变化。”

  那一刀虽然是柳若松平生所见过的,最惊人,最可怕的一刀。

  但是那一刀的确没有变化。

  那一刀劈出,简单,单纯,直接,却已发挥出一柄刀所能发出的最大威力!

  雪衣女道:“这一刀虽然没有变化,却包含了刀法中所有变化的精萃。”

  柳若松道:“为什么?”

  雪衣女道:“因为这一刀出手时所用的刀法,部位、时间、力量、速度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恰好能将他所有的力量发挥到极限。”

  这并不是种很玄妙的说法。速度、方法、时间本来就可以使一件物体的力量改变。这本来就是武功的真义,所以武功才能以慢打快,以弱胜强。如果你能将一件物体的力量发挥到极限,用一根枯草,也可以穿透坚甲。

  雪衣女道:“要练成这完全没有变化的一刀,就一定先要通透刀法中所有的变化,我知道丁鹏已练了很久。”

  她笑了笑:“可是他这一刀并不是用来对付你的。”

  柳若松道:“我知道,要对付我,根本用不着这种刀法。”

  雪衣女道:“他练这一刀,为的是想对付谢家的三少爷。”

  柳若松失声道:“神剑山庄的谢晓峰?”

  雪衣女道:“除了他还有谁?”

  她又道:“因为他的剑法,已穷尽剑法中所有的变化,所以丁鹏只有用这一招完全没有变化的刀法对付他。”

  柳若松苦笑道:“如果我没有看见他那一刀,我一定会认为他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想到要去击败谢晓峰。

  可是现在他已看见了那一刀,不管那一刀是否能击败谢晓峰,要取他柳若松的人头却不难。

  雪衣女道:“你有没有想到他能在短短三四年中练成这样的刀法?”

  柳若松道:“我想不到。”

  他叹了口气接道:“我简直连做梦都想不到。”

  雪衣女道:“你当然想不到的,因为人世间根本没有这样的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