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妈妈和梁莹莹放在一起提,张雁声真的要爆发了。
“不提,不提。”张寰见好就收,“你吧,也控制控制情绪,以后能不动手,就别动手。你吓她这一次,我看以后她不跟你哔哔赖赖的。她那胆儿,其实很小。”
张雁声却没接茬,只是幽幽地看着张寰。
上辈子,她跟梁莹莹冲突过多少次,吵过多少架,张寰什么时候这么主动地来找她聊过天,交过心?
今天,她气怒之下动了手,一举压制住了梁莹莹的气势,张寰立刻颠撒颠撒地就来了。
她终于懂了,原来张寰的心态是这样的。
对张寰来说,长女和小老婆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他是心知肚明的。这两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张寰其实不在意到底是谁压倒了谁。
不管是女儿压制住了老婆,还是老婆压制住了女儿,都在这个家里锦衣玉食地生活着,既不能毒打,也不能虐待,无非就是一个人比较痛快,另一个人比较不痛快而已。
但是对张寰来说,只要她们中的一个能彻底压服另一个,他就能获得清静。
清静就是和谐。
和谐就是美满。
至于谁压谁,他不在乎,他只想要他的清静、和谐和美满。只要她们俩中有一个能控制住局面,让家里清清静静,让他轻轻松松地,他就能满意。
只是前世,年少的张雁声怎么可能压得住梁莹莹。后来她渐渐长大,人也越来越偏激。越来越让张寰明白,如果她压倒了梁莹莹,他也别想过清静日子。
所以后来张寰反而站到梁莹莹那边去了。
曾经的张雁声是根本理解不了亲爸的这种男人心态的——期望家里的女人都能和和睦睦,期望有个女人能帮他管着别的女人,给他管出一个和和睦睦来。
但是现在的张雁声回到这个时候,再去看每个人,看他们之间的关系,看那些微妙的态度,突然,她就洞悉了张寰的心态了。
曾经,少女张雁声为父亲没有无条件地支持自己感到如此的愤怒。
她许许多多的偏激行为,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多看她一眼,多关心她一下。
可这个男人其实是如此的自私,他只想过上自己心目中的“和美”日子。
张雁声再一次感到从前的自己太可笑,太不值得了。
女儿那目光让张寰有点别扭,总感觉瘆人,不像小孩子。
“那就这样……”张寰咳了一声,站起来,“你也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早点休息,我先上楼了。”
安慰了女儿一通,深觉自己是个绝世好爹,他打算撤退了。根本不知道,长女这时候,已经对他完全死心。
张雁声对这个男人真是再也没有一点感觉了。
她木木地看着他要走,忽然叫住了他。
“张鹤翎马上四年级,该有零花钱了。”她说,“我三年级的时候,我妈就让我开始自己管自己的零花钱了。”
张寰对这个事还有印象。
那时候妻子跟他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撒手了,你又不是个能管好孩子的人,该让雁雁自己学着管钱了。”
他那个时候还很温柔地安慰了做化疗做得大把掉头发的妻子。后来长女就开始自己管自己的零花钱了。她好像一直管理得还不错。
张寰只是有点意外,长女真的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她不仅能教训弟弟,镇压继母,还关心起妹妹来了。
这可不就是他想看到的家庭和美吗?
“行,那我……”张寰沉吟一下。从前张雁声根本不搭理张鹤翎,这是多好的机会让姐妹俩相亲相爱啊。他说:“我忙,不如这样,你办一张卡给你妹妹,你管着她花钱。怎么样?”
“可以。”张雁声说,“那你每个月再给我五万。”
“行。”张寰一口答应,“鹤鹤还小,别让她太乱花钱。”
“既然交给我,你就别多管。”张雁声冷笑,“警告你小老婆一声,我们家不打孩子,张硕成除外,叫她别没事在张鹤翎身上拍一下拧一下的。告诉她把这农村妇女的做派趁早收起来。”
张寰也不太满意梁莹莹这一点,的确就如张雁声所说,带着一股子土味。跟他原配根本没法比。
他以前不管孩子的事,今天被张雁声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梁莹莹这个妈当得,女儿女儿没教好,儿子儿子没管好。他顿时对梁莹莹感到非常不满起来。
从前梁莹莹在外面被他包养,他图她年轻貌美,金屋藏娇。
但如今梁莹莹都已经是张太太了,她就该相夫教子了。梁莹莹却完全还是从前的状态——逛街,美容,打牌,到处玩。
身份从情妇升到了太太,水平却没跟上。
张寰就不满意了。
但他昨天和今天,对大女儿却出乎意料的满意。这孩子,忽然长大了,很有点她母亲的风范了。
张寰满怀欣慰地上楼去了。也忘记问大女儿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厉害了。
小的时候她的确到处参加比赛拿证书奖状回来安慰她的妈妈。可自从妻子去世后,她对那些比赛就失去了热情,也没见她再拿什么证书回来。
可能就是长期坚持练吧,他的确也从来没关心过她学的那些才艺的水平。谁知道不知不觉小姑娘就变得这么厉害。
张雁声目送他离开,“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她坐回沙发上,伸出手握了握拳。
那些从小妈妈给她安排学习的琴棋书画后来都丢掉了。毕竟她连正经学业都丢掉了,哪还会在乎那些。
唯独跆拳道和散打没有丢掉。这两项运动实在是很好的发泄途径,她胸中那些郁气和戾气,在挥拳和踢腿中可以很好的释放。
她后来找的陪练都是职业选手。她自己也早就具有了职业级别的水准了。
但今天她冷静下来,也发觉出来自己的膂力有些惊人。不仅不是十五岁少女能有的,甚至也不是后来二十一岁的她能有的。
那种力量的爆发感,大约是能超过许多男人的力气的。
难道重生还附带了力量增长这种福利?
第二天早上张寰端着咖啡杯看着大女儿在庭院里晨练。
那拳套打在靶子上发出的啪啪声,清清脆脆的,一大早听着挺有韵律美感。
女儿长大了,懂事了。张寰心情不错地去公司了。
张雁声洗完澡吃早饭时没看见梁莹莹和张硕成。
梁莹莹的美容觉通常要睡到十点甚至十一点才起床。张硕成不知道是没起床还是玩去了。
早饭吃得安安静静。张鹤翎似乎跃跃欲试地总想和张雁声说说话,但张雁声只垂着眼睛不疾不徐地吃饭,张鹤翎就气馁地也乖乖吃早饭。
吃完早饭,张雁声把负责照顾张硕成的王姨叫到了大厅。
“张硕成的起居作息一直是你负责。”她说,“我的要求是让他每天上午写作业,你来监督……”
她瞟了一眼张鹤翎,把活儿派给了她:“张鹤翎负责检查。”
张鹤翎吃惊:“我吗?”
“对。”张雁声说,“他要是没按时写,你要立刻告诉我。”
张鹤翎立刻保证:“好!”
张雁声又转头看了看王姨,她打量人的眼光太冷,王姨不自禁的扭扭手,还清了清嗓子。
“昨天我爸把管理张硕成的事交给了我。”张雁声说,“以前的事我不管,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把他看好了,该学习学习,该睡觉睡觉。你要是帮他写作业,就别在这干了。你要是收他的钱……”
张鹤翎吃惊地看着王姨。
王姨的脸上也有掩不住的惊色。
“张鹤翎都还没零花钱呢,张硕成哪来的钱?”张雁声目光凌厉,“再有这种情况,唆使未成年人偷窃、非法占有雇主财物,你可以进局子里待两年了!”
王姨的脸白了。
张雁声是怎么知道她收了张硕成的钱帮他写作业的?
第13章
张雁声是后来有一次偶然听见了张硕成打电话说,花钱找人帮他写作业。
他抱怨说,还是小时候方便,小学的作业简单,家里以前的那个阿姨拿了钱就能帮他写。从一年级就开始帮他写了。但后来就不行了,阿姨文化水平不够,高年级作业写不了了。
张雁声说让王姨监督张硕成写作业的时候,王姨还不太以为然。心想爹妈都在呢,弟弟的事哪轮到得到她一个黄毛丫头来伸手管。
何况还不是一个妈生的。
哪知道张雁声直接捏了她的短处。
张鹤翎跺脚:“你怎么能帮他写作业!你不知道这是害他嘛!”
小姐姐又气又急。这个可是亲姐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听就起急了。
“三年级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你个大人不明白?”张雁声冷笑。
她眼中的讥讽和鄙视太明显。王姨汗水涔涔。她当然明白啊,她自己也养过孩子的。谁要替她孩子写作业,她得抄扫帚疙瘩追着打。
可张硕成小鬼头是拿着红红的钞票要她写啊
写一次作业一百元,这么轻松的钱王姨怎么会不想赚?
要是在别人家,有父母盯着,她或许不敢。可张家,男人甩手只管外面赚钱的事,女人呢,成天化妆化得妖妖娆娆的,一出门就是一整天,孩子都丢给保姆。她胆子就大了。
王姨其实心底不是不知道这种事迟早有被雇主家发现的一天。但人就是这么经不住诱惑。
眼下被张雁声揭穿,还被威胁,王姨这脸就白了。
丢工作还是其次,还可以再找。但要是让她赔钱或者进局子……
张雁声忽然嗤笑一声,嘴角斜斜勾起,慢条斯理地说:“我刚才说了,以前的事我不管。我就从今天管起。明白了吗?”
她这么说,王姨就如释重负。她连忙点头:“晓得了,晓得了。”
张雁声问:“张硕成呢?他起了吗?”
“他在后院玩呢?他小孩子起得早。早早就吃过早饭了。”
张雁声什么也没说,只看了眼墙上的挂表,再看一眼王姨。
王姨福至心灵,说:“现在该是学习的时间,我这就去叫他!”
王姨奔后院去了。张鹤翎却说:“姐,这个阿姨不行,我们把这件事告诉爸爸,让爸爸开除她吧。”
张雁声眼刀一扫:“谁授权你来管这个事了吗?”
张鹤翎顿时蔫了。
张雁声却随即就后悔了。
她死的时候张鹤翎已经十五岁了。
正应该是青春明媚的少女,可她的性格不太好,不太敢说话,不会表达自己,有点唯唯诺诺。更直白点说,就是个懦弱的性子。家里有张雁声这个随时爆的炸弹,和张硕成这样无法无天的魔王,张鹤翎就是个小透明,没有存在感。
连阿姨们都不怎么把她当回事。
这种性格的养成,是在长期的家人忽视,和进入青春期后她母亲动不动就甩到她身上的贬低、斥责造成的。
就如她刚才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便否定了她。
想起在自己的葬礼上,那个平日里没人关注的妹妹泣不成声的模样,张雁声这个骄纵大小姐的心里难得地泛起一点愧疚。
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竟然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的为了她的死伤心难过的人。
但张雁声也是被一帮子狐朋狗友捧着哄着惯了,她素来脾气也大,从来不会做什么道歉的事。
瞅着小姑娘咬着嘴唇低下头去,眉间没了神采,张雁声把视线别开。
可自己终究是一个重生的人呀,自己都二十一了成年了,难道还跟个小学生别扭吗?
张雁声看了会儿天花板,吸了口气,终究又转回头来,僵硬地说:“你说的也不是不对。”
张鹤翎抬起头。
小姑娘的脸粉嫩嫩的,眼睛水润润的。张雁声的心彻底软了。
“开除她也是一个选择。但是她要走了,就得再找一个新阿姨看着张硕成。”张雁声说,“就张硕成那个皮劲,新来的阿姨未必看得住他。回头三天换俩阿姨,烦也烦死了。不如这个,带了他好多年了吧,对他什么都熟。被张硕成抓了挠了的也不至于一惊一乍地要辞职走人。”
张鹤翎欲言又止:“可是……”
张雁声明白张鹤翎的想法。小孩子嘛,看世界,非黑即白。人只分好和坏,事只分对和错。
张雁声以前更是一个极端的人。想要张寰的关注,便各种作各种闹。
最后她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也是小孩子。
“她的确是做了错事,但这样正好,我拿着她的把柄,我说话她就不敢不听。”张雁声说,“要不然你觉得,像以前那样,她会听我的话吗?”
姓王的这个阿姨,以前也挺不把张雁声放在眼里的。
她是以前梁莹莹还没进张家的时候就雇佣的,从张硕成出生就照顾他,后来又跟着梁莹莹一起进了张家大宅。她心里边只把梁莹莹当成雇主东家。
张雁声跟梁莹莹又是后妈和继女的关系,不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嘛,王姨自然而然地就觉得不必把这个前妻生的太当回事。
反正她的主要工作也是照顾张硕成,跟张雁声不搭界。
虽然从来没人真正点出来过这些事,但张鹤翎其实也是有点感觉的。张雁声这么一说,她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点头:“原来是这样。”
“你没事干吗?”张雁声忽然问,“暑假作业写了吗?干嘛一直跟我这儿黏着?”
张鹤翎吐吐舌头:“这就去写。”说完准备上楼。
“张鹤翎!”张雁声却忽然叫住她。
张鹤翎止步,回头望去。
她这大姐坐在沙发上,反手托腮,手掌覆着口鼻和小半张脸,眼睛却看向别处。好像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似的。
张鹤翎:“?”
张雁声挣扎了几秒,终于克服了自己的内心,放下手,看向张鹤翎。
“我刚才对你说话态度不太好,是我不对。”她说,“你有想法,就像刚才那样说出来,不要因为别人否定你就不敢说。你说出来,别人才能看到听到,才会注意到你这个人的存在。”
张鹤翎似懂非懂,但内心又有点隐隐的高兴。张雁声这样和气地、平静地,带着教导和指点地跟她说话,可还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呢。她湛然一笑说:“好,我知道了。”
小小少女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明媚得像阳光,清澈得像泉水,一点阴霾都没有。叫从前偏激愤懑阴暗怨恨的重生者,竟生出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看着张鹤翎蹦蹦跳跳地上了楼,张雁声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准备上楼拿包,她要出趟门。
可大概是她乌鸦嘴吧,刚才才说了王姨“被抓了挠了”,王姨就举着胳膊冲回来了。
“雁雁小姐,你看看!可不是我不尽职啊!你看看,你看看!”她手臂上居然真的被张硕成挠了,“我可弄不动他,你看他把我挠得。”
张硕成才一年级,就已经这么无法无天,想到他长大以后做的事,张雁声脸上立刻就蒙上了一层戾气。
“他在哪呢?”
“后院沙子池。”
那个沙子池还是小时候张雁声的妈妈给张雁声修的呢。后来张雁声长大了不玩沙子了,就荒废了,沙子日渐凝结成土。
再后来梁莹莹带着张鹤翎和张硕成入主这个房子,张寰又叫工人换了新沙子,给小孩子们玩。
张雁声大步从王姨身边走过去,步履矫健,落地有声。
王姨暗暗咋舌。这大小姐从前虽然经常和太太吵架,但对家里的工作人员倒还好,并不对她们使脾气。
她是个孩子,还是前妻留下的。眼看着这后妈是生了儿子的,她和另一个阿姨对张雁声就很一般般,不太放心上。
没想到昨天这大小姐忽然发威了,先揍了张硕成这个小魔王。等先生太太回来,她们几个都凑到走廊看个热闹,看看这丫头怎么收场。
结果看到平时只对靶子沉闷打拳的少女差点把她那后妈扼晕过去。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先生居然也没太责备她,和着稀泥吧,那态度好像还更偏向她一些?
总觉得这个家里有点要变天的节奏。
王姨咋着舌,赶紧跟上了。
张硕成挠了王姨。但王姨说了:“你姐让我喊你写作业的!你大姐姐!”
王姨走了,他虽然没挪窝还在那儿继续玩,但一看到张雁声出现在后院,他立刻就窜起来逃跑了!
张雁声转头一看,房子屋檐下的玩具箱里,有个膝盖高的跳跳球。球上有两个犄角似的东西,那“犄角”是给小孩骑坐在球上的时候抓着用的。
张雁声一把抓住那犄角,眼睛追上了张硕成的运动轨迹,瞄着他奔跑的前方,手臂一甩把跳跳球砸了过去。
正正好砸在张硕成的前面。
张硕成才是小孩,没有那么快的反应能力,一下子扑到球上。本能地抓住了那“触角”,抱着球在地上了滚了两滚,刚想爬起来,后脖领子已经被张雁声揪住了。
张雁声揪着张硕成脖领子想把他提起来,没想到张硕成跟个泥鳅似的,俩小胳膊一抬,人刺溜一下从衣服里滑出来了,光着小膀子撒丫子又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