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非惦记着关在客栈房间里的香狸,石慧却不肯回去,手里拿着兰州运来的瓜果,像孩子似的吃着,向白非撒着娇,白非脸上虽然假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却甜甜的。
平凉为陇东重镇,夜市颇为繁盛,灯光辉煌,白非暗忖:“这些道士必定不是好来路。”他却记着司马之的话,不愿多事,很想早些回去,但却又拗不过石慧,只得随着她满街逛,这种女子喜欢逛街的天性直到今日仍未消灭,反而更盛行了。
石慧傍着白非,脸颊上微微红晕,心里觉得像是在春天似的,经过一间酒楼的时候,她居然拉着白非的手,要进去喝两杯。
“明天还要赶路,喝什么酒。”白非的喉咙里也痒痒的,可是他实在不愿在这里多耽误。
石慧撒着娇:“嗯,我要嘛!”
走过他们的人,却含笑向他们注视着,白非脸红。
石慧却又道:“你陪不陪我嘛?”
突地,一个带着不正经味道的笑声在他们身侧响了起来。
一人道:“他不陪你,我陪你好了。”
白非面目骤变,回首望去,随着一股酒气而来的是两道颇不光采的眼光,而这些却都是从一个蓝袍佩剑、身躯瘦长的年轻道人所发出的。
白非大怒之下方想发话,石慧却已娇叱道:“你讲的是人话还是放屁?”
那道人哈哈笑道:“娘子好泼辣的嘴。”
笑声还不止他一人,原来在他身侧还站着两个佩剑的蓝袍道士,面孔通红,酒意醺人。
白非大怒,这种又喝酒还当街调戏妇人的道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石慧气得粉面上宛如罩着一层寒霜,却骂不出一句话来。
那瘦长的道士又笑道:“你怎么不让这娘子喝酒?喝了酒之后——”
白非忍无可忍,厉叱道:“住口。”
那三个道人似乎想不到这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会朝他们怒喝,齐各吃了一惊,酒也醒了两分。
“你这厮倒真不识抬举,道爷看得起你们,才对你们说笑两句。”那瘦长道士冷冷说道,走上两步,大有要将白非吃下去的意思。
石慧何时受过这种气,叱道:“你要是识相的,就快些夹着尾巴滚——”
那道人又跨前一步,冷笑道:“不识相呢?”
白非冷笑一声,手掌倏然平平上提,倏地一翻,着着实实在那道人脸上打了一下,那道人一声惊呼,哇的吐了出来,鲜血之外竟还有三枚牙齿,这当然还是白非手下留情。
他这一出手快如闪电,石慧冷笑道:“再不滚,吃的苦就要更大了。”
那道人着了一记,头被打得发晕,另外两个道人却变色道:“哪里来的野种,敢在平凉镇里撒野!”
齐一出手,五指如钩,向白非两肩抓出,竟是正宗鹰爪功。
白非冷笑着,微一错步,双掌突分,带着风声分取那两个道人。
那道人喝道:“居然还是练家子,怪不得这么猖狂。”两条手臂一伸屈,左手倏然穿出,击向白非的胸膛。
这两人同时发招,同时出手,用的也是同一招式,掌风之间,颇见功力,但在白非眼里,却像是儿戏似的,身形一动,自他们两人中穿了出去,双肘微一外张,在那个道人的胁下轻轻撞了一下。
这两个道人却杀猪似的叫了出来,那边石慧冷笑声中,玉指如电,也点中了另外一个道人手肘间的曲池穴。
他们动手之处是在一个酒楼门前,此刻旁边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惧之容。
石慧叱道:“这种不济事的蠢才也出来现世,快回去跟师娘多学几年吧。”
白非拍了拍手掌,低声道:“慧妹,我们回去吧。”
石慧望了蹲在地上的两个道人一眼,轻蔑的啐了一口,和白非挤出了人群,逛街的兴趣也没有了,两人回到店里,店伙却跑上来道:“方才有位道爷留下封信,说是要交给两位客官。”
白非一怔,接过来一看,双眉不禁皱了起来。
石慧问道:“什么事呀?”
白非皱眉道:“果然麻烦来了。”他将手中纸条交给石慧,又道:“我真糊涂,竟未想到这平凉城邻近崆峒山,满街的道士,想必是崆峒门下呢。”
石慧哦了一声,接过来一看,却见那杏黄色的纸符上写着一笔柳字:
“小徒承蒙两位教训,不胜感激,两位身手不凡,必定系出名门,我崆峒僻处陇东,久未领教中原豪士身手,两位如不吝赐教,贫道于后日清晨在崆峒山白云下院恭候两位大驾。”
下面具名是浮云子。
石慧边看边走回房中,往椅上一坐,笑道:“想不到那几个脓包居然还是崆峒门下。”
白非却皱着眉道:“崆峒为中原五大剑派之一,怎么出些这种不成材的徒弟?看样子,这浮云子也未见得是什么高明人物,只是我们有急事要办,这一来,却又要耽误些日子了。”
石慧立刻接口道:“可是我们非去不可,不去他们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呢!”
这两个心豪气傲的年轻人,竟未将称雄武林垂数百年的一大剑术宗派看在眼里。
他们却不知道,近年来崆峒派教规虽然不振,但却仍未可轻视哩。
由平凉出城西行数十里,便是道家崆峒派的发源地——崆峒山。
此时正值秋深,木叶飘落、群雁南渡、晨露未干的时候,道上就缓缓驰来两匹马,走前的是个少女,穿着一身翠绿色的短衫,披着翠绿色的风篷,更显得肤色如玉,两只眼睛清澈而明媚,一闪一闪地,却又露出太多的娇俏。
那少女望着前面寂静的山峦,回头向身后的人一笑,道:“到了。”
身后的那人剑眉星目,雪白的长衫随着秋风飘飘而舞,神态显得极为潇洒而英挺,呆呆的望前面那少女的回眸一笑,眼光中充满了柔情蜜意,低低说道:“慧妹,你真美。”
前面那少女嘤咛一声,娇声道:“我不来了,你最坏了。”放马向前跑去。
那少年放声而笑,笑声清越而宏亮,在这静寂的秋山中,散布出老远。
这沉于幸福之中的一对男女,自然就是白非和石慧了。
山脚有些结庐而居的樵子山夫,白非将马寄存了,旋然上山行来,秋风萧索,他们却丝毫也没有觉到有什么寒意,年轻的男女当他们互相爱着的时候,他们是永远不会觉得寒冷的。
石慧轻轻倚在白非身侧,悄语道:“以后我们也要找个这样的深山,造几间小小的房子,春天,我们可以看花开,听鸟语,夏天的晚上,我们可以躺在草地上数天上的星星。”她幸福的一笑,又道:“秋天我们可以沿着铺满落叶的山径散步——”
白非幸福地一笑,接口道:“冬天,我们可以关起窗子,躲在家里吃火锅。”
石慧“噗哧”一笑,撒娇道:“你就会吃。”
白非如醉如痴,伸手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几乎都忘了他们此来是为着什么的。
沿着山道蜿蜒而上,两人一行到半山,石慧问道:“那个白云下院在哪里?”轻轻一皱眉,又道:“他们也不派个人来接我们,这么大的崆峒山,叫我们到哪里去找白云下院去?”
白非也奇怪,暗忖道:“这浮云子既寄柬叫我们上山,也该叫个人来接引呀!”游目四顾,群山寂寂,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秋风吹处,给这个道家名山平添了几许萧索之意。
蓦然,随着秋风送来几声钟鸣,白非朝那边一指,道:“我们过去看看,也许那边就是白云下院。”他哼了一声,又道:“这崆峒派武功虽不高,架子却不小,叫了人来,就这样待客吗?”
道侧的树林里突然人影一晃,白非眼角动处,已自瞥见,方想喝问,哪知那人影却掠了出来,单掌打着问讯,道:“贫道接待来迟,倒教两位施主久候,尚祈恕罪。”
这道人身法快极,一晃而出,站在山路之中,白非忖道:“难道他在示威?”却听得人家话说得颇为客气,再一看那道人,羽衣星冠,精神冲天,年龄虽只有三十上下,但两眼神光满足,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眼而知,内功已具火候,而且态度安详,像是个有道之士,遂也朗声道:“道长太谦了。”
那道人笑道:“白云下院就在前面不远,两位施主请随贫道进去吧。”却不施展轻功,在山道上缓步而行。
白非更对他起了好感,笑问道:“小可白非,请问道长法号?”
那道人微微一笑,似乎并未听到过白非的名字,说道:“贫道知机,浮云子就是贫道的二师兄,两位施主朗如玉树,神采照人,想必是高人子弟,少停见了二师兄,贫道必定代为美言几句。”他微喟又道:“二师兄素来性暴,二位如能稍微容忍,化干戈为玉帛,岂不大佳?”
白非随口应了,却听到石慧轻轻哼了一声,知道她对这知机子的话颇为不满,悄悄将她的手拉了一下,意思叫她不要如此,无论如何,这知机子的话总是一番好意呀。
转过两处山坡,前面一条小径笔直地通向一处道观,白非见那道观红瓦白墙,林木相映中钟声未绝,使这道观染上了一种安详平静的气氛,他暗暗忖道:“这大概就是白云下院了。”
知机道人道:“容贫道去通报一声,两位施主在此稍候。”一跨步,人已出去丈余,身形极为潇洒。
白非笑道:“这知机道人的武功,倒的确比那三个蠢道士要高明多了。”
石慧冷笑道:“这崆峒山的排场倒大得紧。”
白非笑道:“人家也是武林一大宗派,当然有人家的规矩,慧妹,等会你可得老实些,不要犯孩子脾气。”
石慧一撇嘴,道:“我偏要。”
两人笑语间,观中已走出十余个道人来,一色蓝布道袍,手里却都倒提着长剑,寒光闪闪。
石慧冷笑道:“这种名门大派是什么东西,手里拿着剑,欺负我们没有见过吗?”
白非也是勃然作色,哪知那群道人却只看了他们一眼,沿着树林一转,向另一个方向去了,白非展颜一笑,忖道:“原来人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向石慧笑道:“看样子我们真是走运,走到哪里,都碰上有热闹好看。”
说声完了,那观门中又走出五六个道人来,其中一人掠前几步,高声道:“两位施主请到观中待茶如何?”却正是知机子。
白非走前两步,和石慧走到观门前面,横额四个泥金大字正是“白云下院”。
白非心里有些弄不清楚这崆峒派到底对自己是安着什么心意,按说那浮云子留柬定期,当然是隐隐含着要比划的意思,可是这知机道人却又客气得很,并且请自己入观待茶,难道这堂堂的崆峒派会把自己骗进观里去以多凌少吗?
他向知机道人看了一眼,知机道人面上微微带着笑容,白非暗忖:“无论如何先进去看看再说。”他自忖身手,向石慧低低说道:“慧妹,我们进去瞻仰瞻仰这名刹大观的风采。”
石慧一笑,刚跨上一步台阶,突然眼前剑光一闪,两柄青钢利剑交叉在她面前,竟挡着了她的去路。
石慧既惊且怒,白非也不禁面目变色道:“道长此举是什么意思?”缓步走上前去,突然出手如风,伸出右手两指在那两柄青钢剑的剑脊上各自敲了一下,左掌一挥一带,那两柄剑竟齐断了。
这一来随着知机道人同时出来的几个道士都发出一声惊呼,方才拔剑拦着石慧去路的两个道人,此时手里捧着柄断剑,愕在那里,竟作声不得,石慧冷笑道:“我说道长们,你们到底是安着什么心?叫我们来的也是你们,现在却又抽出剑来吓唬我们,不准我们进去,我们可没有得疯病呀!”
言下之意,却是我们没有得疯病,得疯病的当然是你们。知机子怎会听不出她的话中的酸辣之意?暗忖道:“这女子好利的口,这男子年纪轻轻武功却不弱,方才那一手弹指神通竟已有了八分火候,看来必有来路,倒不可轻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