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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身边?在渊潭那几日,朝夕相处也没能让她对他心生好感,就算从头再来,还有希望么?
他叹了口气,“本君当真那么不堪?”
大禁骇然说不,“生死大海,君作舟楫,无明长夜,君为灯炬。君上执掌乾坤,若无君上,六界大乱,混沌时期妖兽遍野,毒瘴纵横的祸患会再起,谁人敢说君上不堪?”
可他却摇头,“有战争便会有人殒命,到最后所有的杀戮追溯都能算到本君头上。”他垂着袖子道,“所以她还是恨我,这几日我煞费苦心,还不如一条蛇对她重要。”
大禁半张着嘴,发现话题绕到这个上头,就真的很难开解了,“伏城本是玄师座下十二次之一……”
“既然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为何这样尊卑不分?”他霍然抬起手,愤恨地指向镜像的方向,“她竟穿他的衣裳?凭什么?你可看见了?他们坐在一起赏月,如此不雅,可还有一点廉耻之心?本君知道了,她不喜欢温文尔雅的男人,她喜欢那种污浊野蛮的莽夫!世上为何会有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
天帝勃然大怒,苍穹为之变色。殿外原本星空无垠,转眼便被阴云遮盖住了。
大禁一看天象有变,慌忙上前安抚:“君上息怒,玄师是因真身撑破了衣裳,无奈才借用伏城的。他们是万年的旧相识,彼此并肩作战,现在又相依为命,这点举动实在寻常不过。不信您可以传炎帝来问话,若君上于荒野无衣蔽体,炎帝可会毫不犹豫脱下自己的衣裳周济君上?君上,这本没有什么了不得,您万万不可动怒。如今天形倚侧,紫微大帝好不容易才扭转了天枢,您若一怒,三界六道都要为止震动,大帝的努力也会因此白费,万请君上三思。”
他慢慢长舒了一口气,天帝的喜怒与天道相通,所以他必须保持克己自制,就连喜欢的女人和光着膀子的男人并肩谈笑风生,他也不能生气。
好啊,真是好!他哼笑,闭了闭酸涩的眼睛,“你去,想办法给她送件衣裳,不能让他们这样相对,久了难免要出事。”
大禁道是,迟疑了下又问:“趁他们还未到山海界,何不把人拿下?等过了界碑,便再也不好窥探他们的行藏了……”
天帝瞥了他一眼,“始麒麟还未现身,蛰伏的麒麟族旧部也没有如数归位,拿住了他们,后面的戏如何唱?”
所以即便咬碎银牙,也得继续忍耐。嫉妒不能插手,和喜怒不能形于色一样,都是他最大的悲哀。


第29章
无论搁到哪个世界哪个朝代,光着身子招摇过市,总是件令人尴尬的事。
长情倒还好,安安心心裹着衣裳,就算衣袍宽大了点,自我感觉也很良好。她甚至发出赞叹:“本座竟从来没有发现,大衣裳比合身的衣裳穿着更舒服。司中将来要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试试看。”
伏城那张无喜无悲的脸,依旧不带任何表情,精着上身神情严肃,看上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感。
长情道:“怎么?司中有异议?”
他说:“弟子不敢。”转过头看她一眼,大约所有男人面对那个赤身穿着你衣裳的女人,都会产生奇妙的困顿。若是至亲至近的人倒还好,像他们这样的关系,实在会牵扯出点暧昧的误会来。
万年前的玄师,曾经是城主之下最高贵的人。她掌管麒麟族日常事务,四海八荒但凡是地面上的一切,皆听她调度指挥。十二星次是她得力的助手,各自都有驻守的领地,即便身在万里之外,只要玄师殿中传出政令,赴汤蹈火也必须完成。
权力中央的那个女人,有谜一般的魅力,他们像仰望神祗一样仰望她。玄师其实也是个有趣的人,她并非是毫无感情的机器。私下接触时,她至少是鲜活且有人情味的,虽然时刻都彬彬有礼。
可惜神族挑起的战争,带来了无尽的污秽和杀孽。麒麟的热血遍洒大地,从最初的谈和求生,到背水一战,所有人都承受着无比的压力。最后城主陨落,玄师魂飞魄散,所幸还余一丝残念,寄生在龙脉中颐养。一万年过去了,创造出一个崭新的她,眉眼虽不尽相似,但觉醒后逐渐已有了玄师当年的风采。他望着那张脸,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这一万年太难了,坚持到今日,总算没有辜负城主与月火城。
他脸上的神情变幻,每一帧长情都看在眼里。他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所以很快别过脸,静待唇角的酸楚消失。
长情在他手上握了下,“自今日起,你不再孤身一人了。”
就是那个语调,同万年前的玄师如出一辙。伏城没有转头,他轻颔首,颈间滑动的喉结,看得出他在怎样勉力控制自己的感情。
气氛太严肃了,长情故作轻松地揶揄:“你骗我去北海瀛洲时,可完全不是现在这样。那时趁着本座没有觉醒,你没少欺负本座。”
他神色一凛,依旧说不敢,“弟子那时若是向座上和盘托出,座上可会以为我是个骗子?况且……我并不敢确定,龙源上神就是座上转世……”
这也算极尽委婉,其实他是想说,龙源上神看上去傻乎乎的,无法和万年前执掌大地的人联系起来。
长情也不生气,背着手边走边叹:“是啊,连姓名都不同了,难怪你不敢相认。其实你不知道,在登上玄师之位前,本座的性情和长情是一样的。只是身在高位,不得不掩藏,做个供人瞻仰的神罢了。本座那时候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兰因……”说罢复一笑,“一直听你们叫我玄师,叫我座上,那个名字我是真的快要忘记了。”
伏城道是:“那么座上还记不记得,究竟是谁为您取了现在的名字?”
她仰起头,望向东方的晨曦,面颊因玄色的映衬,白得如同春雪一般,“残念漂泊无依时,我是没有灵识的。后来有人将我安放在龙首原,以龙脉的精醇之气温养,百余年后才逐渐形成本我。那个人……我没有见过,只记得他的声音,声线很清冽,应当是位年轻的神吧。现在想来他是知道我来历的,取这个名字,也许是想让我放弃仇恨,过温软平静的日子。”
“可惜要有所辜负了。”伏城道,“座上肩负着重振麒麟族的重任,不管是族人还是城主,都在盼着您回归。”
她点头,又瞥了他一眼,“司中,你光着膀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很颠覆本座对你的印象。”
这下伏城红了脸,那双手简直不知该往哪里放,结结巴巴说:“座上,弟子……弟子是……”
“是没有办法,被我抢了衣裳。”她笑道,“还未回到月火城,司中不必如临大敌。我记得在神殿之中时,大家相处还算随意,说话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开开玩笑本就无伤大雅。”
她负着手,说得一派和风细雨。当然了,无衣可穿的人不是她,几日前螣蛇上神还对她没上没下,现在这样倒报了一箭之仇,让她浑身都充满了惬意。
她高兴起来,随口哼哼小调,不时瞥一瞥他,“司中万年来从未松懈吧,这身形,练得很是养眼啊。”
伏城绝对是个正经人,面对上司的调侃,也会出现窘迫的瞬间。果然衣裳不单是衣裳,更是人的甲胄,被扒光了,心理会变得格外脆弱。想象一下冠服端严的螣蛇大神,还会不会理睬她若有似无的夹枪带棒?大概会丢给她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管她是不是他的顶头上司。
长情唇边带着笑,端端地龙行虎步,缎面如水波轻漾,在她身上曼妙起伏。伏城惶然调开了视线,“座上,找个地方置办一身行头吧。”
可这荒山野岭,想找个城镇都很难。
放眼四顾,忽然发现前面山坳里似乎有人家。坡地上的两树之间系着晾衣的绳,绳上架起一套月白的衣裙,随着晨风,正猎猎招展。
长情和伏城交换了下眼色,缺什么便来什么,世上哪里来这样好事?走近看看这衣裙,做工很一般,倒也符合山野间的穿着。
伏城是比较谨慎的,不赞同她动这衣裳,“恐怕其中有诈,座上还是小心为上。”
长情说简单,一掌击地,脚下便大大震颤起来。三丈开外有人被震了出来,形容狼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是谁扰人清梦?”精瘦的人怒不可遏,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了一番。晕头转向之余终于看见他们,起先还愣了一下,“刚才的地动,是你们所为?”
伏城没有兴致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问他:“你是这里的山君?”
瘦子说是,上下打量他们,一个光着膀子,一个衣不对人,便抱着胸道:“你们又是何人?敢情是私奔到此的,弄得衣裳都被扒光了。”
这山君说话很不中听,依着伏城的暴脾气,抡起拳头就要揍他。长情忙拦住了,转头道:“我是龙源上神,路过贵宝地时遇到点麻烦,请山君出来问句话。”
所谓的山君,其实就是山野里略有点道行的地仙。地仙与上神不同,差了好几个级别,因此他看见自称神的,满眼都闪着崇拜的金芒。
“啊,是上神?乖乖,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呢。”山君点头哈腰,笑得献媚,“请问上神,传唤小仙有何吩咐?”
好在还能借着这个名头招摇撞骗,前行的路上多少能得些便利。她指了指山坳里的房子,“这是谁的居所?”
山君想了想道:“应当是鹂鸟的吧!她白天总不在家,上隔壁山头听天罡老祖布道去了,上神找这小小雀妖,可是有什么事么?”
长情说:“事倒是没有,不过要征用这套衣裳罢了。既然人不在,那就算了。”
他们转身要走,山君忙拦住了,笑道:“上神也忒正直了,一套衣裳值什么!小仙看上神当真是遇上了难事,这样吧,上神只管将这衣裳拿走,等鹂鸟回来,小仙自会同她交代。要是她不从,大不了小仙贴补她一套,这寻常衣料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料她不会斤斤计较的。”一面说,一面把衣裳收下来,一股脑儿塞了过去,“换吧换吧,上神身边带着个不穿衣服的男人有碍观瞻。这光天化日的……”看看伏城,大摇其头,“实在不和时宜,一路行来太扎眼了。”
长情冲伏城尴尬地笑了笑,“你等我片刻,我把衣裳换下来还你。”
神仙换装实在快得够可以,没等山君和这位光膀的道友搭讪,里面人便出来了。他嗳了声,抚掌道:“姑娘还是应当穿姑娘的衣裳,如此一来就好多了。这两日世道混乱,上神不管去往哪里,一路上都要多加小心。”朝后面大山的方向指了指,“那里有窫窳,人面马足,靠食人为生。那怪物本已经销声匿迹了,不知怎么又重现人间,上神若经过那里,便绕开了走吧,省得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