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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当然,“我不论好坏还是个神,修为总比你高一点,不劈个三五下劈不死我。你就不一样了,小精小怪,才修成人形多少年?一个天雷下来,不就变成烤鱼了!”
所以她还是个有爱心的神啊,虽然自己也才活了一千年,但在这五百年前还半死不活的鱼面前,她自觉还是经得起摔打的。
原以为云月又会因她这番话感激涕零,结果并没有。他看着她,若有所思,“长情可是因为我的年纪,才不愿接受我?或是这少年的样貌,让你认为我只是个孩子?”
又来了!长情很苦恼,如果留在渊底必须每天讨论这个问题,那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喜不喜欢,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她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对于情情爱爱的玩意儿,由来都觉得可笑。大约是窥探帝王的感情世界,窥探得太多了,对男人基本失去了兴趣。一个底层毛神,却有清高的心,反正她是不会踏进红尘的。
细看这少年,聪明绝顶,但聪明人大多无情。现在的孜孜不倦还是因为年轻,等再活个千儿八百年的,自然对爱情失去兴趣。
她不接他的话,仰头朝外看,“雷神刚走,应该不会这么快又折回来的。我得上去看看龙脉,放走无支祁已经是大罪,龙脉要是有了闪失,那我就彻底完了。”
云月还是拦住了她,“你为何总想着要走,是我慢待了你么?岸上不安全,何必冒那个险……”似乎自觉语气过重了,忙就此打住,转而四下打量室内陈设,笑道,“你不是嫌这殿里颜色太单调吗,我打算命人重新布置。你喜欢什么样的?将帘幔换成水红的,再把门窗涂上金漆,可好?”
他的寝殿,却要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她又没打算和他同住!这孩子的做法真是越来越匪夷所思,虽然那张脸极尽可能地呈现了世上最清雅的美好,但长情还是切切实实感觉到了不安。
现在回想,似乎从上元那晚燃灯相照起,就跌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里。渊底是个异世,精魅善于惑人,渊海君的殷勤相待总透出一种莫名的诡异感,不会是想吸她的道行,以助自己修炼吧!
长情怕鬼,也怕心机深沉的妖。真要如此,那她岂不是会成为第一个被妖吸干的神?在神话时代永生永世遗臭下去?
她心头蹦了蹦,勉强堆起假笑,“不用兴师动众,我不过借住几日罢了。这水府大得很,你另给我找间屋子,我总不能老是霸占你的床,让你在席垫上过夜吧。”
云月不查她的用意,只当她是不好意思。自己想想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惹她不自在。他赧然,“是我考虑不周了。云桥那头有间屋子,我以前常在那里小憩,用品也都齐全,等用过了晚膳,我送你过去可好?”
心想事成,当然一千一万个好,长情最后还不忘夸赞两句:“云月真是仁人君子啊,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肯定是我上辈子烧了高香。”
第12章
结果当晚她就溜之大吉了。
头一次云月变出长廊带她入水,虽然耗时不短,但笑谈之间到了渊底,并未发觉这渊潭居然那么深。现在她以一己之力向上浮游,看着每层不同形态的半妖从眼梢快速划过,就如上界的九重天一样,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景象。
猩红的触手,在距离水面不远的地方猖狂伸展,纤长的绒毛几乎填满整个水域,像一片天罗地网。那种密密匝匝的,犹如血丝一样的东西随波飘摇着,起先不知是何物,待游近了才知道是鱼鳍。
月色穿透水面,轻薄的膜覆盖在上方,长情好不容易寻见一个间隙,崴身穿了过去。忍不住回头望,赫然发现一只巨大的鱼眼,那条鱼喊声嘤嘤地,在渊潭里回荡:“上神……啊,上神你怎么走了?我家主君知道吗?”
长情没敢应它,仰首冲出了水面。那一瞬真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哪怕雷神这时候当头给她来一下,她也认了。
水上的世界真好,她看见远处苍黑的山峦,还有垂野的星空,短短两个昼夜而已,仿佛经历了生死轮回,发现以前不甚起眼的东西原来也那么难能可贵。
痛快吸了口气,她蹒跚地爬上岸,也不知云月能不能听到,探头向下喊:“多谢渊海君款待,不告而别实属无奈,我还有我要做的事,就不继续叨扰了。”
水下忽然翻起一个巨大的泡泡,吓了她一跳,手脚并用退开几丈远,还好不是云月追来了,否则见面难免尴尬。反正此地不宜久留,她匆匆御风而起,回到了龙首原。
悬在空中向下俯瞰,蜿蜒的王气走向横穿过东都和长安,那盈盈一线因她的灵力加持,发出蓝色的光。王朝轮替,江山鼎革,当权者最看重的就是这道命脉。皇帝虽不是她来做,但干一行爱一行,她还是得守好自己的本分。
叹口气,定定神,她两手结印,打算加固一番,以确保她离开这段时间龙脉安然无恙。结果一用力,噗地一声,指尖冒出一团蓝色的雾气,被长风一吹,瞬间消散了。
“咦?”长情觉得很奇怪,甩了甩手,以为是自己的法力进水了,才导致这种尴尬的局面。凝神静气,再次发功,这回的蓝光呈喷射状,毫无准头地胡乱飙了一通,又完了。
这下她急起来,喃喃着“怎么不灵了”,气急败坏地跺脚结印,结果可想而知,依然没有任何改善。
这时有人轻轻一笑,那清冽的声线在万籁俱寂时异常明晰。长情转过头看,不远处的山脊上坐着一个人,墨黑的衣袍几乎融入暗夜,但纤腰长发,姿容如电。
这附近山头的神和妖长情都知道,从没见过这个人,看来是个外乡客。外乡客不怎么懂礼貌,但长情并不生气,喂了声道:“你是谁?有什么好笑的?”
那人慢慢站了起来,身量很高,几乎高出长情一个头。脚下一动,转瞬便到了她面前,十分傲慢地上下打量她,“我以为龙源上神保生州龙脉社稷,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只是个小姑娘!能力不济便罢了,居然还迟钝愚顽……”一面说一面摇头,“可惜可惜。”
长情的脾气算是很好的了,但也不容别人挑衅。袖下的手紧紧握起来,如果他再出言不逊,她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一拳砸过去。
“山精野怪,也敢调侃上神?”她冷冷望着他,“你是哪里来的小妖?来我龙首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说!”
结果黑衣人好整以暇抚了抚衣上的褶皱,淡声道:“上神不知自己灵力渐弱是什么缘故,迟钝一词难道用得不贴切么?”
长情当然不承认,“谁说我灵力弱?我不过未使全力罢了。”
“是么?”黑衣人一哂,“刚才我可是亲眼所见,上神何必为了顾全面子而扯谎。看守龙脉的差事,上神做了一千年,难道不是驾轻就熟的吗?适才上神运力,是否感觉力不从心,我不说,上神心中自然有数。上神是伴随王气而生的,天命钦定的守护神,结果竟无法奈这龙脉何,上神想,究竟是什么缘故,削弱你天生的神力?”
长情被他一针见血的话弄得很难堪,就算她百般维持,正如他说的,运转不起神力来,自己心里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慌得很,只是不敢往那上头想。结果面前的人调开视线,漫不经心道:“这龙首原恐怕不再需要上神了,天帝严明,上神放跑无支祁犯了天规,他岂能容你继续留在生州看守龙脉?”
果然不能了吗?长情抬起手,茫然看着自己的手掌。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像她这样无甚大志的人,只要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够了。现在这地方不属于她了,天帝剥夺了这份权力,接下来她该何去何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失落归失落,这个半道上跳出来的人却实在可疑,“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分析别人的命格分析得头头是道,可算过你自己今天会不会挨打?”
龙源上神不是好惹的,嘴里说完,掌间便寒光闪现。
黑衣人知道她要动武,抢先一步举起了两手,“上神息怒,我此来不是为了打架,是来为上神指点迷津的。”
长情听了这话,勉强把出鞘的曈昽剑收了回去,将信将疑地审视他,“为我指点迷津?你最好别胡扯,要是信口雌黄,我一个罪神,不在乎手上多条人命。”
那黑衣人倒很有大将之风,并没有被她的话震慑住。潇洒地扬袖抱胸,自恃长得高,连俯视的动作都带着轻蔑的味道,“上神前两日不是去过凶犁之丘么,当时龙神云游在外,上神并未见到真神。”
“这和尊驾有什么关系?”
提起凶犁丘之行,就让人胸闷得厉害。她活了上千年,难得出趟远门居然被骗了,传出去简直有辱名声。不过这件事的具体细节,除了云月没人知道,那么这人的来历就值得深究了。
“莫非……尊驾从凶犁之丘来?”
黑衣人终于露出了一点赞许的神情,“本座伏城,是龙神驾下摄提,随龙神巡狩四海,行云致雨。”
自从有了上回的假龙神,长情对这种自报家门的人都将信将疑。所以这个自称摄提的人究竟是不是货真价实,只有天知道。
姑且算他说的是真话,“但不知摄提为何屈尊来见我?我闯了大祸,龙神应当怪罪我才对……”
伏城道:“因为有人假冒龙神诓骗同僚,这才致使上神取下铜铃,放走无支祁。相较上神的过失,那个冒名之人才是真正罪大恶极。龙神此番捉拿无支祁是小事,找出这幕后之人才是重中之重。上神何不趁此良机将功折罪,将来凌霄宝殿上,也好向天帝陈情。”
长情听他一番话,差点感动出两眼泪花来。
上苍可怜她,没想到这龙神这么讲道理,不因她办了蠢事,而把罪过一股脑儿全记在她头上。她本来以为自己没救了,见不着一个大人物,还被雷神追着劈。结果就是那么好命,龙神慈悲为怀,可以给她补救的机会。
她心潮澎湃,正要好好感激一下这位摄提,转念一想,忽然又发现了说不通的地方,“我并未向凶犁丘的人说过被蒙骗,摄提是如何得知的?”
伏城牵唇一笑,“上神的心声,不是都在自怨自艾里发泄出来了么。这朗朗乾坤下,哪有什么秘密可言,所以上神的不平,龙神都已知道了。”
长情慢慢点头,“如此说来,就算我没有面见天帝,他老人家应当也已洞悉一切了吧?”
伏城沉默了下,半晌才道:“天帝是主宰万物的首神,只看结果,并不在意过程,更不会因情有可原,轻易放过犯错之人。所以上神要洗清冤屈,就不能坐以待毙,否则你的灵力会越来越弱,直至被人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