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看着毋望的脸,轻声道,“老太太都急坏了,你要去也多带几个人啊,或叫上我,或叫慎笃都使得,怎么好一人带个丫头就出来了,万一遇着什么事可怎么得了!”
愧疚道,“我原是不想麻烦家里人的,谁知最后反倒弄巧成拙了,真是对不住了二哥哥,这么大的雨还叫你出来寻我。”
哪里忍心苛责她,只叹气道,“傻丫头,何必自苦呢,家里谁不疼你?若有事只管说罢了,好歹下回别独个儿跑出来,今儿遇着的幸好是遥六叔,若是个歹人可怎么办!”
毋望本来就臊得慌,叫他一说只好低了头。慎行又对路知遥道,“叔叔同我们一起走罢,这雨多早晚是个头?不如先到我妈那儿去罢,回头再打发人送叔叔回去,可好?”
路知遥看那女孩愈发拘谨了,竟与要来救人时两个模样,便笑道,“你们去罢,我等雨小些再走,雨下得太急,连钓鱼的家伙什都没收,我还惦记着篓子里的两尾鱼呢。”
慎行听了只得作罢,拱手道,“那侄儿先领妹妹回去了,等下回再邀叔叔到侄儿的下处吃酒。”复领了毋望给他行礼,路知遥只微欠身答礼,目送了他们上车,回身找个干净地方打起了盹,忽想起她的伞竟未给她,不由又失笑,看来真要如戏文里的许仙一样了,待天晴必要去还伞的,届时可再见佳人一面耳。
那厢马车里毋望仍低着头,慎行侧身看过去,脖子纤细得不满一抓似的,鬓边零星散落了一丝秀发,竟有些楚楚可怜的美。复问道,“可是唬着了?怎么不说话?”
毋望道,“没有,只淋了点子雨,哪里就唬着了!”
六儿插嘴道,“那位路公子是二爷的什么亲眷?”
慎行笑道,“他和我母亲是两姨表亲,我外祖母头一个生了我妈,我那姨祖母四十二岁上才生了他,故我与他年纪相仿。可巧咱们俩又是同一年考了会试,如今又同一天放了官,叔侄倒成了同年了。”
毋望也笑了笑,道,“你两个的官职可一样?”
“他是六品的同知,品阶一样,所司不同罢了。”慎行道,“你们才刚说了话了?我那六叔为人最是不羁的,倒好相处,只有时有些执拗,因是幺儿,家里偏疼些也是有的。”
毋望羞道,“罢罢,再别提起!我哪里知道他是你叔叔,头里看见他在钓鱼,刮了阵大风他竟不见了,我们当他落了水便想去救他的,闹了个误会。”
慎行听了笑话般乐了一会子,又道,“他水性最是好,纵然落下去了也没事,我们昨儿还说该调他去开通河道呢,留在京里做同知是大材小用了。”
毋望道,“他留京,你呢?年下外放到何处?”
慎行倒没有不满,慢慢道,“皇上命我先到北平一阵子,又念我家有寡母,说外放一年就调回来当差。”
毋望不解道,“为何你要外放,他却能留京任用?”
这下慎行开始大摇其头了,长吁短叹了会儿道,“他也是幼年丧父的,只是他祖父是皇上的少师,因听朝廷要放官便在家病了,这一病来得蹊跷,皇上自然也是知道的,可不就将他留下来服侍祖父了么。”
毋望不禁也摇头,果然朝中有人好办事,这人奇,他祖父便是妙了,一家子倒也有趣得紧。
慎行看她言谈并无不妥也放心了,又看她襦裙裙摆尽湿,便问道,“这湿衣穿着可冷么?先回房换了衣裳再去回老太太罢。”毋望点了点头,他又对六儿道,“我这里有汗巾子,你且给你姑娘绞了裙摆罢。”说罢解下汗巾递给六儿,自己转身看窗外,一面道,“你何时到庙里去,打发人来和我说一声,我陪着你去。”
毋望道好,心里顿觉暖暖的,慎行打小就细心,如今大了也是一样,或者也因他父亲去得早罢,并未变得乖僻,反倒愈发和气,真真难得。
到了谢府,毋望的丫头嬷嬷都在大门前等着,看她下来直拍胸口道,“神天菩萨,姑娘你可回来了,若有个闪失我们都活不成了。”
毋望歉道,“真是对不住,走也没同你们打招呼,白叫你们操心了。”
玉华抹着泪道,“原就是我们大意了,竟连姑娘出去都不知道,回头各自到老太太跟前领板子罢。”
慎行道,“你们是该罚,尤其那些小丫头子们,竟连个值夜的人都没有,回头老太太问起来少不得要撵出去的。”
几个丫头吓得面无人色,毋望道,“快别说了,是我不让她们值夜的,晚上又没什么事,做什么让她们不得觉呢!我自去和老太太说,要罚便罚我罢。”
一行人正匆匆往园子里去,二门上跑来个小厮急道,“二爷可回来了!我们三爷正给三老爷打呢,求二爷去劝劝!”
众人俱一惊,慎行恨道,“整日间招猫逗狗的,又出了什么岔子惹你们老爷生气了?”边说着边往三房的如意楼去了。
毋望被簇拥着换了玉色的薄罗短衫和缕金挑线纱裙,重梳了头,又往谢老太太那儿去,还没进门就听得老太太急赤白脸的呵斥,“怎么还不回来?打发人到前头等去,看回来了就来回我!”
毋望忙打了门帘进去,老太太、吴氏并吕氏都在,一一行了礼道,“是我的不是,害老太太和舅母们担心了。”
谢老太太长出一口气,嗔道,“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了,只带一个人就出城去了,你可是要急死我么?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毋望忙靠到她怀里撒娇道,“下回再不敢了,老太太且饶了我这一遭罢。”
声音糯软,模样娇憨,老太太再大的火气看着都没有了,只疼爱的撸撸她的头道,“我晓得你是个极孝顺的,只是这样一声不吭着实吓人,下不为例罢。”
毋望心里纳闷,她出去前明明回过吴氏,怎么成了擅自离家了?眼下也不急于计较这些,外头一帮子丫头婆子正发抖呢,先求了情才好。便缠着谢老太太道,“春君没有不从命的!老太太你瞧我好端端的,我身边的人也饶了罢,都是我不好,不怨她们。”
"连好还有什么脸留在园子里?都打发到庄子上去才好!”老太太板着脸道,又看自己外甥女可怜巴巴的瞧着自己,也没法子了,只得道,“既然你求了情,那便不撵了,还在你身边当差罢,罚一个月的月钱就是了。最叫我看走眼的是玉华,我原当她是个稳当人,谁知也是个黄鱼的脑袋。”
毋望又忙着说了一车好话,这才把老太太打发人的念头压下来,心想月钱罚就罚了,回头给她们补上也就是了,这个小风波就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第三十九章 慎行
更新时间2011-6-17 10:39:07 字数:3254

 老太太吩咐人张罗饭,毋望便给她捏捏肩捶捶腿,极尽讨好之能事,老太太很受用,笑得合不拢嘴,又问,“雨那样大,可曾淋着?可遇着你二哥哥了?”
毋望道,“才下雨那会子正走到一个土地庙前,便进去躲了雨,二哥哥来得快,所以也未淋着雨。”
谢老太太道,“阿弥陀佛,可不是你爹妈保佑的么,竟未淋着雨!请神位的事儿别急于一时,我看了黄历,再过两日方是好日子,你且在屋里歇着,到那天我使了人跟着去。”
毋望道,“二哥哥说陪我一道去。”
吴氏微一愣,复又笑道,“行哥儿官放定了便没什么要紧的事了,只等着年下上任去,正好得闲儿陪着他妹妹,老太太也放心。”
谢老太太点点头道,“那再好不过,我知道你二哥哥最稳妥,就叫行哥儿领着去罢。”
吴氏道是,又笑着说,“前儿和老太太说的王保家的闺女才从老家上来了,我想着下月十五,下帖子请了他们家老太太来赏月罢,一来老太太和王老太太聚聚,二来也好瞧瞧那姑娘。”
谢老太太想了想道,“那老太太我是知道的,媳妇见了都跟猫抓鼠似的,难缠得很,又极看不上孙女儿,那丫头在乡下长大,没得小家子气,委屈了我们行哥儿。”
吕氏在一旁道,“也不是马上就下定,老太太先看了再说,称心就找人保媒,若不合心意再相别家姑娘,咱们行哥儿如今是六品的通判,给人做女婿谁家不欢喜。”
谢老太太听了也很是得意,叹道,“还是你二嫂子带得好,只可惜你二哥哥没等到他儿子出息。”
吴氏忙道,“已经通报过了,老太太放心罢,行哥儿他爹在下面也定是高兴的。”
毋望又听她们聊了些别的,也未提起芳龄的婚事,想来眼下并不十分吃紧,张家下聘还有些时候罢。至于慎笃挨打的事,不知是老太太没得着信儿,还是根本不当回事,也是无人提及。
正胡思乱想着,里间小丫头来报说老太爷叫姑娘进去,毋望忙起身进里间去,见谢老太爷左手举着西洋眼镜,右手捧着本书,忽远忽近的拉着,看得眉头紧锁。毋望福了福道,“外祖父,春儿给你读罢。”
谢老太爷眉开眼笑道,“甚好!我今儿得着本好书,可惜眼睛不中用了。”又指了一段道,“从这里读起。”
毋望看了看,是宋朝陈敷写的《陈敷农书》,大致介了水稻的种植方法,当下朗声读道:“若能时加新沃之土壤,以粪治之,则益精熟肥美,其力当常新壮矣……”
一时间书声朗朗,外间的谢老太太笑道,“我家这个姐儿就是虎性,和旁的女孩儿不一样,什么粪啊壮啊,一概都读,看老爷子定乐坏了。”
吴氏道,“可不是么,我就看着是个利索孩子,模样儿齐全,品性又好,将来老太太费心给寻个好姑爷罢。”
谢老太太面上暗淡下来,蹙眉摇了头道,“这样好的孩子可惜命苦,若要许个好人家怕是不易,我愁也愁死了,她倒是个明白人,说不敢拖累人家,叫人家白摊个问了斩的丈人,我听了心里又酸又疼,我的儿,将来怎么好!”
吕氏看老太太面上不豫,便安慰道,“老太太不必挂怀,我瞧姐儿那下巴,那耳垂子,就是个极有福的长相,说不定将来是个诰命也未可知。”
这下子老太太可乐了,笑道,“若日后真得个诰命,那定要叫姐儿好生谢谢你这个舅母呢!”
“那敢情好,定要叫她买了蹄膀我吃才算完!”吕氏忙应承,顿了顿又道,“老太太瞧我们笃哥儿可怎么办?他虽不是我养的,好歹叫我声母亲,我如今也发愁。”
谢老太太摆手道,“快休问我,但凡有算计的都不似他,我瞧没哪家肯把女儿嫁他,好好的怎么成了这样!你该去问问他姨娘,怎么把个儿子教成了下九流!”
吕氏无奈闭了嘴,一会儿丫头来回饭都已摆好了,进来四个婆子将谢老太太抬到桌旁,毋望这时也从里间出来了,笑着道,“老太爷睡着了。”
谢老太太嘀咕道,“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凭他去,咱们吃罢。”
四人围坐下,吴氏道,“今儿下雨又凉快,打发人把大嫂子请来罢,咱们下午打两圈如何,老太太?”
谢老太太正中下怀,欢喜道,“我可不正手痒呢吗,就这么办罢。”
慢条斯理吃罢了饭,丫头也请了白氏来,婆媳四个摸了四方坐下开局,毋望在旁看了会子,因不懂也无趣,便带着丫头嬷嬷告退了。
到了银钩别院把人都叫齐了,毋望端坐着道,“这回是我的过失,叫你们给老太太扣了月钱,我心里也不受用,你们老子娘都是等米下锅的,月钱就从我这儿出罢。”叫六儿拿出钱袋子来各人拿了应得的份额,又另拿了两吊钱来分了,众人千恩万谢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