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跺脚道,“最毒妇人心!这样难听的话来糟践你,叫旁人听见,还嫁不嫁人了!”
毋望勾勾嘴角闲散道,“她要是坏了我的名声,那我岂不只好嫁给裴臻了?她断然不会的,你没瞧见她才刚避开人多的时候说的么。”
张氏跌椅子里,喃喃道,“亏得没答应那门亲事,这位奶奶哪是个醋坛子,分明就是个醋缸,若真进了园子,落到她手里,怕是凶险得很。”
毋望也颇庆幸,虽说嫁了裴臻富贵荣华是肯定的,只是每日里勾心斗角也是件劳心劳力的事,哪里及眼下逍遥快活。
隔了会子张氏又问道,“那裴公子下回来怎么办呢?总不好赶出去罢。”
毋望道,“是咱们家的恩人,断没有赶出去的道理,看不住爷们儿是她自己没本事,和别人什么相干,顶多每回裴公子来我避开也就是了。”
那厢裴臻还不知此事,正给章程牵线搭桥相谈甚欢--
“既这么的,那明日就将契约签了才好,免得夜长梦多,不知薛掌柜意下如何?”
那薛掌柜是城中最大的米面铺子的老板,原本看章程十七八的愣头青,没打算再与他合作,只是如今裴臻从中斡旋,又愿意作保,自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得连声道,“使得使得。”
章程此时对裴臻的敬仰当然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一心只为谈成了买卖高兴,旁的什么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裴臻笑得极欢畅,心道,如何?明日的庙会打了水漂了罢,看来刘毋望还是没有银子要紧,这个年纪正是立业的时候,成家么,还是让在下先来罢。
摇头晃脑之际,助儿躬着身子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说的什么没听清,只好对桌上其他人拱手告了假,拉着助儿去了隔壁雅间。
“说罢。”喝了几口浓茶,又瞧助儿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忧起来,“可是老皇帝薨了?”
助儿摇头道,“比这还要紧的事。”
裴臻眉毛拧起来,目露凶光,喝道,“杀才,和爷打起哑谜来,莫非想到暗室领杖责么!”
助儿很配合的抖作一团,呻吟似的回禀道,“我们大奶奶找春君姑娘去了,回来后脸上没有不痛快,小的想,大奶奶既没处下风,那春君姑娘定是吃了亏了,没准这会子在家哭呢。”
这样的消息于裴臻来说莫过于晴天霹雳,他呆坐在那里,一时摸不着北,只能斥道,“怎么才回,你早干什么去了!”
助儿小声道,“我才睡了起来,大奶奶已经回自己院子了,我得了信就来找爷的。”
裴臻立时气不打一处来,“爷辰时就起身了,你这杀才竟睡得那样晚,一路上怎么没把你的肠子颠出来!如今如何呢!你到梨雪斋瞧过没有?她当真在哭么?”
助儿苦着脸道,“我一得信就来回禀大爷了,还没来得及到梨雪斋去呢。”
裴臻想了想问道,“大奶奶可带了人去?”
助儿道,“带了喜儿,还有一个二等丫头,我盘问了那丫头,颠颠倒倒也说不清楚,大概的就是奶奶要接姑娘入园子,姑娘不答应,奶奶又说爷和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云云,闹到最后不欢而散了。”
裴臻沉吟片刻,眼里阴霾越来越浓,助儿吓得缩在一旁,直祷告道,神天菩萨,大爷要杀人谁拦得住!若要杀我,那我便朝梨雪斋跑,好歹求春君姑娘救我小命罢。
裴臻此刻正是怒海滔天,好容易才和她亲近些,那素卿跑来横插一脚,之前种种岂不成了无用功!她既已回绝了进园子,那往后定是要躲着他的,可怜他机关算尽,到头来要落个惨淡收场么?
“纪素卿敢不拿爷的话当回事么?不给她些利害瞧瞧,还只当爷怕了她。”裴臻咬牙切齿道,“今儿起禁她的足,打发人把她老子找来,爷我要重振夫纲。”
“大爷,亲家老爷在山阴县呢!”助儿嗫嚅道,心想大爷怕是气疯了罢,无甚大事要惊动老丈人么。看裴臻脸色铁青,只好开解道,“大爷发火归发火,万万不能给自己找不自在,就是找了亲家老爷来理论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奶奶是去请春君姑娘的,又不是去兴师问罪,大爷这脾气发得没道理。”
裴臻深深吐纳几下,总算冷静了些,复又眯起眼仔细盘算,过了一会又阴阳怪气地笑起来,直笑得助儿倒抽冷气,背上寒毛根根都竖起来。
“既如此便将计就计,你派人放话出去,就说梨雪斋的春君姑娘和裴臻早已私定终生了,”裴臻微一笑道,“横竖我是要娶她的,孽只作这一回罢。”
助儿惊恐道,“那样岂不坏了姑娘的名声!”
裴臻漂亮的丹凤眼儿一飞,“我的名声也坏了,所以并不嫌弃她。”
助儿听了险些栽倒。这是什么道理?他们爷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只是这回有些过了罢,果然情能叫人痴狂啊,痴狂得连几辈子的老脸都不要了。
裴臻想了想又补充道,“章程那里尤其要传到,我且赌这一回,若章程听了并不介意,仍要娶她,那我便认输,放他们双宿双飞,若章程有半点犹豫,那就怪不得爷棒打鸳鸯了,就是追到奈何桥上,我也要将她弄到手。”说着狠戾的咬紧牙关。
助儿此时只觉毛骨悚然,无非是个女人,犯得上博命么?正经的大事不办,偏在儿女私情上浪费气力,真是不值当!助儿道,“大爷的意思可是: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
裴臻嗤道,“什么杀不杀的!我是儒商,从不喊打喊杀。”
助儿又是一阵恶寒,誰见过一根金针连伤十一条性命的儒商?能在熟得不能再熟的人面前如此伪装自己,大抵也只有他做得到了罢。
裴臻恍了恍脑袋,抚额道,“我头疼,想是喝多了,你去给我到局上告个罪,就说我不成了,叫他们尽兴,下回我再作陪。”
助儿忙应了,关了雅间的门,跑到隔壁将裴臻的原话复述一遍,又着急回来照顾喝醉的主子,推开门,却已人去楼空了。

第十八章 酒醉
更新时间2011-6-3 21:01:30 字数:3109

 毋望正拨着算盘算帐,突见门口跑来一匹马,马上挂着一个人,马一停下,那人便歪歪滑下来,再一看,臻大爷赫然就躺倒在了梨雪斋的大门外。毋望忙扔了帐簿跑出来,见他脸色绯红,推了两下也不醒,无奈道,“怎的醉成了这样!”
想扶他起来,女孩家到底力道小,扯了好几下也没能搬动他一条胳膊,只得喊张氏来帮忙。
张氏正在后厨内加蒸一笼云片糕,听见毋望喊忙赶出来,两人合力才将他抬进房里。
张氏看着那张红得像熟虾的脸,为难的说道,“怎么办?还是到他府上叫人来罢,好歹将他弄回去,要叫他的大奶奶知道了还得了么!”
毋望皱了皱眉道,“我当真不想到他府上再受那位主子奶奶奚落了,我瞧着他睡一会子就该好了,等酒醒了自己回去便是了。”
张氏搓着手道,“当真不好办啊,才出的这档事,一转脚他又醉到你跟前来了,想避都避不开。”
毋望道,“不打紧,他醉得人事不知的,照顾他一场也算尽了心了。”
张氏摇摇头道,“我给他煮碗醒酒汤罢,你喂他喝了就成了。”转身又回到厨房,翻出酸枣和葛花根一同熬治起来。
毋望看他出了好些汗,摸了额头又很烫,拿井水了绞帕子给他净了脸,又另拿一块沾湿了给他敷在额头,取了床头的团扇来给他仔细的打扇,见他安稳了些,便放心不少。
他的酒品倒也算好的,不闹也不吐,只皱眉静静躺着。毋望侧了头打量他,真真是俊俏!这样的男子定有很多姑娘对他倾心才是,怎的偏瞧上她呢?他若要娶妾,成堆家世好的女孩紧着他挑,其实哪家不是三妻四妾的,看开了也没什么,只她是个死心眼的,到最后怕是要辜负他的。这臻大爷在这上头栽了跟斗,心里必要委屈一番,若她狠了心忍住,过些时日自然就会好的。
想着这些,手里的扇子打得慢了些,裴臻又热得动起来,如今不好替他脱衣裳,只得加紧了扇风,直扇得手臂酸痛,那裴臻睫毛一动,张开了眼睛,迷糊了一会子,看着她,想了半日才道,“你是春君么?”
毋望点头道,“是我。你喝醉了,现下可好些?”
裴臻眨着眼睛道,“我的手绢在哪儿?”
毋望忙给他找,又不好摸他的内袋,便拿了自己的给他,道,“你的不知在哪里,暂且用我的罢,你要手绢干什么使?”
裴臻将手绢往胸前一塞,道,“我要扎个耗子给春君顽。”
毋望的脸一阵红绿交加,看来酒还没醒,听着在说胡话似的,便温声安抚道,“睡一会子罢,起来再扎不迟。”
裴臻闭了眼睛长叹道,“你哪里知我的心!”
毋望不由也叹了叹,这人倒像是痴情得很,只是她一个流放的犯官之后,哪里值得他这样。
裴臻安静一片刻,突又支起身道,“你在这里别走。”
毋望又将他摁躺下,直道,“我不走,看着你睡,过会子我找人把你送回去,你且睡罢。”
裴臻咕哝道,“我就在这里,要和你在一处。”
毋望心里怦怦直跳,别过脸去好言道,“那我去你府上寻了小厮来可好?他来伺候你总方便些。”
说着起身要走,被裴臻一把抓住了手,急道,“春君,我不要旁的人,就要你伺候,现下不学,日后怎么办。”竟比个孩子还无赖。
毋望暗暗摇头,想得这样远,哪里有什么日后!日后他自有他的臻大奶奶伺候,她也有她的章家哥哥要照顾,井水不犯河水的过日子,有什么可怎么办的!心里这样想着,如今他吃醉了酒,也不好同他计较,便由他去说,只是轻轻抽出手道,“我不去就是了,你别闹。”
这时张氏端了醒酒汤来,看一眼床上的人,哀声道,“那些人不知怎么当的差,主子醉成这样也没个人跟着,任他一个人在路上躺着么!我担心你叔叔,想去得风楼瞧瞧,前面不好断人,你喂他吃了药就来。”
毋望应了,吹凉了药要喂他,才刚还喋喋不休的裴臻竟像睡着了一般,任你喊他,充耳不闻。没了法子,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不喂他吃药怕是真要睡到明天去,醒了还得头痛上一两日的。毋望咬咬牙,吃力的抱起他的身子,想拖他靠在床架上,无奈这人实在太沉,只好自己坐到床沿上,让他靠在身上,拿了勺子一口一口喂他。
裴臻也没想到自己装醉竟会有如此意外的收获,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连她的心跳都能听得到,还有少女隐隐的香味和他颊边的柔软,真真叫他口干舌燥,连那酸涩的醒酒汤都如仙露似的,喝起来也无比美味了。
毋望哪里知道这些!喂完了药,小心放他躺好,又开了窗,将窗纱放下,细看他没什么大碍了,方才出去关了门,往前面去了。
裴臻听她走远了,抽出怀里的手绢看,上头绣着两只蝴蝶,一株兰草,针脚甚是密实,绣功也极好,复又叠好,宝贝似的藏进襟里,微勾了嘴角,笑得高深莫测,心道,小女孩儿果然好骗,哪里就醉得这样了!今日只喝了几杯,那一星半点,于我来说喝茶似的,我是心里放不下你,又不好再看你,只有出此下策才不叫你恼,我的良苦用心真是天知道啊。
那厢毋望才到铺面上,来了几个二三十岁的妇人,不买东西,只顾在那里指指点点,毋望也不生气,好声好气问道,“几位夫人可是要买糕点么?咱们这里有江南的吃食,可要各样来一些么?”
其中一个穿紫衣的女子走上前笑道,“我是隔了三家的烤鸡铺子的,今日你们才开张,一来道贺,二来是结交姑娘,裴大爷是姑娘的高朋,咱们邻里邻居的,也好沾点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