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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悻悻道:“不过普通朋友,想到哪里去了!”
“你二十一了,交个女朋友也应当。”雅言调侃他,“咦,那位赵小姐好像和你年纪差不多嚜,你当心点,回头联姻联到你头上来。”
良泽哼笑一声,“别开玩笑,我可没有那个福气。”
他们为了转移南钦的注意力胡吹海侃,南钦倚着车门听着,半晌问良泽,“你还回四川去么?”
良泽道:“已经在办手续了,调回楘州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父亲不让再去四川了。”
是啊,少帅的头衔总要有人来顶替。南钦别过脸叹息,只有她一个人执拗的认为良宴还活着,冯家人似乎都已经接受他的死讯了,究竟是她病态还是他们太没有人情味?良宴的一切慢慢被取代,很快他们就会忘了他吧!再回忆起来不过是心里一个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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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疤,结了痂,按上去也不会痛了,只剩微微的一点酸麻。
回到寘台,和上次果然不一样了,佣人的态度大大的改观,列着队叫她“二少奶奶”。她进门给三位太太见了礼,又去了冯大帅的书房。良宴的父亲还是淡淡的样子,只是见了她有些哽咽,让她当心身体。
她退出来,冯夫人已经在走廊里接应她了,问她累不累,“我让人重新收拾了一个房间,你不要回原来的屋子了,免得看了伤心。”
她说不必,也没要人搀扶,自己把着楼梯扶手上了二楼。
打开门看,这里是为他们回来小住准备的套间,还是以前的摆设。床头有他们放大的结婚照,良宴要笑不笑的模样真可爱得紧。她站在跟前仰头看了很久,心里明明很平静,眼泪却顺着脖子流进领口。打开柜子看,他的衣裳整整齐齐挂着,西装、衬衫、军装、还有他的长衫。南钦一套一套的抚摩,奇怪那些衣服都失了光彩,真的人死如灯灭,关于他的一切都淡了吗?
她开始整夜失眠,碍于孩子不能吃安眠药,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睡不着,无梦可做,想像那天一样梦到他更是不可能。雅言觉得她不该老是困在房间里,就是因为白天休息得太久了,晚上才会睡不着。她拉她到花园散步,天气渐凉,可以出来看书喝早茶了。
外面烽火连天,寘台的生活还是十分安逸的。花园一角有巨大的遮阳伞,南钦习惯走累了在那里歇一歇。那天遇见了赵小姐,良宴出事后她在冯家不吃香了,寄人篱下过得很憋屈。仗打了有段时间,良宴当初只为试探,带领的不过是预备役。指挥部遭袭后楘州空军几乎倾巢而出,也是一番苦战,逐渐占了先机,把局面扭转过来。山西赵大帅高枕无忧了,赵小姐也能够直起脊梁做人了。
她请南钦坐,对她说:“我打算明天回华北去,在这里叨扰了几个月,真不好意思。”
南钦对她没有好感,出于礼貌回应她,“赵大帅和冯大帅交情匪浅,谈不上叨扰。路上小心,有空再来楘州玩啊。”
她凉凉地一笑,“要不是少帅阵亡,现在不知道是怎么样一副境况。人的命运果然前世注定,注定你们是夫妻,分都分不开。其实你怀孕不是时候,拖累了后半辈子。本来离得干干净净倒好,眼下被困住了,真是得不偿失。”
南钦有些上火了,她这是有意寻衅么?雅言眼看要发作,她拉了她一把,对赵小姐道:“我们夫妻的事,不足以为外人道。你也晓得的,我和他其实没有离婚,只是难为你参与进来,委实有些对不住你。不过有一点要说明,就算他没有发生意外,现在的境况我也可以告诉你。旁观者永远都是旁观者,想要反客为主,他不答应,我也不会答应。别人对你的承诺有什么用?空头支票可以兑现么?倒是白白浪费时间,可惜了。”
赵小姐脸上一阵发白,冷笑道:“所以啊,守寡的不是你么。人都死了,谁有这闲心和你争宠!”
她才说完,猛地被人往后扽了个趔趄。良泽左手扣住她的脸,右手把玩着一把军刀,拿她的面皮当磨刀石,刀背在上面来来回回撇了好几下,“我刚才听见一些对我哥哥嫂子不恭的话,是你说的么?我要是不小心在你脸上划了几道杠,你这一辈子是不是只有做填房的命了?我二哥为支援你们晋军送了命,你不知道感激,还在这里骂人?这种好教养,叫我心里很不痛快呀!”
赵小姐大惊,僵着脖子低叱,“你给我放尊重些,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给你点教训而已。”良泽收回刀,一把推开她,“瘪三,真把自己当盘菜。我现在一刀宰了你,告诉赵大帅你回去的路上遇袭,他又能把我怎么样?要走何必等到明天,现在就给我滚出寘台!”他转过身喊,“来人,去把赵小姐的行李收拾一下,请赵小姐动身!”
冯夫人闻讯赶来,看见闹得这样不知出了什么事,等弄明白了拉着脸看了赵小姐一眼,“不是我说你,少奶奶现在怀着孕,你说这些话捅人肺管子,又是何必呢!这样不单伤了她的心,连着我们也不好受。冯家毕竟没有亏待你,赵小姐,你说是不是?”言罢叹气,对身后阿妈道,“你去找高秘书,请他派两个人护送赵小姐。善始也需善终,平平安安交到赵大帅手里,咱们就算对得起他们了。”
赵小姐本意只是想刺激一下南钦,没想到叫自己这样下不来台,要被他们扫地出门。当即觉得自己脸面全无,哭哭啼啼往官邸去了。
☆、第 47 章
良宴的衣冠冢最后还是建成了,事情过去了几个月,从最初的惊惶难以置信,到现在的绝望默认,南钦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努力。
她的肚子越发大了,刚开始因为总是吃不香睡不好,担心孩子会不健康。不过总算老天保佑,六七个月的时候开始胎动,孩子在她肚子里伸手蹬腿,很是活络。关于是男是女,最后也没去检查。预先查出来反而不好,就这么养着吧,生什么就是什么,难道女孩冯家会不认么?
府里的女眷们着手预备孩子的衣服,小花袄和小棉裤,提起来一看那么小,比巴掌才大一丁点儿。妙音很高兴,常常挨着沙发把手看她的肚子,细声唱着,“我有小弟弟啦……红红的眼睛大板牙……”
大家都笑话她,“那是小兔子,不是小弟弟。”
汝筝从柜子里翻出妙音的旧衣服来,“都浆洗过的,新生儿要穿旧衣服,旧衣服挡灾。本来应该做百衲衣,想想外面讨来的不干净,病毒那么多,别过给孩子。”
雅言道:“万一是个儿子,叫他穿这么花哨的衣裳么?”
二太太说:“那有什么,小孩子不分男女。良泽小的时候还哭天喊地要穿你的裙子呢!”偏过头问冯夫人,“穿到几岁?我记得很大了还在穿,跑到花园里跳舞,痴头怪脑笑死人了。”
冯夫人笑道:“是啊,不给他穿就哭。那时良润和良宴都嘲笑他,说他将来会长成娘娘腔。后来长大点知道了,你给他穿他也不要了。”言罢有些伤感,三个儿子死了两个,最后只剩下一个奶末头(最小的儿女),提起来真是叫人痛断肝肠。
正说着良泽从门外进来,壁炉里烧着木柴,他过去烘手,回身笑问:“又说我坏话?我小时候穿裙子的事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等谈朋友了也这么说,把人家吓得不敢嫁怎么办?”
他现在在陆军任职,大帅的儿子,上手就是大校。穿着茶绿呢子的军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语气不像良宴,他比较好相处,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
冯夫人接了话头就说:“有朋友倒好了,说了几个都不称心,不知道你要挑什么样的。”
他眼里流光溢彩,不说话,只是笑。暖暖的一道波光从南钦脸上掠过去,夷然道:“我今天下午有空,二嫂,上次约好了陈大夫看胎位的,别忘了。”
良宴不在,他很自觉的担负起了照应南钦的责任。以至于没有结婚的男人还知道胎位的事,大家听了哭笑不得。
南钦却说不用了,“现在感觉蛮好,就不要总跑医院了,我不爱闻那里的药味。”
冯夫人道:“那就过两天再说,胎位不正也不要紧,不像以前生不出来硬掏,现在可以剖腹产么。只不过肚子上弄出个刀口来满吓人,但是护理好了愈合也很快的。”
吃过了饭,夫人们有她们的娱乐。难过了三四个月,心情慢慢平复下来,闲暇时光喜欢抹抹纸牌打发时间,寘台除了少个人,别的没有什么大不同。南钦和她们终归不一样,她仍旧时时挂念,只是没法说出口。好不容易才从压抑的气氛里脱离出来,她要是再提起,除了引得大家伤心,似乎没有别的用处。所以痛苦归她一个人,她也试着忘记,可惜做不到。
天凉了,她搬到二楼晒太阳。隔着玻璃日光温暖,她读名著,哼歌,很努力的胎教。
良泽上楼来,倚着走廊下的水泥柱子和她聊天,她想了很久,试探着问:“现在北边局势稳定了么?”
他嗯了声,“那些联军都打散了,余下的小股势力构不成威胁,再过两个月应该差不多了。”
“良泽,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目光纯净得像山泉。良泽笑起来,“有什么事你直说,这样真叫我惶恐啊!”
她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想,既然局势稳定了,能不能派人去打探?再去最后一次好不好?我知道上次无果,这次扩大范围,到远处的村子里问问,看看有没有谁家多出人口来,也许良宴被人救了也说不定。”
良泽甚是无奈,“二嫂,打过一场仗,很多村子都废弃了。老百姓流离失所,难民都往南迁移了,暂时应该还没有返乡。再等阵子吧,等联匪全荡平了,我亲自去走访,好不好?”
南钦抿起了唇,可能是她没有考虑到实际情况异想天开,良泽既然这么说,她也不能再追着不放了。她低头把书卷起来,喃喃道:“我晓得自己这样不好,可是再过一个多月就要生了,他答应我那时候回来的……”
良泽把手插在裤袋里,隔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和二哥感情深,可是过去这么久了,你不能再这么挂着不放,对自己身体不好。你看你,比以前更瘦。我虽没有结婚,也听说生孩子是场恶仗,你这模样怎么应付呢?你听我的,该尽力的地方,我绝不含糊。那是我二哥,能把他找回来,我就算豁出命去也要办到。可是……南钦,有些事不愿意接受也不行。已经成了定局,你一定要学会坚强。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活着的人想办法活得更好,这才是当务之急。”
她两手捂住脸,“我的确放不下,想起他不在我就觉得活不下去。”她抬起眼来,怕他感到困扰,忙道,“没什么,我难受起来一阵子,过一会儿就好了。只是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把联军打出华北啊……”
“快了,打仗的事说不清,也许明天就可以。”
“良泽,你们一定厌恶我这样。”她凄恻道,“我是不是有点疯了?好像是种病,想忘也忘不掉,怎么办呢!”
良泽说不是,“这十里洋场,你这样痴心的女人不多。如果别人遇到这种事,难保一段时间后不会风过无痕。可能她们更在乎以后的出路,更忧心带着孩子要孤独一辈子。”
南钦摇摇头,“没有看到他的尸首,我宁愿相信他还活着。哪天死心了,也许会像行尸走肉一样。”
他蹙眉看着她,她的脸很消瘦,两只眼睛越发大。有时候呆呆的,让人心里一阵阵的泛疼。
“你别这样。”他很快别开脸,“时间会冲淡一切。等到孩子长大,你活着也有指望。”
她笑了笑,“没有她父亲,凭我自己怕教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