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她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再看报道内容,说华东支援的指挥部设在一个山坳里,联军搞了个突然袭击炸毁了指挥部,一线的指挥官全部罹难了,空军群龙无首,面临瘫痪。
南葭跌坐下来,六月的天,浑身却像浸在了冰水里。僵硬地转过头看花园里,南钦正带着嘉树荡秋千,脸上洋溢着笑,她还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噩耗怎么告诉她?她慌忙把报纸卷起来,藏在沙发靠背后面。想想不对,重新翻出来送到厨房里,看着焚化在煤球炉里才放心。可是能瞒多久?怎么会这样呢,南钦还怀着孩子呀!
她抽噎起来,可怜的,命这样不好!
外面嘉树的笑声咯咯的,牵着南钦的手进门来。南钦叫底下阿妈带他去洗澡,一面对南葭笑道:“嘉树比以前开朗多了,一直关在家里,大约保姆也带不好,弄得孩子呆呆的。”洗了手到饭厅里看菜,顺嘴问,“晚报还没来?”
南葭装个笑脸出来,“送报的误了点吧,是没看见。”
她唔了声,“大概也没什么新消息,订了几份报纸,很多新闻都重叠了。”
“是啊。”南葭替她拉开椅子,“你先坐,等一会儿就开饭。”
她像只小母鸡,在饭厅里团团转,不知道在忙点什么,打乱了阿妈的手脚。南钦感到奇怪,“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没什么……”南葭心神不宁,看了她好几眼,十个手指头绞得麻花一样。
南钦满腹狐疑,才要追问,孙妈在大厅里喊:“少夫人,四小姐请你听电话。”
她站起来往外走,倚着抱柱接过听筒,“雅言么?”
那边开口带着哭腔,叫了声二嫂,已经泣不成声。

 

☆、44、第 44 章

  雅言一直很开朗,没有什么能叫她哭鼻子。南钦听见她这样,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心里嗵嗵疾跳起来,“出什么事了?你别哭啊,快说怎么了!”
雅言口齿都有些不清了,只说:“二嫂,你听了别难过。我本来不该告诉你,可是……瞒着也不是办法,后事总要办的。”
南钦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几乎要站不住,“什么后事?谁的后事?你快说,这是要急死我么!”
雅言索性放声嚎啕,边哭边道:“是我二哥的……父亲已经派人去战区了,据说两颗炮弹落下来,指挥部炸得面目全非,里面七位将领……全部阵亡了。”
南钦狠狠打了个寒战,听筒从她手里落下来,砸在乌木柜子上,哐地一声脆响。南葭料着冯雅言是把情况告诉她了,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问,“冯四小姐说什么?”
她愣愣看着她,嘴角抽搐着,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雅言真爱开玩笑呵,她说良宴阵亡了。”一阵阵的气往上堵,她忍不住大声的抽噎,“她说良宴……阵亡了,她是开玩笑么?良宴怎么会死呢!怎么会呢!”
她的模样吓坏了南葭和孙妈,还没迈步就瘫软下来,所幸动作快,左右牢牢搀住了。南葭看她晕过去了急得哭起来,“怎么办呀?快叫人来送医院吧!”
孙妈有点年纪见多识广,把她放在沙发上叫人拧凉帕子来,对南葭道:“是气急攻心,不要紧的,缓一缓就好。”边说便掐她人中,边掐边哀叹,“可怜的少夫人,出了这种事,怎么受得住哟!”
又掐又揉的,隔了一会儿倒醒过来了,只是两眼空空往上瞪着。突然想起什么,抓住南葭问:“良宴呢?良宴在哪里?你告诉我雅言说的都是胡话,她是睡迷了,她一定做了个噩梦,脑子糊涂了,是不是?”
南葭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到了这个份上,反正痛也痛过了,总要接受现实的。她为难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你着急才把晚报烧了的,报纸上确实有一则报道,说空军指挥部遭遇空袭,少帅失踪了。”
南葭的话像个铁锤砸在她心上,霎时把她打得魂飞魄散。她不能接受,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答应她会平安回来,还要带她和孩子出去旅行,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一定是弄错了,不是说失踪吗,也许明天就回来了。”她喃喃着,瞬间泪如雨下。
战场上失踪意味着什么,其实不言自明。她只是不愿意相信,良宴在她眼里无所不能,怎么那么轻易就死了?他还那么年轻,他才二十五岁!
满室单听见抽泣声,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安慰她。她摇摇晃晃上楼,南葭不放心,怕她想不开,跟在后面说:“你还有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千万要沉住气。消息冯家会去证实的,没到最后不要绝望,说不定这七个人里面根本就没有良宴,像你说的,过两天他就回来了。”
南钦把她关在了门外,“让我一个人静静。”
回过身看,镜框里的良宴还是神采奕奕的模样。她把相片压在胸口,浑身都在疼,疼得蜷缩起来,疼得止不住颤栗。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和他闹,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现在再也追不回来了。生离死别,摧人心肝。他死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她茫然看窗外,天上月亮从东边升起来,因为大,离窗特别近似的,白惨惨挂在眼前,让人感觉恐怖。房间里没有开灯,有月光的地方是蓝的,没有月光的地方是黑洞洞的。她把脸偎着搭在床沿的胳膊,头昏脑胀,连站都站不起来。
可是至少还有一点希望,冯家会派人去调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空口无凭,她为什么要相信报纸上的话?
她哭得噎气,方觉得孩子这么累赘。要不是怀着孕,她就可以亲自去找他。现在怎么办呢,只有眼巴巴等着么?冯家会不会隐瞒她?会不会为了分开他们故意不给她消息?她挣扎着站起来,直挺挺仰倒在床上。侧过身去抚他的枕头,他走了一个月,床的另一边还保留着他在时的样子。他出征前两晚他们才和好,如今他的痕迹都淡了,她枕着他的枕头,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温度了。
寘台那头一片愁云惨雾,冯大帅原本有三个儿子,长子阵亡后,大任就落到良宴身上,结果现在是样叫人痛心的境况,冯夫人几天下来老了十岁,走路要人搀扶,完全像个老妪了。她哭干了眼泪,只是一味地念叨,“叫良泽回来,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派出去认领的人回大帅府复命,最后的消息简直让她又死一回。七个人里唯有少帅身边的俞副官尚且能辨认出面目,其他人都已经血肉模糊,尸块炸得七零八落,连拼凑都拼凑不起来了。
冯夫人颤抖着,语不成调,“骨灰怎么处理?”
战争毕竟还没结束,要把尸体运回楘州显然是不可能的,高秘书无奈道:“夫人请节哀,暂时只能就地掩埋,因为……实在分不清谁是谁。”
良宴,她最得意的儿子!冯夫人掩面而泣,死了连全尸都找不回来,这是做了什么孽!
悲痛归悲痛,到底大风大浪里经历过的,方寸断断不能乱。大帅在这件事上更脆弱,自从那天大吼着调兵遣将全线支援华北后,就坐在书房里闭门不了。先前还熏灼的家族,霎时有种日暮黄昏的错觉。
雅言站出来说话,拭着眼泪对冯夫人道:“姆妈到现在还不打算认回南钦吗?她肚子里有二哥的骨肉!”
冯夫人被一语惊醒,儿子没了,自然要图孙子。赵小姐眼下不在考量范围内了,对于她,冯夫人有说不出的恨意。要不是为了替她父亲保江山,何至于葬送了她的儿子!
“南钦那里接到消息了吗?良宴都这样了,接她回来,她应该不会刁难的。”
雅言听了也有些负气,“二哥在的时候不肯让她进门,现在二哥没了才想到她,不知人家是什么想法。”
冯夫人沉吟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我亲自去请,料她不会不卖我这个面子。”
雅言追上来问:“要是她不愿意呢?姆妈你千万别逼她,她现在大约也生不如死。不管怎么样,看在二哥的面子上,不要强迫她。”
军区的车开进了零和路,雅言坐在边上觑她,冯夫人嘴唇紧紧抿着,一向说一不二的人要向儿媳妇低头,确实是件十分煎熬的事。如今也是没有办法,要不是良宴出了事,她是绝不会踏进这里一步的。谁知道事情兜了个大圈,最后会是这样悲剧性的转变。
不过良宴为南钦也煞费了苦心,本以为是个不甚大的小公馆,谁知道排场不比陏园差多少。从大门进去也要两箭的距离,周周正正的二层花园洋房,真要脱离了冯家,在这里应当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冯夫人心里不是滋味,看着儿子置办的产业,再想想他现在人在何方,真连呼吸都带着疼。
家里的佣人早就报了冯夫人到访,南钦出于礼貌拖着身子迎出来,站在门前,一口气就能吹倒似的。
南葭在边上扶着,低声道:“八成冲着孩子来的,你是什么主张,自己要思量好。”
南钦得知冯夫驾临,心都冷透了。估猜着大约是不容乐观,否则以冯夫人的傲气,绝不会来打孩子的主意。她倚向南葭,哭道:“他们找着良宴了吗?一定是找到了……”
她伤心这些天,嗓子早就哭哑了。南葭在她背上拍着,规劝道:“你不能再流眼泪了,看看你两个眼睛,年纪大了要坏掉的。好歹肚子里有块肉,你不顾念自己也要顾念他。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良宴知道了也不会原谅你。”
冯夫人近前来,还记得上个月他们成双成对回寘台,现在只有南钦一个人在这里,一时触景伤情,没说话先低头抹起了泪。
雅言喊二嫂,南钦嗳了声,对冯夫人比了比手:“夫人请里面坐。”
她叫她夫人,还是表明一种态度。冯夫人看她一眼,温声道:“南钦啊,我今天是来接你回寘台的。”
其实早料到了,南钦并不觉得惊讶,也没有立刻回答她,只请她坐,让阿妈上茶。
“我想知道良宴的消息,据说寘台派人去核实了。”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惶骇地望着冯夫人,“结果怎么样?良宴现在在哪里?”
冯夫人和雅言交换了眼色,脸上愁云密布,掖着鼻子哭起来。冯夫人摇头长叹,“拾掳不起来了……拾掳不起来了……我的孩子!”
她用这个词,南钦不敢想象。已经拾掳不起来,岂不是稀碎了么!她心口骤痛,一把抓住领口的衣服,仿佛这样才能减轻痛苦。努力的喘气,否则就会续不上。她拉着雅言哑声追问,“那带回来的吗?我想看他一眼,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雅言泣不成声,“二嫂,高秘书说七个人残肢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带不回来,只能找个地方建了个墓,埋了。”
南钦仰头嚎起来,她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发泄她的痛苦了,她以为至少能收个尸,结果什么都没有。连骨灰都拿不回来,那逢年过节怎么祭奠他?她有心里话怎么同他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波妞、潇湘过客、爱弘、Melissa的赏,鞠躬!

 

☆、45、第 45 章

  哭过了一阵,该办的正事还是要办的。冯夫人道:“我和大帅商量了一下,人回不来,就在楘州建个衣冠冢吧,至少对活着的人算是个告慰。以前的种种误会都让它过去,咱们终归是一家人。良宴不在了,我知道他最放不下心的是你们母子。再叫你们飘在外面,我做母亲的也对不起他。”她靠过去一些,在南钦手上拍了拍,“我知道现在来,不免有图谋孩子的嫌疑,可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是明白人,一定能够体谅我的丧子之痛,对不对?”
她丧子,她也一样丧了夫,撕心裂肺不比她少半分。南钦想起上回在寘台遭受的侮辱,要她立时回去实在很难。她不愿意谈这个,只说:“我不相信良宴死了,为什么要建衣冠冢?叫我对着几件衣裳几样东西祭拜,我做不到。怎么证明那七个人里有他,也许他恰好出去办事不在,躲过了那一劫呢?为什么你们宁愿相信他死了?有没有派人在山坳四周查找?横竖我是没见到他的尸首,没有见到就表示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