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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什么样的人?十年君临天下,哪里会有红妆和帝位并驾齐驱的谬论。她不过是想把他绕进来罢了,看看现在,他自己给自己下了套,后悔莫及了罢?她克制不住地想笑,越是想笑,越要努力翘起唇瓣。其实丞相就朝堂之外来说,还是个不错的人。如果他恶得彻底,她哪里有这胆色挑衅他!她还需感谢他的善,至少他牢记好男不和女斗这句话,给了她无数撒野的机会。
丞相被动到了极点,灯火如豆,灯下的姑娘向他努着红唇,他心里焦躁,又不能把她扔下楼,百爪挠心似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少帝是中了邪吗?明明以前那么听话乖巧,现在却见缝插针地难为他,简直要让人怀疑是不是躯壳里挤进了另一个魂魄,原来的她已经灰飞烟灭了。
他挣了一下,“主公用完了膳,难道也要黄门给你擦嘴?”
她说不,“相父又不是黄门。”
他被逼得无路可退,实在不想在这上面耽搁时间,只好卷起了袖子。
他慷慨就义,她左躲右闪,“这样会弄脏相父衣裳的!”
他才想起袖袋里有汗巾,忙探手去摸,不想被她一把抓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强行把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丞相脑子里轰然一声,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一点,那里蓬蓬燃烧起来,像星火燎原,烧得他无处可藏。领兵打仗,他打过;舌战群臣,他战过;甚至狱审上刑,他也主持过。刀光剑影一直走到今日,最后居然折在她手里,真是不可思议。
扶微偷着观察他,丞相大人惊呆了,这表情比斗鸡走索还要精彩。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这算献吻了吧?虽然是打着擦嘴的幌子……丞相的皮肤洁白无瑕,几乎让人忘了他是武将出身。细腻的肌理间藏着淡淡的香气,健康、有张力,令她垂涎三尺。她略用了点力,狠狠地扫过去,然后欣赏他手背上留下的那抹红痕,心满意足。
应当不会恼羞成怒吧?她抬起头,扮出了一脸的单纯和无害,“相父看,现在干净了么?”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丞相无可奈何地点头,“就这样吧,请主公记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指的究竟是点口脂,还是被她轻薄?扶微觉得这两样都很难达成,因此答应得十分含糊。
丞相又想起个至关紧要的问题,“你的胭脂是哪里弄来的?”查明了来源,才好即时处置,以防后患。
扶微道:“不是准备册立皇后了吗,我借着为皇后置办妆奁的名义弄了全套,就摆在我的妆台上。”
这是自寻死路吗?他拧眉看着她,“我以为主公懂得顾全大局,没想到竟为了一己私欲,把那么明晃晃的把柄放在众人面前。”
她立刻焦急起来,“那可怎么办呢,我一时糊涂,要铸成大错了。这样吧,观星结束后再偏劳相父一趟,请相父替我带出宫去。东西放在我宫里太危险,万一哪个黄门多嘴宣扬出去,臣僚们更要误会我是断袖了。”
所谓的断袖,对象还是他,丞相有种吃了哑巴亏的感觉。但是她说把那些胭脂水粉放在了章德殿,以她的玲珑心机,是断然不会的。这么说大抵是要诈他入寝宫,如果他再入她的套,岂不真傻了吗。
他踱到窗前,举目望远处,御城中万家灯火,一派升平的景象。半晌他才不紧不慢道:“主公稍安勿躁,臣会下令,连夜撤换御前的黄门和中人,如此就可万无一失了。”
他所谓的万无一失,无非是灭口,所以真的把他当做好人,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章德殿黄门及尚仪一共三十余人,怎么能因她的一句笑谈送命。果然她改了口,“想是我记错了,东西应当在长秋宫,可以不必劳烦相父了。”
丞相找回了一点自信,各下一城,情况似乎还不错。少帝吃了憋,暂且不聒噪了,只是转身道:“时辰应该差不多了,相父随我来吧。”
朱雀阙是皇城最高处,外面的露台上摆着一架浑仪,专用来供皇帝夜观天象。扶微推了门扉出去,风声猎猎,站在阙顶,连宁静的夜都不那么宁静了。及到边缘更是可怖,她向后缩了半步,“我畏高,相父牵着我的手好么?”
露台边缘建有女墙,想摔下去不那么容易。但她既然开口,不答应是违抗皇命,答应又难免遭她戏弄,所以四下无人时最是麻烦。
丞相指了指内殿,“主公回去吧,臣去看,看完了再来回禀主公。”
“相父不怕我奇袭?”月黑风高,制造个失足其实很容易。她摸透了他的心,知道他也有顾忌,所以他不悦地回头,她抿唇一笑,扭身吹灭了门上风灯。
茫茫一片夜色肆无忌惮地笼罩下来,没有了火烛,才发现星光下的天地是蓝色的。她探手去牵他,带了点霸道和娇纵。很多时候要感谢自己的身份,即便再无用,他也得让她三分薄面。他的掌心温暖柔软,她闭上眼睛,含笑对着空空的天地吐纳——真好,即便这样也满足了啊。
牵一下手,心总应当会靠近些的。她转头看他,他的视线却投向了广袤的天宇。满天星斗在他面前浩浩铺陈,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心宿的方向,“主公请看……”
扶微望过去,夏日星子的轨迹和秋冬不一样,似乎更分明,可以不必借助浑仪上的望管就能看得见。心宿又称大火,主季节,七月流火说的就是它。若与荧惑相遇,则两星斗艳,红光满天……
她沉默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荧惑徘徊于心宿,大人易政,主去其宫。相父,咱们来打个赌吧,看看到底是朕驾崩,还是你归政卸甲。”
丞相不语,低头看她,小小的帝王,小小的手,握着他的时候略显单薄。可是他知道,明日起,君臣就是你死我活。这荧惑的灾难究竟应在谁身上,现在还没有定论。但心宿即是龙心,荧惑侵犯帝王,一般多为帝王亡故之象。
“顺应天命吧。”他怅然道,“或者是臣当死。”
她落寞摇头,“相父不必开解我,我不惧死,惧的是活了十六年,最后什么都没留下。这些年我也在学着怎么当一个皇帝,可惜还未等我大展拳脚,这一辈子就走完了。”
她忽然松开他的手,丞相一惊,追上去握紧了,见她在月光下盈盈而笑,“相父还是心疼我的,我要是死了,你真的不会想我吗?”复又长叹,“想起北邙山上的帝陵,我就害怕。六朝二十四帝,加上一个我……我是唯一的女帝,活着骗尽天下人,死了还要去骗祖宗,所以我不敢死。”
丞相不知怎么开解她,只道:“若是天命,臣无能为力。若是人祸,臣拼尽全力,保主公无虞。”
扶微有些心酸,知道他保她是顺便,更多的还是为他自己。有时候真相不去探究,表象反倒能给人安慰。就像现在,不往深处想,依旧可以感动得难以言喻。
第16章
“你说再过两天,荧惑会不会自己移位?”
愿望还是要有的,如果真的自发挪离了心宿,那大家都安然无恙,多好!荧惑守心不外乎两种可能,她虽然一心想从他手上夺回大权,却从来没想过要罢免他。这些年来她活在他的重压下,已经适应了。如果哪天头顶上的大山搬走了,她或者真的会不习惯呢。最好的朝堂格局就是她主政,他来协作,如果他不擅权,一心一意辅佐她,大殷何愁不能昌盛。
终归治理天下,名正方言顺。她是皇帝,江山是她的。他不过是摄政大臣,君臣平起平坐,实在坏规矩。当然如果他哪天成了她的人,容他分庭抗礼也没什么不可以,但在他真正让她放心之前,彼此间的角逐不会停,这就是她这种人谈情说爱还要留一手的可悲之处。
天上一轮月,照得九州表里俱澄澈。荧惑和心宿争辉,即便在弦月的映衬下,也未失色半分。以这样的势头来看,三五日内想有转机,恐怕是不可能的。丞相明知不大妙,却也不好过于直白,只是迂回道:“星宿轮转,本来就是常态,月亮尚且有盈亏,何况是它。其实认真论,臣并不相信天象之说。就比如但凡皇帝坐胎,生母受孕时必然梦见日月入怀,那些都是当政者为了巩固皇权,胡编乱造的。”
扶微咦了声,“我记得《大殷本纪》上,也有关于我的记载。说楼妃有妊,每夜见赤光照室。后临盆,异香绕皇城,三日不散……”
丞相咳嗽了下,没好作答。这段话是他授意史官写上去的,他记得她刚出生第二天,他去了当时还是吴王的先帝府上。先帝得了个女儿,偏强颜欢笑谎称得男,让仆婢把她抱出来给阿叔相看。这一看终身难忘,刚降生的孩子,其丑不可方物。一会儿尿湿一片尿布,不臭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哪有什么异香之说!
丞相半抬起头,怔怔盯着荧惑,“大体上是这样的……稍稍作了点修饰,基本无伤大雅。”
什么叫无伤大雅?她追问:“都是假的?”
丞相略顿了下,“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要紧的是主公已经即位了,皇帝稳稳当了十来年,说有异香就是有异香。”
她很失望,“所以现在出了荧惑守心,我本来就没有帝王命。”
丞相皱起了眉头,“臣说了,不相信天象。主公只要稳坐帝位,边疆和属国的事都由臣来解决,天下乱不了。”
扶微灰心地应了声,“我就是担心自己会暴毙,如果相父时时在我身边就好了。”她摇了摇他的手,“相父不要娶亲,就这么陪着我吧!我同灵均说好了,让他挂个名,将来要生皇嗣,我同相父生。”
丞相的嗓音里含着薄怒,低斥道:“主公不要再说这个了,臣不爱听。”
多次求爱遭拒,是个人都会发火的。扶微愣了下,愤然甩开了他的手,“你究竟在等谁?是不是同人有什么十年、二十年之约?朕是皇帝,皇帝你都看不上,你想娶天上的仙女吗?”一气之下跺脚就走,走了两步忽然“哎呀”一声,就势坐在了地上。
扭着脚了,丞相悲哀地想,要他背她下楼了。她浑身上下都是心眼,手段没用在治国上,全耗费在他这里了。
他走过去,掖着袖子居高临下问她,“主公要回章德殿吗?”
她的态度相当不好,“我要去丞相府!”
他恍若未闻,“那臣送主公回去吧。”
伸出手来拉扯她,她倒会顺杆爬,两臂一交叉,搂住了他的脖子。
一股幽幽的香气窜进他脑子里,年轻的孩子,即便不熏香料,也有天然怡人的味道。她就这么挂在他身上,隔着几层布料,也能感觉到深衣底下玲珑的曲线。朱雀阙上没有别人,丞相没法扔下她不管,看来以后要习惯她时不时亲昵的举动了,她会看准一切时机轻薄他,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还是早点卸甲归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