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一看,日影西移,晚霞如血,桂华生喟然叹道:“又是一个白天将过去了。”他自从发觉自己的功力消减之后,无心再算日子,自己也不知道在洞中已过了多少时光?眼看日落花残,胸中百感交集,想道:“难道我竟会在这幽谷之中,渐渐的衰老死亡,就像这谷中的残花一样,自生自灭,无人知晓?”想至此处,手摸剑柄,便想拔剑自戕。

  脑海中忽地浮出公主的倩影,桂华生叹了口气,轻轻的将宝剑插入鞘中,想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晚风吹来,隐隐听那印度僧人的笑声,桂华生已有许多日子未曾和他交手了,听到他的笑声,痛恨之极,跳上一块岩石,远远望去,但见那个印度僧人挥刀狂舞,桂华生功力虽失,但仍然是一个武学的大行家,看了一会,心道:“原来他从我的达摩剑法之中也领悟不少新招,看来我与他恶斗十天,彼此都是得益不浅。”想起自己的雄心大志,要寻求绝世的武功,这一年多来,似有了不少收获,心中稍稍安慰,对那僧人的恨意也减了几分。只是体力日衰,身囚幽谷,纵然参透了上乘武学,又有什么用处?

  只见那僧人挥刀疾舞,随意劈下,刀锋所触,岩石应手而裂,桂华生心起疑云:“为什么我的体力日衰,而他的功力却是丝毫不减?”又想道:“若是他如今要取我的性命,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如此一想,更觉得那笑声刺耳钻心,黯然跳下,不敢再看。

  又过了好多天,桂华生身体更衰弱了,他初来之时,是用手捕鱼,后来感到泉水太冷,便做了一个木叉叉鱼,这一日他手举木叉也觉吃力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叉到一条鱼,想起身怀绝技,竟然困顿如斯,不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趴在泉边,暗暗叹气。

  忽听得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有人向自己行来,桂华生心道:“莫非那个印度僧人来了?”睁眼一瞧,几疑是梦,你道是谁?原来竟是巴勃,但见他衣衫破烂,手上脚上都有一条条的伤痕,但双目炯炯,精神却似非常兴奋。

  桂华生又惊又喜,急忙问道:“这不是梦么?你是怎么来的?”巴勃道:“我是从后面的山路来的。”幽谷后面,峭壁千丈,荆棘满途,桂华生功力未减之前,也不敢起过从这条路逃走的念头,听巴勃说是从这条路来的,不禁睁大眼睛。巴勃笑道:“我本来也是不知道山后有路可通的,玛清勒寺有个行脚僧人,曾经到过这幽谷采药,他告诉我,后面一座山有一个很深的山洞,幽谷外面有条山溪,水流湍急,可以乘木筏入到洞中。出了山洞之后,有一条很狭窄的山路,可以通到这里,不过难走得很,我爬了两天两夜,才走到这里来。衣裳都被勾破了。”

  桂华生有许多疑问,暂时且都搁在一边,问道:“请你看看我是什么病?”巴勃笑道:“不必诊治,你没有病!”

  桂华生精神勃振,一跃而起,叫道:“我怎的没有病吗?”挥了一下手臂,忽又颓然说道:“我不信,我怎会没有病?”巴勃将他按下,说道:“你觉得身体虚软,四肢乏力,是不是?”桂华生道:“这不是病么?”巴勃道:“这不是病,这是因为你多饮了寒泉之故。这泉水清冽可爱,但那阴冷之气却最为损耗人体。以前我国有一个药物学家,曾到过这里作试验,据说这里地质特别,泉水中缺乏某些矿物质,他把一批鱼苗放下去,鱼儿长大了都是没有骨的。”桂华生道:“怪不得泉中之鱼,如此甘美,我还把这些无骨鱼当成佳品呢。原来是那个药物学家所养的,一直繁殖至今。”巴勃道:“所以只要你出了这个幽谷,根本不必用药,过了一年半载,身体便会如初,功力也自然恢复原状。”桂华生道:“那印度僧人只怕不会让我出去,他的功力,倒没有减退呢。”巴勃道:“哪个印度僧人?就是那天将你撞下幽谷的那个人吗?”桂华生道:“正是。”将困在幽谷的经过情形,详细对巴勃说了一遍。

  巴勃道:“他饮的大约是取自瀑布中的山水,那是从上面高山流下来的,对身体没有影响。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糊涂了,他为什么不许你出去?”桂华生道:“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探听到了个中原委。”巴勃道:“我以为是王子派人害你的,却怎的弄出一个武功极为高明的印度僧人出来?”桂华生道:“哪个王子?”巴勃道:“当然是敝国的那个王子。”原来那天巴勃见桂华生坠下幽谷,心中当然是惊骇非常,可是他不懂武功,欲救无从,只好先到那勃提岗城,为玛清勒寺的主持看病,到了玛清勒寺之后,才知道原来是王子劝他来给主持治病的,王子还有信给主持说,说是等巴勃医好了他的病之后,准备隆重的迎接巴勃回去,封他做太医,巴勃本来是国中的第一名医,封他做太医正是实至名归。因为王子有话交待,所以巴勃医好主持之后,屡次辞行,主持都留住不放,要待王子来接,王子却又迟迟不来。巴勃看出其中蹊跷,又知道主持左右也有王子的亲信,遂不敢请求主持派人去营救桂华生。

  幸而玛清勒寺有一个行脚僧人与他甚为知己,告诉他谷中通路的秘密,巴勃是得了他的帮助,悄悄的逃出玛清勒寺的。桂华生吃了一惊,说道:“这么说,我困在谷中岂不是有个多月了?”巴勃屈指一算,如有所感,喟然叹道:“距离考选驸马之期只有三天了,你恐要赶不上啦!”

  桂华生心中一阵难过,勉强笑道:“我但求能逃出生天,已是万幸,那还敢有此奢望,尚婚公主?”巴勃道:“以你的体力,要爬过那段山路。确是可虑。好在我带有一根从贵国来的人参,那是给主持医病用膳的,你赶快服下,振奋精神,支持两三天大约没有问题。”

  桂华生将那人参嚼了一段,道:“好吧,趁那个印度僧人没有发见,赶快走吧!”两人放轻脚步,靠着树木花草的掩蔽,走到谷后的那座山脚,桂华生正自欢喜,忽听得有磔磔的怪笑之声,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印度僧人,已是如飞赶至!

  只听得那黑面僧人冷冷说道:“不许出去!”巴勃懂得几句印度话,急忙说道:“你们的王子现在正在宫中,他和桂先生是好朋友,你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他。”那黑面僧人道:“不行,出到外面我就没法制住他了。除非你将王子带来见我。”

  桂华生看他们的神色,知道这黑面僧人绝对不会放他,刚刚燃起一点希望之火又告熄灭了,不禁长叹一声,说道:“好吧,看来我是命中注定,要困死幽谷了!”纵身一跃,撞向岩石,却被那僧人一把提了回来。桂华生怒道:“你不许我出去,我要死都不行么?”那黑面人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仍然是那句桂华生听得懂的印度话:“不许出去!”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佛号,巴勃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用印度话斥道:“阿迦罗休得无礼。”桂华生却听得雅德星用尼泊尔话说道:“桂兄好吗?小弟来了!”

  那僧人放开了桂华生,垂手低头,满面惶恐之色。桂华生抬头一看,只见雅德星和一个须眉俱白的印度老僧人,已站在自己的面前,桂华生几乎疑心是在梦中,想不到竟有那么凑巧的事,那黑面僧人刚刚说到雅德星王子,雅德星王子就来了。

  雅德星说道:“这位是家师龙叶上人。”桂华生又惊又喜,急忙行礼,龙叶上人离他有丈许之远,双手作势一扶,桂华生但觉有一股极柔和的力道,将自己轻轻托起,力道虽是柔和,却是令人抗拒不得。桂华生不禁骇然,心道:“龙叶上人果然名不虚传,这股真力比金刚掌的猛力要精纯得多,中国的天山七剑,已先后凋谢,环顾宇内,如今具有这等上乘内功的,怕只有他一人了。”

  却听得龙叶上人用中国话说道:“敝师弟无礼,老纳替他陪罪了。”桂华生这才知道这个黑面僧人乃是龙叶的师弟,颇为奇怪他们两师兄弟的功力竟是差得如此之远。桂华生有所不知,龙叶和他的师弟阿迦罗年纪相差了三十岁,而且阿迦罗是婆罗门外道。虽然得师父传授了上乘武功,却怎比得上龙叶大师妙悟了上乘佛法后,以超人的定力和智慧,所参透的武功?

  桂华生道:“阿迦罗大师一时误会,晚辈怎么见怪?”龙叶大师道:“你胸怀豁达,颇有佛根,我这个师弟可不行,修行了几十年,贪嗔痴念,尚是无一能免!”说罢转过了身,用印度话和他的师弟详说因果。

  这边厢雅德星王子则和桂华生说这件事的经过。原来他的国王有事,阿迦罗奉王命来招他回去,却正碰到他在病中,昏迷未醒。尼泊尔王子骗他说是桂华生打伤他的,还把桂华生的相貌画给他看,阿迦罗大怒,就要将桂华生捉来报仇!

  尼泊尔王子对阿迦罗说,这个中国少年武功极高,不可轻敌。尼泊尔王子算准了桂华生和巴勃在前往勃提树城的路上,必定要经过铁索桥,教阿迦罗趁那时机偷袭,又告诉他幽谷寒泉的秘密,若是偷袭不成,只要将桂华生迫下幽谷,便可不费气力将他困毙。

  阿迦罗放心不下,临走之前,又入宫看了雅德星一次,这次恰好尼泊尔不在,雅德星又刚刚清醒过来,一听阿迦罗说出尼泊尔王子的毒计,又惊又急,厉声道:“你若伤了那中国少年的性命,我非但不认你做师叔,从此也永远不回故乡。”雅德星受了提摩达多的重创之后,身体极弱,一急之下,说完了这几句话便又昏迷了。阿迦罗大惑不解,也曾怀疑过尼泊尔王子说的不是实情,但一想以尼泊尔王子的身份,纵算他与桂华生有私仇,也不必假手自己,转念一想,莫非是雅德星王子要亲自与桂华生算账,或者是还要问他口供?阿迦罗因为要赶着上路,同时御医见雅德星昏倒,他们听不懂印度话,虽然不知阿迦罗与雅德星说些什么,却埋怨他不该刺激病人,并立即将雅德星移入静室,在今后数日之内,严禁外人探访。因此阿迦罗只好留下一封信给雅德星,便匆匆走了。

  阿迦罗抄小路赶过桂华生的前头,在铁索桥边守候,依照尼泊尔王子的话实行突袭,哪知桂华生的功力与他半斤八两,凌空互搏,双方都给震下深谷,幸而雅德星有话吩咐在前,故此阿迦罗只是不许桂华生出去,并没有伤他性命。

  雅德星王子将这一段经过详细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又道:“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公主考选之期,距今只有三天了。听尼泊尔国王说,这一次无论如何要选出驸马,即算所有的人都不合公主制定的标准,也要择优而取。桂兄,这一个机会,你万万不能错过。我现在也知道得非常清楚了,公主深心所爱的只你一人!”

  桂华生苦笑道:“小弟得以逃出生天,实已万幸。对婚事不敢再存妄想。”雅德星道:“这却为何?兄台若把小弟当做朋友,请把疑难直说。”桂华生道:“一来我没有报名,二来只有三天,小弟也赶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