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桂华生其势不能在石头雪块飞舞之下冲上去和他们拼命,只好施展腾挪闪展的上乘轻功在满山飞滚的雪块之中闪避,一方面又要照顾麦士迦南,饶是他武功卓绝,也自手忙脚乱,而且雪块越落越多,越滚越大,他们的处境也越来越惊险了。
眼见冰雪石头滚之不已,震得山谷轰鸣,冰峰也好像要震抖起来了,忽然间听得一片极柔和的笛声从风中远远传来,那闷雷也似的雪块轰鸣,竟是压它不住!
桂华生这一惊非同小可,不但惊奇于吹笛者的深厚内功,而且惊奇于所吹的曲调。那笛声柔和悦耳,婉转极了,端的有如“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冰下滩!”吹的竟是江南曲调。这几年来桂华生都在边疆之地奔驰,所见所闻,无非是草原大漠,朔风胡笳,哪里听过这样悦耳的玉笛风声!
过了片刻,那笛声一变,从江南情韵一变而为燕幽之声,恍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慨当以慷,令人血脉贲张,精神勃振。桂华生愈听愈奇,在这冰山荒谷间,哪里来的妙解音律的中州女子?
然而还有更奇怪的事情接着发生,那笛声一发,从山上滚下的石头雪块就渐渐少了,待到吹了两阕,忽听得山上的武士发出惊叫声,霎然间静了下来,再没有一块石头向下滚落!再过片刻,只听得从“魔鬼城”中传来了“当当”的钟声,麦士迦南叫道:“这是他们召人回去的警钟。”果然见那几个武士转身飞跑,而且山头上的哨声此起彼落,一听就知道是他们招呼同伴回去的讯号。
过了片刻,人散风停,山谷里又复归于静寂。麦士迦南喃喃说道:“这真奇怪极了,他们为什么害怕这个笛声?”歇了一歇,深深吸了口气,往下续道:“我在路上也曾听过一次这个笛声。那时我已发现有两个装束古怪的僧人跟踪我,我正想揭破他们,向他们邀斗,草原上忽然响起笛声,不过没有今天吹得这么长久,那两个僧人一听到笛声就赶忙逃走了。你刚才看到没有?笛声一起,山上的那些武士也就不敢再滚石头了呢!”桂华生游侠四方,所见所闻的奇人异事不知有多少,却是从无一件有今晚这样的离奇古怪,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了一想,说道:“他们既然害怕这个笛声,魔鬼城中也响起了警钟,你正好趁这时机逃下山去。”麦士迦南道:“你呢?”桂华生微微一笑,道:“我还想再探一探魔鬼城,也希望能有机缘见见这位吹笛的人物!”麦士迦南向桂华生郑重道谢,并将谒见达赖活佛转达白教法王心意的事情再一次拜托,然后道别下山。
桂华生施展轻功,再赶回“圣庙”。但见庙门紧闭,守卫的武士也不见了。桂华生跳上白塔的第一层,仍然用刚才的办法,隐身在殿角飞檐之内,偷偷的从庙顶一片透光的琉璃瓦向下窥探。
但见那王子双眉紧锁,正在和一班僧侣武士说话,看样子是在商议什么事,他们用尼泊尔话交谈,桂华生一句也听不懂,但从他们那紧张的神色看来,自是和今晚的笛声有关了。
过了一会,忽听得三声哨声,一长二短,接着是三下铁环碰门的声音,也是一长二短。王子双眉一展,用低沉急促的声音说了两个字,庙门倏的打开,只见一个黑夜武士将一个身材高大的红衣喇嘛带了进来。
这红衣喇嘛看来已有六十多岁,额角也起了皱纹,但满面红光,精神健铄,一进来就哈哈大笑,用藏话说道:“王子宠召,本应早日前来拜谒,怎奈有些事情,是以来迟,还望恕罪。”那王子亲自出迎,执礼甚恭,用藏话先行问好,然后说道:“得藏灵上人惠临,实乃敝国之福,不知上人可肯屈驾,到敝国屈就第一国师么?”
桂华生吃了一惊,他父亲桂仲明生前,足迹遍历蒙藏,曾与他说过,西藏红教有一个藏灵上人,精通密宗的奇妙武功,内外功夫俱臻绝顶,天山女侠,也是名列天山七剑之一的易兰珠在漫游西藏时,曾和他较量武功,也要打了百招开外才将他打败。尼泊尔王子今晚接连见了西藏三个藩王的使者,青海白教法王的使者,又约了这位红教喇嘛中的第一高手前来,图谋西藏的野心确是不容忽视。
藏灵上人合什说道:“现在黄教掌权,敝教在西藏虽然不得其道而行,但究不便远离乡土。”尼泊尔王子道:“敝国还没有选定国教,上人若肯屈任国师,贵教正可在敝国推行,有何不可?而且将来也大有机会重回西藏。”藏灵上人想了一阵,忽地双目环扫,将两旁的僧侣武士都打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掩藏不住的失望神情。
桂华生方自奇怪,只听得那藏灵上人说道:“这里面没有提摩达多?”尼泊尔王子道:“咱们小国留不住他,他到麦加去了。”藏灵上人问道:“印度的龙叶大师也没有来吗?”尼泊尔王子道:“龙叶大师前年到过敝国的京城加德满都,也许明年还会再来。”藏灵上人道:“我虽然僻处穷荒,孤陋寡闻,也曾听说提摩达多是阿拉伯诸国中的第一高手,龙叶大师我在十多年前到德里进香时曾有缘拜谒过他,他的武功确是可以称得上震世骇俗。想来这两人当可与天山的易老乞婆一较短长。”桂华生暗自好笑,易兰珠已死去七八年了,这藏灵上人却未知道,兀是念念不忘那一剑之仇。
那红衣番僧在尼泊尔的僧侣武士中身份最尊,听得藏灵上人如此说法,分明是轻视他们的武功,颇感尴尬。尼泊尔王子道:“上人想见他们二人也并非难事,明年佛祖诞辰,我在加德满都开无遮大会,他们两位必定会来。”“无遮”二字在梵文中的解释是“宽容无阻”之意,即圣贤道俗贵贱上下一律可以平等参与,这等无遮大会在佛门中是一件旷世盛事,在中国佛教史上也只有梁武帝在同泰寺开过四次无遮大会,见于《南史》。桂华生听了,怦然心动,油然而起了去尼泊尔一观法会之心。
藏灵上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哪里等得到明年?若是他们今日在此,我就可以借重他们之力,共取一件稀世之珍。”尼泊尔王子道:“什么稀世之珍?要到哪儿去取?”藏灵上人笑道:“就在此山之中!我费了几十年心血,才知道一点端倪,到底是否如我所料,目前还不敢说。”尼泊尔王子见他不肯透露这件稀世之珍是什么东西,甚是纳闷,问道:“上人既然等了几十年,也不必争此一刻。不如先到敝国,待邀请了提摩达多、龙叶上人,然后再来吧。”藏灵上人摇摇头道:“不然,不然。我实对王子说吧,我今次上山,一来固是王子之邀,二来也是为了这件稀世的宝物!我一到此山便发现有些不对,似乎是有了武功极高明的异人也到了此山,只怕他们也是为了这件宝物而来的。”尼泊尔王子急忙问道:“上人发现了什么不对?”藏灵上人道:“你们刚才可有听到笛声么?”王子道:“怎么?”藏灵上人道:“吹笛之人就是内功甚有火候的人,王子帐下,不乏高明之士,难道听不出来么?”尼泊尔王子起初一惊,继而笑道:“这人定不是为了宝物而来,我倒担心她是我的对头!”藏灵上人道:“不管如何,这宝物我总不能让别人先发现了。我纵是冒了大险,今晚也定要将它取得。王子,咱们不如想个两全其美之法,你先助我取那宝物,我再助你除去那厉害的对头。你不要担心,这件宝物一到手中,我就可以无敌于天下!”
尼泊尔王子半信半疑,道:“如何相助?”藏灵上人道:“你选一队武士给我,由我指挥。”说话之时,又打量了两旁的僧侣武士一遍,眼中充满惋惜的神情,从神情中不难猜到他的心事,那是惋惜此中没有高手,但为了急于要取那件稀世之珍,不得已而思其次,只好去冒一冒险了。
尼泊尔王子眉头略皱,与那红衣番僧商量了一阵,选出了八名带刀武士。
尼泊尔的武士素以勇武著称,他们人人都有一把利刃,叫做“戈克利刀”,刀如新月,弯成弧形,不但美观,而且锋利之极,足与缅刀、倭刀比美。藏灵上人眉端稍展,自言自语道:“好坏且试它一试。”带了这八名武士,便出庙门。
桂华生心中七上八落,暗自想道:“他找的是什么宝贝,得之可以天下无敌?”好奇之心大起,颇想暗暗跟踪这个藏灵上人,看他究竟到哪儿掘宝,但转念一想:“看今晚这个情形,那位吹笛的异人只怕就要来了,如若失之交臂,那可是终生遗憾!”相比之下,无价之宝易求,绝世高人难遇,心念遂决,终于还是留下。
藏灵上人去后,王子僧侣武士们又吱吱喳喳的讲回尼泊尔话,看来似是商议一件重大的事情。桂华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心中发闷。过了好一会子,忽见庙中诸人神色紧张,桂华生也自心跳不已,但听得风送笛声,音细而清,俨若游丝袅空,若断若续。过了片刻,笛声自远而近,声音也渐渐嘹亮,曲调高雅,仙乐风飘,是那样的美妙柔和,令人俗尘尽涤,与庙中的暗藏杀气,恰恰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氛!
转瞬间笛声到了门前,倏然而止,外面响起了铁环扣门的声音。
僧侣武士们都噤不作声,每个人都把眼睛望着王子,尼泊尔王子取出了一个面具,罩在面上,跟着每个人都这样做,面具是皮革做的,罩过耳后,只露出一对眼睛和嘴唇部位的一条裂缝,样子甚是滑稽。
桂华生心中一动,想道:“莫非这个人是他们认识的,他们怕被认出了庐山真相?”但觉这里的事情越来越诡秘了!
叩门的声音响到了第十三下,王子把手一挥,铁门骤的打开,这霎那间,桂华生连气也透不过来!
但见进来的是一个白衣少女,脸如新月,秀发垂肩,修短合度,肤色如脂,浅画双眉,眼珠微碧,婀娜刚健,兼而有之!看她的形貌体态,似乎是个异国女郎,有几分似藏人,也有几分似汉女,但桂华生不论在汉人藏人之中,都还未曾见过这样姿容绝色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