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应隐握紧杯子。
“也就是没测。”
“那……”应隐迟疑地问:“测一下?”
“嗯。”商邵点点头。他转身便要出门,让用人去拿试纸,但被应隐叫住——
“别惊动妈妈。”
“我这里没有。”商邵无奈地说。
“妈妈那儿也未必有。”应隐客观地说。
哇,她想,他们两个好像笨蛋。
“我开车去买。”商邵深呼吸,解开两颗衬衣扣,“等我。”
原本可以支使用人的,但男人自己开车下山,坐在tay里,夜晚的光影静极了,流淌在雾霾蓝的车前盖与挡风玻璃上。透过花影、树影、月影,可以看到他唇角勾起的笑。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紧了一紧,微微深呼吸,对自己说:商邵,冷静。
八字还没一撇。
但他的唇角只压平一会儿,便又不受控制地上翘了起来。
他微微垂脸,笑叹了一声:“出息。”
理货员会记得这个男人吗?他曾专程来买一盒棉条,虽充满疑惑却很耐心。那时也是这样的,衬衣,黑西裤,袖口挽至肘间,颀长的身影很是清隽。理货员记得他。记得他那时深沉而有压迫感,今夜却柔和。
“您跟您女朋友拉埋天窗啦?”她壮起胆子问。
商邵怔了一下,点点头。
“恭喜哦。”
“多谢。”
“这款会准一点。啊,也可以多买两种。”
有道理。
商邵买了一堆。
回深水湾,应隐正穿着睡裙跪坐在床上,两手拘得紧紧的。
“怎么了?”商邵快步上去。
“我不敢动。”应隐反复抿着唇,脸颊绯红:“我怕一动它掉了。”
商邵:“……”
“呸呸呸,不吉利。”她赶快呸掉。
拆了试纸盒,她走向洗手间,一步三回头。
“要不要我帮你?”
“当然不要!”应隐快步地走了。
她吞咽吞咽,深呼吸两下。
这几分钟怎么这么漫长?
商邵难以忍受。在屋内反复地转圈,踱步。衬衣解了数颗扣子,仍觉得燥热,便脱了,换上舒适的T恤。终于,他靠近洗手间,敲敲门:“好了吗?”
嗑哒一声,门开了。应隐出现在面前,一手拧着门把手,一手拿着试纸。脸色红得厉害,眼睛瞪得很大。
商邵抬起手,抹了把脸,好听的嗓音已然沉哑了下来:“有吗?还是没有?”
应隐原想吓他一下的,可是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她整个脸上的肌肉、神经、五官,都是快乐的,往上飞的。
她说——一张口,声音发着抖——“我怀孕了,我真的怀孕了!”
她控制不住地尖叫,商邵愣了一愣,似是还没完全理解到这几个浅显的字,但臂膀已经强有力地托抱住她。
“你怀孕了,”他的手掌压着她的后颈,不敢置信地笑着:“你要当妈妈了?应隐。”他反应过来了,心口因为巨大的幸福而感到酸涩和无法呼吸,托抱着应隐,吻不住落在她的颈间、颌面、唇上。
“你要当爸爸了!”应隐两臂将他圈得紧紧的,“你要当爸爸了,商邵。”她不敢多说,身体里渗出抖。
热泪盈眶的时候,她心想,哇,他们两个真好像互相道喜的笨蛋耶。
·
虽然冲奥公关小组建议,可以用母亲身份进行一些温情的塑造。但应隐拒绝了。
其实他们的建议是专业而正确的,正如之前商邵要送她私人飞机,以方便奔波于颁奖季时,他们也说这并不是一个恰当的举动。在北美的舆论中,应隐的豪门身份很淡。
“我不想宝宝当作工具或手段。”应隐认真地说:“不要对外公开这一点,我们可以瞒到奥斯卡结束。”
她好长一段时间不敢穿高跟鞋,连走路都小心翼翼。怀孕的头三个月是很危险而关键的时期,她睡不好。商邵获了假,陪她在北美安胎。他们睡在床上,小心翼翼,翻身也分步骤,真的像笨蛋。
应隐出席公关活动的频率显而易见地下降。她只出席必要的场合,其余的,都由栗山和白榄、缇文代劳了。
但没关系。
1月6号,金球奖颁奖礼 ,应隐突破前人,创造历史。
#应隐荣获金球奖剧情类最佳女主#爆。
【历史合影。】
【历史合影。】
【卧槽?????】
【历史合影(我好酸】
【历史合影】
【@@@@@@内娱所有有演技追求的花】
【不会还要往前冲吧!】
【卧槽我好害怕】
【对不起我承认以前是对你大声了点/跪/】
【你真的做到了。】
·
《纽约时报》:来自中国的女演员创造历史。
《泰晤士报》:应隐,中国第一个北美重量级影后。
《名利场》:奥斯卡提名倒计时,来自中国的女演员能否创造奇迹?
·
人生中第一个孩子是那么惊喜。
“医生,我真的怀孕了吗?”她总问。
医生笑得无奈而温和:“从医学影像上来说,是的,绝无疑问。”
“可是它也不踢我。”
“它还小。”
“可是我也不吐。”应隐找到证据,“你之前说的孕早期症状,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是不是我工作太累,它……”
“不是。”打拼在美国的华人医生温柔地说:“说明,它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知道妈妈在干大事,也许要创造历史,所以不出来添乱,对吗?”
·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时。
这风已经成势,这浪已经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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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1日,棕榈泉国际电影节颁奖礼,最佳女主角:应隐。
1月15日,英国电影学院奖长名单公布,最佳女主角:应隐。
1月20日,难以尽数的、长长的各类影评人奖、工会奖。
1月27日,奥斯卡提名投票开始。
2月1日,奥斯卡提名投票结束。
·
凤凰和网易两大门户网站的电影娱乐板块,都换上了属于应隐的醒目专题
2月7日,奥斯卡提名公布前夜。
所有重量级媒体刊文:
【历史前夜|细数中国电影人冲奥成绩,应隐能否创造历史?】
这一天,内娱无人入眠。
电视连线香港著名电影人阎立岚,他说:
“虽然在时代和政治的浪潮下,奥斯卡的影响力和公信力已逐年下降,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第二个具有世界范围影响力的奖项出来之前,奥斯卡仍然是全球电影人共同渴盼的桂冠。它也许什么也代表不了,它也许,又代表了很多。华语电影短短百年,我们曾多次向奥斯卡发起攀登和冲锋,从寻求文化认同地讨好定制,到充满文化自信地选送,回首望去,中国电影已经走出很远。
应隐能否创造历史,重要吗?它很重要,也不重要。它是电影人心里的大山,肩上的包袱。大山用以走近、抵达、超过,包袱让我们沉重,上下求索,但也用来丢掉。
在历史前夜,也许重要的不是创造了历史,而是我们抵达,完成,然后重新出发。”
北美。
金丝楠木镇纸铺开,雪白的宣纸上,信笔挥就的墨迹尚未干。
商邵离开书房,关灯。
灯辉一闪,那纸上写的是:
「清溪奔快,
不管青山碍。」
·
2月8日,奥斯卡提名公布。
最佳女主角提名:应隐。
历史在这一夜继续诞生。
·
结束了。
一切的争论,嘲讽,关于历史地位的探讨,刻薄,阴阳怪气——所有的喧嚣,全部落定。
她是中国百年电影史上的第一人。
·
应隐非常嗜睡,常觉得迷糊。她已经提前担忧起来,届时到了颁奖礼现场,她恍恍惚惚的,要是没得奖,又失去了表情管理,岂不是给中国人丢大脸了?
奥斯卡提名者午宴和颁奖礼之夜的礼服,疯狂地送到她下榻的酒店。它们只等她青睐,而她不必担心厚此薄彼了得罪谁。
“腰围呢,是粗了一些,不过,完全没有显怀嘛。”储安妮扣着卷尺,“哇,它该不会懂事到等你参加完颁奖礼才快快长大吧。”
“医生说了,我偏瘦,所以显怀本来就要晚一点。而且,”应隐算了一下,“刚好四个月,也不晚。”
“好想知道名字呢。”储安妮好奇道。
应隐笑着点点头,边平展双臂:“他这个人,挑我们分手的时候跟我说,他想过我们孩子的名字。”
储安妮上前给她复尺臂展和胸围,抬眸笑望了她一下:“商先生很会谈恋爱。你心碎了。”
应隐垂下眼眸:“嗯。”
商邵从阿根廷飞回北美,温差很大,下了机,他匆匆套上大衣,步履不停中问康叔:“她一切还好吗?”
“好,一切指数都很正常。”
他简直归心似箭。
为了奥斯卡,两人在北美一呆就是数月,温有宜很放心不下,派了一整个最成熟的团队过来。
到了酒店,脚步十分熟练地越过满地华服,找到正在吃苹果派的应隐。
“宝宝的名字叫什么?”应隐开门见山地问。
“你终于想起来问了?”商邵似笑非笑。
“我以为你要卖关子。”
“这有什么好卖关子的?”
“那你不说。”
“一直还在斟酌。”
“那斟酌好了吗?”
商邵点点头,牵住她手,往书房。
提笔,蘸墨,写字前,他回眸问:“你有没有想用的字?”
应隐摇摇头:“我想先看你拟的字。”
“好。”
蘸饱了墨的笔在宣纸上走势如游龙。应隐一会看字,一会看他,字如其人,字如其人。
墨迹新亮,空气中,晕开墨香。
「钧馜」
商钧馜。
应隐喃喃地念,惊喜地看向商邵。
“喜欢吗?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字形端正,看着念着,既有力量,又充满香气。”
“既有力量,又充满香气。”商邵笑了笑,温柔地垂眸看她,复述了一遍。
她总是懂他。
钧,力量也。馜,馥郁也。
“这是个女孩的名字,那男孩呢?”
商邵咳嗽一声:“没想。”
“啊?”应隐懵了。
“一定是女孩。”男人很认真且执着地说。
“……”
很多年后,商钧馜将会在高清的电视录播中,重新阅读到她母亲的风采。
她会看到端庄恢弘的奥斯卡之夜颁奖现场,当最佳女主角被揭晓为是这个听着写着念着都有些怪的中国名字时,台下的沸腾。
看到她母亲起身,与她父亲紧紧地拥抱。
在钧馜的认识里,父亲是很儒雅而内敛的,却原来也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抱住她,亲吻她。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手里捏着遥控器,听到她母亲用中文发表获奖感言。
她说,这份荣誉属于全体中国电影人,属于千千万万个创造奇迹的女孩们。她很用力地握着小金人,目光始终看向台下的男人,再开口,已哽咽。
“我还要感谢我的先生,商邵,谢谢你做我回头的路,做牵我风筝的线。”
这是比喻句,钧馜尚且听不懂。
“感谢钧馜。”
啊,是宝宝的名字!钧馜的眼睛亮起来,看到她母亲抚了抚肚子。
“在过去四个月里,它都好乖。希望她能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为这个世界上,奇迹的女孩们的一份子。”
原来宝宝还在妈妈肚子里。钧馜想。
台下掌声好响呀。
为什么这么响?钧馜尚且不明白。
她要再更长大一些,懂得了“历史”这个词,才会懂得这一切的份量。
只是历史过去以后,当人们回首,望向那道窄窄的光影路口,还曾记得最初的人,最初的英雄吗?
那个午后,已很窈窕的少女推开父亲的书房,在满排整洁的典藏和特装书中,熟练地抽出一本,并席地而坐阅读起来。
那是一本回忆录,作者的名字叫栗山。他已去世了,但是名字刻在中国电影的石碑上。钧馜很喜欢他的文字,一篇篇地看。至中的一篇,标题叫做:
「我跟随她创造历史」
纯质纸摸上去十分顺滑。
“我第一次见到应隐拍戏,是在中国西北的芦苇荡前。白日炎热灼亮,只是一瞬,就又阴绵绵。她咳嗽得厉害,但为了陪剧组等待宝贵的光线,一直没有去医院。她如此漂亮,明媚,纯净的眼里有一股倔强,在跟这倔强交锋前,你会误以为这倔强如玻璃,是脆的,但其实,它如钻石。
她是中国第一位、也是目前唯一一位大满贯影后,但我对她的回忆和讲述,要连着她的先生,商邵一起。
如果可以,让我们把时钟拨回到那一年的新年夜。新疆的阿恰布冰雪坚厚,一架直升机降落在雪岭上。这是我所旁观的,有关他们故事的开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