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邵许久没接过这么素的吻,大拇指只能难耐地抵进她掌心,不住地揉捏着。
但饶是如此素,他还是起反应得厉害。
火热的唇舌摩擦,带来充沛津甜的汁水,应隐喘不上气,微张着唇,对他心甘情愿予取予求。
“妆花了。”他不能再吻,拇指擦着她微肿的唇线。
“没关系。”应隐把自己的脸追逐着他宽厚的掌,让他贴着自己的半边脸,玉立的鼻尖深深嗅闻他的掌心。
他的味道。
商邵被她闻得浑身燥热,将领带扯得很松,领结下的喉结反复不住地吞咽。
“闻一闻就湿了?”他贴着她耳,冷峻沙哑地问。
指骨颀长的手没处为非作歹,单单只是扣着她的背就用了全力,玉色的手背泛出青色的筋络。
应隐还是闻着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闭着绯色的双眼,踮脚环住他的脖子:“给我你的香水,给我你的烟。”
商邵两手在她身后交叠用力:“痴线。”
他轻喘着说,找到应隐的耳,从耳垂一路吻至唇,又流连至下巴。
“公司还有事,明天下午就得走。”他低了声。
刚见面就安排离别,他不知道在折磨谁。
“嗯。”应隐仰着下巴,把身体贴着他。
“告诉我,你想不想我?”
应隐睁开眼眸,苍白的脸如凝脂玉,被商邵的指侧爱怜地抚着。
她一瞬不错地仰望着他,漆黑的瞳里只倒映他的面容:“每晚都在梦你。”
冬日三点多的太阳正是天堂光时刻,山脚下,演员副导演正拿着大喇叭漫山遍野催人返工:“来来来瓜葡萄车厘子都放一放了,各组就位,五分钟后下一条,所有群演这边集合!”
下一条是拍英玉华给村民进行文化扫盲,许多群演是从村里现找的,很逼真,就是每次开拍前都把副导演累个够呛,因为沟通成本太高。
应隐将头发捋一捋,带着俊仪准时下山。
十几分钟的会面,分明什么也来不及说。他们说得少,吻得多。
几步路的功夫,她总觉得还有事忘记跟商邵交代了,可到底是什么,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
商邵公司还有会,便没有跟着回片场。柯屿也不想去打扰他们工作,搬了张小马扎坐门口晒太阳。晚上少不了一顿应酬,好愁。
他边愁边晒,晒不了十几分钟,闻讯的栗山果然阔步流星地赶来了,身旁跟着几个柯屿并不熟悉的身影。
柯屿晒了半天太阳,起得又猛了些,眼前不免一阵晕眩,定下神时,先恭恭敬敬地问候栗山一声“老师”,又顺着他的介绍一一把人喊全。最后被介绍的那个女生,显然是圈内无关紧要的,只是刘宗身边的法务代表。柯屿客气地叫了她一声“于小姐”。
总觉得这个于小姐看他的目光不太友善呢。
黑粉?柯屿没有头绪。
“你一来,他们就派人来喊我,”栗山拍一拍柯屿的肩:“特意来探应隐的班?一个人不远万里的,难为你有心。”
“也不算一个人。”柯屿侧一侧身子,让出通往屋里的视线:“还有个助理跟我一起。”
他这么说了,虽然是不重要的细节,但所有人还是下意识顺着他的侧身而向里看去。屋里一股阴凉凉的暗,纵深四方的空间内,只见到一个穿西服的男人正站着打电话。他身形优越,侧对着门,左手自然地收进裤兜中,露出一圈白色的衬衣袖口,以及一支考究的黑色鳄鱼皮纹陀飞轮表。
于莎莎一瞬间如坠冰窖。
她当然认得出。她怎么会认不出?即使是隔着距离。
他微蹙的眉眼,他侧脸的轮廓,他久居高位难以掩藏的气度,以及那把即使打着一桩简单的电话也十分动听沉朗的嗓音。
门口的动静商邵自然注意到了。他既然托了柯屿的情,场面上自然不能让他难看,遂收了线,自屋内走出。
日头在低矮的门楣上晃悠,他迈过门槛,不自觉眯了眯眼,看清于莎莎时,眼眸中的危险如野兽匍匐而出前的杀机,转瞬即逝又无比强烈。
于莎莎吞咽了一下,两手绞紧了手提包的手柄。
真的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顺路,碰巧?还是……不远万里来探班的其实是他。
商邵的目光却丝毫没在她脸上停留,跟着柯屿的介绍一一老师地叫过去。但那股纡尊降贵的味道怎么都消弭不了。在场的都是大佬,圈内举足轻重的人物,结果除了栗山,其余两人在他面前,都莫名有种心头发紧不敢拿捏之感。
“你好像是……上次颁奖礼那个金总?”制片人不太确定。
“您认错了。”商邵礼貌地略一颔首:“姓林,叫我小林就好。”
简短地寒暄完地,他还得回去继续刚刚那一通电话,便不做停留。转身时,于莎莎终于忍不住叫他:“阿邵。”
当着众人面,商邵停下脚步,转过身:“于小姐有事?”
刘宗对这位新得的干将十分喜欢,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他就把她当干女儿看,问:“你跟小林认识?”
“我们是同学。”于莎莎看着商邵的眼睛。
“这么巧?那怎么刚刚没认出来?”刘宗似笑非笑地问。
商邵略勾一勾唇:“现在也没认出来,于小姐,我们是在哪里有一面之缘?”
于莎莎张了张唇,商邵的电话响了,他首先接起,继而掩住听筒,一一颔首致歉道:“失陪。”
于莎莎刚编好的话,便只能咽回肚子里。
反倒是柯屿,饶有兴致地回味了过来。这个于小姐,原来就是商邵的前任,当年设局把他和商陆逼到差点公开出柜的绝境上的女人。
这件事过去了数年,柯屿从没见过她,事情的面貌也都是在商陆的只言片语中被拼凑出来的。
那一年,于莎莎唯恐商邵真为了她放弃继承权,也唯恐商邵为她抗争到底后,商檠业真的废了太子。因此,她先下手为强,试图逼迫商陆公开性向,从而废掉他被商檠业另立太子的可能性。
她做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商邵抓住了蛛丝马迹,又剥开她一层又一层转嫁的海外代理,恐怕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柯屿不知道商邵处理这件事的经过,只听闻他从怀疑到确定再到设局利用,前后不过一支烟的时间。
他有时候会觉得很对不住商邵,因为于莎莎会有此念、能伤害到商陆,都因他而起。
但,柯屿有时候也会觉得,大哥真的很可怕。
两年的相处,马上要订婚的进展,能为她违抗商檠业的感情深度,他说怀疑就怀疑,说设局就设局,连一丝丝挣扎、犹豫都没有。
这种继承人,真的只有他才能当。
柯屿佩服商邵当断则断的魄力,和毫不留情的果断,但往深处想时,也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幸好他人格端正。
幸好他人格端正。
“我看晚上,就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好了。”总制片客气的声音响起,将柯屿的思绪牵回来。
这里面栗山最德高望重,制片人说完,目光征询他的意见,他点点头:“也好,把小隐一起叫上,还有你这个新助理,让老杜现在就安排下去。小岛,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聚,晚上一定要尽兴。”
第68章
老杜真挺有能耐,下午就派人开车去了省城,拉回来了一大车食材,什么河鲜、羔羊肉、进口冰鲜,应有尽有。
借了村子里头脸人物的厨房和饭厅,他和另一个道具师傅撸袖子亲自下厨,热火朝天地忙了两小时,预备开席时,最后一点太阳正好从地平线落尽。
夜戏都在前几天拍完了,应隐收了工,隔老远就看到商邵站在导演组棚底下。现场轨道线路乱着,到处都是插排电线,工人师傅四处忙着收灯罩收摄影机扛苹果箱,应隐一边摘围脖,一边小跑过去。
那千层底的鞋她穿不惯,还距离几步的地方,她冷不丁就被绊了一下。
口里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声,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呢,便见一道人影极快地往前一闪,再定睛瞧时,一双漂亮的男士的手搀住了应隐。
应隐差点就跪在地上了,商邵两只手都用了些力气,将人搀扶起来,仔细看着她的膝盖:“有没有摔到?”
“哟哟,别啊,应老师怎么脸红了?”B组导演打趣也就算了,偏偏从导筒里打趣,一时间“应老师怎么脸红了”传遍了片场每个角落。
应隐拿冰凉手背贴贴脸,故作镇静地接过了俊仪递过来的保温杯,一边小口抿着,一边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保一条的时候。”
应隐知道商邵对电影一事一窍不通,故意问:“‘保一条’是什么意思?”
商邵失笑一声:“当我是笨蛋?”
两人穿过片场,肩并肩往景区酒店走去。酒店在河对岸,要上轮渡。轮渡是这儿的必要交通工具,不仅要站人,轿车、小货车、老乡赶集的鸡鸭牛羊也都靠这个过河。上了轮渡,清凌凌的黄河水浩浩汤汤流速极快,两岸芦苇飘花,天地像融在了一片淡暖色的硫酸纸中。
轮船发出轰鸣声,牵着人和车辆横渡过去,不过三四分钟的功夫。靠了岸,灰色木石结构的酒店光秃秃地伫立在土坡前,共五层,门口栽梨花树,但此时萧条,唯有几蓬野草被鸟儿从河滩处带到了这儿,蓬勃又灰头土脸地绿着。
商邵是领了柯屿的吩咐,来这儿接应隐过去吃饭的。满剧组的都晓得他是今天跟在柯老师身边的助理,因此看到他跟应隐出双入对,目光倒也不怎么好奇。
应隐的房间在五楼,俊仪跟她住一块儿。两个女孩的闺房不方便进,商邵安安静静地等候走廊上。房内窸窣叮哐一阵,过了会儿,许是收拾好了,门推开一条小缝,应隐扶着门框,看着他的双眼,正经客气地邀请他说:“林先生可以进来等。”
商邵掐住指间那根玩了很久也没点燃的烟,随她走进去。
脚尖将门轻轻抵上的时候,他把应隐打横抱了起来。
那件极难脱的戏服已经提前脱了,房内暖气熏得很干,应隐只披着一件日式斜襟浴袍,带子在腋下系了个蝴蝶结。
可怜的俊仪,度过了人生中最慌乱最无地自容的十几秒后,听到商邵吩咐一句:“找地方待着。”
这屋子就这么屁大点地方,又不是什么套间,还能去哪儿!俊仪满脸通红愤愤不平地闪进浴室,双手托腮,一屁股坐到了下翻的马桶盖上。
应隐脸红得要命:“她还是个小姑娘……”
多余的话也没了,跟商邵吻倒到床上。
藏青色的蝴蝶结带子被一只手轻巧地抽开,丝质浴袍一滑,露出底下纯白色的蕾丝。
“于莎莎在这里,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搭扣也没解,只是钢圈连着海绵垫被一同推了上去。他一手慢条斯理地捉弄,一边垂了眸,不经意地问。
“忘了,想告诉的……”应隐忍耐着急促起来的气息,“别……”
商邵笑了一下,将手抽了开来:“换衣服,去吃饭。”
应隐一边从衣柜里挑着私服,一边问:“你们下午见到了?”
商邵坐到了窗边的沙发扶手椅上,将那支烟在玻璃茶几上轻嗑了嗑,“嗯”了一声。
应隐回眸,他这样养尊处优的男人,待在这种陈旧、古老、散发着些许霉味的房间里,居然也自在。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套着薄山羊绒的打底衫,说:“她昨天来的,跟我道歉,说上次不是故意说那些话。”
“哪些话?”商邵敏锐地反问。
应隐怔了一下:“我没告诉过你?”
“只被我主动猜过一句,说你身材好。”
应隐想了一会儿,玩着袖口:“是我不敢跟你告状,也许她在你心里没有那么糟糕。”
“试试看。”
应隐没话,商邵一手支腮,一手勾住她指:“坐过来。”
应隐便在他怀里坐下,“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说你跟她情比金坚,被家人拆散,余情未了,心里还惦记彼此。”
商邵无声地抬了下半边唇角,目光不紧不慢地锁着她:“我心里惦记谁,你不清楚?”
他的情话总在不经意处。
“她还阴阳怪气我的身材好。”
“你就当她在夸你。”
应隐撅一撅唇:“她还问我要丰胸秘籍。”
商邵真愣了,没预想到:“她原话?”
“嗯,她说,改天一起喝茶,她一定要向我讨要丰胸秘籍。”
商邵皱起眉心,支着额的那只手降下阴影,将他的眉眼掩落在浓影中。应隐一时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他说:“对不起。”
“你代她道歉?”
“我是为自己向你道歉,对不起,交往了这么一个前女友,”商邵捏着她的指节:“我的眼光也不总是这么差的,你要允许我修正。”
应隐抿一抿唇:“看上去,你对她的认识又多认识了一层。”
“嗯,她以前……坏得高级一点,图的东西也高级一点,虽然一败涂地又心术不正,但我倒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某些特质,譬如善于伪装、向上管理、口是心非、目标明确、脸皮很厚这些,确实是她向往的那类成功人士必不可少的优点。”
商邵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莎莎保有的最后一丝有关野心家的欣赏,也随着这句极度啼笑皆非的“丰胸秘籍”而烟消云散了。
应隐安静地看着商邵,缓缓明白过来一个道理,对于商邵这样的男人来说,女人的“低级”,远比“坏”更为致命。
五分钟后,她换完了衣服,俊仪也得以从浴室里出来。她不能陪着应隐去吃饭,便将她的止咳药交给商邵:“饭后半小时吃,一次两粒,吞水送服。她咳得厉害,不能吃发物,不能吃辣的、太咸的、以及其他刺激性的东西。”俊仪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交代:“哦对了,也不能喝酒。”
“一顿饭而已……”应隐想制止她絮叨,偏偏这时候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她的咳嗽也识时段,分轻重,知道白天要拍戏不能乱咳,便安安静静的,一到了晚上收了工,就开始作起妖来。
应隐肺都快咳出来,咳得弯了腰。商邵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给她递水:“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不也是一样?多余叫你担心。”应隐迫不及待地灌着水。矿泉水冰凉凉的,把她毛刺发痒的嗓子眼润得平滑。
商邵脸色沉沉,叫了一声俊仪:“以后有任何事,都直接找康叔,不要听她瞎指挥。”
又对应隐一字一句:“应隐,你要记住,只要不是上了外太空,地球上的任何角落,你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如果有一天你要上外太空拍戏,那再说。”
“……”
他说这些时,有一股与生俱来、向来如此的笃定。第二天整个西北呼吸科最老资历的专家出现在片场给她听诊、以及专人二十四小时为她单独烹制药膳时,她和俊仪才对这句话有了全新的认识。
从酒店出来时天已尽黑,只有码头和轮渡船上亮着灯。
过了河,走过梨园,仰头看,漫天繁星。虫鸣声起起伏伏,和着村庄里此起彼伏的划拳吆喝声。那是剧组师傅们在用晚,西北入夜冷,两口烧刀子酒将全身血液喝活泛起来。
到了吃饭的地方,已经先开席。都是男的,只有应隐和于莎莎两个姑娘,柯屿早留了说辞,让应隐挨着他的“林助理”坐,方便照顾。
应隐入了席,为自己的迟到道歉两句,以茶代酒谢罪。这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只在那几人高谈阔论时,象征性地笑一笑、捧捧场。
老杜准备的菜色丰盛,但口味重,奔着下酒来的,应隐不能吃,吃了明天该水肿得上不了镜了,商邵便给她剥虾。基围虾算不得新鲜,但聊胜于无,他洗净了手,为应隐剥了几只,又问她:“吃不吃秋刀鱼?”
秋刀鱼是因为栗山而准备的,煎好后佐以鲜切柠檬,算是这桌上比较洁净清爽的食物。
满桌人都看着商邵如何用一双干净的筷子,将秋刀鱼的鱼背压住,又是如何赏心悦目地将鱼骨整根剔了出来。明黄色柠檬取汁,均匀地淋入鱼肉,酸涩醒神的香味一时之间十分鲜明。
于莎莎面无表情地看着,将一双筷子攥得很紧。
当着众人面,应隐客气地道谢,商邵拆出湿巾,将山石玉质般剔透峥嵘的十指根根擦净:“举手之劳,荣幸之至。”
刘宗笑一声:“柯屿,你这助理,很懂伺候女人啊。”
刘宗是从香港电影黄金年代走过来的人物,跟香港电影背后的几道势力都能谈笑风生,这些年香港班底北上很受欢迎,连带着港资捧人的能耐也是水涨船高,因为这些原因,刘宗走到哪都被人像尊佛般供着,他呢,也很乐意把整个港影金光都贴到自己脸上。
栗山德高望重,他掰不过,但柯屿不同,毕竟是小辈。因此别人尊敬着叫他柯老师,或者亲昵着叫他小岛,偏刘宗连名带姓地叫他“柯屿”。
柯屿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从从容容地笑,“林助理是绅士。”
商邵没兴趣在这里听别人拿他做文章,站起身颔一颔首,说声“失陪”,就推开椅子出去。
饭厅连着后院,劈好的柴火摞得老高,天寒地冻,木柴上都凝了白霜。他抿了一支烟,刚点上没抽两口,听到一声“阿邵”。
于莎莎没穿外套便出来,讲话呵出浓重的白气,眉眼瞧着很紧张。
商邵从唇边夹走烟,垂眼,散漫地将她上下打量一阵:“于小姐,有何贵干。”
“你叫我于小姐,连声莎莎都不肯了。”于莎莎吸了吸鼻子,“那你叫她什么呢?”
商邵冷淡地勾了勾唇:“于小姐,你当初走的时候,姿态比现在好看。”
“我后悔了。”于莎莎迫不及待地说。
商邵礼貌性地挑了挑眉:“你好像已经订婚了。”
“没有,我们解除婚约了。”于莎莎一鼓作气说:“订婚宴没办成,我提出了分手,因为我忘不了你。”
商邵怔了一下,不为所动,只明白了一桩事:“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一直缠着她的原因。”
“为什么要提她?你给她剥虾,给她倒水,我都看到了。我已经受够了刺激,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些。阿邵,你想一想我们以前,你……你真的忘得了吗?”
于莎莎试探着靠近一步他:“我父亲已经退休了,我也没有再从事政治活动了,你爸爸反对我们的一切条件,都不作数了。你还在怪我伤害了商陆?可是他现在和柯屿很好,难道你还不肯原谅我?”
她说着,眼泪掉下来,用力吸一吸鼻子,很难堪又很倔强的模样。
她一点都不相信商邵真的移情别恋,即使他看她的眼神那么真,但再真,也不过是对玩物的以假乱真。
当初跟商邵的相识相恋,她费尽心机。她长得不够漂亮,也不够性感,就连学历在商邵身边也算不上多高人一等,可她还是成功了。
如今再来一次,她不觉得现在的开局比之前难到哪里去。她可以成功一次,就能成功第二次。只要眼前的男人骨子里没变。
商邵静静地听她说完:“莎莎,你有没有想过——”
他勾了勾唇,按下打火机,垂着眼,用那簇火苗反复而百无聊赖地烤着手:“也许我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爱你。”
零下的天,于莎莎如坠冰窟,僵立在当场。
“我对你的一切,都很相敬如宾。如果你没有做错事,也许我们确实会结婚,第二年我遇到她,从此下半辈子都在心猿意马和精神出轨中度过。”
也许是太冷,于莎莎身体如筛糠般抖起来:“你骗我。你撒谎……”她声音也抖得厉害:“你根本不是这种人。我了解你……你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为她,我可以是任何一种人。”
于莎莎忽然觉得不够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她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不认识他的喜好,不认识他对一个女人可以做到哪种地步,不认识他的残忍,也不认识他的势在必得。
他以前纵使是跟商檠业争取那桩婚事时,虽然火药味弥漫,但于莎莎也依然从未感受过这种“非她不可”的坚定。这种坚定,甚至击破了道德。
可他是一个讲究道德的男人,把道德带进企业,给高管推荐的必读书目是《企业中的道德管理》。
“那么……”于莎莎张了张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你爱我是假的。”她找到话。
商邵掸了掸烟灰,收了打火机,轻描淡写地说:“看跟谁比。”
于莎莎又哭又笑起来:“但你这辈子只爱过两个人。”
商邵颔首,将烟抿上唇角。在冷夜缭绕的烟雾中,他半垂着眼,意兴阑珊地说:“所以,跟她比,你是假的。”
第69章
回去宴席,才知道应隐之所以没追出来,是因为被刘宗绊住了。
刘宗端了杯子,一番劝酒词刚说到尾声,脸朝着应隐,想是冲她而来。应隐面前的白酒杯满着,她没动,但放下了筷子:“刘总敬我,按理说我该一口干了,再陪三杯,但是我进组后从不喝酒,这是多少年的习惯了,还请刘总见谅。”
“一杯而已,能差多少事?”刘宗还是笑着,举着酒杯的手很稳。
他身体肥胖壮硕,坐如山包,半长微卷的头发花白,掩着他黄褐色的面容。他的家庭医生忠告他要戒烟戒酒以养肝护肝,不过他常说他的肝脏是年轻时打全武行给打坏的,与烟酒无干。他的徒子徒孙遍布全行业,现如今数得上号的武指,哪个不尊称他一声师兄或者师叔?再不济,也得叫他一声刘爷。
白酒杯只一指高,一口闷的量,刘宗举了半天,手和脸一块儿酸了。不过他是前辈,面子上还是讲风度,便又再劝了一回。
事不过三,柯屿站了起身,抄走了应隐面前的酒杯:“应老师明天还要上戏,这一杯我替她干,再陪刘爷你三杯。”
他仰起脖子,眼也不眨地干了三杯。
总制片姓孙,海边人,名字充满特色,叫孙庆航。干总制片这一行当,管钱来事是其次,察言观色是大头。见气氛无端沉了下去,孙庆航主动起身,讲了一番漂亮的祝酒辞,让大家一起举杯共祝。
商邵进去时,这一轮才刚刚过去。
他在门外听了片刻,经过柯屿身边时,在他肩上不经意地拍了拍。柯屿知道,他是在感谢自己。
落了座,商邵目光在应隐眼前略了个来回,倾过半身附耳问:“喝了?”
应隐轻微地摇了摇头。
她手就搭在膝上,借着桌沿的遮挡,商邵在上面握了握,又不着痕迹地松开。
于莎莎也回来了,刚坐稳,刘宗笑谈:“你跟这个林助理一起消失了这么久,是老同学去叙旧了?”
于莎莎脸上泪痕半干,一张冻白了的面皮绷得很紧,笑容在脸上抹不开,瞧着有些冷淡:“是叙了一会旧。”
“这里你资历最轻,又是刚入行,还不给各位老师敬上一圈?”刘宗淡淡道。
于莎莎愣了一下。她在社交场上是英国人的做派,端着一杯威士忌就能把满会场的人处下来了,中国传统酒局她倒是第一次经历。这里不仅有座次,有你推我挡的讲究,有敬酒罚酒,还有鲜明的尊卑。
刘宗是知道她父亲身份的,还要把汇丰银行的股东介绍给她,私底下又认她做干女儿,但到了这样的场面上,还是不免对她呼来喝去,拿她当个挂件。
于莎莎没有二话,站起身来,一手执杯,一手倒酒,从栗山开始,一口闷一杯,就这样面不改色地打了一圈。敬至商邵时,她脸上的笑浮起苦涩,带着些微释然,很美丽也脆弱地望着他笑。
“老同学我看就免了吧。”刘宗开尊口。
他其实是看不上这个助理,更看不上他能在这里同桌吃饭,不卑不亢乃至于腔调气度都一丝不减,因此双手抱臂坐着时,刘宗的目光连掠也没掠过商邵。
于莎莎便跳过了商邵。
“应小姐,咱俩巾帼对巾帼,这杯酒你务必要赏我脸的。”她转向应隐。
她是正宗的英籍华裔,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中文不算好,也不知道话讲得对不对。
应隐冲她歉意地抿一抿唇,稍稍欠身:“对不起,我明天还有戏,不能喝酒。我们可以以茶代酒。”
她掂起一次性纸杯。
于莎莎看着她葱段般的指,眼前莫名浮现这双手被商邵护在怀的模样。她生硬地瞥开目光,微微笑道:“在座的只有你我两个女人,没道理女人为难女人的。我敬你,祝你容光焕发,爱情事业双丰收,喝了这一杯,明天在镜头前,还是最漂亮的大明星。”
柯屿又想代,于莎莎喊住了他:“柯老师,女人之间的局,你代就不合适了。”
应隐捏了一团纸,别过脸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一阵子。商邵的那只手停在她肩上时,她身躯蓦然一震,迟迟不敢回眸迎他目光,更不敢看满桌人的脸色。因此,她也没有看见商邵端起了她面前那只杯子。
满桌寂静之中,只听到他沉稳冷淡的金石之声:“我代她。”
“……”应隐张了张唇,目光紧着,一句“商先生”就要脱口而出了,被她硬生生咽下。
“我没事。”商邵的音量很低,只容她听到,只说给她听。
“柯屿不方便代,你这个助理,难道就师出有名了?”刘宗略笑一声,有些戏谑地问:“我早听说小隐你是海量,今天看来,还是我们几个老东西面子不够,所以你这朵声名在外的交际花,什么男人面前都肯笑过去,偏偏今天不肯笑,是吧,栗老师?”
栗山一直没开口,闻言,疲惫厌倦已极地沉了口气。
他不喜酒局,约人谈事向来是喝茶,今天一是他乡遇柯屿,他打心眼里高兴,二也是投了刘宗所好。《雪融化是青》在香港出品发行,电影节的选送,是要过香港电影制片家协会那一关的,如果他有冲奥的野心,那么如何获得这一协会的选送,就是他首当其冲要面对的难关。何况还有其他的奖、其他的影展、其他的发行。
刘宗,是这个协会的主要理事之一。
即使是今天,香港电影的资本流派之争也从未停歇,从选片题材的明争暗斗,到影像奖上每个重磅提名的你死我活,演员、导演、发行,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为了保下女主选角不被资本污染,栗山谢绝了香港太多资本代表,早将两派都得罪了个透。他固然有一身难啃的骨头,又有超然地位,但电影就像个孩子,寄人篱下的时候,头上总要有一片瓦。
栗山心里沉了一口气,目光越过桌面,对应隐细微地点了点头。
意思是让她妥协,喝一杯。
如果一开始喝了,那这杯酒不过就是一杯酒,不代表任何。现如今场面横亘,那这杯酒,就不单单是酒了,是人情,是识时务,是妥协,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应隐内心静了静,从刘宗说出“声名在外的交际花”开始,到她掂起酒杯,不过数息。
刘宗从那个年代走来,要他尊重女性是痴人说梦,又且,他玩过的女明星,怕是比栗山合作过的女演员还多,这个影后那个戏骨的,往上数十几年,哪个不是他的□□之宾。
应隐这样漂亮的女人,从在酒桌上对他三次忤逆起,就已注定不能全身而退。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这种酒局她经历得多了。
说实在的,刘宗都不算过分的。男人有了点权势,就容易是这德行,玩捏女人像玩捏小猫,从低眉顺眼中获得沾沾自喜的抚慰。开黄腔的,醉醺醺动手动脚的,说颜色笑话的,往好处想,刘宗可是只让她喝一圈酒呢。
应隐笑了笑。
她唯独觉得难过难堪的一点,是当了商邵的面。
她花了很多很多的心血,才成为一个问心无愧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求一份平等的爱情。现在被轻飘飘的一句“什么男人面前都肯笑过去”给击碎了。
她不敢看商邵的脸色。
还有一个人也不敢看商邵的脸色。那个人是于莎莎。
她知道,有人正在盛怒之下,而她噤若寒蝉,连吞咽也不敢。
应隐正要起身时,有一双并着的指尖,轻巧地按在了她那一只白酒杯上。
刘宗早忍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助理一晚上了,见他又来,黑沉的脸色里牵出一丝笑:“你又要代?你是她什么人?小子,当影迷,要紧的是摆正自己的位置——”
商邵端起眼前的那只酒杯,另一手拎起白酒瓶。他垂着眼眸,将白酒汩汩地注满,继而上半身子倾越过去,将那杯酒在刘宗面前搁下了。
玻璃酒杯和木制圆桌发出一声轻嗑,带走了这间房里所有的声音。
商邵摊了下手,意思是“请”。
他的手养尊处优,指骨修长,邀请时自有赏心悦目的优雅。他看着刘宗的双眼也是很不紧不迫的,微眯着,那份怒意显得从容极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未来商家少夫人,你又是什么,值得她对你笑一笑?”
“什么商——”刘宗的话只讲得一半,另一半,凝固在他的瞠目结舌中。
因为要上戏,应隐在九点多就从酒席上告辞了。她一提,其余人顺理成章地散场,可怜老杜刚把羊肉串刚烤得外焦里嫩烹香流油,却没人有心思吃了。
散了酒席,刘宗一直在打电话,也没有顾上他新认的干女儿。柯屿不知道怎么跟栗山解释,只能陪着他在村子里一圈一圈地散步。
商邵送应隐回酒店,来时十几分钟的路程,被两人走得很慢。
“他会不会乱讲?”应隐问。
天寒地冻,一讲话就是一团白雾。她没戴手套,两手拢在唇边呵气,商邵牵了,揣进自己温暖的上衣口袋里。
“他不敢。”
“好尴尬……”应隐身体快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