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标志性声音,绮逦的员工一听到就如临大敌。喝下午茶的,闲聊的,醒神饮咖啡的,都噤了声,问候她:“Monica,下午好。”
但晚了,商明羡已经听到了刚刚的对话。
“不要在背后八卦客人。”她叮嘱,“换了四次床单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
知晓全部内情的高级经理匆匆赶来,迟疑了一下,附耳她道:“Monica,是大少爷。”
到此为止,商明羡还没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只是微怔后点了点头:“大哥来了?还在吗?”
商邵的事自然不方便在下属面前谈。她移步办公室,边问:“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上半夜。”
“怎么换了四次?是睡不惯?”商明羡口吻随意地问,扔下包,去即热饮水机上接一杯温水,“不会啊,你们用错了布草?”
商邵在香港唯一一间自住公寓出售后,睡觉就只能回家。虽然可以立刻买一间新的,但这种举动,无疑是在父子战火间火上浇油,更会令温有宜难过。
可是整日回家跟商檠业两人针尖对麦芒,又实在是折寿。到最后,就只能三天两头往绮逦跑。这间行政套就是因此而专为商邵留的,但他住进来时很低调,除了商明羡心腹,并没人知道这间行政套房客人的真实身份。
都陆陆续续住了快一年了,要睡不惯,岂不是早就睡不惯了?
高级经理显然是懂的,还没回答,脸色已经先赤红起来。
“你脸红什么?”商明羡乜她一眼,问。
“是……”经理想了想,只能非常委婉地说:“大少爷带了个女的过来。”
商明羡一口水差点呛出来。她咳嗽一声,擦擦嘴,很淡定地“哦”一声,继而放下杯子,头也不回地就往行政楼层去了。
一离开下属视线,商明羡几乎小跑起来。
她大哥那样的人,居然会带女人来酒店留宿!而且明知道在绮逦,他这个妹妹会对他动向一清二楚,却依然没有换一间酒店。要么,是觉得没有避嫌的必要,要么,是对方身份特殊,不方便登记?
明星?
她大哥搞了个女明星?
可是为什么要换四次床单?女明星比她大哥还挑,总统都睡得的布草,她睡不惯,要折腾工人换四次?豌豆公主吗?
电梯一路上行,商明羡也严谨地推敲了一路。
至行政楼层停下,她稳步而出,放慢脚步,在门口停顿几秒后,才按响了门铃。
“Leo,是我。”
房间内。
遮光帘并没有拉着,只有一层白色纱帘随微风起伏,海港天晴,光线柔和地漫漶进来。商邵半倚坐在床头,垂在床沿外的手里夹着支烟,另一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工作批示。
应隐累坏了,枕在他怀里,半梦半醒着。
听到声音,商邵先轻柔地将人从怀里放下,接着才起身下床。
他随意披了睡袍,打开门,一手拄着门框,一手掐烟:“早晨。”
“早……”商明羡噎了一下。
不知道是对她大哥过于敬仰,又或者是这男人太有主场性的掌控感,以至于让商明羡对时间都产生了怀疑。她先抬腕看了眼表,才说:“下午了!”
商邵无声地抬了抬唇角:“嘘。”接着才问:“什么事?”
“我来看看换四床床单的始作俑者。”
虽然她已经压着声音,但房间内的应隐已经条件反射一个激灵,噌地一下就坐直了起来。被单的窸窣声逃不过商邵的耳朵,他只好轻微咳嗽一声,违心地说:“打翻了四杯水。”
“……连续四次?”
“……你信了?”商邵眉间蹙色一闪而过,掐烟的那只手在唇边掩了一下,半是笑半是咳嗽的。
商明羡立刻反应过来:“你骗我?”
商邵压平唇角,以息事宁人的态度将那只手半压了下:“晚上回家不要乱说,尤其是小温。”
商明羡点点头,直接了当地问:“不跟我吃饭?”
“太累,等下送餐过来就行。”
商明羡还想说什么,目光也一个劲地往里面钻,被商邵一只手盖上眼睛:“好了,你天天见的。”
下一秒,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剩商明羡一个人在外面惊涛骇浪石破天惊——
天天见?她哥哥搞了她助理?!哪个助理?今天和昨天没上班的,Lucy吗?还是Cathrine?不会是Fiona吧!
走廊上,液晶显示屏里海报轮换,应隐的代言大片美轮美奂,商明羡表情麻木地经过,连头都没转一下。
实在是太过悲伤和错愕,商明羡走着走着,就近在休憩区扶着椅背呆滞坐下。稍稍整理心绪一番,她强打精神,点开小群。
明羡:「我有一个关于大哥的震惊消息。」
明宝:「实不相瞒,我也有。」
商陆:「实不相瞒,我也有。」
明卓:「哦?」
屏幕上端,【大哥今天脱单了吗】群名分外瞩目。
明羡:「他谈恋爱了!」
明宝:「他谈恋爱了!」
商陆:「他谈恋爱了。」
明卓:「……哇哦?」
商明羡震惊。
他拐她助理,拐到所有人都知道,就她这个挨得最近的当事人最后才知,这像话吗?
商明羡:「都知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知道我受多大伤害吗!」
明宝:「我懂,大姐,对于你来说,确实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商陆:「我不懂,你为什么受伤害?」
明卓:「我也不懂,你暗恋大哥?Monica,这不好吧。」
明宝:「……」
商陆:「……」
明羡:「要不你别聊了,做实验去。」
过了会儿,她强忍悲伤,客观理智地说:「虽然Lucy Cathrine和Fiona我都没意见,但是助理变嫂子,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接受。」
远在大洋彼岸的商明卓,差点没把手里的实验材料给摔了。
明卓:「啊?大哥一下子谈三个?」
商陆一蹙眉:「不是谢淼淼吗?」
商明卓更茫然了:「四个?」
……好猛?不愧是大哥?
正在度假的商明宝也呆若木鸡,将四个人名反复看了四遍。
什么?她聪慧的大姐,她智慧的小哥,是怎么做到离正确答案十万八千里的?
“应隐”两个字已经打好在对话框里,但商明宝以非人的忍耐力忍住了。
她首先点开商陆的对话框:「小哥哥,v我一百万,告诉你正确答案!」
又打开商明羡的对话框:「大姐,v我两百万,立刻救你出苦海!」
最后,她风险对冲,点开了商邵的对话框:「大哥,需要我替你保守秘密吗?v我1000万,否则陆陆和大姐马上对答案了哦。」
商邵捻灭烟,笑了笑,给小貔貅随手转了五百万。
微信语音里笑得散漫:“今天心情好,当你零花钱,他们知不知道无所谓。”
他声音微哑,透着一股倦懒的餍足之感,明宝一听就知道他坏事做绝。
“拿了钱,不说点好听的?”他手机抵唇,懒洋洋地问。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明宝只好认认真真地说:“祝你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她报菜名似的乱说了一阵,商邵没听完就关了,将手机扔下,两只手都去环住应隐。
他亲她的额头:“渴不渴?房间里水好像喝完了。”
套房标配八瓶斐泉,都空了。
应隐手指头也动不了,闭着眼乖乖地回:“现在还不渴。”
“疼不疼?”他现在才问句人话。
早上天亮了才睡,到底折腾了几次,实在是记不清了。连他这样作息良好、生物钟焊死在身体里的人,也一觉昏沉睡到了中午。醒来时,人抱满怀的感觉让他心底发麻。
他几乎已经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不过两个月,到这种地步,说出去徒惹人发笑,以为他昏了头中了蛊。
但他又怎么敢说一句没有。
应隐点一点头,幅度很轻,头发蹭得商邵颈窝痒。
“你昨晚上……”应隐咽了一下,因为羞耻,血管里泛起一股空心的痒,“说了很多糟糕的话。”
“哪些?”他面不改色。
“……”
商邵笑起来,亲一亲她发顶:“对不起,下次不说。”
“你的‘下次’一点都不可信……”应隐嘟囔一声。
商邵热吻压她耳廓:“用不用帮你上药?”
“不要!”应隐惊慌起来。
她那里闭合不拢,几乎成了他的形状。
他昨晚上确实失控得厉害,为应隐看沈籍的目光,为更久远之前,她和沈籍之间的那一场对话和两三年过去彼此都还在躲闪着的眼神。
那么多次的吻里,有没有一次是真心的?有没有一次,是真的抱着有今朝无明日的抵死心态去厮磨去触碰去相迎的?
只要想到这一点,哪怕只有一秒,他也觉得心脏被绞紧,绞得他发疼,绞得他难以呼吸,目光甚至难以聚焦在银幕上。
“那部电影,结局是什么?”
“黎美坚的私情被司长发现了,但司长不知道另一个对象就是徐思图。他让徐思图解决黎美坚,所以他杀了她。”应隐简单地说。
一个女人的落幕,一段随着时代一起潦倒的爱情的收场,原来在别人的转述中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几个字。
黎美坚是受了一番折磨和凌辱后,才被拖到徐思图面前的。她望着他眼,嘴唇动了动。
司长就在一边,一张冷酷的脸隐没在暗处,只有雪茄烟静静地燃着。
枪声响,黎美坚的心口开出血花。她那句话终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她刚刚,说了什么?」司长不太关心地问。
「不知道。」徐思图平静地回答,用手帕反复擦拭滚烫的枪口。他垂着脸,跟在司长的身后,走出这间血色弥漫的房间,扣着枪托的手死死地握着力,青筋似要爆开。
可是,这把手枪已经上了保险,他是一个拉不开保险栓的男人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山河破碎,颠沛流离的苟活,兄长大业的覆灭,是妻离子散,他走在香港霓虹的街头,舞厅前女人妖娆进出,他心平气和地说自己枪法快而准,可以胜任司长这一份安保的工作。
他早就是一个拉不开保险栓的男人了。
商邵似乎没预想过这个结局,神色微怔,继而无声笑了一下:“所以你的那个男主角,三年没有出戏。”
沈籍跟她表白过。
在杀青宴上,他站在露台上,对她说,我也许真的爱你。他说这一句,算是发乎情,止乎礼,再没有更多的动作来唐突她。
“沈老师,你入戏了。”应隐被他这一句惊到,眼睛仓惶如鹿。
“是,但你敢说一句,你没有?”
应隐不敢。
可是,入戏的爱,和真正的爱,是如此不同。如果她总是迷失于沦陷于光影里的爱,她还有什么剩余给现实里的爱?
这么多年来,那些烂片,那些院子里的花啊草的,成为她穿越于光影与现实的唯一桥梁,这桥梁是窄的,桥墩是脆弱的,细细的一根,越来越承受不住她的来来回回。
她几乎就要飞在那个美丽幻妙的世界里,一去不复返了。
“为什么他那天说,他的妻子已经很久没提过你了?”商邵漫不经心地提。
总要直面的。
应隐脱力了一整晚,此刻内心平静,忽然觉得自己敢了。
她顿一顿,心平气和地开口:“沈老师的妻子跟他很恩爱,这部戏,拍到后面那些戏份时,她就几乎住在了片场里,每一场都看着,盯着。我们拍清场戏,不管Ng多久,拍到多晚,她都在。我被她看着时,总觉得自己像没穿衣服。”
她语速缓缓地说,到这一句,依然要停一停,喘过一个气口,才继续。
“可是她很少跟我说话,她只是看着我,用她那双漂亮的、贤惠端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她什么也没说,就让我觉得自己像在游街示众。拍完这样的戏,我们通常都要去做心理纾解,来让自己尽快出戏。在面对心理医生时,他妻子在他身上装了录音器。”
商邵明白了。
“沈籍后来打电话给我,向我道歉,说给我添了麻烦。我们后来基本就很少再见面了,各种场合碰到,只是客气一两句。他说他妻子已经很久没提过我,也许是这次入戏,真的让她在意了很久。”
商邵抱紧了她:“应隐,你听好,不是你的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应隐疲惫已极:“真的吗?我常常想,是不是我不自觉勾引了他呢?是不是我首先分不清戏内外,给了沈籍错觉和暗示?是不是我的身体太骚,太贱?电影的宣发期,媒体采访,他妻子说,不怕沈籍入戏,因为他不是只看身体的肤浅男人。我看着她的脸,她还是那么坦然端庄,目光看着镜头,像穿过了一切,在审判我。我为我的身体羞耻。”
应隐将脸埋在他心口,热泪顷刻间滚了出来:“商邵,我为我的身体感到羞耻。”
她说出来了,在三年无休无止惶恐、自责、自省和自我厌弃后,她说出来了。
没有出戏的何止沈籍一个?她也没有出戏,从他老婆的目光中,从戏里蔓延到戏外的道德困境中。无论她在红毯上多么艳光四射,她在电影里,再也没有拍过任何清凉戏。
“我很喜欢。”商邵用力将她扶起,看着她潮热的脸,朦胧的眼,认真地、固执地看进她眼底:“我很喜欢。明白吗?应隐,被凝视是每个人的宿命,你是明星,有几千万双眼睛想要通过凝视重塑你、介入你、规训你,但你可以打破它,可以对它说‘不’。你很喜欢你自己,方方面面,如果别人不喜欢,是别人的事,好不好?”
应隐点点头,眼泪眨一下就流一行,喃喃自语:“我很喜欢我自己。”她笑了一下,眼泪让她看不太清商邵,“我是什么样,你就喜欢什么样。”
这是昨晚上他对她说的话,钉入她的灵魂里,和他嵌入她身体里的东西一样深刻、坚硬、牢固。
她的锚,她的真,她的实。
商邵用指腹为她拭去眼泪:“你是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
应隐破涕笑了一声:“可是也许下一次,出不了戏的是我。”
“我会托住你。”商邵眼也不眨地说:“我一定会托住你。”
第65章
餐车送上来时,跟着一块儿上来的还有失魂落魄的商明羡。
“到底是lucy、Cathrine还是Fiona!”
商邵一边亲自检查菜品,一边诧异地问:“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三个是谁?”
“都不是?”商明羡疯了。
商邵“嘘”了一声:“别吵她。”
又沉吟一阵,命人换了支佐餐酒,撤了两道较重的法式炖肉,吩咐完这些,他才转回注意力,顺便道:“客房里的水不够,等下让人送一箱上来。”
哪用等下?他现在说了,自然就有人去安排了,倒是明羡怔了一下:“你不回宁市了?又在这儿常住?”
商邵笑了一笑:“没有,过两天就走,是她爱喝水。”
两人说话声量压得很低,应隐从短暂的补眠中醒来,没听见人声,只闻到食物香气。她本来就累得昏胀,又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哪有空仔细想,下了床便下意识往餐厅走去。
穿过起居室的门廊,她低头系着浴袍的腰带,又将长发从领间拨了出来。人声倒是听清了,她愣了一下,想回避,但已然来不及——
商邵陪着商明羡边走边聊,似正要送她出去。
一时间,六目相对三面相觑,脚步生根空气凝固,独有商明羡头上一圈问号如有实质。
三个人:“……”
应隐咕咚吞咽一下,惊恐的目光本能地投向了商邵求助。商邵倒是冷静,抵唇细微地咳嗽一下:“明羡,这是……”
商明羡一摸额头:“我发烧了,我先走……”
应隐只在拍摄广告片的那天,以及后一年的圣诞点灯仪式上跟她见过、聊过、吃过饭。在她印象里,商明羡是一个说话做事极其利落,情商又很高的女强人,有她在场,所有绮逦人的精神面貌都截然不同。
她绝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把她的大女人金主吓到精神混乱口不择言……
商明羡要走,商邵也没留,由着她自行消化。走之前,商明羡鬼使神差地回眸,再度看了眼应隐——
“那个……”她的手指停留在锁骨和脖子之间。
浴袍领子微敞,露出修长脖子和半截锁骨,上面几处薄樱色痕迹,在应隐如玉胜瓷的肤色上十分明显。
只要是个成年人都看得出,这是何等激烈的情事后,才能留下的。
知道应隐在他家人面前脸皮薄,要是明羡再多说两句,她恐怕又要自闭很久。商邵低调地递了一个眼神给商明羡,警告她不要多嘴。待人走后,他十分自然地帮应隐拢了下衣襟,轻描淡写道:“领口开了。”
餐备得十分丰盛,但应隐惦记着马上进组,因此只吃沙拉,还是被商邵逼着才喝了小半碗粥。
“明羡她……不要紧吧?”她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粥。
“不要紧,本来就要告诉她的。”商邵剥了只虾,很自然地递到了她嘴边,“吃一点,蛋白质。”
应隐不得不张嘴咬住,细嚼慢咽着,慢吞吞地反应过来:“你给……”
“没有。”商邵知道她要问什么:“我连自己都伺候不明白,怎么伺候别人?这种事,只是最近才刚开始学着做。”
应隐得了便宜还卖乖,咬着小银匙,下巴微仰,唇撅着,眼神灵动,但偏偏就是不看他。
“商先生不是一个绅士吗?”
那模样真像个小女生,商邵瞥她一眼,不经意地笑:“绅士和伺候人是两回事。”
“那……我再吃一个。”
商邵更笑,明明刚摘了手套,闻言又重新为她戴上。他骨子里的优雅,做事与讲话一样,有一股匀缓的高贵、赏心悦目,就连剥虾也不会例外的。
应隐看他剥虾看得十分认真,冷不丁听到他问:“是不是可以见一见我那些烦人的兄弟姐妹们了?”
“不要,”应隐倏然紧张起来,脱口而出:“太快了!”
“太快了?”
“嗯……”应隐轻微地点一点头:“我们才刚在一起,怎么可以把家人都见光……”
“你已经见过我父亲了。”商邵不得不提醒她。
“那是意外。”
虽然有些失落,但商邵对她的反应不算意外。他勾起一侧唇,将虾喂给她:“好,那就不见。”
应隐迟疑着:“你想我见吗?”
真是问了句废话。
商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应隐,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明星,那现在我的世界里,你早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那……”应隐想了想,“我都没有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
商邵垂眸注着茶汤,闻言一笑:“你可以挑一个。”
“柯老师?”应隐拿起手机,又放下:“不行,他当时跟商陆在一起,瞒了我好多年,连订婚都没请我。我才不告诉他。”
“原来是这样。”商邵气息里带出笑:“如果他邀请你了,那我们在那一天就认识了。”
“也不对。”
法式青花瓷的茶壶被搁下,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冰冷的脆响。他想起什么,笑容很自然敛落了回去:“那天陈又涵也在,你眼里看不到我。”
应隐心底蓦然一抽:“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自己说的,他又帅又有钱,所以你第一次见他,就勾引他,还把口红印留在了他的衬衫上。”商邵神情平静地说,脸色看不出喜怒。说到这里,目光锐利而微眯地停在了应隐脸上:“怎么做到的?他不好接近。”
那点不悦并不比暮色下的一阵薄雾更容易察觉,它转瞬即逝,且是被商邵有意收敛回去的。他不愿在应隐心中做一个可怕的、阴晴不定的男人,可他到底久居高位,即使面部微表情一丝没变,只是气息微沉,就已经足够让别人噤声。
商邵牢记他要表情管理的承诺,抿一抿唇:“别害怕,我没有生气。”
“我没有害怕。”应隐话赶话地接,怕迟了一秒他会不信。
“我……那天我跟他在宴会厅外的走廊上相遇,我假装没走稳,撞到他怀里,嘴唇蹭了一下。”她诚实而尽可能努力地回忆出细节:“他手上其实戴了婚戒的,但我以为是假的,知道是真的后,我再也没有和他有过单独交流了。”
商邵将餐巾捏得很紧攥得很皱。
他点一点头,“这样。”
他心底很酸。
比在德国那晚听到时更酸。
又想到他们第一顿晚餐时,她勾引他的画面。那些画面里,是不是也有她面对陈又涵的样子?
“商先生,那是四还是五年前的事,那时候的我,跟现在截然不同。”应隐不自觉地将一把叉子的柄翻来覆去转着,脸上浮现很难形容的笑:“我那时候心比天高,觉得什么男人都可以征服,什么有难度的事情都可以挑战。现在想来,那种年轻气盛,即使冒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气,好像也不坏。
“当然,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即使当时他真的未婚,要带我走,我也会找借口溜的,我说了,我有贼心没贼胆,怕得病,也怕被人拿捏自毁前程。”应隐再度望向商邵,明媚地笑了起来:“如果我们在那时候遇见,你站在我的门口跟我说,‘应小姐,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是勾引不了我的’,我也一定拿出浑身解数来征服你。或者,你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我的身边经过,我就想把你拿下。”
商邵蹙起眉心:“应隐,你跟我认识之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知好歹、识时务。”
“嗯。”应隐用力点一点头,笑得更明媚了些:“人是会变的,日子像流水,每天发生那么多事,山也被冲平了,石头也被磨圆了。”
她说得很释然,娱乐圈的拜高踩低,名利场的媚上欺下,婚姻、道德、爱情、忠诚、真挚在这里日复一日的曝尸示众,粉丝与资本对人孜孜不倦的规训与改写,还有他说的,“凝视”。
人是会变的,人怎么能不变呢?怪她心志不坚强。
商邵没有多问,状似不经意地岔开了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不待在娱乐圈了,想干点什么?”
“我想念书。”应隐不假思索地说:“我跟柯老师聊过好多次呢,他也想念书教书,可是商陆不让,商陆把他绑架在片场。”
商邵失笑一声。
“这么一想,柯老师好可怜啊,要不然……”应隐再度抱起手机,离奇地把话题兜了回去:“我还是告诉他吧?”
“可以吗?”商邵抿了口茶,敛去唇边笑意。
“可以,我想告诉。”应隐注视着他:“我现在可以告诉了,是吗?”
她墙角的那一枚脆弱生发摇摇欲坠的野春,确实长大了,开了花,也许结果。
“嗯。”
应隐当场给柯屿发微信。
不知道为什么,她打字时心情十分郑重,手指却微微颤抖。
应隐:「小岛哥哥,我要认真告诉你一件事。」
柯屿正在加德满都的机场候机。加德满都机场跟它的城市一样陈旧、喧闹,即使是头等舱候机厅也一样。他跟商陆并排坐着,头枕着他肩膀,言简意赅地回复应隐:「说。」
应隐:「我谈恋爱了,男朋友是商邵。」
飞快地添一句:「别告诉商陆!告诉了跟你绝交!」
柯屿沉默地把这两句话看了五秒钟,吐出沉稳的两个字:“我操。”
他唰地一下从商陆身边坐直了。
商陆正在补觉,听到柯屿难得的骂脏,他掀开眼皮:“怎么?”
“……没什么。”柯屿面不改色,手机捏得死紧。
“你好像受了惊吓。”商陆语气平板地戳穿了他。
柯屿心想,我确实受了惊吓。
“啧。”商陆也不睡了,双臂环胸满脸不耐烦:“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我大哥是不是跟谢淼淼。”
柯屿:“……”
很好,他现在不仅受了惊吓,同时还很痛苦。
“不然……”他不动声色,“你直接问你大哥呢?”
“他要是会直接说,上次也就说了,他这人就这样。”商陆凝眉思索一阵:“程橙吗?可是她四十几了!大哥喜欢这样的?也不是不可以……”
柯屿一声不敢吭。
“我知道了!”商陆握手成拳,在另一掌上击了一下,“是瑞塔!”
柯屿:“……”
本来一口气都提到胸口了,现在又给不上不下地憋了回去。
商陆笃定非常,冷笑一声:“首先,瑞塔是我纪录片的女主角,其次,瑞塔是世界帆船女王,大哥也是喜欢船跟海的,所以有共同语言,唯一的问题是,瑞塔以前喜欢过我……难怪商檠业那天会用那种语气质问我。我可以理解了。make sense。”
柯屿:“……猜得很好,下次别猜了。”
商陆重又闭上眼,坐倒回椅背上,高冷道:“无所谓,不猜了,反正总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