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桐玉,有时我想,我对你实在恨不起来。”薛贵妃没有回答她的话,“你这么聪明,分明是个极妙的人,偏偏嫁了那样的郎君。他若不生在赵家,若不是太子,恐怕只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罢了。”

  崔桐玉听着她毫不委婉的话语,只觉胸口涌起一股消散不去的闷气,但很快又平复下去。

  她当然知道赵怀悯的本性。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只要他是皇子,是太子便好。甚至,正是因为他的平庸,才让她满腔野心有施展的地方。

  “贵妃不必激我,有话直说便是。这件事,若真被抖露出来,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薛贵妃摇头:“话虽如此,但我早在当初走出那一步的时候,就想过有朝一日撕破脸后的情形了。我与你不一样,我本就是族中这一辈的孤女,入宫来后,更是无牵无挂,所以,我什么也不怕,要死,也会拉着别人一起死。”

  不知怎的,崔桐玉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薛贵妃的决绝,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她几乎一瞬间便冷下脸:“你把话说清楚。”

  这时,殿门外传来三下叩门声,一位侍女走进来,在薛贵妃的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薛贵妃听罢,望向满脸提防的崔桐玉,笑得意味深长:“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太子妃如今应当回东宫去看看了,方才,圣上已去了东宫,只怕这时已经见到太子了。”

  崔桐玉心里一紧,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有意将我支开的!”

  “是啊。我忘了告诉你,太子的酒盏,可不止浸了你给我下的药。”

  崔桐玉脑袋一晕,连再回她一句的耐心也没了,当即转身出去,沉着脸快步往东宫的方向行去。

  ……

  武德门外,赵义显的步辇才走近,一名留守在附近等着崔桐玉的内侍便先看见了,转身就要往回跑,想给承恩殿的人通风报信。

  可还没跑出去几步,便被赵义显厉声喝住:“站住!跑什么!”

  那名内侍被唤得停住,转过身去跪在地上,却只瑟瑟发抖,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义显原本只是来看看儿子,见状却一下起了疑心,立刻命抬步辇的内侍行快些,又让中御大监先一步带着人过去,莫让任何人有机会通风报信。

  他要看看,这偌大的东宫到底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地方。

  抬步辇的内侍不敢耽搁,连忙加快脚步,直往太子寝殿承恩殿行去。

  他们几乎不曾到过东宫,对地形不甚熟悉,所幸东宫的建制与太极宫相似,承恩殿就在正北方,一路过去,很快便能寻到。

  承恩殿内外,灯火通明,十几个内侍、宫女站在外面的台阶附近,因中御大监的忽然出现,个个低着头,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出声,更不敢抬头。

  赵义显起初还未发现不对,然而随着越来越靠近正殿,他忽然察觉那扇紧闭的门里,正隐约传来奇怪而暧昧的声响。

  高高低低的痛呼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撞击声,听起来令人浮想联翩。

  赵义显苍白的脸上显出不悦。

  身为太子,在除夕的国宴上闹出动静,又提早离席,已有失储君的风度,如今一回东宫,居然就做起这些事来,他这个父亲就是再宽容,也有些难以平静。

  “把人叫出来。”

  他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上台阶,站在门边冲中御大监示意。

  中御大监知晓皇帝已然动怒,赶紧上前,在门上敲了几下,提起嗓子,肃然道:“太子殿下,圣上来了,快出来吧。”

  里头传来一道略有些清脆的少年嗓音,含含糊糊说了声“圣上来了”,接着便是赵怀悯不耐烦的一声“滚”。

  大监一噎,一时面色讪讪,忍不住看向赵义显:“大家,这——”

  赵义显本只是不悦的脸色此刻已然变得铁青,殿中的声音,透着几分不寻常,他已寻到了端倪。

  “让开。”他撑着病弱的身子,扶着一个内侍的胳膊,抬脚往殿门上猛地踹了一脚。

  门砰的一声弹开,里头的荒唐情形被烛火照得透亮,完完全全敞开在众人的眼前

  堂堂太子,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眼眶赤红,正压在一名面色绯红的秀美少年郎身上,一手拽着那少年郎的一缕长发,一手压着他的后背,将人制得动弹不得,只能时不时抽动两下。

  两人俱是赤身裸体的样子,周边散着乱七八糟的衣物,狼藉一片。

  赵义显看见那名少年郎的样子,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头动,气得身子一软,差点栽倒过去。

  “大家!”

  随行的内侍吓得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人扶住。

  赵义显怒极,顾不得眼前那一阵晕眩,跌跌撞撞上前,照着赵怀悯的脸上便是一记耳光。

  赵怀悯被打得跌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这才让混沌一片的脑子清醒过来。

  他捂着被打的半边脸,一抬头见到父亲气得发紫的脸,登时吓去了魂,哆哆嗦嗦捡起一件外裳,胡乱披在身上,问:“阿父、阿父怎么来了?儿、儿未远迎——”

  “你哪里还有工夫迎朕!”赵义显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抖地指着旁边瑟缩在衣物堆里的阿弥,“朕不来还不知道,你如今真是长本事了,学起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人,养起娈童来了,哪还有点东宫储君的样子!难怪外头都传你荒唐!”

  赵怀悯已经出了满身冷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认错:“阿父,是我糊涂,是我糊涂!”

  赵义显难得如此动怒,一句也听不进,挥手让大监带人到西北面的各院落、宫殿中去:“都给朕看看清楚,他到底在这东宫中养了多少这样见不得光的东西!”

  大监留下两名内侍将他扶到榻边暂坐,自己则忙不迭带人去查看。

  东宫的下人知道瞒不住,也不敢轻举妄动,连上来服侍赵怀悯更衣的都没有。

  不一会儿,崔桐玉终于也从淑景殿赶了回来,一见承恩殿里狼藉一片的情形,和瑟缩在角落里的阿弥,便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在门外深深地呼吸几下,稳住心神,这才从容地跨进去,行到赵怀悯的身边,先给他将身上凌乱的衣衫整理好,又示意旁人将屋里散落的东西收拾干净,这才跟着跪在一旁,冲半倚着的赵义显叩头:“陛下,儿媳有错,求陛下责罚。”

  原本乱七八糟的屋子终于整洁了些,让赵义显激烈的情绪也有所缓和。

  未待他开口,方才带着人出去的中御大监已回来了,战战兢兢地回:“大家,西面的几座院落中,还住着几人几人……”

  他说的“几人”,自然是指男人。

  赵义显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腾的一下窜上来,忍不住摸到手边的一件物什便砸了出去。

  “混账!”

  是一只铜香炉,落在地上,炉盖滚到一边,一抔香灰纷纷扬扬飘散开,惹得人呛咳不已。

  豢养娈童,若放在寻常的达官贵人家中,虽说难听了些,却到底不会酿成大祸。

  可放在东宫,却着实说不过去。

  储君乃国本,本就应当行端立正,若非为延续血脉,身边姬妾太多都会引起朝臣非议,更何况豢养男宠?

  赵义显气不过,转头看见方才那名少年郎还没走,立刻颤巍巍指着,道:“来人,将这见不得光的玩意儿拖下去打死了事!”

  赵怀悯此刻浑浑噩噩,一点没了平日里谨慎稳重的样子,眼看近来一直放在心头上的爱宠要被打死,忍不住想要求情,却被身边的崔桐玉拉了下袖子。

  他顿时后背一凉,清醒过来,再不吭一声。

  只听身边的崔桐玉又冲赵义显磕了一头,扬声道:“陛下,儿媳是东宫内廷之主,未曾打理好东宫事务,纵容太子享乐,有罪;近来太子协理政务,劳心劳力,儿媳未能为太子分忧,照料好太子,有罪;方才太子在宴上因疲乏而心神恍惚,神志不清,儿媳未及时备好醒酒汤,让太子歇下,亦有罪。一切都是儿媳处事不周,请陛下责罚。”

  她一番话,既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同时,又不动声色地提醒赵义显,赵怀悯今夜的行径十分异常,并非出自他的本心。

  果然,听完这几句话,赵义显原本直冲头顶的怒意终于被理智稍稍拉回笼来,沉声道:“好了,阿玉,你是有错,但这些事,也不能都怪你。”

  作者有话说:

  太子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完,不过也没几天了。

  感谢在2021-11-09 13:52:14~2021-11-09 23:3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生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YU 10瓶;浪跡天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孤注

  赵义显从前不大管束赵怀悯, 只要他不把私底下的事情闹到御史台,便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崔桐玉这个儿媳, 他一向十分满意, 进退有度,处事周全, 帮太子圆了大小许多事,有当年沈皇后的能耐,却无沈皇后的高傲心气, 在宗亲、朝臣中都颇有名声。

  今日闹成这样, 自然不能全怪崔桐玉。

  他只是实在没料到,儿子会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搞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想到此处, 他忍不住又摸到手边的一只茶碗丢出去。

  “怨你!身为太子,私德败坏!朕平日待你不够好吗?你看看你在朝中动的那些手脚, 若不是朕给你兜底, 御史台那些人参你的奏疏早就堆得如骊山一般高了!”

  茶碗砸到赵怀悯的额头上, 刺破了他的皮肤, 汩汩的鲜血流淌下来。

  赵怀悯面如土色,一边暗自咬牙,恨毒了在背后给他使绊子的人,一边以头抢地,呼道:“阿父,都是儿的错。儿自知资质平平,难企阿父与诸位朝臣对储君的期望, 这两年始终心中郁结, 难以纾解, 这才、这才误入歧途……如今被阿父点醒,悔不当初,求阿父——责罚!”

  最后那句话,他本想说的是“恕罪”,可话到嘴边,身旁的崔桐玉忽然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让他背后一个激灵,在话要出口之前打了个轮回,从“恕罪”变为“责罚”。

  父亲秉性软弱,尤其对他这个嫡长子,更是难以狠下心来。若他一味求饶,也许不会有效,但若自请责罚,兴许会引来几分恻隐之心。

  果然,赵义显听了他这话,倒没再责骂,而是眯着眼在跪着的两人身上来回望了一眼。

  然而,到底被气急了,也不会轻易饶过。

  “这几日,太子就留在东宫,哪儿也不要去了。”他喘着气,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起身,一步步往外行去,临到要出殿时,又转过头来,厉声道,“给朕把你这乌糟糟的地方清理干净!”

  赵怀悯应“喏”,始终不敢从地上起来。

  赵义显不想再看,下了石阶,吃力地登上步辇,捧着暖炉便沉着脸闭目坐定。

  抬着步辇的内侍们大气也不敢出,行出去的步子比往日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惹怒皇帝。

  方才,坐在殿内的人不知晓,他们守在外面,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十几岁的清秀小郎君就那样被拖出去打死了。

  那张白皙俊俏的脸庞映在月光底下,比墙头薄薄的积雪还要瘆人。

  皇帝始终闭着的眼终于在过了武德门,重回太极宫的时候重新睁开。

  中御大监服侍了他多年,始终注意着他的神色,见状立刻便知,这是有话要吩咐,忙挪动脚步靠近些。

  “你去查查,阿玉方才为何回来得那样晚。”

  赵义显方才闭目养神间,便是在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

  太子离席时,崔桐玉分明很快就跟了上去。可他到东宫时,却不见她的影子,过了片刻才姗姗来迟。

  今晚的事显然极不寻常。

  “还有太子方才的异常。到太常寺和六局去查查,今夜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

  另一边,承恩殿中,自赵义显走后,赵怀悯终于松了半口气,猛地跌坐下去,手掌却恰好压到地上碎裂的茶碗瓷片,顿时一阵刺痛传来。

  他忍不住痛呼一声,在下人们的搀扶下坐起来,唤道:“快去给我请御医过来!”

  门边的一名内侍闻言,转身就要出去,却被崔桐玉一声喝住。

  “要御医来做什么!”她冷着脸在榻边坐下,一把拉过赵怀悯嵌着碎瓷的那只手,翻过来手心朝上,毫不留情地将大大小小的碎瓷片取走。

  她的动作冷冰冰的,一点看不出小心的样子,让赵怀悯疼痛不已。

  “你做什么!”他的侧脸上还挂着已干涸的血迹,此刻瞪眼望着她,表情显得狼狈又狰狞。

  崔桐玉不理他,只抬眼让下人们将地上的碎瓷和香灰清理干净后,统统下去,接着,继续抓着赵怀悯的手,直到将他手心里最后一块碎瓷取走。

  “好了,这点小伤,不必请御医,死不了。”

  她这副冰冷的模样,着实让赵怀悯恼怒不已:“阿玉,你这是做什么?我还没问你,今晚怎会出这样的事!贵妃那边,你到底是怎么办的事?”

  崔桐玉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待殿中其他人都出去了,才压低声音道:“我正是从贵妃那里赶回来的。大郎,她已知道了,你宴上用的酒盏被她动了手脚,方才圣上过来,也是她安排的。”

  赵怀悯一怔,随即便猜了出来:“一定是八郎给她泄露的消息。”

  “大郎,我们已无路可走了。今日的事,一定已经引起圣上的怀疑,他不会就此放过的。而贵妃那里……她不会帮你瞒着。”

  赵怀悯皱眉,有些不愿相信:“她不替我瞒着,不怕自己也被牵累吗?”

  “哼,看来你一点也不了解她。”崔桐玉想起薛贵妃平日里张扬美艳的样子,轻轻摇头,“她若隐而不发,东宫也不会放过她。与其这样,她当然选择鱼死网破。她是这些年来,最靠近圣人的人,一定比我们更清楚圣人的性子——平日宽和仁慈,内里可不见得如此。要查,必会查出点什么来。”

  赵怀悯原本还带着不悦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沉默半晌没说话。

  他当然也清楚父亲的性子。平日不大管宫廷内外的事,不代表他没法管。再说,即便他们力挽狂澜,要将事情瞒住,赵恒恐怕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而父亲的心里,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便再也拔除不了了。

  他的路已走到头了。

  “是时候了。”他阴沉着脸,低低地开口,微微下垂的眼尾显出可怖的寒意,“我不是当年的阿父,没法守着摇摇欲坠的东宫,直等到他驾崩的那一日。”

  崔桐玉坐得笔直,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心思却已百转千回。

  皇帝要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一旦有了结果,十有八九就要废黜太子。

  而他们的手里没有大批兵马,唯一能利用的,就是储君的地位。太子勋卫中,有好几个经多年的升迁、调职,如今在羽林卫、金吾卫任职的。这些,都是他们培植多年,安下的钉子。

  羽林卫掌宫廷防卫,是皇帝贴身的亲卫军,金吾卫则宿卫长安,一旦被控制,整个太极宫,便成囊中之物。

  这是大逆不道的事,哪怕她早知权力斗争中,总少不了腥风血雨和你死我亡,此刻也仍是禁不住感到一阵震颤。

  “此事拖不得。”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裙摆,咬着牙说,“得趁着太极宫内外人来人往的时候,出其不意,方能成事。”

  ……

  除夕夜,太极宫里人多,消息也传得比平日更快。

  宴还未散,宾客们正在兴头上,方才东宫闹出来的动静便已传开了。

  皇帝大怒,斥骂太子私德败坏,并下令太子于东宫闭门,未得允许,不得离开东宫半步。

  众人都不知太子到底哪一样“私德”败坏,听说消息后,忍不住私下议论起来。

  先前,东宫时常通宵宴饮,酒食与声色不断。有朝臣向皇帝上疏过一两次,皇帝斥过一番后,便不了了之。可见眼下能引起皇帝大怒的,定比这些严重得多。

  再联想到方才太子当众说出的那些糊涂话,众人的猜测越发离谱起来。

  甚至有人说,东宫恐怕兴起了丹药方术,太子吃多了丹药,才会胡言乱语,惹怒圣上。

  赵襄儿听说这些话后,神色极为难看,直接从坐榻上起来,连一句告辞也不说,直接扬长而去。

  赵恒倒是面无异色,仍旧平静地与上前来叙话的两名兵部官员说话。

  只是让太子闭门思过,可见真正的秘密还未被发现,这件事还没完。

  他默默饮下一杯酒,冲两名官员拱手行礼,将人打发走后,悄悄握了握月芙的手:“我去与赵佑说两句话,你在这儿等一等,一会儿,咱们也回去吧。”

  这样的宴席,人人各怀心思,本也没什么意思。

  他说着,让身边的侍女送来一只食盒,挑了几样还未来得及动的热菜,又拎了一壶温酒,一一放进去,提着往便殿的方向行去。

  这大半年里,赵佑在羽林卫任职,如今已经升为正七品羽林卫副队正,今日除夕,也在紫薇殿正殿附近值守。

  两个人在偏殿里坐了片刻,一边饮酒,一边说了两句话。

  因赵恒一向对赵佑颇为照顾,来往的人看见,也未觉异常。

  不一会儿,两人说完话,让人将食盒收走,互相点头拱手后,便各自离开。

  赵恒回到座上,带着月芙起身,向周遭的宗亲们行过礼后,便一同走出紫薇殿。

  寒风扑面而来,赵恒停下脚步,替月芙将戴上氅衣后头的兜帽,又往她手里塞了一只暖炉,这才继续朝着马车的方向行去。

  他没骑马,跟着月芙一道坐马车回去。

  除夕未设宵禁,可街道上依旧空空荡荡。偶尔有人经过,也是步履匆匆。

  万家团聚之日,人人都与亲人一起在家中守岁。

  四下一片凄冷。月芙不知怎的,想到方才的宴席上,她与父母亲人泾渭分明,他也与皇帝和太子等人生疏不已。

  哪里像一场团圆宴?倒不如他们两个回家去,自己关起门来守岁。

  “郎君,一会儿咱们回去再让人煮一碗汉宫棋来吧!”方才在紫薇殿,她倒是喝了几杯清酒,饭食却没吃几口,此刻脸上红扑扑的,腹中却空空荡荡。

  赵恒微笑着抱住她,捏一下她的鼻尖,摇头道:“空腹饮酒可不好,方才若不是我看着,你恐怕连那几口也不吃了。”

  月芙凑上去亲亲他的下巴,柔声撒娇:“我只想与郎君两个人一道用饭,咱们是夫妻,是一家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09 23:36:00~2021-11-10 23:5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凝溪夜、YUYU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暗潮

  一回到府中, 赵恒就先吩咐:“去煮一碗汉宫棋来吧。”

  他看着月芙红扑扑的脸颊,想着她方才喝了酒,又补上一句:“再热些牛乳。”

  月芙也赶紧嘱咐:“要羊肉汤底的, 郎君喜欢。”

  “好, 好,都记着了。”桂娘看着两人的样子, 不由眉开眼笑,一边连声应着,一边将手里捧着的两件衣袍交给素秋, 自己亲自去后厨交代了。

  府里的下人们也都聚在后院的几间屋子里吃酒用饭, 闹腾不已。

  月芙换好衣裳,等着用饭的时候,又让长史给众人分了额外的赏钱。

  等做完这一切, 厨房的饭事也做好了,热腾腾一碗汉宫棋, 一碟白切羊肉, 一碟腌菹菜, 两碗热牛乳, 摆到食案上,顿时令人食指大动。

  月芙亲手舀了一碗汉宫棋递到赵恒的面前,又给他夹几块羊肉,道:“这么吃着,倒好像是在河西过的年节了。”

  府中的厨房照顾赵恒的喜好,做出来的菜式都有几分凉州到西域一带的风味。

  赵恒笑笑,将一碗牛乳推到她面前, 温声嘱咐:“先趁热喝了, 解解酒。”

  月芙眨眨眼, 捧着碗喝了两口,又道:“郎君,我没醉。”

  话虽如此,她本就泛红的脸颊却被屋里的炭火映得越发灿若桃花。

  赵恒忍不住伸手揉两下,又掐掐她的鼻尖,说:“我知道,只是你身子弱,凡事都不能马虎。”

  两人吃完饭,各自沐浴、更衣,又坐到炭炉边。

  不知怎的,月芙就想起小时候祖母还在世的那几年。

  她那时天真单纯,也是受家人呵护宠爱的贵族女郎,每到除夕夜,从宫中回来后,便是带着妹妹一道在祖母跟前守岁。

  祖母年岁大了,熬不住,便让身边的侍女带着她们两个坐在外间一边吃点心,一边说笑。

  妹妹月蓉总是开始信誓旦旦一定要守到子时,可没一会儿便撑不住先睡过去。睡过去之前,又闹着要母亲,侍女便会将月蓉送去秦夫人的身边。

  而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身为长姊的自觉,再困再累,都撑着眼睛直到后半夜。

  连侍女也撑不住,告诉她旁人都已睡下了,她这才回到祖母的身边,紧挨着睡下。

  想起旧事,月芙总觉得那时的自己仿佛是另一个人一般。

  譬如现在,她便不会再那样固执,而是乖乖地抱着赵恒的腰身,将脸靠在他的胸口,听他说从前和苏家的两位兄长趁着年节守岁,一道猎了一头鹿,在后院里架着烤的事,分给府中亲卫们吃的事。

  他的胸口热烘烘的,又随着呼吸平缓地起伏,很快便让月芙昏昏欲睡起来。

  她心里胡乱地想,他一向寡言少语,从不见与人侃侃而谈的时候,如今在她的面前,话却是越来越多了。

  赵恒也不恼她听着听着便迷蒙地要睡去,只是轻轻将她抱起来,走到床边放下。

  “郎君……”朦胧之间,月芙半眯着眼,拉住他的衣袖。

  “我去把灯熄了,一会儿就来。”赵恒拍拍她的手背,轻言细语地解释。

  月芙这才放开手。

  灯很快熄灭,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赵恒掀开被衾躺下,将她抱紧,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睡吧,睡吧,已到子时了。”

  月芙懒懒地应一声,仰头在他的嘴角亲两下,就要彻底睡去。

  赵恒跟过去亲了亲她的脖颈,低声道:“明日一早我出去一趟,你好好睡,走时,便不同你说了。”

  月芙也没问他要去哪儿,放心地点头答应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赵恒果然已轻手轻脚爬起来,也不唤月芙,只帮她掖好被衾,便一个人出去了,连杨松也没带。

  月芙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一一见过府里的下人们,再赏了一遍钱,又与长史一起处理年节上的各种帖子与礼单。

  长史处事一向周到,往年本就都是他在打理这些,今年也早已将回礼都准备好了,只交给月芙一番过目,便能定下。唯有各府送来的帖子,需月芙亲自决定。

  月芙想到昨夜宴上的事,心里总还有些不踏实。

  赵恒虽没说,今日到底出去做什么,但她下意识就觉得与东宫的事有关。

  她有种预感,整个京城之中,有一场变故正在悄悄酝酿,也许不久就要爆发。

  太子虽被禁足,可他和薛贵妃之间的私情,依然是个掩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祸患,她不敢掉以轻心,面对各家的帖子,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全都推了。

  多事之秋,不宜频繁与外人交往。

  待她将这些琐事都处理完,便已到晌午,赵恒也恰好从外面回来。

  两人一道用饭、午休,相携着度过新年的第一日。

  接下来的几日,京中一反往常地平静不已。

  因太子被禁足,赵义显干脆命人取消了好几场宫中的年节仪程。

  太极宫中少了往年的人来人往,一时没太多消息传出来,反而让宫外的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纷纷猜测皇帝与太子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宫内的气氛亦有些怪异。

  从除夕那日起,内侍省便在宫廷内外查起事情来,从东宫到内廷,无一遗漏。

  有数不清的人都被中御大监亲自命人押去审问过,可到底在查什么,除了中御大监,几乎没人知晓。

  如此,越发人心惶惶。宫里宫外,流言纷纷。

  起初的一两日,众人都道恐怕与太子的“私德”有关。毕竟,太子过去与属臣、宗亲们在东宫享乐,也并非被捂得严严实实。

  可不知怎的,只过了两三日,外面的流言便开始怪异起来。

  有人甚至猜测,太子玷污了太极宫的后妃、内侍,这才引得一向仁慈宽容的皇帝于除夕夜这样的日子大怒不已。

  这话传到甘露殿,听得赵义显一股怒气直窜颅顶。

  他抖着手端起一杯清茶,啜饮几口,待稍稍平静后,方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大监一个在殿中。

  “查到什么了?那天太子到底为何那样反常?”

  大监还未回答,额角已经先渗出几滴汗珠。他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斟酌着字句,将这几日问出来的情况一一道来。

  “大家,奴已查问过那日备宴的太常寺官员和内侍,太子的饮食中未见异常。东宫的下人也都说,太子以往不曾有过如此异常的症状。只有六局中一位宫女交代,太子用的那套金镶玉酒具,是被人单独拿去清洗过的。如今酒具已盛过不少酒,后又再清洗过,奴去查时,已查不出什么来了。只有那名负责清洗的侍女说,是贵妃身边的一位宫女告诉她,用茶水浸泡酒具,再斟酒时,会有淡淡的香气,她听了此话,便将几套酒具分别在茶水中浸泡过。不但有太子的,连大家、太子妃、八王、八王妃等用的酒具,都是如此。”

  “贵妃……她不是病了?竟还会插手这些事。”赵义显听到这两个字,攥着隐囊边扶手的右手不由顿了一下,缓声道,“阿玉呢,她那日去哪儿了?”

  大监停了停,慢慢道:“太子妃那日晚归,是因半途改道,去淑景宫探望薛贵妃。”

  又是贵妃。

  赵义显动了动身子,目光望向案上那碗还剩了几口的参汤。

  那是薛贵妃每日都不忘嘱咐他用的补药,即便她病着,多日不曾来过甘露殿,也日日让人过来提醒他。

  他苍白虚弱的脸上闪过几分迟疑,可不过片刻,便恢复成阴沉冷漠的样子。

  “把淑景殿的宫女都带下去严审问,若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就直接审贵妃。”

  儿子与宠妃,孰轻孰重,他甚至连一分犹豫都不需要。

  大监得了话,即刻应“喏”,当夜便带着人去了淑景殿,将所有宫女一个不落地带进内侍省,严加审问。

  ……

  这种异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上元节,始终没有消散。

  按照往年惯例,这日太极宫中也会设宴。可今年,帖子虽早早发下来了,临到这一日,宫中却一大早传来消息,称皇帝御体欠奉,无法列席,又念太子尚在禁足之中,心中忧思难解,只得罢宴。

  消息一出,朝野震惊,对这对天家父子之间复杂关系的各种猜测也越发甚嚣尘上。

  三省六部的诸位要员忧心皇帝的情况,不约而同来到太极宫,欲入内探望。

  可还未经过太极殿,便被中御大监亲自带着人挡了回去。

  大监语焉不详,对宫中情况一概不敢透露,只毕恭毕敬请朝臣们各自回府。

  众人无法,只得转头离去。

  事情至此,大臣们终于感到局势的错综复杂,唯恐将要天翻地覆,纷纷聚到王玄治等几位宰相的府邸外,流连不去。

  朝中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民间百姓对此却一无所知,仍如以往的几十年、数百年一样,家家户户都在庆祝新年与上元。

  与除夕一样,上元是长安一年里仅有的不设宵禁的日子。

  这一日,民间屋舍大敞,街巷灯火辉煌,男女老幼穿戴一新,穿行在悬满花灯,亮如白昼的街头巷尾。

  夜幕降临,年轻男女相会在晴空朗月之下,文人墨客泼墨挥毫,赋诗作词,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绚烂多姿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