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夫人吼道:“木小乔,你是死的吗!”

方才不过有人说一句“吃饱撑的”就被开膛破肚,周翡倒抽一口凉气,不由得给霓裳夫人捏了把汗,木小乔脸上戾气一闪而过,可他瞥了霓裳一眼,又不知怎的忍回去了,居然很听话地纵身去追猿猴双煞。

就在这时,水里突然蹿出了三四条黑影,猝不及防地挡住猿老三的去路。那猴儿一声尖叫,猿老三提掌推出,岂料来人竟要硬接。

两人你来我往间过了七八招,周翡“咦”了一声,认出了那埋伏在水里的黑衣人:“白先生?”

她倏地扭过头,看向谢允:“白先生为什么在这?难道你堂弟也……”

谢允将食指竖在自己嘴边:“嘘——”

周翡怔怔地想道:“原来他来永州是为了这个。”

原来他真的放弃了追查海天一色,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为了先人遗愿。

此时,因为白先生等人插手,小小的水榭上顿时热闹了起来,木小乔、霓裳夫人、丁魁、猿猴双煞与白先生的人一人站了一个角,谁跟谁都是敌非友,中间一只惊恐的猴抱着慎独方印,就这样僵持住了。

场中形式变化快得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然而慌乱的人潮中,周翡却只觉得手上的天门锁冰凉冰凉的,她忽然忍不住问道:“你叔叔待你好吗?”

谢允一愣,片刻后笑了:“好。”

周翡不信,追问道:“你身上的透骨青是怎么来的?”

谢允眉眼弯弯,脸色冻得发青,可是看他的神色,又仿如沐浴在江南阳春中,好似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愉悦,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小心。”

周翡蓦地扭过头去,突然不想再看见谢允的笑容。

就在这时,水榭上有人开了口,霓裳夫人说道:“二十几年了,我要是知道还有今天,当年万万不会答应当这个见证人。”

木小乔嘴角牵扯了一下。

“殷大哥、李大哥,还有老霍都没了,至今只剩下一个冲云牛鼻子,不知又躲到了哪个旮旯不见了,”霓裳夫人道,“我这个见证人没接到一个字遗愿,木小乔,你呢?”

木小乔看了霍连涛一眼,轻柔地说道:“他但凡跟我说过一句话,有些杂碎也不至于活到今天。”

这两句话里头的事太多了,霓裳夫人是见证人,周翡还隐约有推测,难道木小乔也是吗?

水榭中,连霍连涛在内的一帮人已经惊呆了。

丁魁“啊”一声,叫唤道:“木戏子,她说的这是几个意思?这里面又有你什么事?”

木小乔负手而立,并不答话。

霓裳夫人垂着目光,看向抱着慎独印的猴,猴儿有些畏惧她,梗着脖子尖叫个不停。

“海天一色,”霓裳夫人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没有异宝,什么中原武林大半个家底更是无稽之谈。”

霍连涛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它只是个约定,约定双方互不信任,所以找了我,朱雀主,鸣风楼主和黑判官做见证而已。”霓裳夫人道,“见证人报酬丰厚,我们都无法拒绝。”

白先生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夫人,约定的双方是谁?又约定了什么?”

霓裳夫人冷笑道:“既然是见证,自然不会掺和到他们的约定里,这些事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呢?你家主子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第109章 混战

白先生滑不溜手,根本不接招,只客气道:“夫人客气了,我家主上年纪尚幼,不过是个跟着霍堡主出来长见识的晚辈,没什么好见的”

他先是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走,又转向猿老三道:“猿先生也是成名高手之一,何必与有些人一样,对别人家的东西巧取豪夺呢?”

猿老三奸猾地笑道:“霍堡主既然将这印摔了,那便是不要了,谁捡到就是谁的,怎会有巧取豪夺一说?”

白先生虽然面不改色,却仍是隐晦地看了霍连涛一眼——霍连涛摔慎独方印这事实在是自作主张。

霍连涛武功未必高、心智未必顶尖,但“壮士断腕”和“祸水东引”两招用得实在是炉火纯青,这回赵明琛为了召集整个南朝武林,将霍连涛当成诱饵抛出去,霍连涛反应过来自然心存怨愤,方才来这么一出,恐怕一半是为了从木小乔手下脱身,一半也是为了恶心明琛。

霓裳夫人不知看没看出这台前幕后的暗潮,面带讥诮地笑了一声,对猿老三道:“那你可真是个捡破烂的。”

猿老三转向她:“霓裳妹子,你也不必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便给海天一色下定论,倘若此物真像你说的一样无关紧要,那你方才急着抢什么呢?”

霓裳夫人道:“我只说不像你们想的那么无价,并没有说它不重要,好比像阁下这样人间废物,确乎没什么价值,说不定在令堂眼里也是个大宝贝呢。”

猴五娘尖声道:“贱人,眼下慎独方印可是在我们手里,你得意什么?”

白先生别无他法:“诸位稍安勿躁……”

他们这边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各展神通地斗起嘴。

丁魁却在旁边转起了心思。

丁魁之所以敢大喇喇找霍连涛的麻烦,一方面是听说了“海天一色”这么个东西,起了贪心,再有,也是听说霍连涛到了南边后四处高调招揽人手,大有要当武林盟主的意思。

武林盟主不可能只号召大家开会,也得办正事才能服众,首先就得选出一些“武林公敌”来作伐子立威。

丁魁十分有自知之明,“武林公敌”这一名号,他感觉自己是当仁不让,因此很想弄死霍连涛。

可巧,当时白虎主冯飞花给他传信,添油加醋地说自己拐弯抹角地得知霍连涛想对付活人死人山,又巧言令色地撺掇丁魁打头阵,到时候与自己“里应外合”,搅了那霍家老儿的“英雄会”。

可是如今丁魁依约来了,“情理之外”的木小乔也来了,“意料之中”的冯飞花却依然不见踪影。

此时,丁魁再一听白先生话里话外的意思,咂摸出了点味来,心道:“姥姥的,中了霍连涛这孙子的计了,这老小子不但找好了靠山,还联合了冯飞花那吃里扒外的东西,要挖个坑给老子跳,拿老子扬名立万,呸,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我可不白担罪名!”

丁魁遂起了“非得占点便宜走”的贼心,能动手便不废话,他趁着猿老三同白先生等人唇枪舌战,猝不及防地骤然发难,五短身材如能缩地,闪电似的一步上前。

水榭中立刻响起猴子的惨叫,只见丁魁堂堂玄武主,竟冲着一只猴子使了十成的功力,眨眼便将那猴脑打成了一锅粥,而后一把捞起慎独印,“哈哈”大笑一身,转身便跑:“诸位继续分说,便宜我了!”

几大高手齐刷刷地挤在这小小的水榭中,原本是个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平衡,谁知尚未商讨出个所以然来,先有人不讲规矩,来了一场卷包会!

白先生喝道:“拦住他!”

他话音刚落,湖里骤然掀起一张大网,劈头网向丁魁。

丁魁成名多年,哪是这等雕虫小技拦得住的?他顺势借力,擦着网边掠过,直落到了周翡他们这一边的岸上,毫不在意地冲向了人群。

方才趁着人多势众、气势汹汹要诛杀邪魔外道的一帮人乍一见他杀过来,都懵了,前面的往后退,后面还有喊着“报仇”往前冲的,两拨人马撞在了一起,不等丁魁出手,便自己先乱作一团,当真是乌合之众。

不过话说回来,真有本事的,除了木小乔这种别有隐情的,谁会留下供霍连涛驱使?

丁魁便好似利刃插/入豆腐里,自人群中长驱直入,转眼已经到了兴南镖局这边,林伯等人根本还没来得及近他的身边已经飞了出去,朱莹轻叱一声,甩出峨眉刺,硬着头皮迎上。

周翡作为管闲事的先锋,提刀便站了起来,谁知这回谢允跟她心有灵犀了,俩人都要站起来往前走,那天门锁的锁链一下绕着圆桌被拉往两个方向,“咔”一下卡在了桌腿上。

周翡:“……”

她只好自己先撤一步,想迁就谢允,绕到他那边,不料谢允又跟她谦让到了一处,俩人同时一退,又撞在了一起。

周翡疯了:“你怎么这么会碍事!”

李晟忍无可忍,撂下一句:“你俩就别跟着添乱了!”

他说着,纵身掠出,接连踩过一堆肩膀,堪堪拦在丁魁掌下,这一交手,方才察觉功夫用时方恨少,李晟只觉短剑撞在了硬邦邦的山石上,险些给震得脱手飞出去,忙撤力旋身,用肩膀将朱莹撞到一边,冲她吼道:“还不走!”

丁魁尖声笑道:“哪里走?”

李晟狠狠一咬牙,正要硬着头皮再接玄武主一招,便听耳边一阵铁环相撞的声音,杨瑾一招“断雁叫西风”自旁边插了过来,眨眼间已经挥出三刀,一刀快似一刀。

丁魁连退了几步,将慎独方印往袖口一塞,而后倏地弹出一根指,“哗啦”一下打在了杨瑾的刀背上,杨瑾的刀锋不免偏了两分。

丁魁一侧身:“小子,你敢在我这逞强?”

说着,他伸手做爪,去抓杨瑾的肩膀。

方才退后的李晟立刻上前,手中双剑平平削出,正好将剑递到了丁魁手里。

丁魁“啧”了一声,一把捏住他的剑,不妨身后又有劲风袭来,杨瑾长刀又至!

丁魁一往无前的脚步被他俩硬生生地绊了下来,李晟和杨瑾这两人虽然头一次同时出手,却居然还算颇有默契——起码比那两个互相绊脚的强。

丁魁发皱山芋似的脸上阴鸷之气尽显,他忽然仰面吹出一声长哨,远处顿时有长哨声应和,随后,至少有百十来个带着毒手套的玄武教众,从方才木小乔强行破开的石林阵后面跑进来,同时,他们身后的湖水中响起“噗通”声,只见那大棺材分崩离析,成了一堆规整的木板,抬棺材的人纷纷踩着棺材板涉水而来。

而与此同时,霓裳夫人与猿猴双煞一同追了过来,水榭中,木小乔却又不知为什么,同白先生与霍连涛等人动起了手,他以一敌众,竟还能丝毫不落败相。

场面一时乱得无以复加,周翡抽出望春山,却不敢离开原位——李晟杨瑾都上前逞英雄去了,吴楚楚和李妍身边不能没人,这是他们一路走过来自成的默契,譬如在客栈那次,周翡和李晟动了手,杨瑾再好战,也只是踏踏实实地留在座位上。

谢允却十分镇定,他想了想,伸手一按周翡的肩,说道:“不急,这只是个开头,至少还有两拨人没出手,等着‘黄雀在后’,你的刀先不要忙着出鞘。”

周翡掰着手指头已经数不清此时有几拨人搀和其中了,闻听此言,顿时一个头变成了三个大。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怀里那九把钥匙,心道:“要么我先把锁打开?”

反正以谢允的为人,就算他有天大的理由趁机溜走,也应该不会丢下吴楚楚和李妍不管。

就在这时,李晟突然趁着丁魁被霓裳夫人他们缠住的时候退出了战圈,皱眉凝神思量片刻,他朗声道:“不能让玄武门下的人汇合,他们要把咱们包饺子!”

乱哄哄的乌合之众们正缺个领头的,闻言纷纷望向他。李晟深吸一口气,冲云子教了他数月的种种阵法在他脑子里盘旋而上,他伸手一指岸边,对兴南镖局的几个人说道:“林伯,劳驾您带人守柱那里,杨兄,三步以外艮位做接应,其他人跟我来!”

他两次出手救过兴南镖局的人,林伯等人自然没有二话,立刻依言从事。

众人不知道此间内情,情急之中、自己又没有主意的时候,见有人听了指挥,便会有跟着从众的,李晟这一句话落下,约莫有三四成的人跟着他跑了,李晟也不去管别人,一马当先地迎上了玄武派从石林中闯进来的人。

叫他跟丁魁单打独斗是不成的,然而对上玄武派下属的狗腿子却可算游刃有余,李晟毫不留手,三两剑便能逼退一人,然后也不追击,将三四个人留下,带着剩下的人在玄武派的包围圈中四处乱窜,进退毫不慌乱,片刻便用人结了个简单的阵法出来。

原本犹疑的人见了,也有跟上来的,方才被丁魁一个人便冲得七零八落的岸边居然被他理出了头绪来。

同是跟齐门有一段露水似的师徒缘分,周翡学会了怎么打群架,李晟则好像学会了怎么指挥别人打群架。

谢允不由得有些意外地赞叹道:“你哥有大将之风,你就不行,大概只能当个女土匪。”

周翡:“……”

吴楚楚不负责动手,因此没那么心浮气躁,她凝神想了片刻,说道:“那位朱雀主为什么会怀疑霍老堡主的死因和那位霍先生有关?这里头肯定有北边的手笔,端……谢公子说的是他们吗?”

谢允:“不错。”

吴楚楚又皱眉道:“你方才说还有两拨人,如果北边算一拨,那么另一拨还能是谁?”

中原武林中正邪两道、朝廷鹰犬,暗藏的北朝内奸……都在了,还能有谁?

谢允却没吭声,只是在一片混乱之中,遥遥地望向那小楼的方向,仿佛在与什么人对视一样。

有李晟这么横插一杠,丁魁别提多难受,他的人都被缠住了,自己一个孤家寡人面对昔日两大刺客头子,那个左支右绌与狼狈不堪就不用提了,情急之下,丁魁耍了个贱招,他突然吹了一声长哨:“玄武卫——”

外面正在跟李晟等人缠斗的一个玄武门下的男子应声抬头,丁魁拼着大喝一声,强提真气,用后背接了猴五娘一掌,一口血喷出来,同时将什么东西抛了出来,竟是那块慎独方印!玄武卫都是丁魁的死忠,丁魁不担心他们拿着东西跑——何况眼下这情况也跑不了。

在玄武主眼里,手下人的性命便好似自己手里的兵刃与盔甲,都是可以随时报废的。这一招祸水东引,猿猴双煞立刻顾不上再跟他纠缠,纵身扑向那接了慎独方印的倒霉蛋。

霓裳夫人却皱起了眉。

那玄武卫被李晟布下的阵法牢牢缠住,怀里揣着这么个烫手的山芋,武功恐怕比李晟等年轻人还要略逊一成,猿老三脸上贪婪的神色近乎狰狞,一把将李晟推开,口中道:“小子别碍事!”

随后他和猴五娘分自左右两边,一人抓住那玄武卫的一条胳膊,眼看要将人活活撕成两半。

李晟方才还在跟那玄武卫大打出手,此时又简直恨不能上前帮忙。

他独自布下一面大阵,成功把玄武派的人都拦截在了外面,这会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奔忙,方才热起来的少年意气瞬间冷了下去。

“这都是一群什么东西,”他有几分茫然地想道,“我干嘛要跟他们搀和?”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杨瑾突然大喝道:“小心!”

李晟倏地一惊,下意识地往后一弯腰,闪过了某个迎面砸过来的东西,而后他才看清——砸过来的是一条胳膊!

猿老三的胳膊。

李晟的瞳孔收成了一点——那方才还跟他不分高下的玄武卫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抓住他的猿猴双煞竟在顷刻间便一死一伤。

猴五娘显然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挨了一掌,胸口被砸得凹了进去,骨头从后背穿透出来,没来得及躺下,便死透了,猿老三一条胳膊齐根断开,血似瓢泼一般往外淌,而他太过震惊,竟一时忘了封住自己的穴道!

周围一圈人倏地退开,那“玄武卫”捻了捻手上的血迹,摸出那没慎独方印,将它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看清了浮雕在上面的水波纹,便笑了起来:“多谢玄武主,得来全不费工夫。”

丁魁也惊呆了。

只见那“玄武卫”缓缓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往后一扯,竟将头皮连同脸皮一起扯了下去,露出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孔——只见此人约莫五十上下,头顶没毛,面白无须,脸蛋下面两托疙瘩肉自腮边垂下,逼出深如刀刻的法令纹,看着居然有点像阴森森的老太婆。

李晟喃喃道:“你是谁?”

“后生仔,有些门道,就是见识少了点。”这陌生男子冲他笑了一下,随即他一挥手,身后玄武派的人骤然自相残杀起来,一部分人暴起将刀兵捅向旁边的同伴,然后整整齐齐地在他身后站好,纷纷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咱家姓楚,小字天权。”那秃顶人将慎独方印收入怀中,团团一抱拳,笑道,“南面的诸位英雄,久违了呀。”

吴楚楚“啊”了一声。

谢允低低叹了口气:“北斗文曲。”

第110章 黄雀在后

一直作壁上观的应何从终于动了,但他一步才迈出,周翡手中的望春山便好似长了眼睛,横在毒郎中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应何从低喝一声,双掌交叠,硬是要推开望春山,手掌尚未触及刀鞘,望春山便突然往上一挑,削上了他的手指,紧跟着,长刀脱鞘而出,凛冽的刀光扑面而来,刀鞘重重地打在了他掌心,应何从被迫避退,便觉后颈一凉——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周翡道:“话还没说清呢,你最好别动,你的蛇也是。”

谢允偏头看了应何从一眼,缓缓说道:“楚天权兔起鹘落间连杀猿猴双煞,你打算靠什么与此人相斗?”

应何从面色铁青,双拳紧握,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他身上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二百五,活似养蛇养傻了,周翡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浓重的七情六欲,他一双目光笔直地射向那白面团子一般的老太监,活似要用视线在他身上戳出个三刀六洞。

周翡长眉一挑,转手将望春山收回来,又用脚尖将落在地上的刀鞘挑起,还刀入鞘:“有仇?”

应何从说不出话来,牙咬得“咯咯”作响,好似披着与世无争的皮太久,俨然已经不会发散仇恨与怒气了,它们统统徘徊在他胸口,怒号哀叫,随时准备炸开。

谢允又将声音压得更低,说道:“应公子,你若死了,大药谷的香火可就彻底断了。”

他声音平和温润,叫人听在耳朵里,哪怕周围乱成了一锅粥,心也不由得随着他的话音安静下来。

应何从:“我……我……”

周翡愣了一下:“大药谷?你以前认识他?”

“不认得,能一眼看出透骨青,熟知归阳丹药性的,如今还活着的人可是不多了。”谢允低低地叹了口气,又道,“应公子,刀片固然难吃,可也得往下咽啊。”

周翡听闻妙手回春的大药谷居然还有活的后人,心里先是一喜,随后想起应何从那句斩钉截铁的“时日无多”,便又是一惊。

要是连大药谷的人都没有办法,那岂不是……

就在她为自己那点烦恼颠来倒去的时候,石林阵处气氛越发紧绷了起来。

楚天权的突然出现,叫场中众人一片静谧,李晟好不容易建起来的阵法,被这老太监以一己之力给吓散了,楚天权身边一丈之内没人敢站。

一个北斗黑衣人上前一步,捧着一条丝绢给楚天权擦手。他将手上的血迹一丝不剩地抹在了那丝绢上,笑道:“既然霍堡主自愿放弃慎独方印,相赠我等,那咱家便却之不恭了。”

众人一听,那不能啊!

这可叫“征北英雄会”,北斗大喇喇地在这拿走了举办者霍家的家印,那中原武林得有多大乐子?倘让这老太监来去自如,往后这“英雄”俩字非得跟“□□的”变成一个意思,成为地痞骂街的经典称谓之一。

不少人忙往水榭中望去,巴望着此间主人霍连涛能像个爷们儿,站出来说句人话。

不看还好,这一眼望去,才知道彻底要完——这边已经快要水漫金山了,那头居然还打得难舍难分。

水榭中,木小乔这个浑人才不管来人是“南斗”还是“北斗”,心无旁骛地对霍连涛步步紧逼。

白先生情急之下连叫了三声“朱雀主,且停一停,大局为重”。

木小乔充耳不闻,什么大局小局,此时南朝北朝加在一起,在他眼里都还不如个屁,除了“取霍连涛狗命”一件,别的都是闲事,他一概不管。

白先生与霍连涛等人被他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发了狠围攻木小乔。

木小乔整个人好似化成了一团红莲,所到之处必有业火丛生。

不过片刻,白先生手下三大高手都落入了水中,霍连涛横飞了出去,瘫在地上不知死活。白先生大喝一声,一剑斩向木小乔,那木小乔却不躲不避,打算同归于尽似的,一掌抓向他胸口,白先生头皮直发麻,倘不是他退得快,心都要让这疯子掏出来。饶是这样,他胸口衣襟也已经碎成了破布条,白先生接连踉跄五六步,后背撞在旁边的木柱上,面如金纸,显然受伤不轻。

木小乔嘴角胭脂和血迹混成了一团,晕染得整个尖削的下巴都是,他前胸挂着一条从肩头斜挂到腰间的伤口,看也不看白先生,径自走到重伤的霍连涛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胸口,将死狗似的霍连涛拖了起来,阴恻恻地说道:“我再问一遍,浇愁——到底是谁给你的?”

霍连涛胸骨已碎,一张嘴,口中先涌出一堆血沫,他双目几乎对不准焦距,散乱的看向木小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大哥……倘还在世,见你……这样……我……他、他、他……定会……”

木小乔冷笑道:“木某这辈子开的买卖里没有面子这一条,别说那老东西尸骨都寒了,就是他就站在这,我要杀你,他管得着么?”

霍连涛喉中发出“嗬嗬”的气流声。

他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胜在心志坚定狡诈,知道在木小乔这种人面前,摇尾乞怜是断然没用的,一旦叫他问出他想知道的事,自己立刻就得毙命。因此霍连涛才不肯服软,他眼前发黑,却依然勉力露出一个冷笑,酝酿着下一句戳木小乔心窝子的话。

然而或许是他那凄惨万分的样子不像是能守住秘密的,又或许是有人实在心虚沉不住气,就在霍连涛尚未开口的时候,一支箭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电光石火间便直奔霍连涛后脑,距离太近了,杀红了眼的木小乔竟没能反应过来。

只听“噗”一声,霍连涛周身一震,那铁箭结结实实地楔入了他的后脑,他连个表情都来不及变,当场便死透了。

木小乔呆住了,白先生呆住了,山庄中的一干人全呆住了。

不知谁大叫了一声:“霍堡主……霍堡主死了!”

水榭两岸原本还能端坐的人这下也不能忍了,全都站了起来,连楚天权都好似有些意外,随即,楚天权笑了,说道:“有意思,真行,看这么一场戏,多活十年,多谢,咱们走了!”

说着,他手一挥,便要带着自己的黑衣人大摇大摆地走,谁知就在这时,有人喝道:“慢!”

谢允本已经站了起来,听见这声音,又坐了回去。

只见水榭后面的小楼前,一个少年越众而出,身边跟着个一身玄衣的中年男子,面貌与白先生十分相像,想必就是那传说中的“玄先生”,少年身后一大批训练有素的高手追随,直将那半大孩子衬得器宇轩昂,分外与众不同——正是赵明琛。

赵明琛小小年纪,却并不怵大场面,旁若无人地走进一地尸体的水榭,端起双手,冲着众人团团一拜,朗声道:“诸位,霍堡主身死,我等尚且苟延残喘,今日叫这阉人北狗从此地走出去,往后我等有何颜面?私仇私怨难道便在此一时么?”

他一个半大孩子,哪怕身后跟着一大帮高手,也着实难以服众,然而就在这时,白先生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冲明琛见礼道:“康王殿下。”

楚天权瞳孔一缩。

下面立刻有不关心国事的小声打听:“康王?康王是个什么王?”

“康王乃是贵妃所出,当今的皇长子……”

不少江湖老粗都分不清“妃”和“后”,更不知皇帝老儿下了几个崽,一听是皇上家的老大,顿时哗然——那不就是下一个皇帝么?

这么一想,那半大少年身上便仿佛罩上了一层金身。

赵明琛倏地一摆手,指着楚天权道:“拿下!”

他一声令下,身后那些个武功不俗的侍卫立刻动了,个个都是轻功卓绝,掠过水面,直扑北斗,这一支利剑一般令行禁止的大内高手好似一面令旗,甫一出手,立刻有人追随,那些个因为南北战争而颠沛流离的、与北斗有仇的、被人煽动热血上头的,全都叫着“拿下北狗”,纷纷上前,转眼便将楚天权跟他一干北斗围在中间。

赵明琛一露面便三下五除二地控制了局面,出现时机凑巧得很,这“黄雀”当得可谓尽职尽责,谢允却依然皱着眉。

吴楚楚察言观色,紧张地问道:“怎么?连康王殿下的人都拦不住文曲?”

“文曲楚天权宦官出身,北斗的其他人都看不起他,二十年前,此人武功在七大北斗中不过排在末流,都说他是仗着背叛先帝和拍曹仲昆的马屁上位的,我不这么认为。”谢允娓娓说道,“北斗中的其他人在投靠曹氏之前,都已经在江湖上有了名头,唯有楚天权,据说是个苦出身,父母双亡,只带着个兄弟艰难度日,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净身入了宫,因聪明伶俐,入了东宫伺候,懿德太子年少时,读书习武常将此人带在身边。”

周翡听到“懿德太子”四个字的时候,倏地一震。

谢允却没什么表情,十分淡然处之地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袍袖,说道:“结果正主的文治武功十分稀松,反倒是伺候的偷师了不少。当年,楚天权靠年少在大内偷师与自己勤学苦练那点底子位列北斗,自他兄弟死在‘枯荣手’手上之后,他便越发阴毒,发狠练功,如今二十多年过去……若不是他久居宫禁,‘北斗第一人’未必还轮得到沈天枢的。”

“阿翡,”谢允正色道,“不闹着玩,打开天门锁,我不跑。”

周翡锁他虽然也不是闹着玩,但也知道谢允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但关键时刻绝不会搞幺蛾子,于是二话没说,便将身上的九把钥匙掏了出来。

就在这时,楚天权好似弹灰似的丢开一个大内高手的尸身,大笑起来——他少时便净身,平常说话还是普通男声,一旦抬高声音,那嗓子便好似一片又薄又锈的铁片,尖锐得刺人耳朵,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楚天权笑道:“你们霍堡主办事不利,要吐露人家的秘密,被自己的大靠山灭口,如今杀人凶手出来主持大局,还有人听他的,哈哈!”

木小乔倏地抬头,冰冷的目光射在赵明琛身上。

谢允的手难以自抑地颤动了一下,倘不是天门锁还拴在手上,他大概立刻便会赶到那边。周翡之前一直觉得天门锁是个神物,直到急着开锁的时候才意识到,快速给这九把长得极像的钥匙分出个先后来是怎么焦头烂额,一不留神便对错了口,忙道:“你别乱动!”

就在这时,杨瑾倏地飞掠回来,大叫道:“别磨蹭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