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没法喜欢这种游戏。
一只手横里把他扯开了,枪尖几乎是嗤啦啦地从胸口划过去。萧老板收回手,在一边偷笑:“苏兄,这样无赖的玩法,不嫌过分么?”
“萧老板恕罪,我说了,事急从权。”苏旷这回眼睛都不睁开:“各位,烦劳你们商量商量,这条命到底要不要,这一个杀一个救的,万一我最后是吓死的,实在是丢人丢大了。”
“罢了,各位不必盘算了。”范雪澜原本在圈外,他一开口,众人都静了下来:“老夫痴长几岁,年月也无多,昨夜讨个公道,心事已了,就算是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过少活几年罢了。老夫替诸位去村里打探打探风声,当真如他所言,我辈责无旁贷,他若胡言乱语,各位只管随意就是了。”
苏旷眼睛还闭着:“老前辈说得有理,只是老前辈单身前往,恐怕只是送死而已。”
杨阔天上前一步:“范老前辈,我与你同去。”
苏旷眼睛继续闭着:“两个也不够,杨大侠前去,也就是白搭一个罢了。而且……一来一回的,未免耽搁。。”
“闭嘴!”杨阔天极度不快:“诸位就在村口埋伏,待我们信号行事——还有谁同去么?”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打探。
萧老板伸了伸懒腰,手笼在袖子里:“我去。苏兄既然指我笑纳楼出了错账,天涯海角,总要查一查的。”
苏旷眼睛睁开了,他等的,就是这声“我去”。
笑纳楼里真正的绝世高手,就是萧老板一个人而已。
“那么这个人呢?”有人问,下巴指指苏旷。
苏旷赶紧又把眼睛闭上了,这赶鸭子上架的把人家从被窝逼上战场,他并不指望得到太礼貌的对待。
第九章 蝶变
苏旷曾经笑道,须止时,天地为庐自枕;须行处,青鞋布袜则行而已。
那是年轻人的作派,年轻人总是说走就走,没什么牵挂的。
上了点年纪的人,搬家总是麻烦事。
尤其是还这有位上了年纪的母亲的时候。
阿秀姐很快就忙碌起来了,她简直是要把半个家当都搬到楚随波准备的两辆轻车上。一边里里外外的忙碌,一边叮嘱:“这包烧饼你们路上饿了的时候吃,圆的里头是夹了腊肉的,长的里头是夹了咸菜的,吃的时候莫贪凉,要烧口热水……这包衣裳你到地方就换了,我洗了两水,这连着多少天没太阳,也干不了,出太阳的时候记得拿出来晒晒……你说你们,这怎么说走就走呢……多带一把伞,那小红伞我搁车后头了,记着啊……哎呀,你们先收拾着,我去看看厨房里的汤。”
阿秀婶在衣角上擦擦手,忙不迭地跑向厨房。
铁敖也不想在别人干活的时候干看着,只是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可带,现如今他那间小小的书房里,左边右边前边后边桌子上椅子上……只要能放东西的空地全是包裹,他杵在正中间,就像一堆鹅卵石里生长着的枯树似的。
铁敖负着手,从箱包堆中趟出一条小道来,到了窗边,抬头眺望——这场春雨,恐怕还要绵绵密密下个几天。田野已经深深地盖了一层绿,远远的,只能kan见几个带着斗笠的农夫弯腰劳作,有人扶着锄头直起腰,点着远方说了句什么。
铁敖撑着窗台,努力探出半个身子,向那农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大约只是在讨论庄稼的长势吧。
眼看交了未时,阴沉沉的天说黑就黑了,劳作的农人也早早回家。
“世叔”,门是大开的,楚随波虚扣两下:“小苏还没回来?”
“这是跟我怄着气呢”,铁敖这样说着,但自己显然也不十分相信:“松明备齐了?”
“背齐了,松明,火绒,火石,都足够一月之用,油毡也多卷了一层。”
“查一查蹄铁,乡下马匹,走不得远路,半路上蹄脚坏了,却是麻烦。”铁敖漫不经心地随口叮嘱着,一边回头又看了看天色。
“世叔是在担心小苏?”楚随波给铁敖腾出张椅子,服侍他坐下。
“那混帐东西在跟我怄气呢,随他去。”铁敖坐下,浑身筋骨跟着椅子一起咯吱咯吱地响, 好像在生着很大的气。
不该说话的时候,楚随波总是沉默的。他在桌上一觅,见壶中茶已半残,便道:“世叔,我这有包上好的雨前,虽是野茶,别有番味道。世叔稍坐,小侄去沏壶茶来。”
楚随波退到门口,才踏上木屐,咯噔咯噔,一路远去。
铁敖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目:“若真去了笑纳楼,这时候,生死也该有个信了,萧老板既然还没来销帐,那想来还好……还好。”
福宝坐在门口石阶上,也不顾台阶潮不潮,裤子湿漉漉地洇了一大圈,他似乎也不怎么在乎,只拿着草纸,用力地擤鼻涕。大约是刚刚哭过,眼圈鼻头都红通通的。他一见楚随波,连忙抬袖子擦了擦眼睛。
楚随波拍了拍他的肩膀:“诶,没什么丢人的,我离开家的时候,哭得比你还伤心。”
福宝吸溜了一下鼻子:“我……我也不是伤心,就是我娘一哭,我也想哭。忽然就舍不得走了。”
楚随波手一招,把他带起来:“谁说不是呢?不过,你也别想太多,过个几年,找个安全的所在,把父母妹子接过去,也就得享天伦之乐了。”
“楚大哥说的是。”两人并肩,穿过小院向厨房走,福宝对这位新认识的兄长很是敬服:“不像我师兄,没头没脑的,老撺掇师父,让我娘我妹子跟我们一起走……你说这江湖险恶的……”
两个人的脚步一起停住了——厨房的门开着,阿秀婶在灶前塞柴火,她蹲在地上,灰土布袄子下头,露出老长一截雪白腰身。
乡下人家闲话多,男人不在,收留个孤老头儿,又收留个青年男子,村里头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阿秀婶虽然不怎么在意,但人前人后分外注意行止。像今天这样的,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可能是里里外外忙糊涂了的缘故。
楚随波咳嗽一声,转过眼睛,径直向着灶上走过去:“阿秀婶,我来取开水。”
福宝就猴子似的跳过去,一手拽着娘的衣裳往下拉,随口抱怨:“娘你也不怕冻着——”
福宝的手一碰到那袄子,左手的拇指,食指和掌心就是一阵酥麻。“阿秀婶”慢慢转过头,白皙的面孔上,是黯淡无血色的双唇,和一对水蛇般的眼睛。
她嘴里叼着个小小箭筒,“噗”的轻轻一吹,一枝小箭直钉向福宝肩窝。
福宝闪的也快,塌肩收腰,身子向灶口一撞,虽然难免火烧屁股,但总是避开那枝小箭。好在他那条裤子又湿又厚,一时也烧不透,福宝就地一滚,旋即站起,随手抽出根燃烧的木柴,“芸娘?”
另一边楚随波刚走到灶前,双手提起沸腾的水锅来,锅下炭火齐齐反弹而起,火星里夹着寒芒,相隔不过二尺,一起打向面门。
厨房本来就不大,楚随波只能扔了水锅,向一侧墙边闪去。土墙之中,两柄挠钩一起伸出,房顶板梁带着灰尘雨水开裂,四口长剑交织成网,封死了楚随波前路。
芸娘笑吟吟站起来,拍了拍手掌上的灰,扯下了灰布包头的帕子,一头秀发滚落下来。她斜眼kankan福宝,又瞥一眼楚随波,哼一声:“不堪一击。”
福宝的右臂刚被捅了一刀,左手又酥麻酸软,还真是几无还手之力。他咬着嘴唇,看了看围攻楚随波的剑网,问芸娘:“我娘呢?”
芸娘微笑:“想见你娘?很容易的,拿把刀,抹抹脖子,你娘……在下头等你呢。”
福宝对这样的挑衅居然也没有一丝怒色,又问一遍:“少说那些没用的,我娘呢?”
芸娘单指一点剑网之中的楚随波:“把他拿下来,咱们再谈你娘。”
“好!”福宝果然不愧是风组出来的少年天才,道义与情分之间连片刻犹豫都没有,以木柴为剑,抬手就刺向楚随波眉心。
左手剑!
他那一剑去的太快,木柴带着风,轰得带起一片火焰,楚随波在六人围攻之下本来就左右支绌,那一剑攻来,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左腿横飞,拦腰踢在木柴上,木柴一折两段,小小火苗飞散在四处。
墙后头一截挠钩闪电般一缩,牢牢地扣在楚随波右腿上。
“好极了。”芸娘又抽出截木柴,扬手扔过来,木柴凌空打了几个转,火势更足。
福宝抄在手里,没头没脑地刺出第二剑——这一剑,却是直奔围攻楚随波杀手的后脑勺而去。
那一剑太快,木柴四周火焰都被气劲逼拢,烈烈挣扎,无法四逸。两尺长的硬木直接贯穿了那杀手的后脑,“波”的一声响,他的头发和柴火一起燃烧起来。
福宝松手,略微回带,杀手枕着一团火焰,倒下,未及透脑而出的木炭,烫得印堂一片漆黑。
他倒是公平,一家一剑,绝不偏帮。
楚随波一个“好”字没来得及出口,勾着右腿的挠钩向外猛扯,楚随波本能的左脚在墙上一蹬——乡下人的厨房搭得不太牢靠,红砖抹着黄泥,虽是承重,横向里却不怎么借力。这样一扯加上一蹬,轰隆一声响,半面砖墙倒砸下来,楚随波的身体被硬掏了出去,他头上背上湿粘粘沾着一层砖灰,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两枝剑一左一右封住了他的后颈。
“现在谈我娘。”福宝转身面对着芸娘。厨房里忽然掏了个大洞,寒风带雨一起涌进来,靠着破洞的半边潮湿一片,不受雨的半边,柴火堆上,小火苗已经舔着了半壁木柴。
鸡汤已经熬到半干,浓到扑鼻的鸡香和尸体燃烧的血腥焦臭混在一块儿,整个院子里都是诡异的气息。
“娘——”二毛撒腿就往厨房跑。
“二毛,别过来!”福宝听见妹子的喊声,脑子轰的一声就乱了,转身就往外冲。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二毛被院子里突然出现的那些陌生人吓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小嘴一撇,想哭没哭的时候,一枝长剑已经直袭她的咽喉。
“二毛——”福宝刚冲出厨房小门,长剑已经到了妹子喉头。
夺!一柄尺半长短的刀笔破空而下,钉在剑脊上,接着就是一道黑影,身影和飞刀一样快,刀至,人也到了,他一手握起刀柄,抬臂,那柄钉死了的长剑像条钉住了七寸的长蛇,扭动着从那人手里挣扎出来,剑柄啪的一声反抽在那人脸上。
那人哼都不哼一声,倒在地上,半个脑袋无异于平时,半个脑袋软绵绵的瘫在地上——只是这么隔空借力的一抽,那人半边颅骨已经被抽碎了。
“萧老板,你这管的是哪门子闲事?”芸娘慢悠悠走出来。
“失手,失手,生死簿上多一人,进缴持平,存项多一笔,该项添一个……兄台来生只管向我讨回公道。”萧老板嘴里念念有词,超度般地哼唱着什么,念叨完了,才抬头:“芸娘,有个人销帐之前跟我说,笑纳楼里出了错账。”
芸娘身后,小厨房屋檐下,墙缝里,滚滚的青烟一团一团冒了出来,时不时有小火苗舔着房梁,跃跃欲试地想要烧成大火。春雨绵湿,梁,牖,砖,瓦一时烧之不透,雨水压着烟火,反而整间厨房变成了个硕大的烟囱。乡下人家,讲究的就是个守望相助,眼见不多时四邻八乡都势必要聚拢来。芸娘已经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抬手下令,“杀!”
夺夺夺夺!精铜打成的长钩沿着院墙勾成一排,外头是吐气开声的一发力,小院子的两面墙在漫天灰尘里轰然倒下,不等烟雾散尽,数十枝短箭向着萧老板直射过来。
萧老板黑衣无风自鼓,顺着前襟擦拉一声开裂,他黑衣抓在手中,迎风而动,宛如一面大旗,将点点精锐包裹其间。他距离芸娘不过两丈距离,抱起二毛,一步一步就走了过去,走得虽慢,但周身上下气劲密布,左手衣成天圆,右手刀做破军,守势天衣无缝,进势引而不发,似乎千军万马,也挡不住他的步子。
“账总有错的,萧老板太较真了。”芸娘一边客客气气地解释,一边双手齐挥,水井之中,窜出两条黑影,雪练般剑光一刺其背,一刺其衣。
此剑之快,已不在风雪原下,只是快剑刺入衣中,只深深凹陷,竟刺不透那股气劲,萧老板手中黑衣又是一转,连人带剑一起卷起,重重向下一砸,正砸在突袭背后那人身上,叮叮当当铿铿锵锵一片乱响,黑衣上粘着的箭镞洒落在地上。
黏字诀的内劲,诸家内功心法都有一二运用,但能用到这种鬼斧神工境界的,当真是前无古人。
“错一笔账就不是账,是债。”萧老板也很客气:“笑纳楼从来不会搅场子,只是算账。”
“青天大老爷,冤枉哪,你这一算账,我的账可就没法算啦。”芸娘倒也不急,轻轻巧巧后退两步,单指一点福宝:“这小子放的火,稍后来了人,不小心死了,那是算在我的头上,还是铁敖的头上?”她说归说,手底下可不耽误,又是一挥手。
再一轮长钩飞出,这一回,堂屋、后屋、铁敖的小书房……轰轰声中,墙壁被一起拖倒,屋顶被一起掀开。烟尘起得快,散得也快,只见一堆废墟残垣之中,铁敖好整以暇地坐在梨木椅上,怀里还抱着风筝。
铁敖的左臂挡在风筝头顶,肩膀上,额头上,都被飞砖走石撞出血渍,只有风筝完好无损,从师父怀里抬起头来,歪着脑袋,向外看。
一砖一瓦,胼手砥足建起来的小家,就这么灰飞烟灭,梦似的。
萧老板向铁敖微微点头,以示致意,又向芸娘道:“芸娘,以你的门道,想在我面前杀了铁敖,恐怕不容易,只是按我的规矩,不该管的恩怨,我从来不管。”
他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放倒三具尸体,居然脸部红心不跳的说自己“从来不管”。只是江湖上艺高一筹压死人,芸娘也不好说什么,点点头:“萧老板是个明白人。”
“我有个建议,听不听在你——铁先生挪挪步子,芸娘,你也挪挪步子,找个宽敞地方做个了断,你跟我回笑纳楼,把账结了,这事就算是三清了。”萧老板这个建议倒是大出芸娘意料之外,铁敖武功尽失,风雪原双手皆伤,楚随波已经就擒,如果苏旷在此,还有几分顾忌,苏旷不在,根本就是放手打杀而已。
她点头:“也好,只是什么地方萧老板看得过眼,还请明示?”
“由此向南一里半,湖边有一块空地,人迹罕至,不妨作为埋骨之地。”
“萧老板说话算话,我换个地盘,你不插手?”
萧老板遥望铁敖:“自然也要问问铁老爷子意下如何?”
铁敖的一双老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悲伤,他好像一刻之间就老了,老得快要挪不动步子——这纷纷厮杀似乎桩桩件件与他有关,有似乎桩桩件件与他无关——他拉着风筝的小手,也不择路,高一脚低一脚,踩着砖石,踩着包裹,踩着四角朝天的书桌……僵硬而摇晃地向前走着,走到萧老板身边,才问:“萧老板……笑纳楼里的账目,已经都结了?
“结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铁敖的身体里似乎被抽走了一切气息和光芒,他摸着风筝,粗糙干裂的手摸得风筝小脸生疼,象棵已经枯死的老树,枝桠盖着幼苗。
或许只是一刹那,但这一刹那漫长如永恒,铁敖开口,极慢的:“芸娘,你要我的性命,拿去就是。楚大人,阿秀姐和这两个孩儿无辜,你放他们走人。”
“青天老爷,民女冤枉呐。”芸娘嘻嘻一笑:“民女不是在滥杀无辜,只是在斩草除根,这也是铁当家的当年立下的规矩,怎么您都忘了么?”
铁敖仰面向天——阴沉沉的天上,丝丝细雨纷飞散乱,如哭如祭,他发出一声哀嚎,尖锐惨厉到不像人的声音:“报应哪……报应!”
芸娘不耐烦听他的直抒胸臆:“铁当家的,哭天抢地也晚了。您要是听萧老板一句呢,村子里头少几条人命;你要不当回事呢,我也奉陪。”
铁敖斜视萧老板一眼,呵的一声长笑:“铁某平生,何曾托庇在他人羽翼之下?芸娘,阿秀姐现在何处?”
芸娘微微一笑:“你上了车,自然就看见她了。”
福宝再也听不下去了,顷刻之间,居然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地步。萧老板武功虽高,但似乎没有什么相助的意思,他一转身对着芸娘吼:“贱丅人,我先要你的命!”
“福宝啊,她说的不错,我们在这儿多耽搁片刻,就是多招几个人送死而已。”铁敖拉着风筝,率先向外走,苍老的声音飘在细雨里:“你拜我为师,可是大大的错喽……错喽……”
萧老板和芸娘隔着一丈空地对峙。铁敖一出去,芸娘挥挥手,两个手下把楚随波也架了出去。福宝恨恨地一跺脚,也出去……转眼之间,那原本是小院子的空地上就只剩下芸娘,萧老板和二毛三个人。
芸娘向前进逼一步:“萧老板,这孩子交给我。”
萧老板也摇头:“这孩子无辜,我带她回笑纳楼,此生不问旧账也就罢了。”
“我诛她父兄,她如何肯作罢?”
“祸不及稚子,何况稚女。”
两人还在争着,二毛却无声无息,萧老板惊疑之下低头一kan——二毛满脸通红,额头鼻尖满是细细汗珠,伸手一摸,浑身滚烫。二毛一只手在肩窝上不断抓着,但虚弱无力,未能把衣领拉下来。
这倒不是得了急病的样子,萧老板心里头一动,伸手扯开二毛衣领——小姑娘身上皮肤还是黑黑黄黄的,细细的肩胛骨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黑色长圆形的东西,胎记般的,偏偏似个活物,还微微的一动一动。
“芸娘!”萧老板大怒:“你与铁敖恩怨,我已经撒手不管,你还敢找这小孩子麻烦?”
芸娘看着那东西,也吃惊:“我要杀她,只管杀她就是了,这东西不关我的事。”
衣领一掀开,二毛挣扎得厉害,一只手在那块皮肤抓了又抓,好像奇痒难耐。萧老板捉她的手捉得稍微一慢,皮肤已经被抓开一道血口,但转眼之间,伤口凝聚,那块小东西似乎受了刺激,更激烈地跳动起来。
“你还敢说不是你——”萧老板一抬头,大惊失色。
芸娘的长发上,停着一只漆黑的蝴蝶,双翅上各自有一只血红的眼,口器一动一动的,似乎在吮吸什么。
“蝶变!”萧老板手里黑衣连忙四下一舞,沿着自己从头到脚一阵乱扫,立时心如寒冰——地上一只枯叶蝶双翅已损,徒劳挣扎几下,立即就不动弹了。
外头车马磷磷,杀手们簇拥着铁敖一家,依照命令向着湖畔空地而去。
无人知道,如今最凶险的,却是他们三人。
阴雨之中,一群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蝴蝶宛如半天彩云,正一寸一寸地,向这间小院压了下来。
除了那间着火的厨房,四处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萧老板刀笔一扫,将那只黑蝶扫为两断,向芸娘怒吼:“还不快躲!”
黑蝶的两段身躯在地上挣扎蠕动着,双翅上一双血红眼睛似乎盯死了芸娘,看得人毛骨悚然。
芸娘虽然不认得,但也知道这绝非善类,一脚踩死蝴蝶,跟着萧老板,冲进了厨房里。
萧老板黑衣如巨翼,裹着燃烧的柴草连卷连掷,飞蝶惧火,一时间倒也不敢逼近。
只是那些举着水盆水桶,赶来灭火的村民也已经到了。
萧老板一跺脚:“芸娘,你替我看着这孩子!”
他黑衣在火中一扫,衣角已经点燃,向着那无数蝴蝶的彩云直冲过去。
那面黑色的燃烧的大旗在掀起一阵飓风,黏劲之下,蝴蝶挣脱不能,被火势一卷,烧成半天余烬。只是这么一挥一带,黑衣也烧掉了大半,萧老板手里只剩下两尺多长的一截布料,那黑翅血目蝶最是凶恶,找准罅隙,直扑向他双眼。
萧老板闭目,双手一分,布料撕成两掌烈火,又是一合,将那两只黑蝶拍死在掌间。
他动作也是极快,落在地上,在湿漉漉泥地中就地一滚,将一件月白中衣扯了下来——蝶群密密麻麻,在他周身围成一只流动大茧。他内力一吐,蝶群被避开,内力一敛,蝶群又再度聚合,他kan不见外界,只一声接一声长叫:“不要过来——”
救火的村民就驻足在小院之外,议论纷纷,只觉得甚是奇怪,好好的院子怎么就毁了,三月天,哪里来了这么许多大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