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呼唤， 因为墙壁会折射回声，他的呼声与歌谣变得嘈杂刺耳。
不敢放松警惕，水外的生物会攻击他，甚至把他的食物丢进来逼迫他与之交媾。
直至在人鱼的认知中，夏天“看”到了自己的存在。
被负面情绪一度压下去的爱意又如海浪般席卷过来。
她接受了他的求偶，分享给他食物，尝试着与他沟通，察觉出他的痛苦与难过，在其他人类面前站出来保护他。
漫无边境的孤独因她的存在而驱散。
夏天希望他快乐。
他也希望夏天能够获得同等回报。
希望她能彻底理解他，希望他们之间的沟通不再具有隔阂，希望她能成为他唯一的伴侣，希望他们能在海洋的最深处相拥至永恒。
【攻略目标：■■，好感度＋39，目前好感度：99。】
一切思维与情绪毫无遮拦，人鱼的世界冲刷着夏天的感官。
她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夏天最后一分理智转了一圈，似乎是意识到了对方的思维盖过了她的想法，但很快仅剩无几的迟疑也消失不见。
我愿意，夏天想。
愿意成为他的伴侣，愿意与他合一为一，深入海底，住进那广袤且寂静的海底之城。
在人鱼的视野中，哪怕海洋深处不见一丝光芒，夏天仍然能用其他感官感知到那宏伟的建筑与幽静的街道，水之城盘踞在远离人烟的海底，她在他的记忆中穿行，直至迎上沉睡其中的庞然巨物。
纯粹的黑暗中，对方蓦然睁开了眼。
夏天：！
刹那间，过电般的刺痛直窜夏天脑门。她一个激灵，恢复了意识。
【应急防火墙启动，防御设置构架完毕。】
【已过滤不应存在的精神攻击，请玩家放心游戏，系统001将为您的旅途保驾护航。】
伴随着系统完整的提示响起，夏天的视觉、感觉在眨眼的功夫回来了，紧接着她感到的就是窒息——她竟然真的在水里！
人鱼纯黑的眼眸近在咫尺，他悬在水中，肋间的腮有规律地一张一合。
当夏天睁开双眼时，他在水中困惑地歪了歪头。美丽的生物好似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清醒，飘散在水中的纤细触须变成了更深的黑色。
他能在水中呼吸，夏天可不能！
她一把推开人鱼挣扎着向上游去。
好在人鱼并没有溺死她的想法。
他跟在夏天身后，修长的鱼尾随着她的动作在周边转了个圈，仿佛是在观察她恢复意识的缘由。
但人鱼并没有陷害夏天的意思，他到底是一甩尾，推了夏天一把，将其送到了岸边。
抓住礁石时夏天只觉得自己的肺部憋得火辣辣的痛。
再晚一点，怕是真的要溺水了吧？！
上岸之后，夏天跪在地面上缓了很长时间。
紧急情况带来的应激反应让她浑身都止不住颤抖，憋气的缺氧感也是喘了好半天才得到缓解。而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剧烈的头疼和晕眩感。
“哗啦”一声，人鱼从水中冒出头。
罪魁祸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双手撑着礁石，茫然地看着夏天，发出带着询问意味的声音。
夏天摆了摆手：“让我缓一——呕！”
头晕附带的反胃实在是难以遏制，夏天一张嘴，腹部泛起的酸水一股脑全部涌上来。
吐出来后，她才感到好受一些。
刚刚……
夏天顾不得形象，用海水漱了漱口，再抬头，迎上的依旧是人鱼纯粹、天真的眼睛。
是他把她拉入水中的。
而在这之前，人鱼唱出了一曲莫名的“歌谣”，这首歌带走了她的意识和思考能力。回想起丧失感官时的感受，夏天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是想同化她！
所谓的“让她快乐”，是要夏天成为他的同类。
夏天能够清晰地回想起与之拥抱时的滋味——他将一切感官、思维以及记忆悉数分享给了夏天，人鱼展示出要与她合一为一的请求，便毫无保留地敞开自己的所有同夏天分享。
可与此同时，他的意志，他的记忆，像是浇筑钢筋的混凝土，无情地倾注过来，淹没了夏天本身的意识。
如果不是系统突然出声，夏天觉得自己恐怕……
“你想。”
她拼命地整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绪：“你想‘吸收’我。”
合一为一，融为一体，或者换个更符合人类社会的说法，人鱼尝试着驱散夏天本来的意识，去塑造一个“海底”的她。
要一条鱼拥有社会道德无异于异想天开。
趴在岸边的人鱼，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仍然用真诚与期待的神情端详着夏天，急切地抬起双手：[夏天，回家。]
是啊，陆地不是他的家，海底才是。人鱼想做的不过是带夏天回家罢了。
只是他的家……
宏伟的水中死城有着与人类迥异的建筑风格，盘踞在漆黑幽深的水底，没有活物，没有植物，一幕幕巨大的墙壁上刻着近乎宗教崇拜的图腾与画作。还有那在城中栖息着的巨物的眼睛——
“呕！”
夏天想到那只眼睛，再次感到触电般的头疼袭来。
不能再想，再想她好不容易清醒的头脑又要变得混乱了。
“我不……”
她揉了揉额角，勉强坐直。夏天安抚性地摸了摸人鱼的脸颊：“我是人类，我不能在水下生存。”
人鱼听不懂“生存”，但他能听懂夏天坚定的“不”。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过。
连人鱼脸侧的鱼鳍都跟着耷拉下来，他悲伤地垂下眼眸，默默地沉入水中。
【攻略目标：■■，好感度—34，目前好感度：65。】
夏天：“……”
好吧，人鱼性格单纯，他的喜好爱恨分外明晰。高兴了就狂涨好感，不高兴了就直接降回来，倒也不意外。
意识朦胧之间，夏天隐约记得是她选择“接受”他时好感度涨到99的。
若是系统没发挥作用，她真的接受了呢？
夏天缓过劲之后扭头看向地上的平板，悚然意识到：她在水下呆了足足十几分钟。
人类是不能在水中呼吸的，这是常识。
这十几分钟间，她是在水上漂浮，还是一直在水底？如果真的“接受”了人鱼提供给她的“快乐”，难道她真的会变成一条人鱼吗。
以及那座海底巨城，夏天的思维很难不往不可名状的方向狂奔而去。
至少现在她知道，人鱼对抽象图形的理解从何而来了。
所以他确实在接触人类之前就接触过文明，而且还是直视后就会失去神智的海底文明。
那人鱼的同类呢？
人鱼的意识中他始终孑然一身，理论上来讲，既然都克起来了，海底总得有深潜者吧？
夏天跪在岸边许久，总算感觉其他知觉一点一点回归到体内。
她勉强站起身。
就知道系统不会真的安排什么单纯无害小可爱给她攻略！夏天知道自己该趁热打铁，安慰一下伤心的人鱼，但她现在头疼的要命，实在是没这个心情。
好感度停在了65，就之后再说吧。
现在……
夏天踉踉跄跄喊来清洁工打扫卫生，又在对方担忧的目光下回宿舍休息。
她倒在床上，一觉到天亮，只感觉这要是无限流，她的san值恐怕早就岌岌可危了！
转天上午，艾比担忧地敲响房门。
“夏天，你没事吧？”
她在门口探头探脑：“我听清洁工人说你昨天突然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
“已经好很多了，谢谢你，艾比。”
夏天匆忙起身，她想了想，而后开口：“你还知道哪里能进一步检测人鱼的血清吗？”
能帮忙的也只有艾比了。
人鱼的“帮助”，虽然险些让夏天丧命，但她也确实得到了重要的线索。
艾比愣了愣：“这……”
年轻的实习医生看上去有些为难，但最终下定决心。
“我的哥哥也是一名生物学家，呃，就是性格比较怪，研究的方向也……不太大众，”她说，“当然了！和邓特医生完全不一样，如果你不介意，也许我能去求求他帮忙。”
第56章 海之歌10
夏天请艾比先去征询一下她兄长的意见。
没办法， 查尔斯先生刚刚批准了转移人鱼的申请，夏天得尽快办妥，否则优柔寡断的馆长临时变卦就麻烦了。
水族馆的隔离区， 比临时搭建的饲养池的条件要好上许多。
这里不仅光线更好、场地更大， 重要的是只要打开封闭起来的通道， 隔离区的动物们就能自由地游向展览区。而海洋之子水族馆的公共展览区四通八达， 总面积加起来整整一个公园这么大。
更遑论，隔离区内有完整的生态环境，人鱼不会这么孤单了。
只是……
明明转移到更大的住处， 人鱼看上去还是怏怏的。
他趴在岸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尾巴，对宽敞且明亮的海水池毫无兴趣。人鱼昂起头凝视着夏天，失落地用手语表示：[夏天，不喜欢我。]
夏天：“……”
还在对昨天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要是接受他的同化还能保持自我意识， 那夏天也不介意成为神秘海底巨物的信徒——当时的好感度可是都涨到99了！
但显然，成为人鱼的伴侣是有代价的。
回想起自我意识流失的滋味，夏天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宁可再被马修·纽尔伯特捅一刀也不想沦为失去自我和思考能力的怪物。
没有了自我， 还谈什么攻略， 谈什么回家？
“海底是你的家，”夏天用嘴巴、用手语同时表达，“陆地是我的家。你在水池里不舒服，我在海底也不会好受。我不能在水下生活呀。”
然而人鱼在看到“水下”和“生活”的表达时， 流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夏天可以。]
他抬起利爪， 很努力地表示。
[夏天可以接受我。]
道理是这个道理。
夏天苦笑出声。
要不是系统干涉， 她现在可能已经是海底生物的信徒了！她仔细想想都觉得后怕。
人鱼自从出现起，就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他被抓捕的原因是保护鲸群，而对待人类也展示出了极大的好奇与亲近。夏天甚至觉得他的天性与海豚、与虎鲸没有什么区别：纯粹、天真， 相比之下甚至是想拿他赚钱的人类要丑恶的多。
正因如此，夏天才放松了警惕。
直至人鱼表达了自身最真诚的愿望。
他其实……没有什么错。
在人鱼眼里，他只是想要和最喜欢的人类永远在一起。同化她、吸收她，给予她能够在水下自由呼吸与生活的能力，这样仿佛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然而就像是纯真的孩童往往也是最残忍的一样，人鱼完全无法理解抹杀人格与思考究竟有多么可怕。
“我喜欢你。”
夏天将拇指、食指的指尖抵在下颌处，重复了两遍“喜欢”这个词。然后她才继续表示：“但我也喜欢我的生活，在陆地上的生活。”
【攻略目标：■■，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60。】
系统提示响起时，夏天只觉得哭笑不得。
这忽上忽下的，又回到原点了！
果然就算是天真好奇宝宝，攻略起来也不会这么容易的。这狂飙上来的60好感度也许是人鱼对所有高等智慧生命的基础好感，之后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了。
但夏天也不会为了攻略他就不当人去当鱼的！
[夏天拒绝我。]
人鱼低落地用手语表示，然后他向后挪了挪，缓缓沉入水中。
当他情绪低沉时，连如发丝般纤细浓密的触须都变了色。原本深蓝的触须尖尖骤然变成乌黑纯色，他入水时触须漂浮摇曳着铺开，如泼进去了一盆墨。
“你不许躲起来。”
夏天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尽是湿润冰冷的鳞片触感：“我还没说完呢。”
然而人鱼听也不听。他的鳞片又滑又冷，只轻轻一甩，就甩脱了夏天的手指。
“哗啦”一声，人鱼修长有力的身躯彻底消失不见。
夏天：“……”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自家养的小狗闯祸之后，明明还没来得及说明道理呢，小狗先自己躲进窝里自闭去了。
何况人鱼还不是真的小狗，夏天可没法潜水进去说个明——等一下，也不是不行。
就在她思考是否要换上设备入水时，隔离区的大门被猛然推开，身后噔噔噔脚步声匆忙跑进来。
“夏天！”
是艾比的声音。
夏天起身，就看到艾比带着一名陌生男性进门。
“我把我哥带过来了。”她对着夏天挥了挥手。
说着艾比扭过头介绍。
“夏天，这是我哥哥爱德华；爱德华，这就是人鱼的饲养员夏天，”艾比扬起笑容，“爱德华一听说有人鱼的线索，就非要见见你不可。”
“他在哪里？！”
爱德华前跨一步，激动道：“真的是他，你们两个小姑娘没拿我开涮吧？！”
夏天：“……请你冷静一些，先生。”
艾比这位兄长，看上去比她大出很多，大抵有三四十五岁的模样。形象也与夏天印象中的研究人员差不多：容貌干净、衣着朴素，鼻梁上夹着厚厚的眼镜。爱德华的情绪异常高涨，明明面对着夏天，目光却止不住往隔离池方向瞟。
“人鱼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夏天耐心地解释，“但你必须冷静下来我才允许你与他见面，先生。我担心你吓到他，也担心他会误解你的情绪而伤害你。”
爱德华闻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你说的……你说得对，夏天小姐，”他说，“我会小心，能允许我见见他吗？”
“我尽量。”
夏天点头：“但你不要报希望。”
换做平时，就算是陌生人，他也要小心翼翼地露出个头来观察情况。然而此时此刻隔离池的表面一片平静，人鱼完全没有对岸上事情表现出任何好奇。
“你在吗？”
夏天走到岸边，蹲下身柔声呼唤：“不要耍脾气，我们来谈谈，好吗？”
回应她的只是隔离区的涓涓水声。
爱德华：“他不愿意就算了。”
夏天勉强笑了笑：“我这里有人鱼的照片，你可以先行查看，先生。”
平板和手机中的清晰照片与视频，足以证明人鱼是真实存在的。爱德华站在岸边，拿着相机翻来覆去地观看，不住连连感叹：“天啊，我没想到这是真的。有朝一日，我真的能见到……他。”
“见到他？”夏天敏锐地抓住重点：“你一直在研究人鱼吗？”
“不是人鱼。”
爱德华郑重地摇了摇头：“他与那些长尾巴的哺乳动物完全不一样！夏天小姐，水族馆购买回来的可不是什么珍惜动物，而是传说中的海神！”
夏天心中一惊。
“又来了。”
艾比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可是生物学博士，哥哥！能不能不要这么迷信啊？”
“我可不是迷信。”
爱德华胸有成竹地扶了扶镜框：“所谓的神明，不过就是人类在社会生产力不足时，对自然现象、未知生物做出的诠释罢了。人人说上帝是神，那么上帝就是神。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是神？”
生物学博士将手机归还给夏天，又拿出了自己的电子设备。
“轮到我给你展示资料了，夏天小姐。”爱德华干脆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带了过来，他开机之后，调出了一个专门的PPT：“我们实验室追踪调查他很多年，收集了各地的资料，你可以看看。”
PPT文档制作清晰明了，更侧重于历史资料收集，因而哪怕是夏天这种非科研专精的，也一目了然。
“最早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爱德华兴奋地开口。
“你怎么不说《圣经》中就有半人半鱼的传说记载呢。”艾比插嘴反驳。
“我说的当然是实打实的文字记录和证物，”爱德华不满意地坚持道，“起初确实只是一部分地区、民族的文化习俗，很多地方都有着类似传说：水中的海神是一名追寻同胞与伴侣的可怜人，当他歌唱时，整个海洋都会为他的孤单哭泣动容。而能听到他歌声的人则会被授以海洋的祝福。不过嘛……我觉得水中生物没那么简单。”
“在新英格兰州，当地有个镇子就信奉海中居住着神秘且强大的神明，他与《圣经》中记载一样，半人半鱼，且统治着海洋。两年前，我的一个同事亲自前去调查，他带回来的消息就是当地人坚信神明会在近年内苏醒。”
爱德华摊开手：“本来我们也不信的，因为他回来后变得有点疯疯癫癫，但不久之后，我们就收到了关于他的目击线索。”
艾比：“你们也在追踪这条人鱼吗？”
“我觉得还是不要叫他人鱼比较好，”爱德华不苟同地说，“以及，是的。可惜我们晚了一步，他被捕鲸船抓捕了，之后就失去了线索。没想到兜兜转转，我竟然从艾比这里得到了好消息！”
夏天听明白了。
如果这是个悬疑解密游戏，或者纯粹的无限流世界，那么面前的爱德华理应就是主角。他负责抽丝剥茧搜集一切线索，并且集合起来得到真相。而她和艾比则完全是那个提供线索和串联剧情的NPC。
可惜这不是无限流，夏天想获得答案也是为了更好的攻略人鱼。
解密方面，应该没这么复杂才对。
她想了想，下定决心：“我这里有人鱼的血样和DNA报告，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拿给你。”
话音落地，爱德华在厚厚镜片后的双目骤然亮了起来。
“夏天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