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恢复了精神,在舱内挪过来爬过去,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玩玩那个,一会趴趴窗口,一会望望后边。
宋焰侧了个身,倚靠在车身上着看她玩,眼中含笑。
她玩了很久,他就看了很久。
直到夕阳又落下去一截,阳光更红了。
他忽问:“这么喜欢?”
“嗯?”
“这么喜欢消防车?”
“嗯,特别喜欢。”许沁歪着头,抓着方向盘。
宋焰站在车下,静望她一秒,道:“来这儿拍婚纱照,好不好?”
许沁一愣,有一秒没动静,抬头看看红色夕阳,半晌后,立刻扭头。
“真的?”她眼睛里亮光闪闪。
他笑:“我什么时候说话不作数了?”
“没有。”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又道,“这里可以拍?”
“你是家属,这点儿福利都没了?”他还是那句话。
“等天气暖和了。”他说,“消防队一套,学校一套,四合院一套,医院一套。”
“哇——”许沁脸上笑容已忍不住放大:“这么多?”
“不喜欢?”宋焰问,“女生不是很看重婚纱照?”
“很看重。”她重重点头,笑容已收不起来,“也很喜欢。”
夕阳笼着她大大的笑脸,他有些动容,问:“开心吗?”
“开心。”她点头,只想扑去他怀里。车也不玩了,人迅速挪到门边,
“抱我。”她朝他伸出双臂。
他笑一笑,接住她,把她从高高的消防车上抱了下来。
她贴着他的身子滑落,不等落地便搂住他的脖子,用力吻住他的唇。
第66章
离春节越来越近,许沁照常忙碌上下班,起先还对过年毫无感觉,认为年味淡了,但没想五芳街里头节日气氛很浓。
上下班穿街过巷时,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
舅舅忙着清算各类尾款,舅妈也开始置办年货,还剪起了窗花。
翟淼跟着试了几剪刀,能把鸭剪成鹅。
许沁呢,安静玩上一会儿,弄出漂亮的蝶戏牡丹。她从小擅长手工,立体雕刻都行,何况平面画画。
翟淼只能叹气:“你这拿手术刀的,我比不了。我还是熬浆糊吧。”
舅妈把许沁拉到一旁,塞给她一张卡。
许沁奇怪:“这是什么?”
“焰焰他爸有套房子,他跟我们住一起后,房子就租出去了。房租都在卡里,这钱呐,焰焰二十岁的时候动过一次。后来八年,卡给我了,说是孝敬我们。我跟你舅哪要他给钱,都攒着没动呢。你们小两口过日子有的是地方花钱,拿着啊。”
许沁摇头:“我不要。”
第67章
旧的一年就这么结束了。
许沁关上储物柜的门时,心想。
她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清理收拾好了,钥匙插在柜门上,走出去。
她再也不是急诊科大夫。
急诊室的走廊里,医生护士行色匆匆。
而她抽身成了一个旁观者。不知宋焰最后一次脱下消防服时,是否也是这种心情。
好像圆满履职到了最后一刻,心安理得,却又有丝淡淡的失落。
许沁走出大楼,外头天高气清。她并没有回头留恋,因为宋焰在路边等她。
他背着个包,单手插兜,站在一棵树下抽烟,表情不甚明朗。
她从袋子里拿出一支药膏,朝他走过去。他看见她过来,将烟掐灭扔进垃圾桶,接过她手中的袋子,掂了掂:“东西这么少?”
“都提前放到门诊楼去了。”她拧开药膏,看一眼他的背包,“我记得你宿舍里东西很多。”
“打包装箱,让杨驰帮送回家了。”
她手指沾了透明的药膏,抹在他皲裂的脸上,伤痕一条一条。
他配合地微低下头,问:“破相了?”
“丑死了。”她说,“脸上伤不好,不许拍婚纱照。”
他近距离看着她的脸,忽问:“是不是觉得我不够爱你。”
她正给他涂药,手指一顿,先摇了摇头,再抬眸看他。
“许沁,那个关头,我只能做出那个选择。不是抛弃你。”
“我知道。”她点点头,“我懂的,真的。”
他有他的责任道义,她都懂。
她手指轻轻抹着他的脸,问:“你呢?”
“嗯?”
“是不是觉得我不知轻重,威胁你,还自私。”不等他回答,她立刻又道,“我本来就不是个高尚的人,本来就很自私,本来……”
他打断:“你这样,我挺喜欢的。”
她一下子不吭声了,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必解释了。
那时候,是冬日的清晨,阳光稀薄,空气清冽。
街道上安安静静,空无一人。仿佛这座城只剩他和她。
“慢慢走回去?”他提议。
“好啊,今天天气很好。……街上也没人。”
“过年了,都在家里头玩。”
“气温是不是回升了?”
“据说还会下一场雪。”
“然后就到春天了?”
“嗯,就到春天了。”
那天的路上,行人寥寥,整座城市干净而又安静。
回去的路上说了很多话,好像很有意思,但又好像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那一路的心情呢,和那天的天空一样,卸下了重担。可要说个具体的形容,其实后来回想也都忘了,只是觉得那个新年,是一个真正的新年。
旧的结束,新的开始。
那一路,许沁时不时回头望。
望什么,她不知道。
依稀感觉,那模样像是十年前出国的时候,只不过上一次,她孤单,惶恐;而这一次,他在身边,紧握着她的手。
宋焰有此同感。
十年前的启程,他独自拼搏,闯荡;十年后的新章,她同他一起书写。
他人生中最年轻的十年,蓦然回首,正如结束时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有血泪,有无奈,有心酸,有泪水,却无怨,也无悔。
十年前开始写就的书信,在这一刻落下最后一笔。
所幸,有惊,无险。
……
春节假期,是对忙碌一整年的最好馈赏。
城市渐渐热闹起来,大街小巷,处处都是过年的红色元素,每个人脸上喜气洋洋,不必劳心工作烦事,过往未来全抛一边,尽享节日好时光。
至于宋焰和许沁,脱下制服,他不是消防员,她也不是医生,是恋爱中只想整天腻在一起的年轻男女。
会经过甜品店时停下吃一杯冰淇淋,会路过玩偶店时进去挑一只毛绒玩具。
在商场乘扶梯向上时,许沁抬头望见天景顶棚大片的红灯笼,目光向下,扫向商场层层楼上行走而过的男男女女。
真热闹啊,一切都是鲜活而热烈。
她又扭头,上下打量宋焰,连帽衫,牛仔裤,vans鞋。他每次非工作的装扮都能让她瞧上好久,总觉像是两个人。而这次,卸下工作的他,整个人的状态更加轻松随意了。
“看什么?”
她被逮到,望他:“你这板寸头得一直留着?还是可以留长?”
宋焰低头摸一摸脑袋,抬起眼皮瞧她:“不好看?”
她立刻摇头:“好奇问问。”
“不好看就遮上。”他将连帽衫后的帽子戴在头上,睨她一眼。
许沁心一砰砰,戴上帽子更酷了。
隔壁下行的电梯上有两个美女朝他看过来。
她把他帽子拉下来:“知道吗?能驾驭板寸的才是真好看。”见他忍俊不禁,补充一句,“说的就是你。”
“嘴这么甜?”他搂她的腰,她今天穿了件米灰色的毛线连衣裙,身段窈窕。
“我刚吃糖了呀。”她俏皮道,“草莓味的。”
这话像是某种邀请,撩得他些许心猿意马,不自觉低下头想吻她的唇,可考虑公共场合不太雅观,只是凑到她唇边嗅了嗅。
却不知这轻轻一嗅,比亲吻还撩人,许沁霎时面色绯红。
迟迟压抑的一吻直到进了电影院里才落下。
电影看的什么,已不重要。
无非是爆米花式的贺岁新片,没逻辑没营养,图个热闹。
春节期间的放映厅热闹得过头,乌泱泱的全是人,老人小孩合家欢。这边老人家耳背,不停要身旁儿女提示讲解;那边小孩子好奇,不断问大人那个画面那句话什么意思。
嗑瓜子的,吃爆米花的……叽叽喳喳像在集市。
有的观众不堪其扰,发出叹气声,又无力阻止;
有的观众无心电影,反倒觉得这大杂院的气氛难得一见,哈哈笑。
渐渐,电影院里头讲话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自暴自弃了。
连之前想认真看电影的人都破罐破摔,尽情聊天。像除夕夜电视开着春晚当背景音,一大家子人分散各处各自嗨。
宋焰和许沁既来之则安之。看一会儿电影,玩一会儿对方,揪揪手,捏捏腰,在昏暗的光线里依偎着闭会儿眼,听着电影声混杂着节日的人声,两个小时过得很惬意。
出了电影院看见一排抓娃娃的机器,许沁手里还抱着看电影前买的一只羊宝宝呢,眼神又不禁在那闪亮的玻璃盒子里流连。
宋焰:“想抓娃娃?”
“想!”她看他,眼里冒星星。
“去吧。”宋焰掏出手机,扫码付钱,哗啦啦跟下银币雨似的出来一堆币,堆成小山。
许沁喜滋滋:“这么多?”边说边往手里装,她小手装不下,他大手帮忙捞,解释:“感觉你抓不上来,多弄点儿备着。”
许沁:“……”
纷纷控诉:“乌鸦嘴!”
宋焰胳膊里夹着只胖羊宝宝,手里揣着一堆币,倚在机器前看她抓娃娃。
哪有那么好抓?
那爪子力气小的很,不是抓不动,便是抓了又掉,还总在挪向出口的半道上松爪。
宋焰偶尔帮她左看右看,给她指点前后挪动。更多的时候,他不看娃娃,看她。看她紧张咬唇,眼睛发亮,满怀期待,突然皱眉,气得跳脚……
他看着各种表情在她脸上周而复始,他乐个不停。
“还笑?!”她把抓不到娃娃的气撒他头上,“就是因为你笑我才抓不到!”
他不笑了,稍稍站直身子,一根手指戳在她眉心把她轻拨去一边:“我来试试。”
他塞进两个币,修长手指在遥控杆上迅速前后拨动几下,调整好位置,却停下,回头看她:
“我要抓到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没奖励?”
“……你要什么奖励?”
“换个姿势。”
许沁羞笑着踢他一脚,质问:“还有什么姿势没试过?”
宋焰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先记着,当你答应了。”
五指轻轻一拍,爪子落下去,精准地抓到她最想要的那只兔子,晃晃送到洞口,一松。
毛绒兔子滚进取物口。
直到进了日料店,上了菜,许沁还抱着那只兔子,不停摸它的绒毛,满眼兴奋和欢喜:
“我最喜欢这只兔子了,抓到它感觉一整天都圆满了。”
“看来买的不如抓的。”宋焰瞥一眼一旁的小羊,给她的碟子里倒上酱油,夹了芥末进去搅散,又夹了片三文鱼放在碟子里,“吃吧,刚在电影院里就喊饿。”
“都一样喜欢。”许沁夹起三文鱼,一大口放进嘴里,刚准备问他怎么会抓娃娃,却猛地想起,“高中的时候,你就很会——”
话说一半,骤然停下。
他很会抓娃娃。
经常抓了送给她,搞得学校附近好几个游戏厅的老板都不准他玩了。
从哆啦a梦到樱桃小丸子,从小企鹅到小象,很多很多,堆满许沁的柜子。可出国那年,她没带走。再回来时,一柜子的娃娃早被清理不见。
她还记得当时站在家里,面对那个空柜子时,那种过去被挖空了一样的感觉。
那时她觉得很痛,却很沉默,把这件事埋进了潜意识里再也不想。直到此刻恍然记起,依然有些遗憾那些失去的娃娃。
而面前宋焰只是淡淡一笑:“以后每次约会都给你抓一个,好不好?”
“好呀。”她说。
他夹了块烤鳗鱼放在她盘子里,等她咬一口了,问:“好吃吗?”
“嗯。比上次吃的那家味道好。”
“还有一家味道更好,有点儿远,下周带你去。”
“好呀。”
正说着,隔壁桌的人讨论起除夕夜的火灾,声音飘到这边来:
“……你国的消防兵不行,按我说,就得消防职业化。就说除夕那火灾,那么大火还派人往里冲,这不送死是什么?你国就这样,根本做不到以人为本。看人美国……”
那人巴拉巴拉说一堆,听上去特牛逼。
他同桌一人似乎听不下去,道:“火灾现场突发情况多,哪能事事预判准确,别嘴炮了。你网上抨击体制的文章看多了吧,那些人为了点击,什么都讲。你说职业化,那我问一句,给你开工资,这大火你进不进?进了你是躲其他人身后还是冲最前边?可以有合同制,但完全不靠全勤军人,也是万万不行的。”
一桌子人就这话题争论起来,可分明谁都是局外人。
许沁心里有些不舒服,看看宋焰,他倒无所谓的样子。
但他喝了几勺汤后,还是平淡开口了:
“这次火灾,有很多人批评消防指挥部门。但是……如果消防部门没有错,可火灾就是发生了,怎么办?
如果火情大到控制不了,危险系数极大,但放任不管后果更严重,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
没有办法,硬着头皮也只能派人往里冲。这一点,无论在国内国外,放眼全球哪个国家都一样。
很多时候,火势不会等指挥部门去判断里头的情况,更多的时候不进去就没法判断情况。
而一些连旁观者都算不上的人,说的那些自以为有见地却不负责任的话,除了二次伤害,没有任何意义。”
许沁安静听完,不知如何安慰。
良久,手伸过去,摸摸他的手。
他抬眸,她歪头看他:“宋队长,以后你就是指挥部门里头的一员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好好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