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眯着眼睛望了一眼阴暗的天空,没接话。

直到出了院子,又问:“他家人对你好吗?”

许沁点头:“挺好的。”

他又默了一会儿,说:“没欺负你吧?”

许沁立刻摇了摇头,这一时间不知为何,她说不出话来。

这些话好像应该是爸爸妈妈问的,但他们都不问,也不跟她讲话。

两人站在门口的枯树下等肖亦骁。

孟宴臣平淡道:“如果他,或者别的谁欺负你,要跟我讲。实在不想跟我讲,就跟你亦骁哥讲。知道吗?”

她只剩点头。

他不再说话了,本身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但肖亦骁不知在磨蹭什么,还不出来。

他跟她站在雪天的枯树下,寥寥无话,只有呼吸出的雾气飞散在一起。

他盯着随风飞来的雾气看了一会儿,忽然扭头看向她。

她愣一愣,不知所以。

孟宴臣极淡地笑了一下,问:“只会对他笑,是吗?”

许沁顿时哑口无言。

“你小时候还会对我笑的。”他抬头望向天空,道,“这些年你……呵,还真让他说准了。”

她疑惑,正要发问,旁边院子传来篮球拍地声。

肖亦骁来了,见到许沁,几乎又是把孟宴臣问过的问题问了一遍,最后道:“你开心就好。我倒从小觉得,你迟早会跟那个姓宋的小子走到一块儿去的。”

许沁:“马后炮吧。”

“真的。”肖亦骁指孟宴臣,“我以前就跟他说过,他不信。”

许沁奇怪:“你怎么会这么想?”

“感觉。……不过,我以为你会先嫁人,再跟那小子出轨。”

许沁:“……”

“但那天你发酒疯之后,”肖亦骁耸肩,“感觉你是嫁不了人了。……除非嫁给我。”

“为什么?”

他不无遗憾:“沁沁,我还想娶你呢,你要是跟他出轨我不介意,反正我身边小妹妹也多。”

许沁:“你怎么不去死?”

肖亦骁哈哈大笑,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到篮球场,詹小娆和蒋裕也来了。

三个男生去打篮球,许沁和詹小娆坐在旁边看。

说起来,许沁跟詹小娆蒋裕他们其实从小就见过,他们都和孟宴臣肖亦骁玩得熟。只不过许沁不喜欢结交人,都只是在年少时的聚会上打过照面,加之后来出国多年。反而等到如今才开始认识。

“听说你跟那个消防员在一起了?”詹小娆忽然问。

许沁:“啊。”

“以后真在一起?”

“嗯。”许沁点头。

“你挺有勇气的。”詹小娆说,又道,“不过,他的确很有魅力。如果我爱上了他,我也会愿意为他放弃一切。”

许沁微微笑了。

以前心里有一丝芥蒂,那个晚上宋焰为什么会去见詹小娆,他们又聊了些什么。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就一点儿不好奇了。

许沁问:“你有爱上的人?”

“有啊。”詹小娆说,望着场上打球的男生。

许沁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知她在看谁。

“追了他好多年,不知什么时候能追上。”詹小娆说。

许沁没太在意,也不太关心。她坐在球场边,看着他们,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岁月。可回忆并未让她过于流连,她此刻想的,只是宋焰。

玩了没多久,天空突然开始飘雪,也到晚饭时间了,孟宴臣叫上大家回去吃饭。

许沁念着宋焰,心里不安,给他发了条短信:“你在干什么?”

他很快回复:“在博物馆。”

紧跟一条:“你别急,陪父母吃晚饭了再出来。”

“那你呢?”

“我会找地方。放心。”

许沁蹙眉。这附近除了博物馆图书馆天文馆就是研究机构和大片的公园,根本没有吃东西或是歇脚的地方。

还在担心,肖亦骁过来拍一下她脑袋:“想什么呢你,走了。”

许沁收了手机。

雪越下越大。

晚饭还在准备中,肖亦骁他们在客厅里玩,都是熟人和从小的玩伴,自然不会冷场。付闻樱下楼来,和几个小辈聊了会儿天,至始至终不和许沁说话。所幸大家都没有注意。且由于家里人多,不用直面付闻樱,许沁反而没那么拘束,稍稍自在了一点。

可她渐渐坐不安稳,时不时望窗外,漫天飞雪。

她不知道宋焰现在在干什么,还在博物馆里?

正想着,撞上蒋裕的目光。他从刚才就在观察她。

他被发现,干脆过来她身边,问:“你之前和我说有喜欢的人。你喜欢的是个消防员?”

“……”许沁说,“怎么连你也知道了?”

“肖亦骁说的。”

“……他那个大嘴巴。”

“他是觉得你挺敢的。”蒋裕笑一下,“不方便让我知道?”

“也不是。知不知道都没事。”

“你爸妈不同意吧?”

“嗯。”许沁隔了几秒,奇怪,“这你也知道?……哦,猜也能猜到。”

“不是猜的。”蒋裕说,“我刚好像看到他了。不知道认错没。”

许沁没明白:“啊?”

“进大院的时候,我看见他了。在外头等人,应该是在等你吧。你妈不让他进门?”

许沁心里头狠狠一震,发凉。

开饭了,付闻樱唤众人入座。

许沁迅速打开手机搜索对面的博物馆,果然,网页上清楚地写着周六、日闭馆。

许沁心口一抽一抽地疼,望一眼窗外的大雪,再看看室内的暖气融融,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像会碎掉。

她快步走去付闻樱身边,声音很低:“妈,我有点儿急事,先走了。下星期再来看你啊。”

付闻樱微笑看着客厅:“亦骁,蒋裕,过来吃饭了。”

许沁脸僵了一下,鼻头骤然一酸,差点儿就维持不住要不争气地涌出泪来。

她不过就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究竟是错在了哪里?她战战兢兢地向她求和,宋焰沉默不言地在风雪里等着,凭什么?凭什么她还要这样对她施加冷暴力?

她手指抠着桌沿,指尖发白,胸腔中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像要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可其他人已走过来,她立刻别过头去,生生将一切吞进肚里。

大家没有发现餐桌这角的异样,各自落座。

许沁站在原地不动。

付闻樱坐下了,拆开餐巾,瞥一眼许沁:“坐下吃饭啊。站着干什么?”

许沁看向她,不知她为何转变态度。

她盯着付闻樱的眼睛,渐渐,心生恶寒,她猜出她急着走是因为宋焰在外边等?

而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是笃定她给了这一丝恩赐,她就必然乖乖地坐下接受?让她坐在这里和众人欢笑品尝这丰盛温暖的晚餐,而宋焰独自守在黑夜的风雪里?

许沁迅速眨了眨眼,一字一句:“我要走了。”

付闻樱微笑:“坐下。吃完饭再走。”

许沁浑身发抖起来,顷刻间就想发怒,却又死忍着克制住,还希冀自己能周全地解决。可她真的无力了。

她也恨自己,为什么一回到家里就变成那个最没用的许沁,为什么在这个家里无论爱恨情仇偏偏什么都挤不出口。

“她说了有急事,妈妈没听见吗?”孟宴臣淡淡问。

付闻樱看向孟宴臣。

孟宴臣却抬头看向许沁,说:“要走了?”

许沁点点头。

孟宴臣没多问,说:“你走吧。”

他把她抠在桌沿边的手轻轻抓下来,握了握,她从小就这样,一紧张恐慌就抠桌子,这习惯竟长大了也没变。

他又握了握她的手,说:“走吧。”

付闻樱脸色变了,刚要说什么。

可肖亦骁抢先一步:“沁沁,有事就先走吧,改天咱们到东边再聚。”

蒋裕也说:“去吧。有机会再喝酒。”

许沁再没了心情打招呼,转身快步走了。

孟宴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廊里,默默收回目光,看一眼这座上的人们。他叫这么多朋友过来吃饭,无非是想让她在家能稍微自在一点。

可……

算了,也算是帮她脱身了。

他平静地拿起筷子,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拿起来看,是许沁发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

“谢谢。”

孟宴臣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终于熄了屏幕。

……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像撒盐一般。

许沁一出门便朝院子外飞奔,明明不算大的院子,却像跑了一公里。跑到门口,就见穿着军大衣的哨兵抱着枪在站岗,而宋焰微弓着肩,站在路边抽烟。

天都黑了。

他呼出的热气和烟雾混成一团,散在冷风和大雪里。

泪水顷刻间涌上眼眶。

他明明是那么强硬张狂,那么不惧万事的一个人。

许沁泪如雨下。

她飞快跑过去。

他正咬着烟,皱着眉,低头拍着头发上的雪,听见脚步声,回头。

她一下子冲进他怀里抱住他。

宋焰被她撞得后退了一步,有些惊讶:“怎么就出来了?”

她不肯抬头,竭力调整出微笑的声音:“吃得早,吃完了。”

“是吗?”他扫视她一眼,也不知相信了没。握住她肩膀想把她拎开看看她的脸,她不肯,死死抱着他不松手。

他有些好笑:“怎么了?”

她埋着脑袋,含泪笑着说:“我再也不想来这里了。”

他稍稍一愣:“出什么事了?”

“没。在这里不开心。”她说,“一直在想你。”

“一想到我就不开心?”他竟有心思淡淡调侃。

她被气得笑,笑得泪花都溢了出来,立即埋在他胸口蹭蹭,把眼泪蹭干。

她这才终于松开他,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回家吧回家吧,冷死啦。”她又蹦又跳地跺着脚,要牵他的手,刚触到一丝冰寒。他已收回手,拿手机叫车。

他的手从来不会像此刻这么冰冷。

许沁什么也没说,抬头看他时,抿着唇微微笑着。

不问他在博物馆里看了什么。

直到上了车,她才朝他坐过去,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车开出了好一段路程,他的衣服还是凉沁沁的。

她挽住他的手臂,把他冰凉的手夹在双腿间。

宋焰一愣,要抽出来,许沁紧箍住他手臂,双腿夹紧他手掌,轻声:“不许动,动了我生气了。”

她说认真的。

他不动了,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不知各自在想什么。

许久了,他手指动动,抚摸她的腿根,稍稍调侃:“不怕我吃你豆腐?”

“那我就吃回去。”她厉害地说。

他笑笑。

“宋焰?”

“嗯?”

“我们到家了去吃那天晚上吃的海鲜,好不好?”

他低眸看她。

“刚才吃的饭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

“好。”他说,略一歪头,靠在她脑袋上。

漆黑眼瞳里,映着窗外灯光流转,雪花飞洒。

第54章

很快,一月份过去大半,冬天只剩下最后一段极寒的日子。

帝城的气温一降再降,人在室外多待一会儿就冷得冻骨头。路上结冰的地方多,走路得时刻警惕,一不小心就会摔个嘴啃泥。

来急诊室的中老年人多了起来,不少摔跤跌出骨折或重伤。

许沁那天在家吃饭时格外叮嘱了舅舅舅妈一句,走路要注意。两位长辈喜滋滋的,说她孝顺贴心,反倒把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舅舅舅妈也知道了宋焰准备调职的事,要从中队调去大队里头。升职加薪就不说了,还能正常作息周末放假,最主要是安全了。两人比许沁还高兴,又感叹这男人呐,果然还是要想着成家了才会事事周全打算。

许沁和宋焰通电话时没问他这事儿,但也从只言片语中得知他那边都挺顺利。她并不意外。他本就表现突出,领导能力也强。考试呢,更不用说,看几天书就能考高分,一切得心应手。

反倒是她这边,上次地震回来,立了功,按理说一切都该顺风顺水了。前段时间人事科的同事还问她重新要了一份履历和考试成绩单,像是为了职称评定的事。

可最近却杳无音讯了。

许沁本不是急性子,但想着宋焰那边进展顺利,自己这头却落了一截,难免介意,那天中午便抽空去了趟烧伤外科科室,询问一下从急诊轮岗完了回门诊的具体时间,顺带问了下主治医师评选。

主任很和煦,道:“急诊的轮岗工作辛苦你了,你在岗期间表现很优异,大家都看得到。等修完春节假期,就能回门诊部了。”

许沁点头,心想着等回门诊了,大部分时间能正常作息,周末放假,还不由得轻松地抿了下唇。

但下一秒,主任却道:“不过职称评选的事儿呢,还得再等院领导们商议商议。”

许沁有些出乎意料,问:“评选是科室内主任和教授主持的,为什么要院领导商议?”

“咳,那就直说了,其实本来要选你的,但医闹那次,你在天台上对患者说的一些话啊,言辞不当,领导认为有损医院形象。这风口浪尖的,可以适当避一避。你也不要灰心,下次还有机会。”

许沁盯着主任看,看得后者有些心虚。他心中暗忖,这小许也是,平时跟同事不热络也就算了,在上级面前还没半点卑躬,真是少根筋。

许沁:“我在网上搜过,那次医闹早就和平解决,没有半点传闻。”

主任一愣。

许沁继续:“院领导怎么突然有闲情来管我这小医生?即使要管,那天我做的事,从某种程度上讲,是不是为医院解决了麻烦?”

主任哑口无言,半晌了,干脆转移矛盾,拿上头施压:“小许啊,你为难我也没办法。上头不批,你找院领导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