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焰定定看他一眼,看得童铭心里发毛几乎就要把烟还回来时,宋焰放过了:“行吧。”
几人交换眼神。
宋焰:“怎么?”
李成:“队长,你手术后好像脾气好了点儿。”
“……”宋焰问,“这手机哪儿来的嗯?找老乡要的?当心我罚死你。”
李成举手:“那个护士小南借给童铭的。”
一堆男人起哄:“哦——”
童铭满脸通红。
宋焰眼神扫一圈,明白了,略略一笑。
杨驰凑到他跟前:“哥,那天你被埋的时候,那许医生也在。”
宋焰稍稍意外:“她在那儿干什么?”
“找你啊。我看着是哭了。”
小葛帮腔:“在医院门口就碰上她,特着急。”
宋焰没吭声,有了心事。
杨驰:“哥,她好像喜欢你哦。”
童铭也小声:“消防员和医生,很配的。”
宋焰抬一抬眼皮,眼神锋利,一众小伙子闭紧了嘴。
告别了小葛他们,回到医疗中心。
宋焰在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他若有所思,站在走廊上正喝着水,一旁传来脚步声。
他扭头,正好就见许沁揉着额头上了走廊。
才想着她就出现,宋焰也愣了一愣。
她站在原地揉眼睛,很困的样子,没看见他。她揉完眼睛,手垂下去,缓缓低下了头,站了半秒,人忽然就轻飘飘地朝前倒去。
宋焰一怔,如同条件反射,迅速就大步赶过去,挡在她前方。
她一头栽在他肩上,睡着了。
他双臂微微张开,端着杯水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动弹不得,唯独喉结上下翻滚了一遭。
他垂眸看一眼她的脑袋,空闲的手动了动,想拍拍她,手还未靠近,她突然惊醒过来,人立刻站直了左右看,以为谁叫她工作。
她转眼又见宋焰的脸近在咫尺,隔得如此之近,她吃了一惊,匆忙退后一步。这一退,撞翻了他手里的水杯,水泼洒出来。她又立马拿纸巾给他擦袖子,忙乱不堪。
宋焰低着头,淡定看着她这一串动作,待她从惊醒之中平复下来了,问:“很累了?”
“还好。”许沁说着,忍不住捂着嘴转过身去打了个哈欠,回头时,眼睛里边水气迷蒙的,看着他。
那双眼睛黑黑亮亮,因含着水,有些懵懂纯真的意味。
宋焰:“……”
他眼神短暂移开又落回到她脸上:“出去走走。”
她点点头,抹抹脸:“吹个风清醒一下。”
医疗中心旁是学校操场,搭建着成排的灾民安置房,房里一片黑暗。深夜,大家都睡了。
操场旁还有一大片空地,成百上千名士兵排排整齐,盖着统一的迷彩被,幕天席地,睡在风露里。
没有多的安置房,只能就地而睡。军人们都累惨了,也顾不上,此刻缩在被中蒙着头,仿佛感受不到夜里的北风。
许沁看着,心里也有些触动。
一队特种兵收了工,从一旁经过。
宋焰不自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许沁正好撞见,莫名觉得他回头时的眼神太过复杂难辨,可她一时也揣摩不清。
她问:“你什么时候当的兵?”
“十八九岁。”宋焰答。
“哦。”她没觉异样,又说,“我听人说,对男人存在普遍而致命吸引力的东西,除了车,就是军装。”
宋焰笑了笑:“可以这么说。”略一停顿,“其实还有一样。”
“什么?”许沁扭头看他。
“女人。”
许沁:“……”
冬夜里的风吹着,清冽而沁人。难得的是,天上有一轮圆月,月光皎洁宁静。
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
许沁望着那轮月,想了很久,终于决定要说什么,可一开口,说出的话却转了一道弯:
“望乡以前很美。”
“嗯。”
“我们来这儿春游过,记得吗?”
“记得。”
和她在一起的一切,他都记得。
那次春游,最深刻的回忆莫过于他们走过一座长吊桥。他故意吓唬她,把吊桥摇晃得老高,跟荡秋千似的。她抓着铁链尖叫,裙子像花儿一样在风里飞舞。此刻回想起,他还记得那时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闪闪的像银色的镜子。
许沁望着四周的废墟:“可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宋焰说:“会重建起来的。”
她一愣,扭头看他,他也看着她。夜里,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深,而静。
她心头一动,突然想说什么,可还未开口,看见小西跑出医疗中心来。
“我得走了。”
“去吧。”
又是匆匆告别。
许沁快步走到大门口,回头,见宋焰还在月光下,她的心再次一动,压抑不住了。她吸一口气,突然就喊出声:“宋焰!”
空荡的小镇上空有轻轻的回响。
他回头看她。
她朝他跑过去。
她跑到他身边,脸颊发红,喘着气,眼睛很亮:“宋焰。”
他看着她:“嗯?”
“等回帝城了,再见面吧。”
“好。”他的回答。
第37章
一晃十多天过去,救援工作已进入稳定阶段,更多的援助队伍进来,很快就到了第一拨军人队伍撤返的日子。
那天,许沁经过灾民安置地,看见军人们正有序上车离开。送行的老乡拦着他们,想送些土特产。
灾区本就物资匮乏,且军队有纪律。士兵们不肯收。
双方好一番推让。
许沁走过几辆车。几位被她救治过的军人看见他,坐在车上给她打招呼。她抿唇点头,算是回应。
军车一辆辆开走,老乡们追着车,挥手告别。
许沁走到队伍末尾,意外看见了宋焰。他们也是这天撤离。
宋焰被挤在人群中,时不时颔首,对老乡们致意,推让着他们手里的东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无意间侧头,两人的目光穿过移动的人群,远远地碰到了一起。
短促的停顿后便交错开了。
她继续前路,走开几步后,又不禁回头望。宋焰站在乡民之中,个子格外的高,背影也异常的俊朗颀长。
他准备上车了。
可就在他上车的一瞬,不知为何,他稍稍回头,往许沁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巧就撞上她的目光。
两人都没料到对方会回头,更没料到自己会被逮个现行,双双愣了一下。
下一秒,宋焰人就上了车。
车开动了。
许沁心跳如擂。
她双手插在兜里,转身离开的时候,嘴角抿起一丝细微的弧度。
没过几天,许沁他们也得返回帝城了。
离开时同样受到了老乡们的欢送,送军人时没送出的东西可劲儿地塞给他们,说他们不是军人,没那么严的要求,不收就堵在车前不让走。
弄得医生护士们哭笑不得。
老乡心意一片,实在无法拒绝。许沁最后收下了装鸡蛋的篮子;其余人纷纷效仿,收下一根鸡毛,一只碗。这才放行。
告别的人群里有人哭起来,许沁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坐去了最里边的座位里。
直到车开了很远后,她才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废墟中的小镇。
这座小镇是否给她带来一丝变化?她没有细想,现在说任何,都为时过早。或许要等很多月很多年之后回首,才能看得清晰。
回城的路上,许沁靠在椅背,沉沉睡去。
到家后,人依然疲惫不堪。
她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清洗了一遍,钻去床上睡觉,这一觉睡得很沉,从头一天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
许沁醒来后没急着起来。她躺在床上,回想着过去十几天里发生的事,有些不太真实,梦一样。
那些死去的人,活过来的人,倒掉的家,建起来的房,画面像幻灯片一样从眼前划过,最终停留在宋焰上车前回头的那一刻。
心在胸腔里砰砰鼓动。
她抓起手机,调出他的号码,琢磨半晌,发了条短信过去:
“我回来了。”
心惴惴的,尚未把手机放下,那边几乎秒回:“好。”
许沁盯着屏幕上那一个字:“……”正不知该如何继续聊下去,又来了一条:“好好休息。”
她立刻打字过去:“我休息好了。”
发送。
补充一句:“昨天回来的。”
她等了一会儿,那边回信速度慢了,估计是措手不及。她突然发现她也不太会聊天,想着找补,很快又打了一串字过去:
“你在干什么?没在工作吧?”
“休息。”这倒回得很快。
许沁想他应该还在修养身体,正准备问他情况如何,滴滴一声,短信又来了,来自宋焰:
“想见面吗?”
她盯着屏幕,被那四个字撩得面红耳热,抿紧嘴回了一字:
“想。”
“那出来吧。”他回。
许沁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刚要下床,想到什么,捂住了额头,咧着嘴给他发了条短信过去:
“我忘了,院里上午要开表彰会……”
“行。”
她抓抓头发,继续打字:“那下午见?两点,我家楼下?”
“好。”
许沁放下手机,溜下床,哗啦一下拉开窗帘,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整间屋子。她走上阳台,朝五芳街望了一眼,极淡地笑了笑,再抬头,就见蓝天万里天气晴。
表彰会在大会议厅举行,许沁到的时候,小西她们坐在一起聊天,还给她占了座。
大家都休息够了,看上去精神很不错,这会子都对过去的那十几天有些怀念。
小西说:“这次参与救援的,院里都会发证书。虽然没什么作用,好歹是个纪念。”
小东说:“那些天跟做梦一样,累得要死要活,可现在想想,还满珍贵的。”
许沁若有所思,道:“算是各有收获吧。”
话音才落,小北撞了一下小南:“这位收获大了。”
许沁嗅觉迟钝,没察觉。
小西嘴快:“她跟那个叫童铭的消防员好了。”
小南毫不羞涩,摊开手耸耸肩:“他特害羞,哎呦,我追他追得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
许沁这才想起,好几个月前童铭手烧伤来医院,就是小南给他处理;这次地震他伤了腿,也是小南照顾。
“你爸妈不会反对?”
小南:“我喜欢就好了呀。如果不同意,软磨硬泡,没有爸妈拗得过孩子的。”
许沁有些意外她如此豁然,正说着呢,院领导进来了,聊天声渐渐平息。
院长走上台,长叹一声:“大家都辛苦啦——”
台下一片笑声。
院长欣慰地扫视众人,点点头:“这次救灾呢,我们院的医疗队表现突出。成功执行重大手术39例,小型手术78例,照顾伤患438人次……”
许沁走了神,低头看手机。
她和宋焰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最后一个“好”字。
她滑动记录,盯着那句“想见面吗?”看。
现在是上午十点半,离约定的下午两点还有三个多小时。
院长仍在打官腔:“……深受当地军民好评。这次医疗救援行动中呢,我院也涌现出了一批格外优秀的医务工作者,他们技艺精湛,仁心仁德,时刻将当地人民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这样的医务工作者值得在座的所有人学习,更值得院里乃至社会的表彰。第一位呢,是烧伤外科目前在急诊科轮岗的许沁医生。”
院长带头鼓掌,大厅里响起一阵掌声。
许沁脸上微烫,有一丝说不清的尴尬。她料到了自己会被着重表扬,想着静坐挨过去就行,但没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意料。
院长鼓着掌,让出讲台:“许医生是新闻媒体评选出的地震十大感动人物之一,我们请许医生上来发一下言。”
许沁怔了怔,但很快平静了。她已拿定主意,在经久不息的掌声里上了讲台。
讲台下,同事们一脸期待,徐肯教授面无表情。
她调整了一下话筒,并没有太多的犹豫或迟疑,也没有太多的紧张和忐忑,开始发言:“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我也是被救者。”
台下的人被吊起胃口,殷切等待。
“当时,我看到那个女人已经死亡,就准备离开。但把她挖出来的消防员发现她是一个孕妇,叫住了我。”
台下,众人的脸色开始变幻莫测了。
“多亏有他的提醒,我才能救出这个小孩,也把自己从一个重大失误的边缘拉了回来。”
鸦雀无声,一堆人傻眼,不是这个版本啊,现在广为传播的是医生看到孕妇死亡,坚持一试救出腹中胎儿啊。
院长脸都绿了,大步过来。
“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错……”
这句话已无任何效力,同事们被她之前的发言震得回不过神。话筒被院长夺了过去:“许医生和消防员一起救下了一个新生命,鼓掌。”
大家都尴尬得不行了,轰然鼓掌以求化解。
“下一位,普外科的刘杨医生……”
许沁走下台,小东小西小南小北齐齐张口结舌看着她。
她淡然坐下:“怎么了?”
四人齐齐摇了摇头。
小南:“我说过吧,许医生的脑回路是不正常的。”
许沁:“……”
她无所谓,一身轻松,只待下午的约会。
回家路上,等红灯的间隙,她望见路口的商场外挂着一副巨大的招贴画,画上一位外国美女明眸皓齿,笑容灿烂。
许沁盯着那画看了一会儿,换路线,进了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