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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我不认识你。”

“我叫宋焰,是你男人。”

许沁没兴趣地低下头,继续默默往前走。

宋焰双手插在兜里,抬起下巴望着天空笑了笑,长腿一挪,高大的身躯挡住许沁的去路。

许沁往左走,他散漫地往左边堵;她往右走,他淡定地封住右边的去路。

如此往复,许沁再度抬起脑袋望他,眼神淡漠。

宋焰略歪着头,挑着下巴俯视她,要笑不笑的:“问你话呢?话没说完,跑什么?嗯?”

许沁不回答,想趁机冲走。

宋焰迅速挡住她去路,许沁避之不及,撞到他身上。

“哎呦——”他暧昧地哼哼着,笑出一声,“来,再撞一下,撞我心里头去。”

许沁退回原地,微红着脸,终于破功:“流氓!”

宋焰双手一直插在兜里头呢,作证似地冲她动了动手臂,无辜道:“我干嘛了?”

许沁:“你堵我路干什么?”

宋焰一挑下巴:“老子看上你了,不堵你堵谁?”

许沁不吭声。

“刚说的话听见没?嗯?”宋焰低下头,直视她的眼睛,“不说话是吧,不放你走了。”

少女许沁面无表情杵在原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走。

两人僵持着,谁都不肯让步,最后居然对站起来,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人或许只有在少年时代,才会幼稚和倔强到那种程度吧。

许沁失神片刻,猛地关掉水龙头。

只是一次偶遇,不会再见的。

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她并不期望再见到他。

第二天回家时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许沁忘了带通行证,大院门口站岗的士兵估计是新来的,不认得她,也不记得她的车牌,把她拦了下来,要登记。

许沁在包里翻了一会儿,抬起头,轻声道:“刚好换了钱包,身份证落下了。”

站岗的问:“你来找谁啊?”

许沁停了一秒,说:“孟怀瑾,参谋长。”

站岗的犹自怀疑,上下打量她。

许沁坐在车里,不发一言,只奇怪已经傍晚,这日头怎么还是那么晒,晒得车内意外的闷热。

士兵还要说什么,另一位军人大步过来敬了个礼,站岗的小伙子不明所以,跟着敬了个礼。

军人升起栏杆:“孟小姐,不好意思,他新来的,耽误您时间了。”

许沁淡笑:“没事。”

她微踩油门,汽车驶进大院,两位军人敬礼目送。

这片家属大院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红墙白瓦,绿树成荫,颇有旧时之风。虽然毗邻西区闹市,但三面环湖,正面对着博物馆和图书馆,难得闹中取静。

许沁停了车,没急着进屋,胸口一阵压抑的闷热。

她走去灌木丛后抽根烟,站在树荫深处,空气凉丝丝的,心绪也渐渐舒缓。她在绿油油的叶子间看到了一点黄色,现在还是夏天呢,可墙另一边的银杏树上有一片叶子黄了叶稍,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

当年宋焰曾从这道墙上翻过来找她,那家伙把巡逻队来回的频率记得清清楚楚。

但现在不行了,墙上到处装着摄像头。

许沁把烟掐灭,往手上喷了点香水,走出灌木丛。

走到家门口,孟宴臣的车开过来了。

许沁站在原地,等一身军装的孟宴臣下车。

孟宴臣从小就是这片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子,少年时代的长相甚至可用美来形容,反倒是这些年,穿上军装后,褪了秀气,变得英气逼人。越长越像孟怀瑾年轻时的样子,从容不迫,正派克己,举手投足间自带矜贵之气。

孟宴臣眼神一直锁着许沁:“你好像瘦了?”

许沁:“没那么夸张。你多久没回来了?”

孟宴臣把军帽摘下:“两个星期。”

许沁正上台阶,回头白他一眼:“你好意思说我么?”

孟宴臣望住她微愠的小脸,愣了片刻,旋即笑了笑,跟着她进屋。

许沁进门换鞋,叫了声:“爸,妈。”

孟宴臣跟着叫了声:“爸,妈。”

付闻樱从书房走出来:“你们俩怎么一道儿回来?”

许沁:“家门口碰上了。我爸呢?”

“跟肖亦骁他爸下棋去了。快到饭点,也该回来了。”

许沁:“刚在车里出汗了,我上去换件衣服。”

付闻樱却微微皱起眉,优雅地环视一周了,微笑问:“谁抽烟了?”

许沁没反应。

“我。”孟宴臣说,“刚在车里抽了根烟。扇了半天,还是让您给闻到了。”

付闻樱继续微笑:“家里的规矩不记得了?”

孟宴臣举手:“不把烟味带回家,保证没下次。”

许沁上楼关上房门,看一眼自己的房间,似乎没什么变化。她走到桌边拉开抽屉,她的木屑和小雕刻又被清理干净了。

付闻樱一直不喜欢她做雕刻,说她花整天的时间坐在房间里雕木头,也不和人讲话,好好的女孩子,脑子都坏掉了。

她也不喜欢她做外科医生,说病菌太多说吃力不讨好,说医生这职业不是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应该做的。

许沁阖上抽屉,从衣柜里捡出一条裙子,开始脱衣服。

孟宴臣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同时推开:“沁沁——”

许沁衬衫脱到一半,粉白的肩膀和蓝色的文胸露在外边。她一双黑眼睛平定地看着孟宴臣。孟宴臣手机拿在耳边,愣了愣,门往回拉一半,又顿住。

许沁问:“什么事?”

孟宴臣:“亦骁打电话,他在湾流开了房,问晚上去不去。”

许沁点头:“嗯。”

孟宴臣关上门,低着头在门后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肖亦骁是他们的邻居,跟孟宴臣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哥儿们。偏偏一个像火一个像冰,从小打到大,谁也不服谁,你喜欢东我就喜欢西,你往北我就偏往南。

两人生平第一次和解竟是许沁的到来。

许沁不爱说话,只爱拿小刀刻木头,像个小机器人。肖亦骁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好奇地看她,有时摸摸她的手,戳戳她的脸,她也不哭不闹,只拿黑溜溜的眼珠看他。肖亦骁可喜欢啦,天天往孟家跑。孟宴臣就赶他走:“这我妹妹,又不是你的。”

肖亦骁气死了,回去跟他妈闹:“我也要妹妹。要跟小沁一模一样的。”被他妈臭打一顿。

肖亦骁又听付闻樱说许沁待在家里要憋出病来,就天天爬窗户去找许沁玩,给许沁讲外边多好玩,以此引诱她出门。

有一天,许沁刻了一个小人儿,一声不吭塞到肖亦骁手里。肖亦骁一看,那是个小小的自己啊。他乐坏啦,兴奋地拿去跟孟宴臣炫耀,孟宴臣呵呵一笑,展示出一抽屉十几个木雕的小孟宴臣。

肖亦骁气得差点儿没咬死孟宴臣。

许沁从小被这两人保护过度,朋友极少,出了大院,她和外界的交往如蜻蜓点水。

唯宋焰是个例外。

晚饭后孟宴臣说出门找肖亦骁玩,付闻樱没多问,也难得没有不赞同,倒是说了一句孟宴臣怎么不学肖亦骁,找个女朋友。

孟宴臣当没听见。

肖亦骁是典型的本地孩子,好呼朋引伴,夜夜攒局,城里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没有他没去过的地儿。他朋友多,女朋友也多。许沁有次说他花心,没想肖亦骁摊手:“我还花心,我爱了你那么多年,天地可鉴。”许沁懒得理会他的玩笑。

他从小调皮捣蛋,被他爸打到二十八岁。对仕途毫无兴趣,喜欢搞交际做生意,当初最调皮的反而成了最有钱的。

肖亦骁是湾流的常客,几乎夜夜在此宴宾客谈生意,红酒美女,一掷千金。孟宴臣只用报上肖亦骁的名字,高大帅气的服务员便弯腰引路。

走过金碧辉煌的电梯间,许沁无意间看到红色的消防栓,一旁还有“消防安全检查”栏,上边记录着检查日期检查人单位姓名和评价等级。

“4月16日,南城区消防大队,王选凯,合格”

……

“9月17日,南城区消防大队,张浩可,合格”

电梯叮咚,门开,肖亦骁在里头。

孟宴臣:“去哪儿?”

肖亦骁:“许医生大驾光临,得亲自下楼接呀。”

许沁回过头来,淡淡道:“有这功夫留着哄女朋友吧。”

肖亦骁却捕捉到她的眼神,回头看那表格,问:“看什么呢?”

许沁:“没事。”

电梯缓慢往上,

许沁突然说:“我上星期看见宋焰了。”

孟宴臣和肖亦骁脸上神色各异。

肖亦骁率先发问:“他干嘛呢?我猜猜,不会像我一样当土老板了吧。”

许沁眼中光芒黯淡,说:“消防员。”

电梯里头一阵沉默,许沁听出了这沉默中的怜悯。

一贯自持克己的孟宴臣难得刻薄地哼出一声:“就知道那小子不会有什么出息。”

许沁薄淡地笑了笑:“是啊。”

第5章

许沁最后一个走出电梯,肖亦骁放慢步子。

许沁问:“看什么看?”

肖亦骁:“在想宋焰?”

许沁冷淡:“他有什么可想的?”

肖亦骁一时没话说了,笑一笑,在许沁头上用力揉了揉。

……

彩灯流转,灯光暧昧,屏幕上播放着一首音量极小的老歌。两个包厢公主跪在茶几边倒水倒酒。

许沁去洗手间了,孟宴臣在沙发上喝水。肖亦骁坐去他身边,推了他一下。

孟宴臣杯里的水极轻地晃了晃:“怎么?”

肖亦骁:“最近身边有女人没?”

孟宴臣摇头。

肖亦骁目光往他裤裆扫了扫:“你小子不是有难言之隐吧?”

孟宴臣淡淡瞥他一眼:“要不拿你试试?”

肖亦骁一脸嫌弃:“去你的!老子对男的没兴趣。”

包厢的公主小妹偷偷笑,肖亦骁佯作恼怒:“笑什么笑?啊?”

小妹知道他不生气,笑容更大。

肖亦骁把孟宴臣的脸掰过来:“问你俩,他帅吗?”

孟宴臣打开肖亦骁的手:“滚。”

公主小妹抿唇笑,脸上浮起红晕。

肖亦骁:“帅吗?啊?他。”

两个小妹点头。

肖亦骁继续逗姑娘:“他帅,还我帅?”

孟宴臣忍不下去了:“你无聊吗?”

有个小姑娘斗着胆子,朝孟宴臣挑下巴:“他。”

肖亦骁笑容收了,幽幽盯着姑娘看,过一秒,唇角一勾:“今晚你没小费了。”

没小费的小姑娘被他撩得心神荡漾。

肖亦骁不闹了,吃了片橙子,忽说:“那天,小沁跟我说了一句话。”

孟宴臣看过来。

肖亦骁:“她说,你妈跟她说过,所谓人生,就是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也正是得不到才想要,真到了手,就会很快抛到身后。”

孟宴臣盯着他看。

肖亦骁:“人这一生就这么长,能好好享受手头有的东西,已经是很大的福气。放弃已有的,去追想要的,不值得。”

正说着,许沁从洗手间出来,孟宴臣收回目光,闷下一口红酒。

倒酒的小姑娘问:“亦哥,你还有想要却得不到的啊?”

肖亦骁又没了正经,笑起来:“我想要你,可得不到呀。”

小姑娘经不起调戏,羞涩地笑,脸红如杯中酒。

桌上肖亦骁的手机震了又震。

孟宴臣看一眼:“下去吧。你刚下楼是有别的事?”

肖亦骁知道瞒不住他:“合作方几个领导在隔壁吃饭,我也刚知道,想请他们来会所喝酒,但……”

孟宴臣:“没房间了?”

肖亦骁:“真他妈不凑巧。”

孟宴臣:“叫过来吧。没关系。”

许沁坐下,说:“我也没事。”

肖亦骁笑容绽开:“得嘞。”

五六个客人西装笔挺,刚落座,领班阿露带了二十个陪酒公主进来,齐齐站一排。姑娘们各个身材高挑,露着白皙的肩膀和大长腿,金发碧眼的白种人,大眼卷发的拉丁美人,应有尽有。

那几个客人第一次来KTV,放不开,礼貌地推辞。

肖亦骁问:“没有看得上的?”

他招一招手,一拨美女鱼贯而出,另一拨鱼贯而入。往复几轮,湾流的姑娘被挑了个遍。肖亦骁行事简单直接,客人们不选出几个陪坐,就让那些姑娘们一直站着。

横竖也轮不上他尴尬。

许沁拿叉子往嘴里送水果,作壁上观。

几个男人无路可退,一人叫了一个陪着。

阿露挥手让剩下的出去了,搭住肖亦骁的肩膀:“亦哥,你不叫一个陪着聊聊天?”

肖亦骁指一指许沁:“哪儿敢呐,女朋友搁这儿坐着呢。”

被拖出来挡枪的许沁恍若未闻。

阿露多年前只是陪酒公主,现在成了领班。她跟他们都熟,知道肖亦骁开玩笑,所以双手依然勾着肖亦骁脖子:“沁姐还是那么漂亮,比我们这儿的公主漂亮不知多少倍。”

肖亦骁脸色微变:“这话怎么说的?”

许沁不搭理,不救场,看都不看她一眼。阿露意识到不对,忙改口:“这哪儿能比啊,气质就不一样,不能比——”

肖亦骁:“滚出去。”

阿露诺诺地起身离开,过会儿估计是想将功补过,又带了两个美女进来,解释说这俩是新面孔,本来今天休假不上班,为了他专门叫来。

的确比之前的看起来清秀,脂粉味也不重。

肖亦骁回头看孟宴臣,特大方:“你先选,剩下我的。”

孟宴臣:“没兴趣。”

话音刚落,白色短裙的姑娘以为没事了,转身就往外走。

肖亦骁眼色一凛,喝道:“什么规矩?给我站回来!”

那姑娘转过身来,目光正好与许沁对上,许沁表情漠然。

肖亦骁说:“哪儿来的臭毛病?”

阿露赔笑:“是,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