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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上帝会保佑他吗?
基督让人为难
拯救帝国,对希拉克略来说并不容易。
希拉克略原本是亚美尼亚人(Armenians),父亲则是东罗马帝国的非洲总督,也叫希拉克略。当时,非洲总督权力极大,在任皇帝则被认为很不称职。那个依靠政变上台的家伙根本无法对付日趋严重的内忧外患。帝国需要强者,人民需要领袖。因此,当希拉克略的舰队在秋高气爽之日来到君士坦丁堡准备夺权时,城内城外竟是一片欢腾。
躲进教堂的老皇帝则被两个元老院议员捆绑起来。他毫无悬念地被罢黜,并处以极刑,还被株连九族。临刑前,这个倒霉鬼用充满怨恨的目光看着新皇帝希拉克略,然后鼓起勇气不无嘲讽地对他说:你会更好!
希拉克略记住了这句话。
拜占庭索利多金币,直径20毫米,重4.45克。正面是希拉克略一世及长子希拉克略·君士坦丁、次子希拉克罗纳斯戴王冠的站像。背面有十字架及基督符。英勇的希拉克略一世35岁时即位。
事实上,接过权杖的希拉克略一直都很努力。他即位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进行了全面改革,调整政府机构,整顿财政系统,加强军事建设,甚至亲自出面与阿瓦尔人谈判,带兵跟波斯人作战,结果却是仅仅幸免于被俘。看来,脆弱的帝国已是积重难返,希拉克略必须借助更为强大的力量。
他想到了宗教。
跟君士坦丁相信十字军旗战无不胜一样,希拉克略也认为信仰的力量是无穷的。当年,从迦太基(Carthage)起航前往君士坦丁堡时,这位年轻的将领就把一幅圣母玛利亚的画像钉在了自己的船桅上。现在,他当然也坚信上帝、基督和圣母绝不会让异教徒长期占领圣城和大主教的驻节地,无论这些异族是波斯人、阿瓦尔人还是斯拉夫人。
因此,在完善制度和积蓄力量的同时,希拉克略也做了大量的思想政治工作。他循循善诱地告诉臣民们,帝国将要进行的是一场信仰的保卫战。神圣的上帝之剑将刺向邪恶的魔鬼心脏,沦陷区的基督教兄弟则将得到解放。
希拉克略的这一说法得到了教会的支持。君士坦丁堡大主教打开库门慷慨解囊,甚至允许帝国政府借用教堂的金银盘子来铸造硬币。这位大主教还请人在城门上画了基督和圣母的像,以至于在后来的危难关头,不少虔诚的信徒亲眼看见圣母本人出现在城墙上,而且就在自己身旁。
于是,公元622年,希拉克略率领他的军队在大主教的祝福下开始了远征。此后漫长而艰难的战斗毋庸赘述,那不是我们要关心的事情。总之最后的结果,是拜占庭的大军在公元627年的年底兵临泰西封城下,并于次年4月3日与波斯人签订了条约,战争以希拉克略的全胜宣告结束。
这是玄奘法师赴印度取经前一年的事。
两年后,也就是唐太宗被尊为天可汗的公元630年(贞观四年),波斯人掠去的真十字架被送回耶路撒冷。这件圣物是由希拉克略赤着脚扛进圣城的,由此证明了上帝是如何宠爱他赤诚的仆民。至于留给波斯人的,则是此起彼伏的内乱和无政府状态,以及最终被阿拉伯人灭亡的命运。
十字架本是用来处死战俘、罪犯的刑具。基督教传说中耶稣遭陷害,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三日后复活。从此,十字架成为基督教徒信仰的标志。不同的基督教派系,使用的十字架也不尽相同,据说有三百种之多。
异教徒们安静了,基督教的世界却喧嚣不已。
事实上就在希拉克略为帝国的存亡殚精竭虑时,基督教各派别也一刻都没有停止他们的口水战。争论的焦点在于耶稣基督的性质,争论的原因也很简单:基督是上帝之子,又是圣母玛利亚生的。那么,基督到底是人还是神?或者既是人也是神?他的本性又是什么?神性?人性?是只有神性或只有人性,还是既有完整的人性,又有完整的神性?
基督真是让人为难。
这并不奇怪。因为无形的上帝使凡人受孕,生下可以复活的耶稣,本身就很荒谬。然而正因为荒谬,才需要信仰也只能信仰。这是基督教神学家德尔图良(Tertullianus)的基本观点。他的话,道破了信仰的秘密和宗教的天机。
没错,如果想得清楚,那又何必信仰?
实际上,如果说宗教也是一种思考,那么,它思考的也只是宇宙的终极问题,而终极问题是不可思考的,或者说是想不出答案的。答案只在信仰之中。作为答案的上帝,不是理性思考的结果,而是信仰的直白。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信仰,也只作为信仰而存在,无须证明也不能证明。
难怪有人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也因此,聪明的做法是放弃争论,虔诚信仰。
但是这很难。事实上,理性地意识到荒谬需要信仰或信仰必定荒谬,是只有德尔图良这样的人才能达到的境界,也是了不起的境界。对于一般信众而言,如果不想迷迷糊糊地相信(迷信),就必须把上述问题都搞清楚。教会也有责任给广大信众一个交代,否则就是失职。
教会给出了解释,而且这解释正是德尔图良在公元3世纪提出的,叫“三位一体”(Trinity)。这种学说认为,作为无须证明的宇宙本体,上帝只有一个,却又包含着三个同等的位格(Person),即智慧生命的存在显现。第一个位格是造物主,即圣父;第二个是道成肉身的救世主,即圣子;第三个是永远存在于基督徒心灵中的指导思想,即圣灵。
“三位一体”论主张:圣父、圣子、圣灵为同一本体、三个不同的位格。通俗地说:仅有独一的天主;圣天父完全是天主,圣子完全是天主,圣灵完全是天主;圣天父不是圣子,圣子不是圣灵,圣灵不是圣天父。
圣父、圣子、圣灵,虽然是三个位格,本体却只有上帝一个。一个本体,三个位格,就叫“三位一体”。不过,这样的教义不能靠思考去理解,只能靠信仰来接受。德尔图良甚至说,让柏拉图和辩证法什么的见鬼去吧!我们要做和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除此之外,别无所信!
这当然是真正的信仰,可惜偏偏有人叫板。利比亚的主教阿里乌(Arius,又译阿利乌)就跳出来说,不管上帝有几个位格,反正基督是人不是神。因为既然上帝唯一,如果又说基督是神,那就成了多神教。这不能说没有道理。
但是这样一来,基督的性质便又一下子成了问题。如果基督是人,那么他也有神性吗?如果没有,请问凭什么成为救世主?如果有,他的人性和神性又是什么关系?
正统教义的说法是:一个位格,两个全性。
也就是说,基督只有圣子这一个位格,却有人和神两个完全的本性,也有完全的人格和完全的神格。他的神格与圣父同体,人格则与世人相同,但没有原罪。因此,基督作为圣父的独生子,是二性的,也是一位的。
一性派(Monophysitism)却不同意。他们认为,既然是本性,那就只能有一种。基督虽然是人,但他的人性已经完全地融入了神性。因此从本质上说,基督只有一个本性,这就是神性。只有人性或兼有二性的说法是不通的。
这可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来,最好的办法是“一个基督,各自表述”。反正大家都是基督徒,也都是罗马人。爱国不分先后,信教不分派别,岂不天下太平?
可惜都不干。
不干也有道理。作为主教和神学家,当然希望自己的主张能够占上风。作为帝国,既然为了统一臣民的思想而选择了基督教,又岂能容忍他们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罗马皇帝不能坐视不管。
事实上他们也管了。只不过,君士坦丁的做法比较粗鲁和野蛮。他在主教会议上强迫阿里乌派接受正统观念,否则就逮捕法办。希拉克略则想两面讨好。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基督虽然有人和神两种本性,却只有一个意志,这就叫“基督一志论”(Monothelitism)。
那么,问题解决了吗?
没有。争论的双方都对这种说法不满,以至于希拉克略派到亚历山大城的新主教也不得不动粗。血腥的镇压当然不可能换来衷心的拥护。到君士坦斯二世(Constans Ⅱ)执政的时代,更加无法遏制的冲突和悲剧终于酿成。
流放教皇
君士坦斯比希拉克略更难。
新皇帝是在文成公主进藏那年(公元641年,大唐贞观十五年)开始执政的。这时,帝国的领土早在阿拉伯人的铁蹄下一片片沦丧。从波斯人那里收复失地仅仅六年,忠于安拉的穆斯林军队就杀声震天地冲了过来。耶路撒冷和叙利亚相继沦陷,被俘的帝国长官甚至还被缝进了死骆驼中。
阿拉伯人的迅速崛起是下一章要讲的事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没有让人左右为难的基督。作为严格的一神教,伊斯兰明确宣称先知穆罕默德是人不是神。唯一的神是安拉,穆罕默德只是安拉的使者。因此,穆斯林并不会去争论先知究竟有两种本性还是只有一种。也因此,他们可以一心一意秉承安拉的意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希拉克略却只能徒呼奈何地听任教士们唇枪舌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土次第沦入敌手。他去世后九个月,亚历山大城也向穆斯林军队举起了降旗。那可是拜占庭最富庶的商业中心,希腊文化的重镇和基督教世界的首府啊!
帝国到了这步田地,教士们却还在那里不识大体地喋喋不休,这实在让皇帝陛下寒心和恼怒。公元648年,已经即位七年的君士坦斯发布诏令,禁止再讨论基督的本性和意志问题,违者将受到体罚、监禁甚至流放。
君士坦斯的这一决定多半是想釜底抽薪,没想到实际效果却是火上浇油。诏令发布第二年,罗马教省和西部地区就反了,而且带头人就是教皇马丁一世(Martin Ⅰ)。
这当然很严重。
我们知道,基督教是有着严密组织机构的。他们的教务行政区叫教区,大的教区叫教省。教区的主管叫主教,教省的叫大主教,首都或大都会的叫都主教,最高级别的叫宗主教(Patriarch,东正教称为牧首)。所谓教皇,其实就是罗马城主教、罗马教省都主教和西部地区宗主教。
罗马主教当然不是唯一的宗主教,却因为西罗马皇帝瓦伦丁尼安三世(Valentinianus Ⅲ)的一纸文书而得以自封为教会最高首脑,以后又被西方教会逐渐接受为普世最高主教,因此称为Papa(父亲),汉译教皇。[2]
不过,当时的罗马教皇虽然由选举产生,依照惯例却仍然需要罗马皇帝认可,哪怕这罗马其实是拜占庭。然而在公元649年,也就是君士坦斯发布诏令的第二年,罗马城的神职人员公然罔顾东罗马皇帝的权威,自说自话地就让马丁接手了去世教皇的职务,并开始行使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