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想要的,是世俗的生活。

是啊,男耕女织,四世同堂,父慈子孝,共享天伦,才最是其乐融融。就连桃花源中人,过的也是这种日子;就连《天仙配》里的七仙女,向往的也是这种生活,更不用说芸芸众生了。他们主张的是“心动不如行动”,是“说得到做得到”,甚至“今朝有酒今朝醉”,或者“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也是一种“乐观”。

或者说,也是一种“艺术”。

于是有了中华文明的第三种精神,这就是“艺术精神”。

艺术精神不是艺术气质。希腊民族的艺术气质是与生俱来的,是他们童年性情的率真表现,所以才那样烂漫天真。我们民族的艺术精神,却是维稳的手段和结果,是一种陶冶和教化。后世儒家甚至编造出谎言,说帝舜命令后夔(读如葵)掌管文学艺术,以此培养贵族子弟的健全人格。后夔则保证,只要他奏乐,就连野兽和野蛮人都会跳起舞来。[5]

显然,这样的艺术,不可能是“纯艺术”,只能是“泛艺术”。因此在我们民族这里,几乎任何事情都能变成艺术,比如领导艺术、管理艺术、教育艺术。它的境界是达成和谐,底线是糊住面子。有这样一层脉脉温情的面纱遮掩,哪怕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明枪暗箭,专制独裁,都不至于太难看。

至于小民,则可以苦中取乐,忙里偷闲,舒展眉头把日子过下去。

奇怪!我们民族不要宗教的“空头支票”,却陶醉于艺术的“自我安慰”,并持之以恒乐此不疲,又是为什么?

也许还得问周公。

 

 

大盘点

 

 

据说,周公摄政一共七年。头三年平息叛乱,第四年封建诸侯,第五年营建成周,第六年制礼作乐,第七年还政成王。礼乐制度,是他最后的作品。

可惜没人知道周公怎么想。

何况奠基中华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但做一个盘点,是可以的。

线索也很清晰。

首先是忧患,忧患“天命无常”而“不易为王”,这才有了“君权天授”。[6]然而就连周人自己也认为,他们的领导权和代表权,名为“天授”,实为“民授”,这就必须“以人为本”,也就有了“人本精神”。而且,这种精神还可以也应该这样表述——

天人合一归于人。

当然,得补充一句:是群体的、家国的、伦理的人。

群体至上,就只能“以德治国”。何况华夏国家的建立,并没有经过“炸毁氏族组织”的革命,反倒直接从氏族和部落过渡而来。夏商周,都如此。周人建立的国家联盟,更是家国一体的家天下。基础,是井田制的小农经济;纽带,是宗法制的血缘关系。对于这样的群体,德与礼,显然比法律更合适,也更管用。

德治的结果是人治,以德治国也必然变成圣人治国。这倒是相当契合人本精神。于是有了“一个中心”,这就是德治;也有了“两个基本点”,这就是礼和乐。礼乐是“行得通的力量”,圣人是“看得见的榜样”。以圣人代神祇,以礼乐代宗教,势必将人们的目光引向世俗社会,引向一个个可以落到实处的道德规范。忠不忠,看行动。“现实精神”产生了,它可以也应该这样表述——

知行合一践于行。

同样也得补充一句:是群体的、家国的、伦理的行。

这样一来,也就不难理解“艺术精神”。实际上,艺术就是“以最独特的形式,传达最共同的情感”。形式独特,就引人入胜;情感共同,就引起共鸣。共鸣,就心心相印,就息息相通,就团结友爱,就同心同德。总之,艺术的功能之一就是“群”。以喜闻乐见的形式实现“群体意识”,则是中国艺术的特征。

因此,我们民族的“艺术精神”可以也应该这样表述——

礼乐合一成于乐。

毫无疑问,这里说的“乐”,是音乐(艺术),也是快乐(审美)。但无论艺术还是审美,也无论其风格是温柔敦厚、汪洋恣肆、恬淡虚静还是潇洒飘逸,都是群体的、家国的、伦理的,也是和谐的。即便有戏剧冲突,亦无非忠与孝、仁与义、人情与王法的矛盾;而冤案则总能平反,结局肯定大团圆。因为我们不但要忧国忧民,还要自得其乐。

忧是出发点,乐是终点站,群体意识则是一以贯之的文化内核。

这就是周人的遗产,是他们文化创新和制度创新的产物:一个内核(群体意识),两只翅膀(忧患、乐观),三大精神(人本、现实、艺术),四种制度(井田、封建、宗法、礼乐),堪称体大思精、尽善尽美。

实际上,从“君权天授”,到“以人为本”,到“以德治国”;到“以礼维持秩序,以乐保证和谐”,周人创造的原本就是一个完整、自洽、互补、稳定的系统,涵盖了经济、政治、社会、文化诸多方面。中华文明超级稳定毫不奇怪,展翅盘旋就更是当然。后来即便外族入侵,也只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周人,也许真是皇天上帝的“嫡长子”。

嫡长子是有特权的。在此后将近五六百年的大好时光里,周的君子和淑女们青春年少,心智洞开,遂演绎出无法复制的倜傥风流。

那才真是“中华范儿”。

 

 

后记

时间开始了

 

 

1.观念

 


对于人类来说,有三个问题是普遍而永恒的: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其实都在各自领域试图回答它们,只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回答,或愿意回答。

比如历史学。

在人文学科(文史哲)当中,历史学,尤其是考古学,可能最接近于自然科学。所以,学历史的,尤其是学古代史和世界史的,要比像我这样学文学的靠谱,也比一般学哲学的靠谱。没有证据的话,他们不会说。以论带史,更是史家大忌。先入为主,主观臆断,结论在前,在史学界都是违反职业道德的。

由此造成的结果,是历史学家一般更愿意描述“是什么”,而不愿意回答“为什么”,哪怕仅仅是为了避嫌。

这很让人尊敬,但也遗憾。

没错,在尚未掌握大量证据,甚至在尚未接触史料之前,就先验地设定一个框架,然后按照某种所谓“范式”去进行撰述,是危险的。历史不是布料,可以随便裁剪。历史学也不能是“布店”,或“中药铺”。没有人能把整匹布披在身上。把“药材”按照一定的顺序放进一个个小抽屉里,标明黄芪、党参、当归、白术等,则充其量只是“数据库”,不是“历史学”。

因此,反对“以论带史”,不能因噎废食到不要史观。事实上,一个伟大民族的文明史,也一定同时是她的观念史。正是观念,或者说,价值取向,决定了这个民族的文明道路。观念的更新或坚守,则构成历史的环节。这些环节就像古埃及的“诺姆”(部落和部落国家),被尼罗河联成一串珠链。

观念,就是尼罗河。

从发源地到入海口,构成价值观发展演变的河床,则是逻辑。

与逻辑相一致的历史,是“真历史”。按照真实逻辑来阐述真实历史,就叫“思辨说史”。这样一种撰述,哪怕文字的表述再文学,骨子里也是哲学的。显然,这需要史观,需要史识,需要史胆,甚至需要直觉和灵感。

也许,还需要天赋。

当然,也需要启迪。

 

 

2.启迪

 


启迪来自方方面面。

与专业的历史学家不同,我更喜欢琢磨“为什么”。除了天性以外,也多少受好朋友邓晓芒的影响。晓芒是超一流的哲学家。20世纪80年代初,我和他一起做中西美学比较,便讨论过中西文化的本质区别。也就在那时,晓芒提出中国文化的内核是“群体意识”,西方文化的内核是“个体意识”,两种文明也各有两只翅膀,即文化心理的“互补结构”。内核的说法是邓晓芒的创新,互补结构则受到徐复观、李泽厚和高尔泰等先生的启发,思想源头更要追溯到尼采。

这些观点,后来写进了我们合著的《黄与蓝的交响》一书,现在则成为本卷的思想基石。[1]

不过这绝非“概念先行”。相反,这些结论本身就是研究的结果。而且,以后我的一系列研究成果,比如1995年出版的《闲话中国人》等,则一再证明它们是成立的。至少,逻辑自洽。

在此基础上,我在20世纪90年代初,又提出了中华文明的三大精神。

这是受到汤一介先生的影响。汤先生认为中国文化的精神是天人合一、知行合一和情景合一。但我认为,“礼乐合一”比“情景合一”更合适。而且,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天人合一归于人,知行合一践于行,礼乐合一成于乐”。这样说,才能完整地表述我们民族的人本精神、现实精神和艺术精神。[2]

一个内核(群体意识),两只翅膀(忧患心理和乐观态度),三大精神(人本精神、现实精神、艺术精神),体系构建起来了。

这是一个“文化系统”。

系统是一定有逻辑起点的。而且,系统的建立虽然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但其中肯定会有一个决定性的时刻。那么,这个时刻可能在何时,可以称之为“奠基者”的又是谁呢?

直觉告诉我,是周人。

 

 

3.直觉

 


把周公或周人看作中华文明的“耶稣基督”或“穆罕默德”,不算创见。学界的主流意见,也大体如此。[3]问题在于,为什么不是夏,不是商,而是周?

也许,因为周原在“两河之间”。

这是写中华史第二卷《国家》时发现的。在巡航高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除埃及文明只有一条母亲河外,西亚、印度和华夏,都诞生在两河流域。西亚是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印度是印度河与恒河,西周文明则发源于泾水和渭水之间。以后发展为中华文明,又在长江与黄河之间,还是“美索不达米亚”。

两河之间的冲积平原,是农业民族的福地。然而埃及文明衰亡了,西亚文明陨落了,印度多元多变多种族,很难说有统一的“印度文明”。只有中华文明三千七百年延续至今,虽不免老态龙钟麻烦不少,却仍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直觉告诉我,这里面必有文章。

文章就在制度。

与埃及、西亚和印度不同,周人创立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最优秀也最健全的制度——井田、封建、宗法、礼乐。井田是经济制度,封建是政治制度,宗法是社会制度,礼乐是文化制度。更重要的是,这些制度环环相扣,配套互补,符合“中国国情”。因此,是稳定的。

这是一个系统工程。

制度工程的背后,是观念体系。从“君权天授”,到“以人为本”,到“以德治国”,再到“以礼维持秩序,以乐保证和谐”,本身就是一个完整和自洽的系统。周人,确实是“早熟的儿童”;周公,确实是“文化的始祖”。

但,这样说,要有证据。

 

 

4.证据

 


就说“以德治国”。

周人重德,有大量的文献可以证明。[4]问题是,单靠文献,不足为凭。比如按照《尚书》的说法,商王盘庚也是讲“德”的。5那么,“以德治国”是周人独有的观念,或者说,真是从西周开始的吗?

这可得拿出铁证来。

办法是先查殷商时期的甲骨文和金文中,有没有“德”字。如果有,再看其含义是不是“道德的德”。

结论很快就有了。甲骨文有“德”,但词义是“得到”,也表示“失去”。《古文字诂林》中,没有殷商时期金文的“德”。金文的第一个“德”字,见于“何尊”。何尊是西周青铜器,而且是成王时期的作品,记载了周公营建“成周”(洛阳)的史实,叫“宅兹中国”。这也是“中国”一词的最早文字记载。

金文的“德”与“中国”同时出现,岂非“天意”?

实话说,当我一眼发现这秘密时,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但我不敢造次,立即联系上海博物馆青铜器研究部的胡嘉麟老师,请他帮我“排雷”。

我问:殷商青铜器上有“德”字吗?

胡老师说,应该没有。

我又问:何尊上的“德”,是目前发现最早的金文“德”字吗?

胡老师说,目前是。

我再问:这个“德”,是“道德的德”吗?

胡老师说,是。因为原文是“恭德裕天”。他还特地提醒我:并非所有金文的“德”,都是“道德的德”。比如“德鼎”和“德方鼎”的“德”,就是人名。

我眼睛一亮:灵感来了!

 

 

5.灵感

 


灵感来自字形之别。

金文的“德”与甲骨文的“德”,有一个明显的区别,就是甲骨文由“彳”和“目”组成,金文则多出一个“心”。《古文字诂林》收入“德”字甲骨文共二十个,都没有“心”。金文中,不表示“道德”(比如用作人名)的,也没有“心”。字形,与甲骨文更是如出一辙。

这就说明,道德之德,即“有心之得”。而且,把“眼中所见”(得到)变成“心中所得”(道德)的,正是周人。事实上,何尊所谓“恭德裕天”,就是“以德配天”思想的体现。这种思想大量见于文献记载,现在又有青铜器为证。“以德治国”为周人所独有独创,已是铁证如山。

不,“铜”证如山。

后面的推理也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道德的德,既然是跟“天”,跟“中国”联系在一起的,则“受天命而居中国,居中国者治天下”,岂非就是周人的政治理念?后来,历代皇帝都自称“奉天承运”,北京天坛的占地面积远大于紫禁城,岂非正是周人思想的延续?[6]

周,难道不是中华文明的奠基者?

当然是。

灵光现,百事通。其他,比如“商礼为仪,周礼为制”,又如“神授是宗教性的,天授是伦理性的”,以及“姬周株式会社”等,已无须赘述。反正,中华文明的基石奠定了,时间也开始了。[7]

逻辑成立,证据确凿,剩下的是细节。

 

 

6.细节

 


细节,是顾问团队一直强调的。

开始写作中华史时,首席顾问曹永正就推荐学习《我们的故事:美国》。路金波组织了编辑团队集体观看,李蕾把这个学习称之为“气质培训”,陈勤则把该纪录片的叙事方式总结为“大历史,小人物”。

这很对,也很难。因为所谓“二十四史”,基本上是“帝王家谱”。小人物的故事,上哪儿找去?

但,细节决定成败。

发现细节,则需要直觉和灵感。

本卷提到的那个“爱国贼”南蒯,已经是能够找到的最小的小人物了。作为季孙氏大夫的家臣,他根本就没资格“树碑立传”。能留下姓名,算是万幸。这个人,是我在读杨宽先生《西周史》时发现的。可见只要有心,便总能在“宏大叙事”中发现“漏网之鱼”。

关键,是要有这个意识。

中华史第二卷《国家》里古希腊那个“卖香肠的”,则是读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时发现的。该书只是把《阿里斯托芬》这部讽刺喜剧的片段,作为“链接”附在正文旁边,我却认为大有文章可做。通过吉尔伯特·默雷的《古希腊文学史》,我查到了《骑士》公演的时间是在公元前424年。于是很快就在《史记·赵世家》中找到了东周晋国的故事。那个莫名其妙被杀的倒霉鬼,虽然是“君之子”,却名不见经传,也是“小人物”呢!

然而一个“卖香肠的”,一个“掉脑袋的”,搁在一起好玩极了。希腊民主制和西周封建制的比较,更是意味深长。

实际上西周对于中华文明的意义,是相当于希腊之于西方文明的。只不过借用马克思的说法,希腊人是“正常的儿童”,我们民族则是“早熟的儿童”。因此在各自的童年时代,当然会表现出不同的气质。

这是下一卷要讲的。

 

 

注 释

 


总注

 


本卷涉及之西周史实,均请参看司马迁《史记·周本纪》、范文澜《中国通史》、翦伯赞《先秦史》、杨宽《西周史》、许倬云《西周史》。

 

 

第一章

 


[1]关于殷纣王之死,《史记》只说“登鹿台,衣其宝玉衣,赴火而死”,没说火是谁放的。《史记正义》引《周书》称:“纣取天智玉琰五,环身以自焚。”

[2]周武王来不及脱下战袍就“格于庙”,见《逸周书·世俘解》。

[3]周公姓姬名旦,也叫“文公”或“叔旦”。他是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的弟弟、周成王的叔叔。因为采邑(封地)在他们民族的发祥地“周”(今陕西省岐山县),所以叫“周公”。由于武王在伐纣之后没几年就病故了,继位的成王年幼,周公成为新政权最重要的领导人之一。至于周公是否“摄政称王”,学界历来争议很大。有说他摄政称王的,有说他只摄政不称王的,还有说他既没摄政也没称王的。但说他是主要领导人,应无问题。

[4]周公创作的《文王》一诗,见《诗·大雅·文王》:“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裸将于京。厥作裸将,常服黼冔,王之荩臣,无念尔祖。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

[5]公亶父,《史记》和许多历史著作都称为“古公亶父”,是不对的。《诗经》中“古公亶父”的“古”,是“昔”的意思,请参看杨宽《西周史》。

[6]周原的野菜是甜的,见《诗·大雅·绵》:“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猫头鹰叫起来都像唱歌,见《诗·鲁颂·泮水》:“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葚,怀我好音。”

[7]《诗·小雅·无羊》:“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尔羊来思,其角濈濈。尔牛来思,其耳湿湿。”

[8]《诗·大雅·公刘》的原文是:“笃公刘,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

[9]考古学家已经发现,商周青铜礼器的差异就是“商重酒,周重食”。商人的礼器多为酒器,比如尊、罍(读如雷)、卣(读如有)、斝(读如假)、爵;周则多为食器,比如鼎、簋(读如鬼)、盨(读如须)、鬲(读如利)、豆。

[10]“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周易》乾卦第五爻(九五)的爻辞,可译为:龙高飞于天,利于大德之人出来治世。

[11]关于革命的合理性和政权的合法性问题,《诗·大雅》中的《文王》、《皇矣》、《荡》,《尚书》中的《大诰》、《酒诰》、《召诰》、《君奭》等,都在回答。

[12]“皇天上帝,改厥元子”,见《尚书·召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见《诗经·大雅·文王》。

[13]“射天”的仪式或游戏,见《史记》之《殷本纪》和《宋世家》,并请参看许倬云《西周史》。

[14]王国维《殷周制度论》称:殷周之变,乃是“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旧文化废而新文化兴”。

 

 

第二章

 


[1]子鱼反对人牲,见《左传·僖公十九年》。

[2]陈子亢反对人殉,见《礼记·檀弓下》。

[3]孔子说“为俑者不仁”,见《礼记·檀弓下》;“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见《孟子·梁惠王上》。

[4]周在克商之前“大国畏其力,小国怀其德”,见《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5]张荫麟先生甚至认为,武王伐纣取得成功,另有两个原因。一是“纣克东夷而陨其身”,二是“昔周饥,克殷而年丰”,也就是武王利用了饥饿的力量,因掠夺粮食而发动战争。见《中国史纲》。

[6]周公说“我道惟宁王德延”,见《尚书·君奭》。

[7]卫和宋是殷和商的音变,见杨宽《西周史》。

[8]《周书·康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庸庸,祗祗,威威,显民,用肇造我区夏,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时怙冒,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厥命越厥邦民,惟时叙,乃寡兄勖。肆汝小子封在兹东土。”

[9]“德”在卜辞中被借用来表示“失”,见《古文字诂林》第二册第470页。

[10]何尊,1963年陕西宝鸡贾村塬出土,现藏宝鸡市博物馆。

[11]《诗·商颂·那》:“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於赫汤孙,穆穆厥声。庸鼓有斁,万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怿。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第三章

 


[1]东征将士的回忆,见《诗·豳风·破斧》:“既破我斧,又缺我錡。周公东征,四国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将。既破我斧,又缺我銶。周公东征,四国是吪。哀我人斯,亦孔之嘉。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遒。哀我人斯,亦孔之休。”

[2]《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昔周公吊二叔之不成,故封建亲戚以蕃屏周。”

[3]比如姜太公的齐国,就长期有两个姬姓的“上卿”,一个叫“国子”,一个叫“高子”,号称“二守”。

[4]实际上,国原本叫邦,比如“邦交”,比如“邦有道”或“邦无道”。后来,由于避汉高祖的讳,许多文献中的“邦”都改成了“国”。因此,叫“邦”,叫“国”,叫“邦国”,都没错。

[5]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制度,可能要到西周中后期才成熟。

[6]王社、国社、侯社,见《礼记·祭法》。

 

 

第四章

 


[1]妾为女奴,见《古文字诂林》第三册第152页;女奴通称为妾,见《左传·僖公十七年》。

[2]季孙氏的这个家臣叫南蒯,事见《左传·昭公十二年》。

[3]“封略之内,何非君土;食土之毛,何非君臣”,见《左传·昭公七年》。

[4]周天下破产的过程和结果,是中华史第五卷要讲的事。

 

 

第五章

 


[1]事见《左传·昭公十四年》。

[2]详见拙著《闲话中国人》。

[3]关于这一点,李泽厚先生《美的历程》有非常精彩的论述。

[4]父母的年纪,必须挂在心上,还得“一则以喜,一则以惧”,见《论语·里仁》。

[5]君臣“和敬”,宗族“和顺”,父子“和亲”,见《礼记·乐记》。

[6]乡饮酒礼在清道光二十三年因经费原因被废。

[7]溱,读如真。溱水源出河南密县。洧,读如委。洧水即河南双洎河。洎读如既。《诗·郑风·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第六章

 


[1]自称“天下之王”的古亚述国王叫沙姆希·阿达德。

[2]请参看张建、袁园《巴比伦文明》,北京出版社2008年版。

[3]关于中华文明和希腊文明的两只翅膀,请参看邓晓芒、易中天《黄与蓝的交响》。

[4]德尔图良(Tertullian)的话,见卡西尔《人论》。

[5]帝舜和后夔的对话,见《尚书·舜典》。

[6]“天命无常”原作“天命靡常”,见《诗·大雅·文王》;“不易为王”原作“不易维王”,见《诗·大雅·大明》。

 

 

后记

 


[1]该书原名《走出美学的迷惘》,花山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后更名为《黄与蓝的交响》,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一作者邓晓芒。

[2]请参看拙撰《论中国文化的精神》,收入《中华文化研究》一书,厦门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

[3]王国维称,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殷周制度论》);杨向奎称,没有周公,就没有礼乐文明和儒家思想,中华文明就会是另一种精神状态(《宗周社会与礼乐文明》);陈来称,今天所谓“中国文化”,其基因和特点有许多都是在西周开始形成的,西周文化和周公思想形塑了中国文化的精神气质(《古代宗教与伦理》);启良称,周公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先祖”(《中国文明史》)。

[4]周人重德,文献中屡见不鲜,如《尚书》之《泰誓》、《康诰》、《酒诰》、《召诰》、《多士》、《君奭》、《立政》,频繁出现“德”字,《诗经》和《左传》也有类似观念。

[5]见《尚书·盘庚》。

[6]明清时期的天坛,东西长1700米,南北宽1600米,总面积272万平方米。紫禁城南北长961米,东西宽753米,总面积72万平方米。天坛占地面积大约为紫禁城的四倍。但紫禁城的建筑物比天坛多几十倍。文献记载中,长安天坛也是皇宫的四倍。

[7]1949年10月2日,胡风在《人民日报》发表长诗,题目就叫《时间开始了》。至于中华文明真正开始的时间,当在西周。之前,应看作序曲。

 

 

周,是我们民族的青春期,既天真烂漫,也少年老成。

那杀身成仁的刺客,追求真爱的情人,英武自重的战士,忠于职守的人臣,

不卑不亢的使节,顺从民意的鬼神,无不表现出千古流芳的中华精神。

 

 

易中天中华史:奠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