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山和殷素素却已猜到,说话之人定是那空见大师了。
谢逊续道:“当时我只吓得全身冰冷,如堕深渊,那人如此武功,要制我死命真是易如反掌。他说那‘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八个字,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可是这八个字他说得不徐不疾,充满慈悲心肠。我听得清清楚楚。
但那时我心中只感到惊惧愤怒,回过身来,只见四丈以外站着一位白衣僧人。
我转身之时,只道他离开我只不过两三尺,哪知他一拍之下,立即飘出四丈,身法之快,步法之轻,实是匪夷所思。
“当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是冤鬼,给我杀了的人来索命着!’若是活人,决不能有这般来去如电的功夫。我一想到是鬼,胆子反而大了起来,喝道:‘妖魔鬼怪,给我滚得远远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岂怕你这孤魂野鬼?’那白衣僧人合十说道:‘谢居士,老僧空见合十!’我一听到空见两字,便想起江湖上所说‘少林神僧,见闻智性’这两句话来。他名列四大神僧之首,无怪武功如此高强。”
张翠山想起这位空见大师后来是被他一十三拳打死的,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谢逊续道:“当时我便问道:‘是少林寺的空见神僧么?’那白衣僧人道:‘神僧二字,愧不敢当。老衲正是少林空见。’我道:‘在下跟大师素不相识,何故相戏?’空见说道:‘老衲岂敢戏弄居士?请问居士,此刻欲往何处?’我道:‘我到何处去,跟大师有何干系?’空见道:‘居士今晚想去杀害武当派的宋远桥大侠,是不是?’“我听他一语道破我的心意,又是奇怪,又是吃惊。他又道:‘居士要想再做一件震动武林的大案,好激得那混元霹雳手成昆现身,以报杀害你全家的大仇……’我听他说出了我师父的名字,更是骇异。要知我师父杀我全家之事,我从没跟旁人说过。这件丑事我师父掩饰抵赖也犹恐不及,自己当然更不会说。这空见和尚却如何知道?
“我当时身子剧震,说道:‘大师若肯见示他的所在,我谢逊一生给你做牛做马,也所甘愿。’空见叹道:‘这成昆所作所为,罪孽确是太大,但居士一怒之下,牵累害死了这许多武林人物,真是罪过罪过。’我本来想说:‘要你多管甚么闲事?’但想起适才他所显的武功,我可不是敌手,何况正有求于他,于是强忍怒气,说道:‘在下实是迫于无奈,那成昆躲得了无影无踪,四海茫茫,教我到哪里去找他?’空见点头道:‘我也知你满腔怨毒,无处发泄。那宋大侠是武当派张真人首徒,你要是害了他,这个祸闯得可实在太大。’我道:‘我是志在闯祸,祸事越大,越能逼成昆出来。’“空见道:‘谢居士,你要是害了宋大侠,那成昆确是非出头不行。但今日的成昆已非昔日可比,你武功远不及他,这场血海冤仇是报不了的。’我道:‘成昆是我师父,他武功如何,我知道得比你清楚。’“空见摇头道:‘他另投名师,三年来的进境非同小可。你虽练成了崆峒派的“七伤拳”,却也伤他不得。’我惊诧无比,这空见和尚我生平从未见过,但我的一举一动,他却似件件亲眼目睹。我呆了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他道:‘是成昆跟我说的。’”
他说到这里,张殷夫妻和无忌一齐“啊”的一声。
谢逊道:“你们此刻听着尚自惊奇,当时我听了这句话,登时跳了起来,喝道:‘他又怎么知道?’他缓缓的道:‘这几年来,他始终跟随在你身旁,只是他不断的易容改装,是以你认他不出。’我道:‘哼,我认他不出?他便是化了灰,我也认得他。’他道:‘谢居士,你自非粗心大意之人,可是这几年来,你一心想的只是练武报仇,对身周之事部不放在心上了。你在明里,他在暗里。你不是认他不出,你压根儿便没去认他。’“这番话不由得我不信,何况空见大师是名闻天下的有道高僧,谅也不致打诳骗我。我道:‘既是如此,他暗中将我杀了,岂不干净?’空见道:‘他若起心害你,自是一举手之劳。谢居士,你曾两次找他报仇,两次都败了,他要伤你性命,那时候为甚么便不下手?再说你去夺那《七伤拳谱》之时,你曾跟崆峒派的三大高手比拚内力,可是“崆峒五老”中的其余二老呢?
他们为甚不来围攻?要是五老齐上,你未必能保得性命罢?’“当日我打伤‘崆峒三老’后,发觉其余二老竟也身受重伤,这件怪事我一直存在心中,是个未能得解的大疑团。莫非崆峒派忽起内哄?还是另有不知名的高手在暗中助我?我听见空见大师这般说,心念一动,说道:‘那二老竟难道是成昆所伤?’”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他愈说愈奇,虽然江湖上的事波谲云诡,两人见闻均广,甚么古怪的事也都听见过,可是谢逊此刻所说之事却实是猜想不透。两人心中均隐隐觉得,谢逊已是个极了不起的人物,但他师父混元霹雳手成昆,不论智谋武功,似乎又皆胜他一筹。
殷素素道:“大哥,那崆峒二老,真是你师父暗中所伤么?”
谢逊道:“当时我这般冲口而问。空见大师说道:‘崆峒二老受的是甚么伤,谢居士亲眼得见么?他二人脸色怎样?’我默然无语,隔了半晌,道:‘如此说来,崆峒二老当真是我师父所伤了。’原来当时我见到崆峒二老躺在地下,满脸都是血红的斑点,显然是他二人用阴劲伤人,却被高手以‘混元功’逼回。这样满脸血红斑点,以我所知,除了被混元功逼回自身内劲之外,除非是猝发斑症伤寒之类恶疾,但我当日初见崆峒五老之时,五个人都是好端端地,自非突起暴病。当时武林之中,除了我师徒二人,再无第三人练过混元功。
“空见大师点了点头,叹道:‘你师父酒后无德,伤了你一家老小,酒醒之后,惶惭无地,是以你两次找他报仇,他都不伤你性命。他甚至不肯将你打伤,但你两次都是发疯般跟他拚命,若不伤你,他始终无法脱身。嗣后他一直暗中跟随在你身后,你三度遭遇危难,都是他暗中解救。’我心下琢磨,除了崆峒斗五老之外,果然另有三件蹊跷之事,在万分危急之际,敌方攻势忽懈。尤其那次跟青海派高手相斗,情势最是凶险。空见大师又道:‘他自知罪过太深,也不能求你饶恕,只盼日子一久,你慢慢淡忘了。岂知你愈闹愈大,害死的人越来越多。今日你若再去杀了宋远桥大侠,这场大祸可真的难以收拾了。’“我道:‘既是如此,请大师叫我师父来见我。我们自己算帐,跟旁人不相干。’空见大师道:‘你师父没脸见你。再说,谢居士,不是老衲小觑你,你便是见到了他,也是枉然。’我道:‘大师是有道高僧,是非黑白,自然清楚得很。难道我满门血仇,就此罢了不成?’他道:‘谢居土遭遇之惨,老衲也代为心伤。可是尊师酒后乱性,实非本意,何况他已深自忏悔,还望谢居士念着昔日师徒之情,网开一面。’我怒发如狂,说道:‘我若再打他不过,任他一掌击毙便了。此仇不报,我也不想活了。’“空见大师沉吟良久,说道:‘谢居士,尊师武功已非昔比,你便是练成了七伤拳,也伤他不得。你若不信,便请打老衲几拳试试。’我道:‘在下跟大师无冤无仇,岂敢相伤?在下武功虽然低微,这七伤拳却也不易抵挡。’他道:‘谢居士,我跟你打一场赌。尊师杀了你一家十三口性命,你便打我一十三拳。倘若打伤了我,老衲便罢手不理此事,尊师自会出来见你。
否则这场冤仇便此作罢如何?’我沉吟未答,心知这位高僧武功奇深,七伤拳虽然厉害,要是真的伤他不得,难道这仇便不报了?
“空见大师又道:‘老实跟你说,老衲既然插手管了此事,决不容你再行残害无辜的武林同道。你若一念向善,便此罢手,过去之事大家一笔勾销。
否则你要找人报仇,难道为你所害那些人的弟子家人,便不想找你报仇么?’“我听他语气严厉起来,狂性大发,喝道:‘好,我便打你一十三拳!
你抵挡不住之时,随时喝止。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可要叫我师父出来相见。’空见大师微微一笑,说道:‘请发拳罢!’我见他身材矮小,白眉白须,貌相慈祥庄严,不忍便此伤他,第一拳只使了三成力,砰的一声,击在他胸口。”
无忌叫道:“啊哟!义父,你使的便是这路震断树脉的‘七伤拳’么?”
谢逊道:“不是!这第一拳是我师父成昆所授的‘霹雳拳’。我一拳击去,他身子晃了晃,退后一步。我想这一拳只使了三成力,他已退后一步,若将‘七伤拳’施展出来,不须三拳,便能送了他的性命。当下我第二拳稍加劲力,他仍是晃了晃,退后一步。第三拳时我使了七成力,他也是一晃之下,再退一步。我微感奇怪,我拳上的劲力已加了一倍有余,但击在他身上仍是一模一样。依他枯瘦的身形,我一拳便能打断他的肋骨,但他体内并不生出反震之力,只是若无其事的受了我三拳。
“我想,要将他打倒,非出全力不可,可是我一出全力,他非死即伤。
我虽为恶已久,但对他舍己为人的慈悲心怀也有些肃然起敬,说道:‘大师,你只挨打不还手,我不忍再打。你受了我三拳,我答应不去害那宋远桥便是。’他道:‘那么你跟成昆的怨仇怎样?’我道:‘此仇不共戴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顿了一顿,又道:‘但大师既然出面,谢某敬重大师,自此而后,只找成昆自己和他家人,决不再连累不相干的武林同道。’“空见大师合十说道:‘善哉,善哉!谢居士有此一念,老衲谨代天下武林同道谢过。只是老衲立心化解这场冤孽,剩下的十拳,你便照打罢。’“我心下盘算,只有用‘七伤拳’将他击伤,我师父才肯露面,好在这‘七伤拳’的拳劲收发自如,我下手自有分寸,于是说道:‘如此便得罪了!’第四拳跟着发出,这一次用的是‘七伤拳’拳劲了。拳中胸膛,他胸口微一低陷,便向前跨了一步。”
无忌道:“这可奇了,这位老和尚这次不再退后,反而向前。
张翠山道:‘那是少林派‘金刚不坏体’神功罢?”谢逊点头道:“五弟见多识广,所料果然不错。我这拳击出,和前三拳已大不相同,他身上生出一股反震之力,只震得我胸内腹中,有如五脏一齐翻转。我心知他也是迫于无奈,倘若不使这门神功,便挡不住我的七伤拳。我久闻少林派‘金刚不坏体’神功乃古今五大神功之一,其时亲身领受,果然非同小可。当下我第五拳偏重阴柔之力,他仍是跨前一步,那股阴柔之力反击过来,我好容易才得化解……”
无忌道:“义父,这老和尚说好不还手的,怎地将你的拳劲反击回来?”
谢逊抚着他的头发,说道:“我打过第五拳,空见大师便道:‘谢居士,我没料到七伤拳威力如此惊人,我不运功回震,那便抵挡不住。’我道:‘你没还手打我,已是深感盛情。’当下我拳出如风,第六、七、八、九四拳一口气打出。那空见大师也真了得,这四拳打在他身上,他一一震回,刚柔分明,层次井然。
“我心下好生骇异,喝道:‘小心了!’第十拳轻飘飘的打了出去。他微微点了点头,不待我拳力着身,便跨上两步,竟在这霎息之间,占了先机。”
无忌自然不懂跨这两步有甚么难处。张翠山却深知高手对敌,能在对手出招之前先行料到,实是极大的难事,通常只须料到一招,即足制胜,点头道:“了不起,了不起!”
谢逊续道:“这第十拳我已是使足了全力,他抢先反震,竟使我倒退了两步。我虽瞧不见自己的脸色,但可以想见,那时我定是脸如白纸,全无血色。空见大师缓缓吁了口气,说道:‘这第十一拳不忙便打,你定一定神再发罢!’我虽万分的要强好胜,但内息翻腾,一时之间,那第十一拳确是击不出去。”
张翠山等听到这里,都是甚为心焦。无忌忽道:“义父,下面还有三拳,你就不要打了罢。”谢逊道:“为甚么?”无忌道:“这老和尚为人很好,你打伤了他,心中过意不去。倘若伤了自己,那也不好。”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见识,可说极不容易。张翠山心中更是喜慰,觉得无忌心地仁厚,能够分辨是非。
只听得谢逊叹了口气,说道:“枉自我活了几十岁,那时却不及孩子的见识。我心中充塞了报仇雪恨之念,不找到我师父,那是决不甘休,明知再打下去,两人中必有一个死伤,可也顾不了许多。我运足劲力,第十一拳又击了出去,这一次他却身形斗地向上一拔,我这一拳本来打他胸口,但他一拔身,拳力便中在小腹之上。他眉头一皱,显得很是疼痛。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如以胸口挡我拳力,反震之力太大,只怕我禁受不起,但小腹的反震之力虽然较弱,他自身受的苦楚却大得多。
“我呆了一呆,说道:‘我师父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大师何苦以金玉之体,为他挡灾?’空见大师调匀了一下呼吸,苦笑道,‘只盼再挨两拳,便……便化解了这场劫数。’我听他说话气息不属,突然心念一动:‘看来他运起“金刚不坏体”神功之时,不能说话,我何不引他说话,突然一拳打出。’便道:‘倘若我在一十三拳内打伤了你,你保得定我师父定会来见我么?’他道:‘他亲口跟我说过的……’就在此时,我不等他一句话说完,呼的一拳便击向他小腹。这一拳去势既快,落拳又低,要令他来不及发动护体神功。
“哪知道佛门神功,随心而起,我的拳劲刚触到他小腹,他神功便已布满全身。我但觉天旋地转,心肺欲裂,腾腾腾连退七八步,背心在一株大树上一靠,这才站住。
“我心灰意懒之下,恶念陡生,说道:‘罢了,罢了!此仇难报,我谢逊又何必活于天地之间?’提起手来,一掌便往自己天灵盖拍下。”
殷素素叫道:“妙计,妙计!”张翠山道:“为甚么?”随即醒悟,说道:“噢,可是如此对付这位有道高僧,未免太狠了。”原来他也已想到,谢逊拍击自己的天灵盖,空见自会出声喝止,过来相救。谢逊乘他不防,便可下手。张翠山聪明机伶本不在妻子之下,只是平素从不打这些奸诈主意,因此想到此节时终究慢了一步。
谢逊惨然叹道:“我便是要利用他宅心仁善,你们料得不错,我挥掌自击天灵盖,虽是暗伏诡计,却也是行险侥幸。倘若这一掌击得不重,他看出了破绽,便不会过来阻止。十三拳中只剩下最后一拳,七伤拳的拳劲虽然厉害,怎破得了他的护身神功?那时要找我师父报仇之事,再也休提。当时我孤注一掷,这一掌实是用足了全力,他若不来救,我便自行击碎天灵盖而死,反正报不了仇,原本不想活了。
“空见大师眼见事出非常,大叫:‘使不得,你何苦……’立即跃将过来,伸手架开我右掌,我左手发拳击出,砰的一声,打在他胸腹之间。这一下他确是全无提防,连运神功的念头也没生。他血肉之躯,如何挡得住这一拳?登时内脏震裂,摔倒在地。
“我击了这一拳,眼见他不能再活,陡然间天良发现,伏在他身上大哭起来,叫道:‘空见大师,我谢逊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张翠山等三人默然,均想他以此诡计打死这位有德高僧,确是大大不该。
谢逊道:“空见大师见我痛哭,微微一笑,安慰我道:‘人孰无死?居士何必难过?你师父即将到来,你须得镇定从事,别要鲁莽。’他一言提醒了我,适才这一十三拳大耗真力,眼下大敌将临,岂可再痛哭伤神?于是我盘膝坐下,调匀内息。哪知隔了良久,始终不见我师父到来。我心下诧异,望着空见大师。
“这时他已气息微弱,断断续续的道:‘想……想不到他……他言而无信……难道……难道甚么人忽然绊住他么?’我大怒起来,喝道:‘你骗人,你骗我打死了你,我师父还是不出来见我。’他摇头道:‘我不骗你,真是对你不起。’我狂怒之下,还想骂他,忽然想起:‘他骗我来打死他自己,于他有甚么好处?我打死他,他反而来向我道歉。’不由得万分惭愧,跪在他的身前说道:‘大师,你有甚么心愿,我一定给你了结?’他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但愿你今后杀人之际,有时想起老衲。’“这位高僧不但武功精湛,而且大智大慧,洞悉我的为人。他知道要我绝了报仇之心,改做好人,那是决计办不到的,他说了也不过是白说,可是他叫我杀人之际有时想起他。五弟,那日在船中你跟我比挤掌力,我所以没伤你性命,就是因为忽然间想起了空见大师。”
张翠山万想不到自己的性命竟是空见大师救的,对这位高僧更增景慕之心。
谢逊叹道:“他气息愈来愈弱,我手掌按住他灵台穴,拼命想以内力延续他的性命。他忽然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师父还没来么?’我道:‘没来。’他道:‘那是不会来的了。’我道:‘大师,你放心,我不会再胡乱杀人,激他出来。但我走遍天涯海角,定要找到他。’他道:‘嗯,不过,你武功不及他……除非……除非……’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我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只听他道:‘除非……能找到屠龙刀,找到……找到刀中的秘……’他说到这个‘秘’字,一口气接不上来,便此死了。”
直到此刻,张翠山夫妇方始明白,他为甚么苦思焦虑的要探索屠龙刀中的秘密,为甚么平时温文守礼,狂性发作时却如野兽一般,为甚么身负绝世武功,却是终日愁苦……谢逊道:“后来我得到屠龙刀的消息,赶到王盘山岛上来夺刀。五妹,你令尊昔年是我知交好友,亲厚无比,鹰王狮王,齐名当世,后来却翻脸成仇。这中间的种种过节牵连到旁人,却不能跟你说了。
我在得刀之前,千方百计的要找寻成昆,得了屠龙刀之后,却反而怕他找上了我,因此要寻个极隐僻的所在,慢慢探寻刀中秘密。为了生怕你们泄露我的行藏,才把你们带同前来。想不到一晃十年,谢逊啊谢逊,你还是一事无成!”
张翠山道:“空见大师临死之时,这番话或许没有说全,他说:‘除非能找到屠龙刀中的秘……’,说不定另有所指。”
谢逊道:“这十年之中,甚么荒诞不经、异想天开的情景我都想过了,但没一件能和他的说话相符。刀中一定藏有一件大秘密,断然无疑。但我穷极心智,始终猜想不透。”
自这晚长谈之后,谢逊不再提及此事,但督率无忌练功,却变成了严厉异常。无忌此时不过九岁,虽然聪明,但要短期内领悟谢逊这些世上罕有的武功,却怎生能够?谢逊又教他转换穴道、冲解被封穴道之术,这是武学中极高深的功夫,无忌连穴道也认不明白,内功全无根抵,又如何学得会了?
谢逊便又打又骂,丝毫不予姑息。
殷素素常见到儿子身上青一块、乌一块,甚是怜惜,向谢逊道:“大哥,你武功盖世,三年五载之内,无忌如何能练得成?这荒岛上岁月无尽,不妨慢慢教他。”谢逊道:“我又不是教他练,是教他尽数记在心中。”殷素素奇道:“你不教无忌练武功么?”谢逊道:“哼,一招一式的练下去,怎来得及?我只是要他记着,牢牢的记在心头。”
殷紊素不明其意,但知这位大哥行事处处出人意表,只得由他。不过每见到孩子身上伤痕累累,便抱他哄他,疼惜一番。无忌居然很明白事理,说道:“妈,义父是要我好,他打得狠些,我便记得牢些。”
如此又过了大半年。一日早晨,谢逊忽道:“五弟,五妹,再过四个月,风向转南,今日起咱们来扎木排罢。”张翠山惊喜交加,问道:“你说扎了木排,回归中土吗?”谢逊冷冷的道:“那也得瞧瞧老天发不发善心,这叫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功,便回去,不成功,便溺死在大海之中。”
依着殷素素的心意,在这海外仙山般的荒岛上逍遥自在,实不必冒着奇险回去,但想到无忌长大之后如何娶妻生子,想到他一生埋没荒岛实在可惜,当下便兴高采烈的一起来扎结木排。岛上多的是参天古木,因生于寒冰之地,木质致密,硬加铁石。谢逊和张翠山忙忙碌碌的砍伐树木,殷素素便用树筋兽皮来编织帆布,搓结帆索。无忌奔走传递。
饶是谢逊和张翠山武功精湛,殷素素也早不是个娇怯怯的女子,但没有就手家生,扎结这大木排实在事倍功半。
扎结木排之际,谢逊总是要无忌站在身边,盘问查考他所学武功。这时张殷二人也不再避嫌走开,听得他义父义子二人一问一答,都是口诀之类,谢逊甚至将各种刀法、剑法,都要无忌犹似背经书一般的死记。谢逊这般“武功文教”,已是奇怪,偏又不加半句解释,便似一个最不会教书的蒙师,要小学生呆背诗云子曰,囫囵吞枣。殷素素在旁听着,有时忍不住可怜无忌,心想别说是孩子,便是精通武学的大人,也未必便能记得住这许多口诀招式,而且不加试演,单是死记住口诀招式又有何用?难道口中说几句招式,便能克敌制胜么?更何况无忌只要背错一字,谢逊便重重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虽然他手上不带内劲,但这一个耳光,往往便使无忌半边脸蛋红肿半天。
这座大木排直扎了两个多月,方始大功告成,而竖立主桅副桅,又花了半个多月时光。跟着便是打猎腌肉,缝制存贮清水的皮袋。待得事事就绪,已是白日极短,黑夜极长,但风向仍未转过。三人在海旁搭了个茅棚,遮住木排,只待风转,便可下海。
这时谢逊竞片刻也不和无忌分离,便是晚间,也要无忌跟他同睡。张翠山夫妇见他对儿子又是亲热,又是严厉,只有相对苦笑。
一天晚上,张翠山半夜醒转,忽听得风声有异。他坐起来,听得风声果是从北而至,忙推醒殷素素,喜道:“你听!”殷素素迷迷糊糊的尚未回答,忽听得谢逊在外说道:“转北风啦,转北风啦!”话中竟如带着哭音,中夜听来,极其凄厉辛酸。
次晨张殷夫妇欢天喜地的收拾一切,但在这冰火岛上住了十年,忽然便要离开,竟有些恋恋不舍起来。待得一切食物用品搬上木排,已是正午,三人合力将木排推下海中。无忌第一个跳上排去,跟着是殷素素。
张翠山挽住谢逊的手,道:“大哥,木排离此六尺,咱们一齐跳上去罢!”
谢逊说道:“五弟,咱们兄弟从此永别,愿你好自珍重。”
张翠山心中突的一跳,有似胸口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说道:“你……你……”谢逊道:“你心地仁厚,原该福泽无尽,但于是非善恶之际太过固执,你一切小心。无忌胸襟宽广,看来日后行事处世,比你圆通随和得多。
五妹虽是女子,却不会吃人的亏。我所担心的,反倒是你。”张翠山越听越是惊讶难过,颤声道:“大哥,你说甚么?你不跟……不跟我们一起去么?”
谢逊道:“早在数年之前,我便与你说过了。难道你忘了么?”
这几句话听在张翠山耳中犹似雷轰一般,这时他方始记得,当年谢逊确曾说过独个儿不离此岛的言语,但此后他不再提起,张殷二人也就没放在心上。当扎结木排之时,谢逊也从未流露过独留之意,不料到得临行,他忽然说了出来。张翠山急道:“大哥,你一个人在这岛上寂寞凄凉,有甚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