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嘬了嘬嘴,呸了一下,吐出了一口血,外带一颗牙来。
“看来,这不是院墙,而是这家的院门。许五娘在这里一直坐着,是想要等这边的的人,过来开门。而不是随便选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在那里发呆。”
池时说着,又看了一眼那个房子,不知道何时,先前还紧闭的大门,这会儿开了一条缝儿,透出了点点烛光来……那烛光一跳一跳的,远没有一般的亮,好似随时,都要熄灭了一样。
池时想着,朝着周羡看了过去,周羡对着池时点了点头,手握着长剑,走在了最前头。
“阿时,我走前面,你跟在后头。这里很不对劲,屋子里可能有人,大家都要小心为上。”
周羡说着,同池时一道儿走到了那宅院的门口,一阵风吹来,先前开了一条小缝的门,陡然被风吹开了去。
池时拨了拨被吹到了前头的碎发,她扭过头去,发现英国公府的那些人,都远远地站着,并没有上前。而英国公半边脸藏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她哼了一声,扭过头来,跟在周羡的身后,走进了那屋子里。
这是一间十分古怪的屋子,同寻常的宅院有正房同左右厢房的格局不同。这屋子如同这个巷子一样,狭窄而冗长。
一进门去,看到的便是一个喜堂,一左一右的烛台上,点着红色龙凤喜烛。正对面的两把椅子上,各放着一个纸糊的人,一男一女穿着华贵的衣衫,阴恻恻的笑着,像是等着看新人拜堂的双亲。
在纸人面前,并没有瞧见新郎同新娘,只有一口几乎占据了屋子三分之一宽度的竹床。
竹床之上,铺着鸳鸯戏水的床单被面,而在那上头,放着半具看上去十分骇人的尸体……
池时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已经愣住了的周羡,“没有上半部分,这里应该是一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男子的脚,还有许五娘的一只脚,以及男子的盆骨。”
“它们被人用针线缝在了一起。看来,凶手多半就是在这里了。”
池时说着,目光一转,看向了墙上的门。
同外头的大门一样,这门也是虚掩着的。
屋子十分的窄小,根本就藏不了人,若是凶手还在这里没有离开的话,那就应该是在往后走的屋子里了。
池时想着,从腰间一抽,抽出自己惯用的长鞭来,这一会儿她抢先周羡一步,走在了前头,推开了那扇门。
周羡见状,随即跟了进来,一个侧身,挡在了池时前头,等看清屋子里的状况的时候,周羡松了一口气。
同前面惊悚的喜堂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平平无奇到令人舒适。
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寻常女子的闺房。一张拔步床,上头挂着绣了荷花的白色帐子。床榻旁边,有一个梳妆的桌案,上头放着一面铜镜,还有一些胭脂水粉,发梳首饰。
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在那桌案上同,甚至还放着一本翻开了还没有来得及关上的书,池时一眼便瞧出,那是一本药经。
她想着,眼睛又朝着通向下一间屋子的门看去。
周羡拍了拍她的肩膀,指了指自己,示意这回他先来。
池时摊了摊手,好笑的努了努嘴,“你去吧,兴许下一间屋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说着,摸了摸下巴,“周姑娘,你说这是不是能够看出来,到底是你晦气,还是我晦气?”
毕竟周羡进的第一间屋子,像进了志怪话本子,譬如那些年我同XX冥婚的日子,而她进的第二间屋子,只是大梁小娘子闺房实录。
周羡讪讪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巧合罢了。”
他说着,朝着那门推去,可手刚触碰到门,就听到了一阵诡异的歌声响起。
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有人在哼唱什么奇怪的小曲儿。
周羡想着池时的话,心中苦笑不得。
靠,他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是被什么霉神附体了吗?就算门没有打开,他都能够猜想得到,这门背后,一定比第一个屋子,更加的恐怖。
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周羡深吸了一口气,在池九爷面前,他绝对不能怂!毕竟他是要成为池时依靠的男子。
他想着,伸手猛的一推,那股子掌风随着打开的门一起吹起了内室。
将那房梁之上挂着的白色布条一一吹起,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染布坊,上头挂着的,都是浆洗干净的,白色的尚未印染的布。
在那白布的尽头,坐在一个美丽的妇人,她正在哼着小曲儿,嘴角眼角都是笑意。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个头颅,正在那里飞针走线。
掌风一过,白布放了下来。周羡同池时还想要看清,那妇人的脸,却是看不见了。
第四八一章 父亲你好
幽幽地小曲从白布的尽头传来,像是怪物在耳边的私欲,妮妮喃喃的听不清。
池时面无表情的看着前头挂着的密密麻麻的白布,不耐烦的出了声,“大半夜的,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呢?不是我说,你缝得实在是太差了,到时候我还要拆开来重新缝。”
“真的很烦人好吗?我只是一个仵作而已,英国公看上去也很抠门,估计不乐意为一个他自己都未必认得出的孙女付额外的钱。”
池时说着,手中的长鞭一样,那鞭子像是生出了眼睛的游蛇一般,直接飞了出去,缠住了前路上的白布。
池时伸手一拽,只听得咔嚓咔嚓,清脆的撕裂声,所有的白布,几乎在一瞬间,便像是被龙卷风刮过一般,凌乱的掉落在了地上。
一旁的周羡定睛一看,先前模模糊糊半遮半掩的场景,如今清晰的映入二人的眼帘。
在这屋子的尽头,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的妇人,正坐在那里缝着头颅,她的腿上,有着斑驳的褐色的血迹,显然已经干涸了许久了。
那是一颗女子的头,在她的右脸上,有一块大约铜钱大小的明显的红色胎记。
这的的确确是许五娘不见的头。
“你怎么不笑了呢?在死亡现场,笑才会让人觉得惊悚。你现在这呆若木鸡的样子,让我觉得你像是我棺材铺子里卖的纸人。”
池时说着,将鞭子一收,径直的朝着坐在那里的女人走去。
女人像是一部卡住了的老片,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动了起来,她勾着嘴角,手上飞针走线的,好似做在一件愉悦得不得了事情。
“今日乃是五娘大喜的日子,我将她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缝在了一起,这样的话,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够永生永世都在一起了。”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担心这喜事办得不够热闹,让五娘伤心,现在好了,你们来了,有了宾客,真是太好了。”
女人说着,手一顿,抬起头来。
她竖起了耳朵,听着门外的响动,越发的愉悦了起来,她看向了池时同周羡,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可是我的父亲,还有五娘的父亲母亲,也都来了?”
“这可真是太好,我给他们送了喜帖过去,五娘担心他们不肯来,非要一家子人恭恭敬敬的过去请。我便送他们去了!”
女人说着,双手合十,站了起身,她膝盖上的头颅连同着缝了一般的身躯,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嘭得一声。
可女人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似的,笑眯眯的说道,“当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对不对?”
她说着,提起了裙角,欢快的跑了出去。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抬手一指,指向了放在墙角的一根法杖,那法杖的顶端,密密麻麻的挂着许多金属的圆环,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看上去脏兮兮的,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先出去,她没有功夫,跑不了的,而且,我看她也没有跑的意思。”
听着周羡的话,池时点了点头,一把抓起那根疑似凶器的法杖,小跑着出了这屋子。
狭长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穿着白衫的女人,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人,却是不像在里头时那般欢欣雀跃。
她没有说话,余光瞟到池时手中的法杖,一把夺了过来,她微微踮起了脚,木着一张脸,像一个女王一般,看向了站在她前面的英国公。
“父亲大人这一回,有什么要卜算的呢?”
英国公显然眼尖的发现了那权杖上的血迹,他脸色大变,“你杀死了五娘?那个男人该不会是……”
站在英国公一旁的许广清更是一愣,“父亲?她是谁?她为什么叫你父亲?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母亲知晓你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池时同周羡心中一万头神兽飞过……
他们真的只是来退亲的,并不是想要看英国公府秘不可宣的丑闻的!
“显而易见”,池时鄙视的看向了英国公,“你的父亲对于比她高的女儿十分的不满意,所以把她囚禁在了这么一个狭窄的院子里。”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还记得英国公府曾经出现过一个荷塘沉尸案么?英国公被怀疑欺辱了厨子的妻子芸娘。于是厨子杀死了芸娘,并且将那把刀插在了女尸的胸口,污蔑英国公是凶手……”
“算算时间,这女子可是当年那个芸娘留下来的孩子?”
池时说着,看向了拿着权杖的女子,“你也不必装疯卖傻了,芸娘死的时候,是被烧焦了的,所以你大费周章,把许五娘的尸体,也烧成了焦炭。送的不是他们要冥婚的喜帖,而是报复的警告贴不是么?”
那女子一听,竟是甜甜的笑了起来,“我叫棺娘。你知道我为何叫棺娘么?因为我母亲芸娘被杀的时候,正在生孩子,她断了气之后,我方才出生。”
“棺娘同棺材子一样,是父亲都要嫌弃一句晦气的存在。”
“你给我闭嘴!”英国公恼羞成怒,慌忙的对着周羡拱了拱手,“殿下,这个女人是个疯子,不要听她的胡言论语。我妾室众多,孩子也成群。”
“我家夫人贤惠大度,并不计较这些。莫说我多出一个女儿了,就算是多出一个儿子,那又如何?不痛不痒的,我又何必做那恶人,把她一个人关在这里?”
“就因为她是个疯的,我怕伤害了府中其他的孩子,又担心送去庙中被人欺负,所以才让她住在这里,有嬷嬷好生的照顾长大。”
“她若是个正常人,这会儿孩子都有五娘那么大了。”
“孩子?”棺娘闻言哈哈笑了起来,“父亲说什么呢?你忘记了么?我是有孩子的啊!我的孩子,被我亲手杀死了,他要跟五娘,永生永世都在一起呢!”
“十几年前,你阻止了我逃出去,这一回,我的儿子不用逃,他同五娘一起死!”
英国公面色大骇,他捂住了胸口,抬手指着棺娘,痛骂出声,“疯子,疯子!同你阿娘一样,是个疯子!你怎么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杀!”
“殿下,我都说她是个疯的!是个疯的!”
第四八二章 不能分离
池时没有理会英国公,径直的越过了他去,走到了那棺娘的面前。
“你做了那么多,不就是等着说出真相的一刻么?现在你可以说了。”
棺娘笑了笑,对着池时行了个福礼,“池仵作说得没有错,我等着一刻已经许多年了。你进府的时候,我父亲一定同你开玩笑,说我祖父是老虎,他是不成器的狗子吧?”
“他这个人,一辈子都在开这个玩笑,但是一辈子都在在意这件事情。我本来想要杀死他的,可是后来转念一想,死了岂不是干净?还是应该让他一辈子这样活着最好。”
“在所有人眼里,都永远是废材狗子,只能靠着身高的优势,在府中作威作福,你说可悲不可悲?可笑不可笑?”
“你给我闭嘴!”英国公咆哮出声。
可他的双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样,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带着血肉的法杖,不敢上前半步。
棺娘挑了挑眉,从很远之前的旧事说起。
“芸娘的夫君,以前曾经在酒楼里做大厨。后来被英国公夫人花重金请来了府中,约定好了,只在这府中做三年厨子,便可以自行离去。”
“他们只要攒够了钱,就可以在城南买一个普通的小院子,不用再寄人篱下了。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英国公一眼就相中了芸娘。”
“一个是国公爷,一个只是厨子的妻子,会怎么样不言而喻。芸娘默默的忍受着这一切,不敢吐露半句,很快她便有了身孕,也就是我。”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英国公夫人特意将这件事透露给了厨子。厨子勃然大怒,冲去质问芸娘,芸娘那会儿正在生产,他一时气恼之下,失手杀死了芸娘。”
“厨子想要嫁祸给英国公,跑去他打铁的地方拿匕首,可岂料回来一看,有一个快要断气的小婴儿,血糊糊的躺在床榻上。”
“芸娘死的那一瞬间,生出了我,我是死人生的孩子,所以叫做棺娘。”
棺娘说着,看着英国公嘲讽的笑了笑,“厨子吓了一大跳,觉得这事儿太过邪性,直接逃走了。英国公府的人发现芸娘的尸体的时候,我就躺在她身下的血泊里,整个人都快要同床单粘在一起了。”
“英国公嫌弃我是死人生的,本来想要将我溺死的。当时府上住了一个名叫王德的江湖骗子,那个骗子说,像我这样的孩子,是能够通灵问鬼的,若是加以教导,他日便能够卜算前程。”
棺娘说着,转过身去,指了指身后那宛若棺材一样的宅子,“我就一直住在这里,从来都没有出去过,后来照顾我的奶嬷嬷死了,师父王德出去远游了,这里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直到我十五岁那年,左御史的儿子左洋出现了。他在家中踢毽子,那毽子一不小心飞了过来,落到了我这边。我那么多年,都没有见够生人,他问我,我也不敢应。”
“于是左洋便翻墙过来了”,棺娘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她胡乱的擦了擦眼睛,手上的血迹沾了眼泪,在她的眼角画出了一条血痕。
“左洋那时候也只有十五岁,同我年纪相当。他告诉了我京城的街市上有好多好多人,夜里有人的嘴巴里能够喷出火来!郊外的草丛里,还会有野兔子,有灰色的白色的……”
“那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出过这个墙一步,也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念咒语,被父亲辱骂之外,还有这么多的新鲜事儿。”
“好景不长,左洋的父亲要外放,那天夜里,他来问我,是否愿意跟他一起离开京城,去很远的地方。我正犹豫的时候,父亲来了,还带回来了风尘仆仆的王德。”
“王德说了,他在外头认识了一个厉害的大师,就想要找一个像我这样八字重血煞母亲的人,父亲当年能够因为王德一句话,留下我的一条性命。”
“如今自然会为了讨好所谓的大师,将他眼中连草芥都不如的女儿拱手送人。我自是反抗得厉害,于是便被父亲关了起来,错过了左洋的告别。”
棺娘说着,哭了起来,“我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左洋翻墙进来,又被父亲冷言冷语的赶走……从那天起,我便在想。就算外面的世界再美好,我也一点儿都不想去了。”
英国公听到这里,忍不住嘲讽出声,“事实证明,我拦你拦得很正确。左御史外放出京一走就是七年,等回来的时候,左洋早就不记得你,另娶他人了。”
“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把你这个棺材子杀死,反而是供着你吃,供着你喝,还给你找了一门亲事,自认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是你自己一个做姑娘的不自爱,同人无媒苟合,还怀了孽种,坏了前程。这也要怨恨我么?”
棺娘听着,擦了擦眼泪,愤怒的看向了英国公,“我倒是要感谢当时我怀了聪儿,入不了那个五十岁的老大师的法眼。”
“把我像一个鸟儿一样关在这狭小的笼子里一辈子,让我永远都是夹缝里的人,没有正经的名字,没有一个朋友。这也叫做仁至义尽吗?
“兴许是我在怀着聪儿的时候,天天以泪洗面。那孩子一生下来,便是个眼盲的。一晃又是十多年。兴许是个轮回罢,有一日聪儿听到了墙的那一边,传来了五娘的啼哭声……”
“五娘的脸上有胎记,而聪儿是个天盲,根本就看不见胎记,他认为她就是这个天上最美丽的姑娘。他们明明就是天生的一对。”
“我不忍心,让他们再重蹈我当年的覆辙了。英国公府同池家有婚约,我是知晓的,其他的姑娘都能卖个好价钱,寻一门厉害的姻亲。我父亲是绝对舍不得然她们嫁去池家的……”
“唯独五娘……聪儿眼盲,五娘啥也不会,我们便是逃出去了,那也没有办法生活下去。我们都实在是再也不想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
“所以,我用法杖打死了聪儿,然后又勒死了五娘,再把他们缝在起,这样被说是英国公了,就是去阴曹地府见了阎王爷,也没有人可以分开他们了。”
第四八三章 祸从口出
在场所有的人,都没有言语。
就连许五娘的母亲张姨娘,都呆愣在原地。凌冽的秋风灌进她的嘴里,让她觉得无比的干涩。
在这个家里,没有联姻价值的女儿,是一无是处,没有立锥之地的。她不过是个姨娘,虽然比许家的许多男子还要高,可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是在仰望着其他人的。
正面看的人,只能够看到道貌岸然的样子,可是她呢,能够看到那朝人呲气的鼻孔里头,最恶心的阴影。
“你把你的女儿,还有外孙就关在这里?父亲,我实在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搞砸这一切的。英国公府多得是钱,您虽然已经不在朝为官了,可是你的儿子,个个都出息!”
“我们几兄弟,不说平步青云,那也绝对没有一个,是给你丢脸的!不过是多了一个女儿罢了,你把她养在家里又如何?便是你嫌弃她晦气,不乐意养她,到底是有你的血脉!”
“你把她送到庄子里去,让仆妇养着;甚至你把它送人,有一万种的解决办法,父亲,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折腾到没有办法的田地!”
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广清,从雷劈从回过神来,他愤怒的看向了英国公。
“父亲,这府中一直都是您的一言堂,可是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分了!”
英国公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随即他转移了目光,看向了池时同周羡,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他们刚刚进来时候的和蔼可亲。
“我将自己疯女儿同她的儿子,单门独户的隔开来。这种事情,并不违反大梁律不是么?你们可以说我这个做父亲的人狠心,但是我一没有杀人,二没有放火。”
“全部都是棺娘这个疯子,自己做的孽。殿下,池仵作,既然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将这疯子直接抓走便是,夜已经深了。”
“我们一大家子人今日都受了惊吓,我作为一家之主,还要赶紧过去主持大局,便不留着殿下同池仵作了。”
他说着,顿了顿,单独看向了池时,“至于两家之间的亲事,强扭的瓜不甜,池仵作既然不乐意同英国公府结亲,那便退了罢。一会儿我就叫管家,将当年你祖父给我的信物,还给你。”
英国公说着,掸了掸袖子的上灰,转身便朝着那被池时捶烂了的墙走去。
刚走到那堆烂砖头上,就感觉一阵巨力袭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那庙里的钟,被那撞钟的巨木撞了一下,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啊哈,我刚想提醒你来着,这墙上有门栓子,岂料晚了一步,你还是跌倒了。这人年纪大了,走路可要小心一些,不然的话,万一把骨头摔了个粉碎……啧啧……”
周羡说着,将自己悬在空中的脚放了下来。
站在他身后的池时看着,忍不住勾了勾了嘴角,“骨头摔碎了,也不是坏事其实。死了验尸的时候,就大有用处了。虽然没脸没皮的,但凭借这个标记,我也不至于把人验成狗不是?”
池时说完,摆了摆手,“哎呀,现在不能这么说了。毕竟我刚养了一条狗,这么说对它有点不尊敬。”
英国公手捂住了屁股,一个翻身,转了过来,他擦了擦脸上的灰,目光迅速的扫射了一下四周,见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立马变得恼羞成怒起来。
“殿下便可以这样对待老臣了么?”
周羡摇了摇头,“殿下看到老臣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摔倒了,他伸出了善良的援助之脚,想要勾住老臣得腰带,不想晚了一步没有拽住……就这样,也有罪么?”
英国公气了个倒仰,“你你你!”
“不要你你你了,英国公你未免走得太快了一些。我有一个疑问,需要你来解答。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刚才谈及我祖父同你的旧事之事,说芸娘死了,你被污蔑成了凶手。”
“你说的是,芸娘是你从荷花池里搬出来的,是一具烧焦的尸体,在她的胸口上,还插着你打铁打出来的一把匕首。”
“可是刚才棺娘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说的是,厨子发现死人生了孩子,拔腿就逃跑了。你们进来的时候,发现了躺在芸娘身下的她。”
池时说着,目光锐利了起来,“厨子走的时候,芸娘的尸体还在床榻上好好的。那么请问,到底是烧焦了她的尸体,然后插刀扔进荷花池里,污蔑于你呢?”
英国公面色一变,说话顿时不自然起来,“我怎么知晓?棺娘是个疯子,她说的话你也信。”
池时挑了挑眉,“就凭她的名字是棺娘,我就知晓,她说的不是假话。你说的才是。”
“倘若芸娘的尸体从荷塘里挖出来的时候,你才知晓她死了。那么你又怎么知晓,棺娘是死人生下的孩子呢?这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你亲眼瞧见了,棺娘同死去的芸娘,还通过脐带血脉相连的时刻。”
“你的儿子说得倒是没有错,你这个人,当真是个戏精,连最简单的事情,都会被你弄得一团糟。是你烧焦了芸娘的尸体,把她扔进荷花池里,然后又自导自演的来了这么一出大戏不是么?”
英国公的手紧了紧,“我吃多了么?给自己弄出这么一桩丑闻,还欠了你祖父一个人情?”
“一个为了让自己成为全家最高的人,故意寻矮个子做夫人的人,的确是有些吃多了!你这么做,根本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受关注,除了废材狗之外,能够多一个被人冤枉的正直的人的名声,不是么?”
“当然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你说我祖父验尸的时候,说芸娘的死因是什么来着?哦,你说她是中了砒霜毒而死的。”
池时说着,走到了英国公的面前,“我祖父虽然是个不着调的糟老头子,每次看到他,我都恨不得让他重新投胎一次,不要做我的祖父。但是验尸,他还是很认真的。”
“你不要说,在芸娘被捂死了之后,你在她的嘴上抹了砒霜,然后才焚烧尸体的。她分明就是一早就中了砒霜毒。在厨子捂死芸娘之前,她就已经被人下了砒霜毒不是么?”
英国公张了张嘴,池时对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不要反驳,砒霜毒也好,什么烧焦的尸体也罢,都是你自己个讲出来的。”
“你阿爹看到自己生出这么一个废物儿子的时候,难道没有苦口婆心的叮嘱你,不要祸从口出么?”
第四八四章 池时情话
英国公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身,“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为何要毒死芸娘?当时她的肚子里,还怀着我的骨肉,我毒死她做什么?”
“分明就是那个女人,自己寻死罢了,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去问当时府中同她亲近的人。我承认是我烧焦了芸娘的尸体,然后把她沉进池塘里,然后又挖出来报了案。”
“但那是有缘故的。那个厨子,是用我送给芸娘的一块贡品布捂死她的。那布十分罕见,整个英国公府也只有一块,我那会儿沉迷于芸娘的美色,所以才送给了她。”
“管家验看过了,她的牙齿鼻子里头,到处都挂了丝线。我怕仵作来一查,便会查到我的头上,到时候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丝线怕火,我们就把芸娘给烧死了,连带着她所有的东西,那块捂死她的布,而且还在她的屋子里,找到了砒霜和堕胎药。”
英国公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屁股,“棺娘就是个怪物,她娘吃了堕胎药,吃了砒霜,被人杀了,他娘的,她都还能出生!陈塘关的哪吒都没有她厉害!”
“这种怪物,你若是把她放出去了,她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杀芸娘!我也没有杀任何人!你不要信口雌黄,没有证据就随便把罪名安在我的身上。”
池时却是冷笑出声。
她很少会笑,这一笑,让英国公府的人,直接汗毛都立了起来。
“你笑什么?”英国公怒道。
“我笑你一次不长记性,两次也还不长记性。我又不是什么老神仙,也没有验过芸娘的尸体,当然不知道,到底是谁给芸娘下了砒霜毒。”
“刚才,不过是在诓骗你而已。就算你没有杀人又如何?周羡啊,有人毁坏他人的尸体,还自导自演一出好戏,跑去京兆府告假状,啧啧,你说有没有违反大梁律?”
“哎呀,不止如此,芸娘可怜啊,她一个厨子的妻子,被国公爷看重,怀有身孕不说,国公爷已经宠爱她到将府中唯一的一块贡品,都送给她做衣衫的地步。”
“这样的女子,为什么想不开,又是吃堕胎药,又是吃砒霜的!这奸~~淫有夫之妇,可违反大梁律?要知道,厨子同芸娘,可没有给你们卖身契。”
周羡啪啪啪的鼓起了掌,“英国公看来不能回去主持大局了呢!”
英国公身形一晃,一口老血吐了出来,他两眼一黑,撅了过去。
不怪他太虚弱,实在是先前周羡踹他那么一脚,让他摔得实在是太狠了。
……
从英国公府拿了信物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
马车里静悄悄地,坐在外头赶车得常康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影响的人,他依旧扯着破铜锣嗓子,唱着那曲醉秋风。
“你怎么不换一首,现在京城里的人,都觉得这首歌不吉利。”久乐好奇的问道。
常康嗷嗷了两嗓子,挺直了胸膛,“这一点我就像我们殿下了,凡事都追求完美,若不是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我是不可能唱给你们听的。”
“这不才刚刚练了醉秋风,还没有来得及练别的。吉利不吉利的,别人在意,咱们还在意啥啊?醉秋风再不吉利,那能有我们殿下还有池仵作不吉利吗?”
“我算是明白,为何你家公子,要整一个像棺材一样的马车了。这不咱们去退个婚,都退出了一对璧人!黄泉路上都成双对!”
马车里的池时听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能够效仿周羡的一脚,直接踢在常康的屁股上,把他踢飞出去么?
“我听过一遍醉秋风,不如你听听我唱的吧。不然的话,我担心明日京城百姓起床,以为昨夜百鬼夜行,鬼哭狼嚎。”
久乐说着,轻声的吟唱了起来,比起常康的不着调,久乐唱歌,简直像是天上仙乐一般。
常康揉了揉耳朵,“你唱的比我就差那么一点儿!哈哈!不错不错!”
周羡听着常康傻呵呵的笑声,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虽然英国公没有杀人,不过他行径可恶。这里是京城,他们混的是朝廷,不管因为什么获罪,那都会成为对手攻击他的活靶子。”
“他这个英国公做不成了不说,一个被拔了牙齿的老虎,还怎么在山中充大王呢?他的儿子们,能有一个许广清反抗他,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这一辈子最爱的脸面与威严,永远都不会再有了。这简直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池时点了点头,“让五娘同左聪合葬吧,这就是我能为他们最后做的一件事了。”
周羡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知晓,于池时而言,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
楚王府用来验尸的屋子里,灯火通明。
池时伸了一个懒腰,她朝着窗外看去,东方鱼肚已经发白,天都快要亮了。
周羡给左聪系好最后一根衣带,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昨夜回了楚王府之后,池时将那棺娘缝得乱七八糟的尸体拆了开来,重新将二人分开,再又各自缝合在一起。
两人一起,认认真真的帮二人整理了遗容,穿好了寿衣,几乎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棺材铺子已经将一口巨大的双人棺材运送了过来,搁在了院子里。
等池时这边整理好,便将他们入殓,然后葬到附近的山上去。那里高高的,朝后看,能够看到京城繁华,朝前看,能够看到广阔的平原。
“公子,剩下的让我来罢。你的屋子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沐浴更衣之后,用过朝食再去睡。”久乐见池时已经完事,轻身的走了进来,低声说道。
池时点了点头,看了最后一眼二人的尸体,轻声道,“兴许五娘多生出来的那个胎记,便是左聪的眼睛。”
一旁的周羡听着,无语的又打了一个呵欠,“阿时的情话好生惊悚!脸上多生出一只眼睛,比脸上有个胎记更可怕好吗?”
池时抬起了头,看向了天空,“二郎神,周羡说你好可怕!”
周羡噗呲一下,差点没有叫自己的口水呛死,“阿时你还是说情话好过说笑话!
第四八五章 池瑛遇袭
()
()京城第一场大雪落下来的时候,池时正坐在种李院的逍遥椅上,脚边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将睡在一旁的黑狗烟笋,都映衬得好似镀了一层光。
池时端起热腾腾的花椒茶喝了一口,将杯盏一放,轻轻地翻了一页手中的卷宗。
她有一种莫名的恍惚,眼前的画面,好似同小时候她瞧见祖父躺在逍遥椅上的场景,彻底的重合了一样,只不过以前,她在画外,而如今,她在画中。
门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周羡抖了抖脚上的雪,对着手哈了一口气,一进门感受到热气,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冻得通红的耳朵。
他大喇喇地扯了一把椅子,做了过来。烟笋闻到了他的气味,嗖地一下站了起身,摇着尾巴便走了过来,在周羡的脚边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又敞着肚皮睡了起来。
狗子长得快,不过是入了个冬,它就长大了一整圈,再也不能随便跳到周羡腿上撒娇了。
“外头的路面都冻住了。一路过来,瞧见好些人滑倒了。常康这个不省心的,差点儿没有连人带车的赶到河里去。前几日还艳阳高照的,陡然下了大雪,有些屋子都被雪给压塌了。”
“我刚从安济坊回来,叫人送了木炭米粮还有袄子。回来的路上,瞧见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周羡絮絮叨叨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包糖炒栗子,递给了池时。
池时有些恍惚的接过,先前那种时空重合的孤寂感,在周羡进来的一瞬间的,都好似全部被打碎了似的。
明明是个王爷,但是絮絮叨叨个没完,初见之时还是天上下凡的谪仙,这会儿身上的烟火气,浓得让人以为他是个烟囱。
池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她摇了摇头,拿出一颗栗子,栗子已经被炒开了,咧开嘴笑着,露出了里头金黄色的肉。
她掏出一颗,塞进嘴中,香甜软糯,吃下肚中,好似连肚子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昨儿个我去吃席”,周羡说着,看向了池时,“这不入了冬,快要过年,成亲的人都变得多了。昨儿吃喜宴,那家乃是荆楚人士,席上有粉蒸肉,粉蒸藕,还有红糖糍粑!”
“我想着你爱吃,叫他拿了好些,现在常康送去厨上热着了,一会儿你尝尝,看地道不地道。”
池时点了点头,“知晓了,说了这么多话,也不嫌口干舌燥的,喝点热水。你一个王爷,吃了不打紧,还要拎着走……”
“我记得某人当初在祐海住客栈,都嫌弃客栈的画不是真迹呢,这会儿就不讲究了?”
周羡嘿嘿一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这样我就可以幽幽地说,为了阿时,脸面算什么?阿时吃了说好,那才叫讲究。”
池时听着,捂住了胸口,佯装作呕。
周羡见状,哈哈大笑起来,“这本书不行,里头的小情话,听了我家阿时都要吐了,明儿个我就砸了卖书的摊子去!”
池时见他夸张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睡在地上的烟笋,一个激灵翻了起身,对着种李院的角门,便狂吠了起来。
紧接着,门口传来来咚咚咚的敲门声,那门敲得急,噼里啪啦的。
在院子里铲着雪的久乐,将手中的铁锹一放,走过去开了门,几乎是一瞬间,一个穿着蓑衣的高大的人影冲了进来。
“阿时阿时,不好了,你哥哥出事了,我刚刚巡城,发现他坐在雪地上,一身都是血,晕倒在地上,我先把他送去医馆了,然后赶快来通知你。”
那一身风雪的男子,不是陆锦的哥哥陶熏,又是哪一个?
池时将手中的板栗一扔,嗖的一下站了起身,“陶大哥,我哥哥在哪个医馆,你快带我们去。他好端端的,怎么会一身血,可是哪里受了伤。”
周羡见她着急,忙扯了一旁戴着兜帽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骑马去,我的马就拴在门口,阿时你不要着急,哥哥定会无事的。”
池时深吸了一口气,跑出了门外去,周羡率先上了马车,伸出手来,将她一拉,两人同骑在了马上,“陶大哥前头带路。”
陶熏点了点头,也不多言,领头一步,拍马冲了出去。
不知道行了多时,池时下马的时候,贴身穿着的小衣,已经湿透了。
这是城南的一家小医馆,陶熏抢先一步,撩开了医馆门口厚厚的帘子,“当时太过情急,这是附近最近的一家医馆,虽然不怎么有名气,但是里头的米郎中,对于刀伤,最是在行。”
“我听陆锦说过,池瑛见血就晕。米郎中以前见过这样的患者,知晓怎么救治。”
说话间,一个生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手中端着一小簸箕药,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你同这些眼高于顶的贵人说这些做什么?人家只当你在吹牛皮呢!”
他说着,白了陶熏一眼,“放心吧,死不了。也就是他运气好,碰到你了,不然的话,再晚一些搞不好成了一具尸体。他身上的血,不是他的,而是另外一个人的。”
“那个人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已经凉透了。不是我说,你这个人,以后别往我这里送快要死的人了,来我这里的,都直着进来横着出去的,哪个还敢找我看病?”
“你这不是断人财路么?”那端着簸箕的米郎中,经过池时同周羡身边,像是怕沾了晦气似的,身子一侧,走了过去,将簸箕一搁,自己个从药柜里取起药来。
这当真是一个极小的医馆,小到连个药童都没有,事事都要亲为。
池时顾不得想太多,冲了进去,一个大大的屋子,里头放了三张窄窄的床。池瑛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窗外呼啸的北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他的头发也随风飘荡起来。
不过池瑛好似没有感觉到任何冷意似的,他连被子都没有盖,衣衫什么的已经被换过了,上头有几个补丁,倒是浆洗得十分的干净。
虽然躺着,可池瑛并没有睡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的看着房梁。
“哥哥!”池时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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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六章 不只一人
“我说你这个人,你一时半会儿的也死不了。你家里人都来了,还不赶紧起来,同他们回去。有钱人就是矫情,破了个芝麻绿豆大的伤口,也整得破了大防。”
“就前头巷子里的那个徐娘子,先前被人凌辱了,也不似你这般生无可恋的。怕血这病,我能治,你一日去杀它百八十只鸡,别说怕血了,你端着血都能干了!”
米郎中说着,端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进来,放在了池瑛身边的小桌上。
池瑛被他一骂,回过神来,惨白着一张脸,苦笑着看向了池时。
“阿时着急了吧,哥哥没事,就是血太多了”,池瑛说着,艰难地坐了起来,他捂着嘴,想要干呕,一旁的米郎中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一碗汤药给他灌了下去。
不管池瑛已经灵魂出窍的样子,那米郎中倒了倒碗,指了指里头躺着的一个老妇人,“我就一个药碗,里头那个还等着要吃呢!哪里有功夫同你们磨蹭,快些把钱交了,把人带走。”
他说着,看向了陶熏,“对了,你记得把中间的尸体拉走。躺在这里,占了我一个位置。”
“被捅了那么多刀,像划破了肚子的鱼一样,肠子都流出来了,华佗再世都救不回来了!别找官府的人来问我,你知道的,我不耐烦同他们打交道。”
米郎中说着,又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继续在外头煎起药来。
一旁的周羡,忙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块糖,递给了池时,“阿时我先去付诊金,然后寻辆马车过来,一会儿进来寻你,你莫要出来,外头冷得很,你出来得匆忙,连鞋都没有来得及换。”
池瑛听到这话,低头一看池时,见她还穿着在屋子里穿的软底便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快速的将糖塞进了自己的嘴中,用余光一瞟。
瞟在中间床榻上的那个人,以及被人用麻布袋盖了起来,神情又复杂了起来。
“你们莫要放在心上,米郎中我早就认识了。虽然这里也是南城,是三教九楼聚集的地方,但是南城同南城,也是不一样的。这附近的一圈地儿,都十分凶悍。”
“米郎中若是性子温和一些,不出几日,这铺子就保不住了。他以前是在军中做郎中的,后来瘸了腿,便来了这里。遇到有钱的,便多宰一些,遇到没钱的,就象征性的收几个大子儿。”
“怪虽然怪,但其实是个好人。”
陶熏担心周羡不悦,忙替那米郎中解释道。
周羡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池时一把扶住了池瑛,“哥哥哪里受了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池瑛惨白着一张脸,“我没有什么大事,我来这里是来办差的。之前韩王叛乱,军中死了不少人,我们尚书大人争取了许久,终于拿到了第一批抚恤银。我们最近都忙着分发下去。”
池瑛说着,压低了声音,“朝中之事盘根复杂,尚书大人担心层层盘夺下来,到了那些战死的壮士妻小手中,已经没有多少银钱了。便直接由我们兵部的人来发放,顺便安抚。”
“我来这里,是因为一位名叫赵白虎的家住在这里,那是他的妻子,名叫孙雪。我给了她银钱之后,她送我出门,还没有走几步,便有一个蒙面人冲了过来,直接捅了孙雪一刀,血全溅在了我的身上。”
池时听着,一把抓住了池瑛的手,“哥哥没事,血都盖住了,你的衣衫也干净了,这里已经没有血了。”
池瑛点了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当时便发病了,身体发软,瘫倒在地。那蒙面人像是疯了一样,又要捅孙雪。我想着,她的夫君刚刚为国捐躯,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杀死?”
“虽然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但我还是努力的伸手,抓住了那个凶手的脚,凶手拿刀割了我的手臂,便逃走了。孙雪流了好多血,我整个人都泡在……”
池瑛说着,声音都发颤起来。
若非他有这个病,池时就不用女扮男装,若非他有这个病,孙雪就不会死了……
“哥哥,我还想要长生不老,想要把周羡踩在脚下,但是都只是想想而已,我们又不是老天爷,岂能事事如己所愿?”
池时说着,看向了陶熏,陶熏对着她点了点头,“越到冬日,城南就越混乱,我们巡城的时候,便会让武艺高有经验的人,加倍巡逻这一段。也是赶巧了,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池瑛倒在血泊里。”
陶熏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可惜,我们来的时候,凶手已经逃走了。”
池时闻言皱了皱眉头,“哥哥,久安去哪里了,他怎么不在你身边?你过来发抚恤银,怎么孤身一人?”
池瑛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厮似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外头的路实在是太滑了,我们来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把马车撞坏了。久安去找人修马车了,这会儿八成还不知道我出事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那个米郎中又走了进来,手中端着另外一碗汤药,他径直地朝着最里头走去,将床上的老妇人扯了起来,拿起勺子,粗鲁的给她喂起药来。
“银子我已经收了,快拉走吧。最近像你们这样的,我见了多了,这已经死掉的第三个了。在这几条街,人都是蝼蚁,出来混的,早晚被人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