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时上了马车,从冰盆在里拿出了一个皮袋子,咕噜噜的喝了一口,然后又递给了周羡。

  “冰镇的酸梅汤,还是久乐的脑袋好似。这皮袋子,原本是沙漠里的人,装水装酒的。我嫌太厚了些,叫久乐去找师傅做薄些的了。给你也做了一个。”

  周羡眯了眯眼睛,抬手一抽,抽出了一把大蒲扇,手中摇了起来。

  那羽毛扇子纸扇子虽然好看,但哪里比得上这大蒲扇子散热!

  “所以当真有清酒大师么?猴子头上怎么还有竖起的毛?怎么没有听你说过,恒威镖局也是你的产业?”

  池时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楚王的脑子,是浆糊做的,大夏天被热化了么?”

  “一个破镖局,出了那档子事情之后,我阿娘觉得晦气,便扔给我了。现在说是走镖,基本上也都是给自家的商队压阵罢了。赚不着什么钱,若非是今日撞见了,我都不记得有这个产业了。”

  池时说着,摆了摆手,一脸不赚钱的晦气玩意儿的样子。

  周羡瞧着,嘴角抽了抽……

  突然觉得,自己的私库,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果然是注定要吃软饭的!

  “所以,根本就没有清酒大师对吧?”

  池时点了点头,“那自是没有。倒是我小时候,胡乱在纸上画尸体的时候,我小舅舅给过我一个清酒的私章。说是有人去定刻的,刻了之后不满意,不肯要。”

  “于是我小舅舅就拿了个更贵的忽悠……不是,更好的给他看,人家也不差钱,便多掏了些,买好的去了。这个没用了,就给我玩儿。”

  “也确实是没有用,玩没有几天,就被我捏碎了。”

  池时说着,话锋一转,“不过那金首饰上的猴子,倒真的头上有根倒毛,我瞧着是侯小姐打起肿脸充胖子,寻了什么野路子的师父,没有磨平,留了毛刺。”

  周羡一时无语。

  神他娘的留了毛刺!

  池时说着,又从周羡手中拿过那个皮袋子,喝了一大口酸梅汤,整个人这才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她将塞子塞好了,又放了回去,一扭头就瞧见了周羡红得能滴血的脸。

  她想着,复将皮袋子拿出来,闻了闻,又小小的喝了一口,“是酸梅汤,不是酒,你怎么还上了头?”

  周羡将脸别了过去,撩开了马车帘子,一股子热浪迎面扑来,他立即又手忙脚乱的放下来。

  他有些窘迫地清了清嗓子,“先送你回去歇着,这案子破了的事情,让你哥哥到时候同你嫂嫂说去,到时候他还能落一个好字。”

  池时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马车很快便在种李院角门附近停了下来,池时跳下马车一瞧,在这门口,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了。这马车瞧着,眼生得很。

  池时想着,领着周羡便进了自家门,刚一进去,就听到了里头的欢声笑语。

  在那堂屋里,坐着一个穿着银灰色袍子的人,池时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进去,“小舅舅何时来了京城?”

  池时的小舅舅名叫姚明涛,走南闯北的做着生意,之前他们在京城的宅院铺子,便是姚明涛给他们看的。

  姚明涛一见池时,亦是激动的站了起身,“舅舅的小阿时,又长高了些。你们走得急,我那会儿又不在家中,也没有送上你一程。舅舅早就知道,我们阿时是有大出息的。”

  池时笑了笑,对着姚明涛伸出了手,“舅舅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姚明涛宠溺的弹了她的脑门一下,“带了一个脑瓜蹦子!这回来京城,可不是来看你的,是来看我们状元郎娶媳妇儿的。”

  他说着,笑眯眯的拿起了一个包袱,递给了池时,笑道,“不逗你了,收起的新奇的地理志,还有游记,你自己个看去罢。”

  “对了,还寻了一截好木头,适合给你雕骨头。”

  池时眼睛瞬间就亮了,抱着那包袱不撒手。

  这年头有意思的书很少,池时虽然没有行万里路,但也想要读万卷书,这样方才能够打开自己的脑瓜子,开阔眼界,等到查案的时候,便不会有那么多不知道,不明白的生僻之事了。

  姚明涛四处的跑,想法也十分的开明,几乎每一次见池时,都会给她带好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池时得了东西,也不想在这屋子里留了,转身就走了出去。

  坐在那儿的姚氏摇了摇头,责备地看向了姚明涛,“回回你都惯着她。”

  姚明涛嘿嘿一笑,“赚那么多银子做什么用的,不就是惯孩子么?”

  站在院子里的周羡,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见池时出来,周羡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你舅舅……凌太妃……”

  池时一愣,回过神来,“对吧,有些像吧?”

  周羡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很像。”

  永州地处偏远,一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二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说它一句穷乡僻壤不为过。便是官员被调去那里,都要呜呼哀哉一番,觉得自己被贬庶了。

  就在那么一个贫瘠的地方,却藏着姓姚一家子。

  别人不知道,可他却知道,姚家实在是富得非常不一般。

  莫非姚家同凌太妃的娘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血缘关系?

第三九零章 姚家往事

  周羡想着,却是在心中悄悄地摇了摇头。

  就池家老太太那猛扑上去同国公府结亲的劲儿,若是商户姚家同名门凌家有什么关系,那五房的人,也就不至于这么不受待见了。

  “既然家中有客人,那我便先回去了,若是有事,让久乐去王府中寻我。”周羡说着,悄悄地退了出去。

  池时点了点头,待周羡一走,一个转身,又进了屋子。

  她将包袱往旁边一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姚氏舍得放冰,这屋子里凉爽得很。

  “舅舅,咱们姚家可有什么血亲流落在外?”池时毫不客气的直接问道。

  姚明涛正疑惑她怎么又回来了,听她这么一问,笑道,“得了吧,我们家族谱,薄得一张纸都能写了了。你外祖父,恨不得连街上姓姚的乞丐的名字都写上去,显得家族枝繁叶茂一些。”

  “若是有这样的血亲,那还不领着伙计,便是抢,也要把人给抢回来。”

  姚氏瞧他模样,心中咯噔一下,笑道,“这孩子也真是的,前日在街上瞧见了一个长得同我们姚家人想象的,便胡思乱想了起来。”

  “我瞧啊,就是看你给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看多了。”

  她说着,瞪了池时一眼,“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领你舅父去客房里歇着。他一路奔波,这会儿去眯一下,醒来了正好用晚食。”

  “冰盆子搁进去有一会儿了,屋子也该凉快了,快去快去!”

  姚明涛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池时瞧了姚氏一眼,又抱起那个包袱,上前领路,领着姚明涛便进了一旁的厢房。

  种李院不大,能够用来待客的屋子,也只有一间而已,这还是亏得池祝的妾室庶女,没有来京城的缘故。

  平日里他们一家四口住着,倒是不觉得有问题,这会儿来了人,真觉得搁这里住着,不是长久之计了。

  一进屋子,那姚明涛便将门给关上了,对着池时招了招手,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你可是瞧见姓凌的人了?”

  池时一惊,还真有关系?

  “我阿娘不知晓?”

  姚明涛摇了摇头,“家门不幸,你外祖父也不乐意提。我也是因为偶然有一次,在银楼里查账的时候,瞧见了那个劳什子凌太妃……”

  池时心下了然,虽然凌太妃借着礼佛之事去宫中陪着太皇太后,但是她是有儿子的,是以按照大梁的规矩,在先皇死了之后,便随着儿子分府而居了。

  是以姚明涛在银楼里遇见她,那是十分有可能的。

  “我回去之后,便问了我爹,他才同我说了,我们姚家的来历,还有同凌家的关系。这事儿,你莫要同你阿娘说,她生得同凌太妃并不像,便是撞见了,也没什么。”

  “左右自从那个人从姚家出去,做了人家的赘婿,便同我们姚家没有什么干系了。”

  姚明涛说着,招呼池时坐了下来,又自己个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茶。

  “你一定也奇怪过,人家家里有了银钱,都恨不得自己的子孙后代脱了一身的铜臭味,好好的读书考个进士,从此便不再是低贱的商户,摇身一变成了士族。”

  “可是我们姚家,你舅舅这一辈也好,到你的表兄们也罢,没有一个去读书的。是读不好么?就算是吧。那我们有那么多钱,怎么不往京城里来?”

  “这里到处都是有钱人,一骗一个准……不是,这里到处都是冤大头,卖什么卖不出去?可我们却这么多年,一直待在永州不挪窝。”

  池时点了点头,“老实说,以前没有想过。等我开了棺材铺子之后便想过。”

  姚明涛不以为意,“我就这样想过。我还同我爹说,老子这么有钱,就算我儿子考不上,那有什么关系,随便找个孤儿举人,买来当儿子,让他考,咱们姚家不也有官身了?”

  “可我被你外祖父狠狠地骂了一顿,他后来才带我进了密室……”

  见池时一脸好奇。

  姚明涛解释道,“不是你以前经常进去玩的放金银得那间,是放古董瓷器的那一间,老头子怕我发癫,有瓷器在,我心疼钱,不会乱来。”

  池时嘴角抽了抽,来不及细想,就听到姚明涛说出了姚家的惊天大秘密。

  “我们姚家,其实也不姓姚。是姓李的,前朝遗孤。”

  池时皱了皱眉头,“哦,前朝都没了,遗孤有什么用?”

  姚明涛一听,啪的一声拍响了自己的手,“可不是,当时我也同你一样失望。我还以为,我家是什么隐藏在世间的修道之人,亦或者陶朱公能长生不老,到了咱这一朝,成了我爹。”

  “结果,就这?

  我家金银多得能铺地,那皇族能么?哪个想要吃喝拉撒都被人盯着……我负责自己一家子有花不完的金子还不容易,谁想去负责整个大梁百姓都金子花不完啊,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幸亏灭了国”,姚明涛说着,后怕的拍了拍胸脯。

  “不过说归说,咱们这一脉,的的确确是前朝遗孤,在永州安定了下来之后,便把以前的藏着的金银拿一部分出来,当做本钱做买卖了。”

  “说什么复国不复国的,没有人想这个。当皇帝咱们不在行,可没有想到,做买卖异常在行,这么多年,就没有赔本的时候,那简直就是卖什么火什么,做什么什么赚钱。”

  “本来的雪团就大,再这么几代一滚,若是不富得流油,那都对不起地下的老祖宗。”

  姚明涛说着,自豪地挺了挺胸膛,随即又面露鄙夷之色。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同你我一样,视金钱如亲爹。”

  池时摇了摇头,“视金钱如亲娘。”

  姚明涛胡乱的点了点头,“没错,可不是你娘。到了我爹,也就是你外祖父那一辈,一共有两兄弟。他有个哥哥,叫姚善,他就不喜欢钱,一心想要考科举。”

  “可咱们到底身份尴尬,虽然我们都隐姓埋名了,一心想要做那田舍翁,可做皇帝的,哪里有不猜忌的?咱们闷声发财没人管,可若是把手伸到朝廷里去,那就不妥当了。”

  “是以姚家的后人,没有人去考科举的。你想啊,你祖上是做皇帝的,你好意思去给人当个狗腿子大臣?咱也不屑不是?”

  “那姚善是个聪明的,他趁着外出做买卖的机会,整了一个外地的户籍,竟然偷偷的科考,还考中了。这也就罢了,他竟然不要脸换了祖宗,给那凌家做了赘婿。”

  “那个劳什子凌太妃,便是凌善的女儿。”

第三九一章 凌家登门

  既然做了赘婿,那姚善可不就成了凌善。

  姚明涛说着,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咱们也不图他那点儿权势,他们也看不上我们这种满身铜臭味儿的亲戚。你下回见了,当做不知道便是了。”

  “咱们家在永州就没有挪过窝儿,他们要想有什么牵扯,那早就登门了,还能等着咱们偶遇?至于生得一样的脸,更是没有所谓。”

  “这天下的牛犊子都长得差不离的,你还能说都是一个娘生的?若是像个苍蝇一样盯上来,不就是那凌太妃像么?到时候我就嗷嗷哭,说我爹当年整出了个私生女,被拐子拐走了。”

  “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都当了太妃了,还能丢得起这个脸?”

  池时听着,面无表情的脸差点裂开。

  “舅舅才高八斗,池时自愧不如!”

  姚明涛撅起了下巴,得意洋洋地摆了摆手,“这算什么?小事儿罢了。”

  他正说着,便听到了院子里一阵响动,一个婆子大喇喇的声音传了进来。

  “五爷,五夫人,这韩王府的凌太妃来了,一道儿来的,还有凌家的两位姑娘。说是九公子救了凌小姐,特意登门道谢呢!”

  池时同姚明涛对视一眼,心中简直是万马奔腾!

  姚舅舅更是一拍自己的大腿,“我靠,这白天不能说人,夜里不能说鬼!我倒是不晓得,我这嘴啥时候开了光啊!早知道我就到菜市口搬块石头,对着它大吼三遍,变成金子,变成金子,变成金子!”

  池时认真的点了点头,“舅舅若是试了有用,记得把我的虚目,也变成金的。木的容易坏。”

  “这还用喊么?你直接拿金子打一个不就行了。若非舅舅不懂那劳什子骨头,就给你打了。”姚明涛说着,目光却是朝着门口看去,耳朵也是竖得长长的。

  虽然门关着,并瞧不见什么,但种李院小,却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老太太这不是立马就叫老奴,来请五爷,五夫人还有九公子了。那可是王府的人,宫中的太妃娘娘,简直是天大的荣耀。”

  池时挑了挑眉,打开门走了出去,周羡恨不得日日来,也不见他们说上一句天大的荣耀。

  池老太太还有长房的人,倒是一个个的连脚都不敢往这头挪了,生怕她同周羡加在一块儿,将他们克得团灭了。

  那老婆子生得白净又胖乎乎的,穿了一身缎子,池时认得,不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倒是大夫人身边的段妈妈。

  那段妈妈一见池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九公子,来贵客了。”

  池时点了点头,同池祝还有姚氏一道儿,朝着院子外头行去。

  姚明涛虽然心痒难耐,恨不得冲了出来,但想着他若是同那凌太妃会了面,没事也能整出事儿来,到底没有跟出来了,却是将门关了,往那榻上一躺,闭上了眼睛。

  那眼睛还没有闭上一秒钟,便又贼头贼脑的坐了起来,她朝着四周看了看,发现院子里没有人影晃动了,眼眸一动,对着那床上的瓷枕头,连唤了三声。

  “变成金子!变成金子!变成金子!”

  枕头纹丝不动,毫无变化。

  姚明涛挠了挠头,小声嘀咕道,“不试怎么知道?试了不行也不吃亏。”

  他说着,在床榻上一转,四仰八叉的躺了下去。

  这头姚明涛呼呼大睡,那边池时一家三口已经到了池老太太的院子里。

  一进门去,便瞧见了坐在老太太上首的凌太妃,得益于先皇死得早,这太妃虽然说是太妃,但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子高贵之气。

  先前夜里隔得远,看得不分明,如今面对面,更是能够感受到那种相像来。

  凌太妃瞧见池时,忙站了起来,笑道,“这边是名动京城的池仵作吧?凌玲当年年纪小,遇到了那样的事情,被吓懵了,累得那小姑娘丢了性命。”

  “我已经听她说了所有的事情,若不是池仵作早早的破了案,指不定下一个要死的,便是我这侄女儿。我今日前来,一来是想要来道谢的,二来也是想要讨要个人情。”

  池老太太早在凌太妃站起身来的时候,也跟着站了起来,“什么人情不人情的,谁还没有个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再说了,那种情况之下,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能够把自己的命保住了,已经是不容易了。”

  “那些嚼舌根子的,都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太妃且放宽心,过了两年之后,便没有人记得这个事儿。楚王殿下同韩王殿下那是亲兄弟,凌家怎么着也是皇亲……”

  池时听着,嘲讽地看了池老太太一眼,先前还夸她打通了任督二脉,终于不折腾了。

  这一会儿来了个太妃登门,就飘得不知道自己个姓什么了?

  “我倒是不知道,我祖母竟是楚王殿下的祖母了,还能做得了他的主?到是没有见过,张地主不问刘地主家借粮,反倒跑到一个小农户家中来讨要人情的。”

  池时说着,看向了凌玲,在凌太妃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个小姑娘,右边那个,一脸的不乐意,正是那凌玲,左边那个红着一张脸,低眉顺眼的,是个生面孔。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对你这孙女,也没有什么恩情,只要学过数数的都晓得,下一个死的绝对不是她凌玲。”

  “人家死者的哥哥,虽然恶心得隔夜饭都吐出来了,但也没有杀你侄女的意思,顶多搁心里骂句冷血无情。看你侄女这脸,就差写上:她丢的不过是一条命,而我丢的可是脸呐!”

  那凌玲一听,一跳三尺高,指着池时的鼻子就骂了起来,“不过是一个小仵作,仗着楚王殿下的势,真把自己个当个人物了!敢这么同我姑母说话的人,都还没有出生!”

  “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个,你们池家算什么玩意儿,就算你哥哥是状元那又如何?再给他三十年,都达不到我凌家的高度!”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疑惑的看了回去,“真的么?那你姑母同还没有出生的人,生了个王爷么?当真是天赋异禀!”

第三九二章 池时说亲

  “你!”凌玲跺了跺脚,气呼呼的还要说话,却是被凌太妃的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她抿紧了嘴,胸膛不停的上下起伏,简直肺都要气炸裂了去。

  如今京城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还只聚集在老牛驮尸,有那李娉婷挡在前头,她的名声虽然岌岌可危,但到底还有一丝挽救的余地。

  她回家之后,立马同家人去了韩王府,想要韩王殿下出面,去找周羡说情。

  可推来推去的,竟是没有人敢去张这个口。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还有哪个说周羡是什么好脾气的贤王,谁与陛下闹矛盾去求他,一求一个准……

  个个都晓得,那厮不光是心硬,他还心黑!

  看沈观澜救了他的性命,他不是照样把人家母族的人头摆在了那菜市口。

  倒是凌太妃给出了个主意,叫她们姐妹二人登门前来,想要同那池仵作搞好关系。

  这京城里的人,眼睛又不是瞎的,那楚王待池仵作,简直是言听计从……若得他一句好话……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纡尊降贵,来这池家,求一个没品没级的小仵作!

  “玲儿被她爹爹宠坏了,她今年刚刚说亲,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心中着急。池仵作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今日确实来得十分的唐突。”

  “早就听太皇太后说了,说你是个有原则的好孩子,今日瞧见,果真如此。玲儿自是有理亏之地,吃个教训也是应该的,只不过若是无碍的话,还希望池仵作可以美言几句。”

  “女子生存艰难,我这个做姑母的,也是希望……”

  凌太妃说着,轻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站在她右边的一个小姑娘,“敏儿领你玲姐姐出去玩儿吧,正好同你李婉姐姐说说话儿。”

  那个叫敏儿的姑娘,羞怯的偷看了池时一眼,扶起凌玲的手,拽着她走了出去。

  那凌玲恶狠狠地瞪了池时一眼,袖子一甩,快步的走了出去。

  池时不以为意,虽然她的确是天生就会往死里得罪人。

  但也不是见了什么阿猫阿狗都理会的。

  实在是凌玲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凌太妃怕在周羡那里碰钉子,便来他们池家,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贼不要脸就是了!

  先前凌玲一通话,把池家人损了个彻彻底底。

  池老太太最是好脸面,这会儿如同一桶冰水直泼头,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凌太妃像是没有瞧见池家人的脸色似,朝着姚氏笑了笑,她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又道,“本来这道谢的事情,应该是我哥哥嫂嫂亲自前来了。今日却是托了我来,乃是想要我做个中人,来池家说一门亲事。”

  凌太妃这话一出,屋子里瞬间炸了锅。

  “我那哥哥,一共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嫁去了关将军家中,二女儿夫家乃是苏州知州,小女儿凌敏年纪小,最是乖巧,那是疼到了心坎坎上去。”

  “前头两个姐姐都嫁得远,于是我哥哥便想着,要将她嫁得近一些,也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只求对方人品端方。”

  “这寻来寻去,看上你家时哥儿了。”

  池时一听,挑了挑眉,瞬间看向了池老太太,她寻摸了个位置,让池祝同姚氏落了座,自己个又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

  她是女郎,池老太太可是一清二楚的,现如今说亲的登门了,自是有她老人家顶在前头。

  池老太太一惊,一把年纪的,竟然身轻如燕一般的跳了起来。

  她那么一蹿,把一旁的凌太妃吓了一跳,“老夫人当真是身体康健,有福气之人。”

  池老太太心中一揪,手也是一狠,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揪,那眼泪堪比趵突泉里涌出来的水,哗啦啦的就流了下来……

  凌太妃又是一惊,她不过是来给池时说亲,又不是送池时出殡!

  老太太怎么哭成这德性!

  池时在一旁瞧着好笑,只恨不得有盘瓜子摆在跟前,且看她祖母如何圆上她当年整出来的这一出好戏。

  池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显,“得太妃看重,本来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凌家的姑娘,那定是个个贞静贤淑……时儿若得这等佳妇,老婆子做梦,那都要笑出声来。”

  “既然太妃开了口,这事儿,老婆子也不隐瞒。我家时儿,是个命苦的,他自幼不凡,走到哪里,都能捡到尸体。我觉得不妥当,便请了大师来瞧。”

  “那大师说了,她八字煞气太重,于亲友无碍,却是不利婚姻子嗣。得克死了八位夫人,到了第九位方才能够安稳度日。”

  一旁的池祝,一口茶呛到了嗓子眼里,那是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

  好家伙!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老太太这胡诌的本事,简直要上天啊!

  池老太太说着,又掐了自己一把,眼泪流得更加厉害了。

  “这种鬼神之事,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眼瞅着我前头八个孙子,都差不多有了着落,到了时儿这里,怎么着,我也做不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替他说亲讨个妻子过门。”

  “我倒是不信的,可也不能拿人家好好养大的姑娘试错,万一应验了,那岂不是害人性命!我们池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是一万个做不出那等伤天害理,见死不救的事来的。”

  凌太妃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微变。

  她若是听不出来,池老太太是在指桑骂坏,那就是蠢到家了。

  池时听着,意外的看了池老太太一眼,见她拿着帕子擦泪,那力道,恨不得将眼珠子给抠出来,感受到池时的目光,她眨了眨眼睛,又一脸歉意的朝着凌太妃看了过去。

  凌太妃轻叹了口气,转了转手中的佛珠,“今日当真是我唐突了!老夫人且放心,这种影响人名声的事,我是一万个不会传出去的。我也是真瞧着池仵作人品好,方才替我兄嫂走了这么一遭。”

  “只当两个孩子没有缘分罢了。我成日里念经礼佛,以前先帝尚在的时候,便说我性子急躁,像那商户似的,见着好事,就猛冲上去,做事不周全……”

  她说着,自嘲的笑了笑,“没有想到,静修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老样子。实在是对不住了,勾起了老夫人的伤心之事。还请不要放在心上,日后两家多多走动走动。”

  那凌太妃转着佛珠的手一顿,看向了姚氏,“我瞧池仵作,就想瞧见了自己的子侄一般,十分的亲切。”

第三九三章 拐我媳妇

  姚氏一头雾水,她有些懵懂地回视了那凌太妃。

  池时发誓,她在她亲娘的脸上,瞧见了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以及不知所措。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张脸几乎在一瞬间便走完了一本成语字典。

  刚刚在种李院,姚明涛可是否认了同了凌太妃之间的关系的,姚氏想着,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有钱有闲,两个孩子又争气,唯一废物的夫君浪子回头,不说长了本事,至少乖巧听话,比大多数靠着妻子嫁妆养活还逼逼赖赖的所谓一家之主好到哪里去了。

  这宫中的破事,哪里有赚钱这件事来得香甜?

  她是半分都不想沾手的。

  凌太妃目不转睛地看着姚氏的脸色,见她不似作伪,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太妃可给楚王殿下换过尿片子?”池时问道。

  凌太妃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那可给他钱花?”池时又问道。

  凌太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又是不是没有自己的儿子,宫中丫鬟婆子一群,哪里轮得到她做这种下人做的事情?

  池时“哦”了一声,“谢谢您待我如子侄一般亲切。”

  凌太妃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池时那小嘴又叭叭地说了起来。

  “做人得要恩怨分明,待我如亲侄的那些长辈们,我自然也不能不孝顺。逢年过节,我都会烧纸的,要是在地府嫌干活累,我也可以帮她烧几个纸人儿。”

  “虽然埋在土地,那也还是得要几个人,将棺材盖顶起来,透透气的。”

  池老太太一听,也顾不得哭了,她眼泪未干,却是哈哈的尬笑了起来,“这孩子,就是孝顺。每年过年的时候,都是他去给老祖宗上年灯。”

  “提着猪头,拎着好酒,在那坟头一坐就是许久,我瞧在眼中,那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日后老婆子若是死了,有我们小九在,去了那阴曹地府,也能享子孙福气,不至于孤苦伶仃。”

  凌太妃回过神来,也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她站了起身,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又转了转手中的佛珠,“虽然亲事不成,但今日也算是认了个门子,我们韩王府种得一园子好丹桂,到时候请老夫人还有府上的诸位,去王府喝桂花酒。”

  “今日天色不早,改日再聚。”

  池老太太忙站了起来,将池时挤到了一旁去,用自己的身躯隔断了凌太妃的视线,一路送她出了府。

  等到府中安静了,她方才又拄着拐杖噔噔噔的跑回来了。

  一见池时翘着二郎腿在哪里喝茶,池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孩子,那到底是凌太妃,你这般口无遮拦,也不怕给家中生祸端。”

  不等池时说话,她又呸了一口,“凌家有什么了不得的?竟然跑到人家家中来大放厥词,不过也就是寻常官宦人家罢了,我还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呢!”

  池时听着好笑,“祖母,你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

  “再说了你一个国公府的嫡小姐,怎么还呸起来了!这么一瞧,倒是很配仵作,都是在泥里打滚的,谁也不能嫌谁土气不是!”

  池老太太的脸火辣辣的,“我那是以礼相待,先礼后兵!客人都走了,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老婆子这院子里的茶水,好喝些不成?”

  她说着,又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叹了口气。

  池时没所谓的站了起身,她知道,此刻老太太心痛到滴血,只恨她不是个男儿身,没有能够把凌家的贵女娶回家呢!

  一家子回了种李院,刚进院子门,便听到了震天的呼噜声。

  池祝仰着头看了看房顶,乐呵呵地道,“让我瞧瞧这屋顶上的瓦,震飞了出去没有……”

  池时倒是没有注意这些,她耳朵一动,走到了角门口,打开了那个小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周羡。

  他应该是着急跑着过来的,灰头土脸的不说,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我还没有死呢,你咋这么急着奔丧?”池时惊讶的问道。

  周羡刚刚才走没有多久,怎么又回来了。

  周羡喘了几口气,自顾自的冲进了院子里,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咕噜的喝完了。

  “伯娘,可还有这川香茶,我还渴着呢,茶壶里没有了”,周羡说着,朝着姚氏走了过去。

  姚氏一瞧,心疼的掏出了帕子,“你这孩子,大热天的,怎么跑得这么急?等着,我给你切瓜吃去,新到的西瓜,又大又甜,一直在冰水里镇着。”

  “阿时不怕热,下回有什么事,叫她往楚王府去。不是说你的身子还在调养吃药么……哎呀……”

  姚氏说着,突然又住了脚,她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池时,“说起药的事情!你舅父替你师兄捎带了一些药材来。我怕给搞混了,没叫人动,放到你的屋子里了。”

  “你一会儿自己个看看,若是有什么补身子的,给阿羡留一些。”

  姚氏说完,又笑吟吟的进屋子切瓜去了。

  池时狐疑的瞧了一眼周羡,“你叫沈观澜,给我阿娘配了一副迷魂汤?”

  周羡喘着粗气,拿起瓜啃了一口,透心凉,瞬间方才镇定了下来。

  不等他说话,姚氏拿起切好的一块瓜,塞进了池时嘴中,“什么迷魂汤?你当阿羡为何跑这么急,他还不是瞧着凌太妃跑来了,怕我们被欺负,这才急吼吼的赶来了?”

  “你莫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周羡点了点头,对着姚氏竖起了大拇指,“知我者伯娘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姚氏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来给阿时说亲的!叫她祖母给拒绝了!”

  周羡脑子一嗡,手中的瓜差点没有落在地上,“什么?给谁说亲?”

  他说着,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这是什么鬼世道?怎么还有小娘子要跟他抢媳妇儿!

  简直就是见了鬼了!

  “可是凌家的那个凌敏,那是绝对不行的!那姑娘同阿时特别不搭,最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了,阿时若说她急着奔丧,她就要投河的!”

第三九四章 皇后的玉镯

  “最重要的是,那凌敏瞧着甚好,却是个邋遢的。当年凌太妃还想要她嫁给韩王,做韩王妃来着。你们知道的,想做王妃的姑娘多了去了,少不了阴谋阳谋接连着来。”

  “那凌敏的鞋子被人踩掉了,露出了裹脚布,好家伙……那气味,绕梁三日……时候那个大殿,一年都没有再办过宴会了……”

  “韩王觉得丢了脸面,气得嗷嗷哭,最后硬是刚着,没有娶姓凌的姑娘做王妃。”

  周羡绞尽脑汁,终于刨出了关于这凌敏的陈年旧事。

  脚臭得要命的人,居然也敢肖想他媳妇儿!

  池家几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了想那场景,姚氏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瞧着也不中意。”

  她就算中意又如何?池时是女郎,总归是不能娶妻的!

  周羡闻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吃瓜吃得欢快起来。

  池时瞧着,嫌恶的瞪了他一眼,见周羡拿起了籽最少的那一块,头一伸,一口咬掉了上头的尖尖儿,“这块归我了!”

  周羡嘿嘿一笑,将瓜递给了池时,“本来就是给你拿的,我又不嫌籽多。”

  池时三两口将手中的西瓜吃了,在铜盆里净了手,推了周羡一把,“走罢,去看有没有给你的药。”

  她把那个药字说得很重,周羡瞬间明了,整个人激动了起来。

  早前他把母亲的玉镯碎片拿给池时,让她给程非验看,想知道那东西里头究竟有没有毒了。这会儿怕不是有了回信。

  他想着,同姚氏还有池祝说清楚了,急忙跟着池时,朝着她的屋子行去。

  池祝咬了一口瓜,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呸出了一口西瓜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姚氏收回了视线,什么也没有说,只摇着扇子若有所思起来。

  屋子里凉飕飕的,池时一进门去,便直奔桌案前,在那桌边,放着一个冰盆子。

  “阿时,不是我说。那大石头你都一拳碎一个,更不用说那些豆腐渣一般的人了,像我这样铜皮铁骨经揍的,满大梁也就只能找到这么一个。”

  “如今的人,多半是吃不得苦,受不得劳的。随便听一点不顺耳的话,那都是要寻死觅活的,像我这样的,胸怀比海还要宽的,被你怼得欲生欲死还不记仇的,怕不是也只有我一个。”

  周羡说着,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你觉得咱们这叫什么?”

  池时挑了挑眉,“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周羡得意的点了点头,等回过神来,又摇起头来,“不是,不是,我们这叫天生一对。像盖房子的时候,那两块木头镶嵌在一块儿一样,那是顶顶相配的。”

  池时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拿起了桌上的一个木头匣子。

  这木头匣子之前她屋子里是没有的,想来应该就是程非托了姚明涛带过来的。

  一打开,最上头便是放着一封信,再往下去,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锦盒,正是周羡用来装他阿娘残破的玉镯子的。

  除了这个之外,都是同样的白瓷瓶,上头塞着木头塞子,看不出任何不同来。

  周羡好奇地拿起一瓶,“你叫你师兄配的什么药?”

  池时伸手将那瓶子给夺了回来,“用得着的药。”

  女子每个月都要来月事,烦死人了,有了程非配的这个药,只要按时服用,一年来四次便足矣,先前他有残缺版,用了也有效,但就是来月事的时候,腹疼得很。

  池时给他去了信,这瓶子里的新药,应当便没有这个问题了。

  她想着,将那封信抽了出来,摊在了桌上,同周羡一道儿看了起来。

  “你猜得没有错,玉镯子里头果然有毒。是一种产自永州之野的蛇毒。”

  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当初她同周羡在祐海初相见的时候,周羡便问过她,说有没有一种毒,可以乱人神智,让人性情大变,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然后慢慢死亡的。

  五石散什么的,也会让人性情暴躁,可它更容易因为一次性大剂量的服用而暴毙。

  中宫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可能服用这种有瘾的药物,而且这东西,在贵族之中,并不罕见,太医没有道理,看不出来。

  那么,只可能是奇毒。

  当时她同周羡不熟络,但还是回答了自己所知道的,永州附近的的确确是有这样的毒的,她曾经在各种手札还有县志上看到过。

  但是术业有专攻,她没有办法确认手镯上的毒,便是她猜想的那个。

  只有程非可以证实。

  周羡拳头一紧,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拿起那个锦盒,打开来一看,玉镯子碎片在里头,不过已经不复之前的晶莹剔透,反倒是黑漆漆的,看得渗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