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时若有所思地的回过头去,看了看那陈府的门匾,随即朝前走去,“陈霖说得没有错,虽然已经死无对证,但是我认为,的确是有人威胁了杨安芷。只是有一点,我想不大明白。”

  “什么?”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你是说杨安芷死了之后,为何这么多年,事情都没有被戳穿?”

  池时点了点头,“不是我小瞧了徐青冥,他无权无势,当时不过是临安府的一个写字画画的,虽然大小是个官儿,但是在这京城里,那就跟芝麻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杨家也好,陈家也罢,都是豪门大族,那位……更是身份了不得!拿杨安芷的命,还有那个秘密来交换徐青冥蹲一年大狱,你不觉得,给的秤砣太大重,用来称一片羽毛,太过浪费了么?”

  当年先帝怒斩李将军,他们一家子人,都成了逆贼。

  那人握着杨安芷的把柄,明显有更长远的利益可图,可他选择了整垮徐青冥。

  “所以说,徐青冥虽然是个小人物。但是他当时一定成为了某个事件中的关键人物,这么一想,又重新转回了你开始说的两个思路上去。”

  “咱们现在要去查的,就是徐青冥当年手头正在查什么案子!”周羡说着,赞叹的看向了池时。

  池时之前从茶楼出来时的推断,一一应验了。

  池时听着,眼眸一动,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铜钱,朝着街角弹了出去,只听得一声闷哼,一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抱着腿哼哼了起来。

  见池时同周羡走了过来,那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去。

  “徐青冥,你跟踪我们?”周羡不悦的说道。

  徐青冥揉了揉被铜钱击中的脚,透过二人之间的缝隙,看向了陈府的门匾,“我……我太冤了……看到了一丝希望,难免心急了一些。”

  池时没有理会他,蹲下身子,猛地一拔,从徐青冥的腿上,拔下来她扔的铜钱,又在他的袍子上擦干净了血迹,方才放回了自己的袖袋里。

  徐青冥触不及防,一阵剧痛袭来,哀嚎出声!

  “一文钱也是钱”,池时认真的说道。

  “你在京兆府查的最后一个案子是什么?”

  徐青冥疼得直抽气,听到池时的问话,想了想,“是街市里两个杀猪的人,打了起来,其中一个屠夫,把另外一个人砍死了。好多人都瞧见了,没有什么特别的。”

  “也不能说是我查的案子,这种案子,本来是不用我去画现场的,因为凶手就在那里呢。但是我为了练习画技,无事的时候,都会去街市里画画。”

  “街市里乱糟糟的,又有很多人走来走去的,十分的嘈杂。凶案现场也是这样,一般都是乱糟糟的,周围还有很多好事者,你一言我一语的。”

  “我正好赶上了,就画了一张,拿回去放进卷宗里了。当时正是正月十四。我记得特别清楚,我整理好卷宗便回家,路上正好撞见了陈霖的小厮,他约我明日去他家过上元节。”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同她设想的,有些不同,“你那张画里,都画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等徐青冥说话,周羡却是神情莫名的开了口,“你说的,可是东市口砍人案?虽然是屠夫,但是是一个女屠夫,杀了一个男屠夫。”

  徐青冥一愣,“没错,正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正画着呢,两人就吵了起来,那妇人提刀就砍,直接一刀砍在了脖子上。”

  周羡听着,神色越发古怪起来,“楚王府的卷宗,我时常翻阅。这个案子,我有印象,卷宗里,根本就没有你所说的那张画。”

第二二五章 画中意外

  像徐青冥这样的画师,十分的少有。而且,当时京兆府里,并没有设这么一个画师的官职,徐青冥是文书,就是在府尹大人审案之时,在旁边哐哐哐一通记录,然后叫证人凡人签字画押的小官儿。

  这画现场,纯粹乃是他的个人喜好。

  有的推官仵作认可这个,便任由他出入画上一副;也有不喜欢这般的,自是不会让他插手。京兆府乃是重地,南来北往的人特别多,案子自然频发。

  是以,即便是徐青冥在京兆府期间,也并非每一个案子,都有画现场。正因为少,他的画技又十分的惊人,是以只要看过,必定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周羡随便回忆了一下,便能想起他看过的卷宗里,哪些有徐青冥的画。

  那屠夫杀人案里,的的确确是没有的。

  徐青冥有些茫然地,他伸出手来,挠了挠自己的头,“兴许是被人弄丢了?这十多年前的案子了,卷宗里丢了,也有可能。但是我的的确确是画了的。”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池时摇了摇头,“你说你当时正在练习画画,然后突然发生了杀人事件。现场图都是人死了之后,画死亡现场,现在卷宗里的画不见了。那么在案发之前,那张你用来练习的画,还在吗?”

  徐青冥眼睛一亮,“在的,就在家中!虽然不明白你们为何要这个画,但是我可以带你们去看。我家就在之前我写家书的那附近不远。”

  徐青冥说着,精神抖擞的站了起身,虽然腿被池时打伤了,有些一瘸一拐的,但是他走起来,那叫一个飞快。

  池时同周羡跟着他分开出来游玩看灯的人群,七弯八拐的走了一小会儿,便到了那徐青冥家门前。

  徐青冥哆嗦着开了锁,推门就进,一进门就红了脸,“我一个人住着,也没有妻小,这家中乱糟糟的,你们不要见怪。先寻个地方坐下来,我这就去拿!”

  池时一进屋,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转身又跑了出来,一旁的周羡已经憋不住,扶着小树差点儿没有呕出来。

  那徐青冥的屋子里,岂止是乱,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桌子上还摆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食物,闻着那个味道,都令人窒息不已。

  “啊,有人来翻过我的东西!”徐青冥突然叫了出声。

  池时忙不迭的朝着他的屋子看过去,这应该是一间书房,床上桌上地上,到处都胡乱的扔着书纸笔,“你这跟被打劫了的现场似的,翻没翻过不都一样么?”

  徐青冥摇了摇头,“怎么一样?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诗经压着论语,大学盖着资治通鉴的资字,现在论语压着诗经,大学盖住了通鉴二字!分明有贼来了!”

  舒缓过来的周羡一瞧,哑然失语,简直有病!

  “你这么说,我倒是明白了。我一进门,我家虚目正好能用余光瞟见我,若是有人动过他,角度不一样了,那我也会发觉!”池时认同的点了点头。

  周羡一梗,都有病!

  “画还在吗?”他问道。

  徐青冥点了点头,对着手心了呵了一口气,猛的跳了起来,朝着那墙上一薅,拿出了一团纸来,“我就记得在这里。都怪那凿壁偷光的故事,邻居家的小子,将我的墙打了个洞。”

  “我也没有那个闲钱修补,就把画塞那里,聊胜于无了。好多张呢,那张应该也在这里头。”

  他说着,从那一团纸中,七拆八拆的,拆出了一张画来,欣喜的朝着池时同周羡奔来,“找到了,找到了,还好没有被贼偷走!”

  “亏得北地干燥,你外头又用油纸包着了,还能勉强看看。以前我舅父,就这么藏过银票,嵌在墙里,南地雨季的时候,都烂了长蘑菇了。”池时感叹着,接过了那张画。

  徐青冥如遭重击,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池时,“你舅父家都用银票糊墙了?”

  池时头也没有抬,“那倒没有,就他一点私房钱罢了。别的都拿去置办产业了,银票放库房里,也是要生潮的,还得担心有老鼠咬缺了。即便没有,堆久了,还会发霉。”

  徐青冥的声音一下弱了下来,“我点不起灯,所以隔壁那孩子,也没有从我这里偷到光。”

  池时没有理会他,同周羡一道儿仔细的看起那张画来。因为折痕太多,有些人脸还有细节,都有些模糊了,整个纸张,也泛黄的厉害。

  徐青冥画的是清晨的市集,猩红的屠凳,拿着杀猪刀的屠夫,拧着肉往篮子里搁的妇人;热气腾腾的包子,吆喝着的小贩,坐在凳子里喝着羊汤吃着包子的小姑娘,摇着尾巴四处乱蹿的狗子。

  还有来来往往的人群,因为马上是上元节了,街上的人笑意吟吟的。这是一副十分有生活气的画。池时看着,手在那画中敲了敲,“你看到这个孩子了么?”

  在那包子蒸笼旁边,站着一个小童,正仰着头,看着那热气腾腾的包子。

  周羡点了点头,“正月里,这个孩子穿着单衣,光着脚,看上去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

  “可是这孩子,绝对不是乞丐”,池时认真的说道,“你看着里,虽然只能看到一点儿,但是这孩子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虽然藏在衣服里头,但是白色的中衣有些透。”

  “这明显是一个金色的挂件,看上去像是闪电的图案。这就像是,端着金碗乞讨一样。”

  “池九,你看这里,这是什么?被狗挡住了一半。”周羡说着,伸手指向了那孩子的脚。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孩子的脚脏兮兮的,黑漆漆的一团,有些看不清楚。

  “我看看,我看看!”徐青冥探着脑袋挤了过来,“是狗粑粑!一看您就没有逛过市集,那里好多狗子,都等着吃别人吃不完的残渣,屠夫扔掉的碎骨头……”

  “畜生不听话,到处拉!”

  周羡脸一黑,悄悄地将扇子挪高了些,挡住了自己半张脸。

  池时悄悄地瞧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

  “看来,关键人物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孩子”,池时说道。

  徐青冥跟着点了点头,突然瞳孔猛的一阵,他指着那张画,手抖了抖,“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我说我好似在哪里见过杨安芷!就是在这张画,那个孩子很像杨安芷!”

第二二六章 扑朔迷离

  徐青冥说着,又解释道,“当时我没有记起来,是因为这孩子我就是一笔带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我是正月十四画了这孩子,正月十五第一次遇见了杨安芷!”

  “当时我就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她似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池时又看了一遍那孩子,他梳着一团发髻,穿着中衣。四五岁的孩子,有些雌雄莫辨,分不出男女来。杨安芷早就死了,她同周羡都没有见过,自然不知晓徐青冥说的像,到底有多像。

  “会不会是杨安芷的孩子?”周羡说完,不等池时否定,自己又摇了摇头。

  他先前一瞬间在想,说不定杨安芷为了保住苏雨润,同她交换了身份,替她去死了。然后苏雨润带着孩子嫁到了陈家,只要杨家人不揭穿,那未必是不能成行。

  “年纪对不上。陈霖今日说了,杨安芷嫁过来的时候,只有十六岁。她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来。而且,苏雨润生下孩子之后,立马给了杨安芷。杨安芷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出嫁。不过很有可能这孩子同她有关。”周羡补充道。

  徐青冥听着,神色陡然一变,他猛的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一开始的时候,我同杨安芷被人挤散了,我想着她是陈霖的妻子,那便是我的嫂子。便一直小心翼翼的护着她。”

  “当时我们约好了去酒楼,她初初嫁来京城,对路不熟悉,都是听我的,朝着酒楼的方向走。可是突然,杨安芷停下来了。”

  “我觉察不对,一看她,她已经被人挤到相反的方向去了。我想要去追她,但是不知道从哪里涌来一拨人,挤得要命,一晃眼,她人就不见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所以,杨安芷不是被人挤走的。你觉得她是看见了这个同她相似的孩子,所以追了过去。”

  徐青冥激动得跺起脚来,“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的,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有想通呢!就是她自己走的,可是因为没有认识的人,我说我们中途分开了,他们全都不信。”

  “只说我是为了脱罪,胡乱说的。你们去了陈家,陈霖同你们说了什么?”

  池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在鼻子面前扇了扇,“虽然以你这脑袋,也查不了案子,只能照葫芦画瓢的画个现场……但勉强也沾到推官的边儿了……”

  “人家年轻人上蹿下跳的,旁人少不得嗔怪的说句皮猴儿,到了你这儿,也不瞅瞅你多大年纪了,上蹿下跳的,人只能说句老白菜梆子安分点,一惊一乍的!”

  徐青冥被说得老脸一红,乖巧的站直了身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有人来你这里翻东西,那么你已经不安全了”,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把他关到楚王府去,叫人看起来。”

  徐青冥一听,顿时急眼了,“不是给我洗冤么?怎么还把我当犯人了?”

  周羡对着池时点了点头,“把你当犯人,该送你去水牢里。让人去楚王府待着,那是以免来找东西的人,把你的小命给找走了。你在那里安静的等着,暂时不要再掺和这事儿了。”

  徐青冥心中一紧,偷偷的看了一眼那脖子上挂着金色闪电的孩子,他家中别说金子,便是铜皮都抠不出一块来,这孩子比他富有多了,的确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我都等了十多年了,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曹推官说了,这天下除了楚王殿下同池仵作,没有旁人能够还我清白了。若是我……”

  “像你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前程尽毁,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滋味的。”

  池时点了点头,“是不明白,你的剩饭剩菜还在桌上发烂发臭。”

  若非查案,池时当真是不想在这里多待上一刻钟。

  她将那副画叠好了,收了起来。然后同周羡一左一右的夹着徐青冥出了门,久乐常康已经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候了。

  楚王府里少见的没有那股子难闻的药味,一进门去,便是一股子甜糯的酒酿汤圆的味道,隐隐的带着一股子讨人厌的干桂花香。

  池时打了个喷嚏,目送着楚王府的侍卫领走了徐青冥方才对周羡说道,“我去放卷宗的地方找找,当时除了屠夫凶杀案,京兆府可还有其他的案子。”

  之前徐青冥在,两人不方便言语。

  “这个案子可能牵涉重大,倘若京兆府中,不是有人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对方不会那么害怕,硬是要将徐青冥赶出去。徐青冥若在,偷走卷宗里的话,是没有用的,他脑子里还有,丢了他会再画一张。”

  “徐青冥不知道,但是一定有人知晓。不然的话,看到画的人,就会跟他一样,轻松的放过,只当是一个过路的乞儿。所以,京兆府里,一定有一眼就能够认出画的关键所在的人在。”

  周羡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起来,“没有错,而且,京兆府里一定有内鬼。内鬼发现了这张纸,然后告诉了某些人,徐青冥这个意外,随后在被人看到之前,从卷宗里抽走了画。”

  周羡说着,顿了顿,“而且,先前你不是说,不对等么?李将军的孩子,这个秘密实在是太大了,有很多可以做的文章,用在了徐青冥身上,并不值得。”

  “照现在看来,要不画上那孩子也同样牵涉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要不就是,咱们一开始被陈霖误导了,李将军的孩子,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那些人用来威胁杨安芷的,不是李将军的孩子,而是画上的孩子。而且,我倾向于,陈家也是有鬼的,他们要弄走徐青冥,完全用不着逼着杨安芷去死。”

  “甚至,根本就用不着杨安芷这种大家夫人,她身份尊贵,弄死这样的人,远比寻一个平民百姓的女子,要麻烦多了。杨安芷刚嫁进京城,见过她的人很少。”

  “为何非要她死不可?全都是因为徐青冥在陈家说了一句话:他说,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第二二七章 串成一线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过了一个年,殿下的脑子都开出花来了!”

  周羡脸一黑,“你这是夸奖么?咱们分头行动,你去看卷宗,我去查那孩子同杨安芷的关系。”

  池时点了点头,径直的朝着放卷宗的地方行去。

  周羡说得没有错,她亦是觉得,这件事十有八九,同李将军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关系。是陈霖说出了那孩子的事情,他们便先入为主的觉得,杨安芷的这个大秘密被人发现了。

  所以她要用死来保护那个孩子。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她不信那个叫做杨念的孩子,能够风平浪静的长大成人,一直都没有被人发现身份。能随便夺走人性命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一直遵守着诺言的正人君子。

  ……

  话分两头说,这厢池时去翻阅卷宗,那边要去查画中孩子同杨安芷关系的周羡,却是进了屋子。

  他换了身衣衫,又认认真真的拾掇了一番,方才对着墙角的阴影说道,“你去查查池时的姑父,看他说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

  “那岭南的徐昭军,我亦认识,以前在武曦军中以侠义出名,他虽然好管闲事,但是出来行走巡夜人,什么事儿没有见过?就算他要查,何必拐那么多弯?”

  “徐昭军可不会掐算,张景起复的时候,我刚去永州,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带池时回来。当时池家是个什么光景?徐昭军当真会把自己的心结,托付给一个永州仵作的女婿?”

  黑影里的人点了点头,“诺。殿下是觉得,有人想要对付池仵作?”

  周羡面色一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是从这个案子,方才牵扯出了徐青冥这个人……要查徐青冥,就必须去找杨安芷的夫君陈霖。陈霖是什么人?今科春闱的主考官之一,同样是我哥哥的肱骨之臣。”

  “而池时家中,有两位兄长今年要考春闱,万一有人高中……科场舞弊就砸到头上来了!到时候就是一滩浑水。我叫你盯着马长川,可有动静了?”

  黑影里的人摇了摇头,“殿下,没有什么动静。马长川只出来过一回,便是去庙里给他妹妹点灯做法事。其他的时候,都在家中温书,并没有同人接洽过了。”

  周羡闻言,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拿亲妹妹的命去换前程的狗东西,留着他一条狗命,不过是他还有二两作用罢了。马长川见识浅薄,学问凡凡,想要的东西不难猜!”

  “你叫人盯住了,他便是成败关键所在。”

  “诺。”黑影中的人重重的说道。

  周羡对着摆了摆手,“你去查查,杨安芷同那画上的孩子,可有什么关系?”

  那人迟疑了片刻,到底说道,“殿下,这事情,属下有所耳闻。杨家家族庞大,枝繁叶茂,杨安芷乃是杨家幺女,她年纪小,辈分却高。当时杨家长房得了嫡长孙,取名杨乔。”

  “杨乔三岁的时候,杨安芷领着杨乔出来玩儿,不想那孩子被拍花子给拐走了。杨家寻了许久,都没有寻见……”

  周羡惊讶的抬起头来,“你是怎么知晓的?”

  那人普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恕罪。十七是杨家人,说起来,算是杨乔的幼弟。那小子平日里乖巧听话,他悄悄的求我帮他留意兄长的下落,没有想到……”

  周羡没有搭话。

  待那黑暗中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方才说道,“叫你盯的事情,你盯紧了。杨乔的事情,先不要透露半个字,下不为例。”

  “诺!”黑影中的人如释重负,扑腾一声,瞬间消失不见了。

  周羡拿起手中的鹅毛扇子,轻轻的摇了摇,哪里还有之前那种果决又狠厉的模样,瞬间变得仙气飘飘了起来,他轻轻的笑了笑……

  见四下无人,像是做贼似的,从袖袋里掏出了那张从池时手中抢来的画像。

  这是徐青冥画的池时,他没有吹牛,他的确是有一手好本事,画得像是真的一样!周羡想着,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画中人的眼睛,那是池时的眼睛,冷漠又干净。

  “常康,常康,你将这画叫人裱了,挂在我屋子里。”周羡想着,对着门口喊道。

  常康一身寒霜的走了进来,一瞧顿时乐了,“殿下不是说,这是海捕文书么?挂在房里做什么?不知道的,还当你肖想池九爷呢!”

  “不是我说,虽然如今有不少人好男风!但殿下你可千万别打九爷的主意!您信不信,只要传出去你们是契兄弟,明儿个满京城的人都会觉得,您被欺负惨了!”

  “九爷的胸口可是硬得能碎石头,您这身板,能比石头还硬?”

  周羡的脸黑如墨,“常康!不要以为你救过我一命,我就不敢砍了你!辟邪镇鬼,你懂吗?”

  常康恍然大悟,他看了看那张画,垂涎三尺,“殿下,我能找人拓一张吗?我最近夜里总是做噩梦,关二爷都镇不住了,我觉得得试试池九爷!”

  ……

  周羡被气了个半死,摇着扇子去了放卷宗的库房里,这里堆了太多的东西,一进来就有一股子陈腐的味道,阳光透射进来,恰好照在了池时的脸上。

  她定定的站在一个书架前,瞧着面前的卷宗出神。

  “怎么了,没有找到么?”周羡问道,“我这里的卷宗若是有缺失的话,咱们可以去京兆府里找。”

  池时扭过头去,看向了周羡,“的确是没有,当时除了这么一个屠夫互相砍杀的案子之外,京兆府手头上,并没有其他的案子。”

  “可是,我发现了一件旁的事情。陈霖说什么,那个孩子,同你我年纪相当。你母亲生下你之后不久,便去世了。再之后,先帝斩杀李将军,苏雨润八月早产生下孩子,交给了杨安芷。”

  “我父亲是在我出生那一年出的事,他同我阿爷被人袭击,重伤险些丢了一条命。而那会儿,他正是京兆府的仵作,同他一道儿查案的推官姓胡,名叫胡一刀。”

  “我看了徐青冥的案子,我阿爹他们出事,就在徐青冥案发生后不久……所以……”

  周羡皱了皱眉头,“所以,你怀疑,那个能够看出画中人的京兆府之人,便是你阿爹。”

第二二八章 乱岗捡尸

  池时重重的点了点头,“没错,我曾经问过阿爹很多次,他都不愿意再提。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很有可能知晓一些,那个人便是苏仵作。还有那个胡推官,不知道……”

  自打杀人签案之后,苏仵作便告假在家,很久没有去过京兆府了。

  苏仵作从见她头一面起,对她就十分的有偏见,这一切,都源自于她的父亲池祝,他们以前乃在京兆府的同僚,十分亲厚。

  “打我记事起,京兆府可没有姓胡的推官”,周羡摇了摇头,“你阿爹死里逃生,那胡推官不知道还没有命在。我知晓你断案向来很快,但是这案子一看就牵连甚大,不要太过着急。”

  “尤其是涉及到了你阿爹的话,你更加难以冷静下来。”

  周羡说着,从袖袋里掏呀掏,掏出了一块肉干来,他朝着池时一抛,说道,“陆锦送你那么多糖,也不怕把你牙给吃缺了。哪里有大老爷们,天天吃糖的。”

  “你尝尝这肉干,又麻又辣的,最是下酒。”

  池时莫名的看了一眼周羡,“陆锦从小同我一块儿长大,就像我哥哥一样。我也不常吃糖。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仵作遇到的不如意,更是连那一分侥幸,都没有。”

  “都是苦的,总需要一点甜。我有爹有娘,有疼爱我的哥哥,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需要糖。陆锦不过是把他的糖,寄放在我这里罢了。”

  “我的糖,都是给旁人吃的。”

  周羡自己也咬了一口肉干,“嗯,糖给旁人吃,你吃肉便好了。跟着我周羡,日后吃香的喝辣的,楚王府一日不倒,你就一日不愁吃喝!”

  池时闻言翻了个白眼儿,“何须用你?我阿娘已经连我下辈子的吃喝都准备妥当了。”

  周羡想着姚家舅父用银票来堵墙的丰功伟绩,顿时不言语了。他只能说,纵观整个历史,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穷的王爷了。

  案子在心头,两人也不含糊,出门坐了马车,又朝着那苏仵作家中行去,上元节这一日功夫,灯没有看到几盏,光是奔来行去的了。

  苏仵作家离京兆府不远,穿过一条后巷便是了。

  池时同周羡去到的时候,家中只有他一个人在,苏夫人领着家中的其他的人,去看灯了。比起初见时那不可一世,瞧不上人的样子。

  短短时日,苏仵作好似就苍老了许多,整个人的锋芒都收敛了起来,便得像是一个温和的长辈了。他亲手泡了茶来,不是那种梁人惯常喝了的碧螺春龙井之类的名茶。

  却是炒米加了糖的甜茶,“以前你阿爹在的时候,惯常吃这个,我吃着一股子糊味儿,那米一颗一颗的泡在水里,看着像是白白的虫子。令人难以下口。”

  周羡端着茶盏的手一僵,他看了看上头飘着的炒米……虫子?你这是生怕客人吃了你家一粒米啊!他想着,悄悄地将茶盏放了下来。

  “可是你阿爹说,你们湖湘之地,只有待贵客,方才会喝这个。小女出事之后,我便叫人寻了这个来喝”,苏仵作说着,苦笑出声,“我总是怪你阿爹,觉得他懦弱无比,明明那么有能耐。”

  “却因为受了一次重创,便不敢继续做仵作了。我以为我是对仵作这个行当,有着至高的理想与憧憬。可等你替小女查明真相之后,我终于想通了。”

  “我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我怪你阿爹也好,喝这种自己明明不喜欢的茶也好,不过是希望他能够像一个救世神一样,跳出来,将我从噩梦里拉出来。”

  “这样的我,没有资格怪他不当仵作了。我本应该亲自登门去给你道谢,但是一切了了,我反倒是大病了一场,便拖到现在了。”

  苏仵作说着,好奇的看向了池时同周羡,他不认为这两个人是无事会登三宝殿的主儿,尤其是池时,有这功夫,他不如拿来怼人。

  “我阿爹离开京兆府之前,在查什么案子?他是为何受的重伤?同他一起的胡一刀胡推官现在在哪里?”池时径直的问道。

  苏仵作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你不知道?你阿爹还有阿爷,都没有同你说过么?”

  池时摇了摇头,“我怎么问,他们都三缄其口。之前我以为,是同汝南王,还有那位李将军有关系。”

  苏仵作皱了皱眉头,看了周羡好几眼,欲言又止。

  周羡心中跟明镜似的,“我同池九,是站在一起的。”

  苏仵作松了一口气,走到门口看了看,吩咐下人们都离开了,方才又走了回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的京兆府,同如今大不相同。受着你曾祖父的影响,我们这一辈的,有很多人都当了仵作,不像现在,京兆府里只有我一个仵作,那会儿几乎一个推官身边,便有一个仵作。”

  “人一多了,就比起来了,各自查什么案子,也鲜少会互通有无。你应该明白的吧,除了明面上的案子,还有许多证据不全,没有苦主的,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不好立案。”

  “而且,这里是天子脚下,更是同地方不同。有一些涉及权贵的案子,也不是我们这些小仵作,小推官说了算的。得上达天听,再做定夺。”

  “仵作要精湛技艺,就要时常的验尸。那会儿我同你阿爹,经常会去京郊的乱葬岗上捡尸。有一回,我们在那里,捡回来了一个孩子的尸体。”

  苏仵作说起尸体,整个人的气场顿时不同了。

  “那孩子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衣衫褴褛,但是我们一眼就瞧出来,那是故意被人用刀划破来伪装的。他只穿着中衣,是上好的苏锦,只有富贵人家中,方才会有。”

  “身上的饰品,也特意都清理过了。可是你阿爹,还是在他的胸口,发现了一道闪电形状的淤痕。他应该曾经佩戴着一个这样的硬物,人在趴着的时候,被压出了很深的痕迹。”

  “人在死了之后,这些过往的痕迹,就全部在他的身上显现了出来。那孩子,是被人凌虐致死的。我们二人一瞧,便觉得十分的不同寻常。”

  “但是这孩子是个无名氏,没头没尾没姓名,像这样的悬案,乱葬岗上不知凡凡,我们记录在册,有只等有缘的时候,方才能够替他们伸冤。”

  “你父亲极其喜爱孩子,当时又恰好你母亲怀了你,于是他很重视这个案子,去寻了胡一刀一起。胡一刀虽然是推官,但是军武出身,以前经常跟你阿爹一道儿查案。”

  “后面他们查得如何了,我不大清楚,因为当时上官给了我同曹推官很大的压力,要我们查杀人签案。”

  苏仵作说着,朝着门口远瞭出去,“至于胡推官,他已经死了。”

第二二九章 闪电印记

  池时听着,从怀中掏出来那张徐青冥的画作,“你说的闪电印记,是这样的吗?梁人多喜爱祥云,这种闪电的纹样,并非祥瑞,很少有人会拿来做配饰。”

  “而且,这东西两头尖锐,戴在胸口,很容易就划伤。应该是某种有特殊含义的标记。”

  苏仵作接过画一瞧,皱了皱眉头。

  他将那画放在了桌子上,“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同你说过的,我们经常去捡尸。捡回来之后,我们会给他编号,然后验尸,记录在册,以锻炼验尸的技艺。”

  “作为回报,会给他们找一处福地,好好的安葬了。你阿爹的册子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是这具尸体,是我们一块儿发现的。我也有记载。”

  苏仵作说着,小跑着出了门,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喘着粗气跑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泛黄的册子,他平复了两下,拿起桌上的水猛喝了一口,有些抱歉的说道,“大病初愈,叫你们见笑了。”

  他说着,坐了下来,翻开了那本册子,眼睛一亮,“在这里,就是这个。记忆会有偏差,但是册子不会。那胸口的淤痕十分的特别,可能会证明他的身份。是以我们一定有拓下来的。”

  池时摊平了那张画,然后又把苏仵作拓下来的印记一对比,“心中顿时沉重了几分,应该是一样的。”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杨乔并非是个例,有更多的孩子被拐走了。那些人把他们拐走之后,还是锦衣玉食的养着,怎会无所图?

  再看苏仵作同池祝的验尸结果,那孩子分明就是被人凌辱致死,他的身上有很多尖锐的划痕,几乎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大梁礼教传世,不比魏晋,好男风喜狎童。这种事情是极其上不得台面,大梁律亦是明令禁止的,这些人丧病至此,简直令人愤慨。

  而且,池时了解自己的父亲池祝,他平日里虽然懒散,但却是头铁得很,说得好听些,叫做坚持原则,说得难听些,那叫油泼不进。

  譬如说,他要撸猫,你便是找了一千条狗放在他面前,他都不带看的;他要吃软饭,你非要他吃硬的,他亦是坚决不会干的。

  杨家家大业大,杨乔是长房嫡长,那些人拐他的时候,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不管怎样,这幕后之人,视人命如草芥,且定是权势滔天,方才在当年,连朝廷命官都敢下手!

  “胡推官是何时死的,怎么死的?”

  苏仵作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在你阿爹受伤的前一日,他便死了。是失足落水死的,胡推官是行伍出身,没有别的毛病,就是贪杯。那日饮多了,不小心失足掉进湖中淹死了。”

  “就在你阿爹出事,大概前几日的事情。你阿爹那事,明面上是说,以前被他抓住的人刑满之后,报复他。所以才……可我觉得,若是如此,你阿爹被救过来之后,绝对不会意志消沉。”

  “一定是因为他同胡推官查的那个案子。一起查案的一个仵作,同一个推官,几乎同时出了事,任谁都觉得其中有问题。我去问过你阿爹,他却叫我不要再管这个案子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若还有其他的孩子,我阿爹不是那种不管之人。就算是再厉害的人,他也一定会将他们揪出来的。”

  苏仵作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具体怎么回事,没有人比你阿爹更清楚了。我也是只是知晓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罢了。这个案子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后来我也还经常到处捡尸,可是再也没有捡到过有这种闪电痕迹的尸体了。”

  “想来,当年你阿爹虽然没有抓住凶手,却也重创了他们,是以后来,他们不敢再犯了。”

  池时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桌上的画,他眸光一动,问道,“在那一年上元节之后,就是徐青冥案发生之后,你有没有捡到过小孩的尸体。你看看那孩子的脸,就是这个孩子,你仔细的看看。”

  苏仵作拿起画,特意的挑亮了灯,凑近看了又看,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摇了摇头,“应该没有。这孩子年纪小,若是有,我肯定记得,而且,他生得这么好看,见过的一定记得。”

  池时点了点头,感激的看向了苏仵作,“这些孩子,我会找到他们,送他们回家的。敢伤我阿爹的人,我更是不会他们得一善终。”

  “我想要你的捡尸手册,作为证据。”

  苏仵作忙将那手册递给了池时,“可是这案子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怎么找?”

  池时眸光一动,“我已经有眉目了。”

  她说着,对着苏仵作行了晚辈礼,拽着周羡出了门。

  周羡看了看被她拽住的胳膊,耳根子一红,他想伸手去摸耳朵,却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扇子,“你有什么眉目?咱们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过了十几年,当初你阿爹闹得那么惨烈。”

  “那些人说不定投鼠忌器,早就毁灭了证据。杨安芷也死了,杨乔说不定早就被他们灭口了。我们还从哪里寻?”

  池时晃了晃手中的猫儿灯,“今夜你是想去找疑犯,还是想去找被害人?”

  周羡一愣,“疑犯?你说陈霖?陈霖不可能的……陈霖是我哥哥的肱骨之臣!”

  池时定定的看着周羡,“后妃都是你哥哥的裤下之臣,她们就个个都是善良的小白兔吗?陛下难不成是什么专门鉴定清白的神器,他瞅谁顺眼谁就是好人?”

  “那还要你我做什么?每回有了案子,让陛下睁大眼睛看看,指出谁才是凶手就好了!”

  “更何况,不是你说的么?陈家有鬼,京兆府有鬼。那我们就去把鬼捉出来就好了!”

  周羡见池时已经走远了,赶忙跑了过去,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背,“怎么找被害人,将这京城掘地三尺不成?”

  池时摇了摇头,“我管掘,你管修?”

  “你今夜送我那个灯笼,可真是大预言家。不是我同那带着奠字的送葬灯笼相配,而是我们罐罐!”

  周羡倒吸了一口凉气,“上元节,别人路上看灯,桥上看人,你就约我去乱葬岗挖坟?”

第二三零章 打草惊蛇

  “莫不是堂堂楚王殿下,怕了?”池时挑起了灯笼,这种写着奠字的不祥灯笼,她路过棺材铺子的时候,特意取了几个。

  还别说,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花灯,这种灯笼照出来的光,白滋滋十分亮堂不说,还不容易被风吹着了,莫名的觉得身边领了一只送葬的队伍,让人不禁有了底气。

  周羡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灯笼柄,回头一看,便瞧见了罐罐咧开的嘴,满口整齐的巨大的牙,池时在他的脖子下头,也挂了个灯笼,那白光打在驴子的面上,阴森又可怖。

  周羡一个激灵,“我怕什么?这世间可有比宫中更加阴损之地?三步一尸,五步一骨,莫名其妙得了恩宠,还要怀疑陛下是不是把活人当死人疼!”

  “在这宫中长大的我,区区一个乱葬岗,能吓得着我?只是我觉得这样,属实不明智。你这是脑袋一发热,就来了这里。”

  “什么叫做乱葬岗,顾名思义,这里有很多无名的尸体。咱们要找的是十几年的,一个不知道死了还是没有死的孩子……罐罐是头神驴能寻到藏起来的骸骨,但这里满山都是骸骨,咱们难不成一个个的刨?”

  走在最前头的池时,突然脚部一顿,随即猛的一转身,正在絮絮叨叨说着的周羡触不及防,被她吓了一大跳,惊呼出声,“池时!”

  “你不是说你不怕么?男子汉大丈夫,怕就回去罢。本来就没有要你来,你现在去桥上看人,还来得及。捡尸这种事,我从小做到大,都习惯了。”

  “要不说仵作不是谁都能当的呢?祐海十多年前,有我阿爹还有苏仵作在,那是骨少人多,他们两个打破头都不够分的,所以有时会合起来验一具尸体。”

  池时说着,揪了路边的一撮松针,在手中甩了甩,“乱葬岗虽然名叫乱葬岗,但也并非是随便抛尸之地,且不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若是像倒垃圾一样,把尸体全都往这一个小山坡上倒,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那我们大梁,早就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疫病了。”

  她说着,转过头去,对着周羡眨了眨眼睛,“我带你来,是因为,我们罐罐的神技不止一个。它除了能够找到骨头外,还能够找到指定的人。”

  “你不是给了我一个杨乔年幼之时的手鼓么?我叫罐罐闻了,它便能够找到杨乔的尸体。只不过这山坡不小,一时半会儿也勘察不完,今夜就是来探探路的。”

  “我阿娘同哥哥,还等着我回去吃汤圆呢!咱们今夜回去养足了精神,明日再也亦可。再说了,人家也未必就扔在乱葬岗,咱们也没有什么正经差事,天天牵着驴满城转悠……”

  “除非那骨头能够飞天遁地,迟早要被找到。”

  周羡惊魂未定的拿扇子半遮挡住了脸,他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罐罐可真是太厉害了!这本事若是传出去了,那还了得!难怪你之前,从未提过!”

  他嘴上说着,心中已经骂开了。

  从未见过如此会睁眼说瞎话的人!还杨乔的手鼓,他都是今日刚刚从手下那人嘴中,听说了杨乔之事,那手鼓就是会飞,一时半会儿也飞不来不是。

  罐罐能寻骨不假,但是能跟着味儿寻到指定人的骸骨,这绝对不是真的。要不然的话,在前头的案子中,池时早就用了。它若是真能,那叫驴当真是委屈了它,以后这种动物,应该改名叫爹。

  周羡虽然骂骂咧咧的,但是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池时今夜为何要来寻骨。

  他们没有线索,只能故意打草惊蛇。

  为何知晓有蛇?很简单,从他们开始查徐青冥案子的时候,他们便已经被盯上了,徐青冥家中被人翻找过,便是最好的证明,有人一直在跟踪他们。

  池时不是什么大罗金仙,罐罐也不是张果老骑的仙驴。池时此行此言,只是逼着地方有动作。池祝倒下来,池时卷土重来,若是杨乔已经死了,那些人今夜过后,必定要有所动作,毁尸灭迹。

  只要有风吹草动,就凭他周羡的眼线遍布……

  周羡想着,微微一怔,他神色复杂的看向了前头已经牵过了驴,认真寻尸的池时。

  这厮连他也一并算在其中了。

  风吹草洞,蛇鼠潜行,若是没有鹰眼盯着,这个计划就是白瞎,反倒是提醒了对方去毁灭证据。

  所有人都以为他周羡不过是一个仗着哥哥宠爱的小王爷,可是池时早就看穿了他。

  “阿嚏!”池时迎着风打了一个喷嚏。

  “啊!”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

  周羡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树墩子前,蹲着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娘子,她的眼睛哭得红彤彤的,手中还握着一把梅花,正看着池时,吓得嗷嗷乱叫。

  “鬼!鬼!鬼啊!”那小娘子又叫唤了起来。

  池时又打了个喷嚏,悄悄地离那花站得远了几分,退到了周羡的身后。周羡身子一挺,骂道,“这大半夜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穿着大红裙在乱葬岗上,我们不喊你是鬼,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那红裙小娘子瞧周羡面善,镇定几分,她哆嗦着手指向了池时,“他当真是活人么?那为何不笑,我还以为……以为是鬼!”

  池时拿帕子捂住了鼻子,“你家上坟哈哈大笑?这里是乱葬岗,正月十五,你孤身一人来这里上什么坟?”

  红裙小娘子摇了摇头,指了指一旁的树丛,“萍水相逢,有些事情,我为何要告诉你们。谁都有难言之隐,我有故人葬在这里。”

  池时眯了眯眼睛,摸了摸罐罐的脖子,罐罐在她的身上蹭了蹭。

  池时打了个呵欠,“回去了,王老七可真没有见识,这乱葬岗玩什么试胆大会,无聊透顶。下一回我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保证把哥几个都吓尿了!”

  周羡一把搂住了池时的脖子,“他奶奶的,我还以为这红衣小娘子,是王老七为了吓我们安排的扮鬼的……就这……什么狗屁玩意儿!哥哥请你去怡红院听小曲儿去!”

  站在他们身后一直没有言语的久乐同常康对视了一眼,好家伙,这就演上了,荒郊野岭的,演给鬼看啊!

第二三一章 画蛇添足

  那红衣小娘子瞧着,鄙夷的看了二人一眼,“登徒子,果然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边山,都是穷苦之人埋尸之地,那边才是乱葬岗。”

  “多得是如花似玉的小丫鬟,被你们这些有些的公子哥儿害了,扔来这里。你们还来试胆,做了那亏心事,就不怕夜里头鬼来敲门!”

  她说着,转身跪了下去,将那把腊梅花放在了树墩子上,抱着那树墩子,幽幽的哭了起来。

  池时看了一眼周羡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强忍住了自己将他来个过肩摔的冲动,“都是那个调调,都听腻歪了,家去了。今夜不回去,我老娘还不劈了我。”

  周羡眼眸一动,凑近了池时的耳朵,轻轻的说了个回事。

  池时又打了个呵欠,两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离开了那红衣女子的视线,然后池时猛的一弹,将周羡的手弹了开来,瞬间又恢复了平时生人勿进的模样。

  “今夜倒霉,山上有人,咱们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池时说着,摸了摸罐罐的头,送它上了自家马车,然后又走了上去。

  那边同一时间,周羡亦是上了楚王府的马车,对着池时挥了挥手。

  马车开动了起来,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