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并没有得到传承,不知道上一任是如何运作整个流程的。
是以在孟夫子案中,他十分的生疏,出了纰漏之后,甚至亲自动手找补。又因为孟夫子案中,王琴师已经死掉了,所以,查案的人,并没有发现这一特别之处。
在这个案子往后,他小心谨慎了许多,接下来的签,便同之前的没有任何的区别。这说明了什么呢?第二任杀人签的主人,同第一任必定是熟知的,不然的话,他没有办法掌握并使用之前的人的手法。
“一个问题,若是十分的宽泛,很难得出正确的答案,可若是加了很多限制,那便可以大大的缩小范围,锁定凶手。”
池时认真的说道,“首先,倘若让你找到一个有杀意的人,你会怎么找?”
周羡皱了皱眉头,“当然是先从认识的人里找……”
他说着,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幕后之人,是认识王闵还有孟学清的?”
池时摇了摇头,“不一定是认识的,但至少,他对国子学很熟悉,知晓他们二人有夙愿。他不想前面那人,观察了很久,方才会下手。”
“你再看,杀人签案有两个巨大的时间空白,第一次是五年,第二次是三年的。杀人签的案子,是只发生在京城的。那么问题来了……”
不等池时发问,周羡已经快速的抢答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第一次的五年,是因为凶手外放了,第二次,是他死了,死了之后,家里人需要丁忧,一些极度守礼节的人家,会守孝三年……”
“然后,新的继任者出现了……”
池时点了点头,颇为赞赏地看向了周羡,这个人,比她预料的要敏锐得多。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范围还是太宽泛了的话,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池时说着,从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根签,“这是我阿娘以前给我的求的签,问我姻缘,结果乃是大凶。”
“我瞧了觉得甚好,孤独终老简直是人间美梦,便一直当做镇床之宝。开始查杀人签,我才拿出来观摩,你看看上头的字。”
池时说着,将签递给了周羡。
“我平日里甚少抽签,倒是我皇祖母,十分的信这个。孤独终老有什么好的?放心,日后你若是死了无人埋,我叫我儿给你厚葬,也不枉费你进我楚王府一场。”
周羡说着,拿过签一看,却是愣住了,那签上只是简简单单的写了个是第多少签而已。
“一般来说,签有好些不同,但最常见的,是二十八签,以二十八星宿为基础;再多六十签,对应六十一甲子;最多一百签,乃是基于六十四卦同六爻之术。”
“因为签十分的细长狭小,在上头想要写字,并不容易。是以我们抽到的签,一般都是只有第几签,然后得拿着签,去解签。这个时候,方才知晓签文,知晓签的含义。”
“可是,苏仵作说,柳亦卿抽到杀人签后,脸色大变,没有拿给大师解签,就直接走了,甚至拿火将签烧掉了。苏仵作安排的人,只看到了没有烧完的一丁点儿,看到了几个字,他们根据这几个字,对照杀人书,知晓了柳亦卿会如何杀死朱三。”
“不管是会变颜色的签也好,还是后面的写满了字的杀人签也罢,凶手都是一个能在这么细窄的签上,写许多字的人。”
周羡恍然大悟,认真道:“所以我们需要找到的是,在第一次空白期外放了,第二次空白期死了,同国子学有关的,擅长书刻的人……”
池时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马车便停住了,吏部已经到了。
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到了歇午晌的时候,吏部静悄悄的,在外面见不着几个人。
那守门的瞧见楚王府的马车,刚要嚷嚷,便被常康给拦住了。周羡探出了个脑袋瓜子,问道,“陈百人在吗?”
门房恭敬的弯下腰去,“陈侍郎从无请假之日,可要小人去请他出来?”
周羡点了点头,又放下了马车帘子。
“你王爷架子还不小?”池时瞧着他那一副做派,忍不住说道。
周羡呵呵一笑,“若本王的架子是鸡架子,那池仵作你的架子,简直就是牛骨架啊!”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同的眼神,“虽然我的确看着就比你威风许多,但你也不必如此小瞧自己,拿鸡作比,我觉得,怎么着也是鸭架子吧!”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怼回去,就听到马车门外响起了一个慵懒的声音,“这么冷的天,殿下不搁家中躺着,跑吏部来做什么?”
“便是陛下再宠爱您,这吏部大考,也不是殿下能够管的事。”
池时一听,对着周羡挑了挑眉,看来他这个王爷混得也不咋样啊!瞅瞅人家陈侍郎,压根儿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周羡笑了笑,撩开了马车帘子。
那陈侍郎毫不客气的坐了上来,仿佛站那么一会儿,要了他小命似的,“殿下快些说,我们尚书最近也不知晓发了什么疯,连出恭都要计时辰。”
周羡一把抓过他的衣领,凑到他耳边,将之前他同池时商量好要找的人,详细的说了说。
那陈侍郎听完,不屑的摆了摆手,跳下了车,“明儿晚上。”
“早点。”
“那明儿早上,我擦黑就要睡觉。夜里不干活,明早是最早了,殿下想要快点,不如同陛下谏言,少封些官。这京城的棍子掉下来,砸死十个有九个做官的。”
他说着,打了个呵欠,又慢腾腾的走回去了。
周羡笑了笑,将帘子放了下来,“陈百人真名叫陈鸣。以前做过我哥哥的伴读,他惯常如此,不过办事很靠谱。你放心,他说明日早上给咱们人选,那便会给我们人选。”
第一一四章 杀人签(十)
池时有些失落,他以为此人绰号叫做陈百人,是因为全大梁的文武百官,只要喊出他的名字,他立即能如数家珍一般的,说出那人祖宗十八代发生过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周羡解释道,“他之所以叫陈百人,乃是有一回京城百人诗会大比,要求在一炷香之内,对着菊花吟诗三首,立意各是不同。”
“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题写诗容易,可要写出新意却很难,毕竟前人几乎已经把能走的路,都走光了。可陈鸣却是呼呼大睡,直到有人受不了了,唤他起身。”
“他方才提笔写了三首,然后当着一百人的面说,尔等凡人,岂与我同?后面大家都管他叫陈百人,是笑他年少轻狂呢!”
“哦”,池时兴致缺缺,“这同我连续九年胸口碎大石夺头魁,被称为九爷,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一样的无聊。”
周羡突然觉得,自从认识了池时,他心梗、哑口无言这种症状,那是愈发的频繁,这样下去,怕不是还没有病死,倒是先被气死了。
“现在除了等消息,也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了。要不你就直接家去好了,罐罐放在我那里养着,定是会将它养得白白胖胖的。”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敲了敲马车壁,这里离池家不远,她下去走不多时,倒也到了。
“罐罐是头青驴,明儿个我就去瞧,它有多白胖。”她说着,待马车一停,立即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一瞬间,突然呼吸一滞,甩头就走了。
周羡顿时恼了,“你这厮,我都没有恼,你倒是恼了。常康,咱们赶紧走,叫他自己个走回去。”
常康看了看池时的背影,“殿下,你逞一时之快,得罪了九爷。回头他报复回来,你怕是要哭的。”
周羡脸一红,猛的放下了马车帘子,“你闭嘴。”
……
池时听着身后的响动,身形一拐,进入了一条小巷子里。
刚一进去,就听到有人破口大骂的声音,“你这个蠢马,你这个蠢马,赶紧停下,赶紧停下!哎呀,马疯了,马疯了!”
池时定睛看了过去,只见一匹马拉着一辆小板车,狂奔了过来,那板车上,装满了一根根的大竹子,应该是竹器铺子刚收回来的,马受了惊吓,猛冲过来。
池时勾了勾嘴角,站在那里,悠闲的抱着双臂,目不转睛的看着。
驾着马车的人,瞧着脸色大变,嚷嚷道,“快让开,快让开,我这马受了惊,拉不住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马已经到了池时面前,那热浪般的鼻息,喷了池时一脸。看着就要血溅当场,那驾着马车的车夫,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池时勾了勾嘴角,再一抬头,眼神立马变得锐利了起来,就在那马头撞来的一瞬间,池时猛的一抬掌,快若闪电,朝着那马劈将过去。
马嘶鸣一声,冲刺之势戛然而止,瘫倒在地。那马车夫见状,顺势一滚,跳到了一旁。
马一倒,马车朝前倾斜,那车上装着的大竹子,全部滑了下来,哗啦啦的朝着池时刺去。
池时丝毫不慌,脚轻点地上了墙,她伸手一捞,一把捞起了滚到一旁躲避开来的马车车夫,上了巷子一旁的房顶。
这里的动静闹得这般大,待声音一停,住在巷子里的人,纷纷拉开了门,偷偷的张望着。巷子中央躺着一匹虚弱的马,所有的路,都被竹子堵住了。
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仰头一看,便瞧见那屋檐边,垂着一个人,他的脸涨得通红,拼命的挣扎着,双手被一根鞭子捆着,顺着那鞭子往上看。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嚼着零嘴儿,他的一只手拽着鞭子柄,也不言语,像是在钓鱼似的。
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他却仿佛没有任何感受,自顾自的晃动着脚丫子。
这是一个惹不起的狠人,巷子里所有的人,一瞬间有了同一个心声,几乎是同时,他们都轻轻的关上了门。
池时吃完了一颗梅干,朝着巷子口看了看,“周羡你还不出来,是等着我拿鞭子钓你么?”
她的话音刚落,周羡便摇着他的鹅毛扇子,探出了一个脑袋,他朝四周看了看,嗖的一下,也上了房顶。
跟在他身后的常康,一个转身,守住了巷子口。楚王的仙子形象,由小人来守护!
“开始那竹子冲过来,我还以为,你会咣咣几下,将所有的竹子都劈成竹丝儿,然后下一场竹子雨,那场面一定颇为震撼,没有想到,你竟然避开了!”
周羡说着,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池时拍棺材钉,就是这样的手势。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那是另外的价钱。”
她说着,伸出手来,拍了拍那马车夫的脸,十分苦恼的说道,“派人来杀我,怎么就不派一个骨相好一些的来呢,好家伙,受了惊吓不说,回去还该眼睛疼了。”
“颧骨太高,应该削掉一些,鼻梁太矮,便是塞一个酒瓶塞,那都会凹下去。就这眼窝,我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看到了一只猿猴。”
池时说着,闭了闭眼睛,随即立马睁开,盯着那车夫道,“你的杀人签,是在哪里得来的?你是江家人吧。你不出现,我倒是忘记了。江老夫人的杀人手法,被那个自以为是的写书人,照搬成了上上签。”
车夫顿时慌了神,“你胡乱说什么,我就是一个卖竹子的,要给城中的竹器店送些竹子,不料惊了马。好在您武艺高强,没有受伤。您受了惊吓,我一定会补偿您的。”
“您先将我放下去行不行?”
池时手一松,那车夫瞬间往下掉,一旁的周羡,下意识的伸手一捞,毕竟若是从屋顶上摔下去,那车夫不摔死,也会摔断腿……就瞧见池时一伸手,那鞭子又握在手中了。
“风太大了,你之前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不如,你再重新说一遍?”
她说着,指了指下头的马鞍,“京城里的人,指定是有些问题,养了一条狗,都恨不得在狗屁股上烙个家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一家子都狗得很呢。”
“看到那马鞍上的红梅花了么?四君子四君子,这年头,什么乌龟王八都敢自称君子了。还有那个谁也是?不过是连怎么杀人都想不出,需要拾人牙慧的废物点心罢了。”
“蒙着祖荫,倒以为自己个真是个人物了。就这?我池时三岁练武的时候,就不玩这个了。”
池时说着,又嫌弃的捏了捏那车夫的下巴,“对吧,你抽到了杀人签的第十九签。要杀的人,就是我,池时。”
第一一五章 杀人签(十一)
“你不科举,可惜了。”周羡扭过头去,认真地说道。
之前在国子学,池时只是经过,都知晓学子背书的纰漏;这杀人签的卷宗,装了整整一箱笼,他才来京城几天,还去盛平断了案子,就这么一点时间,就已经对这个案子所有事,倒背如流。
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简直恐怖。
“我不科举,你兄长应该深感庆幸”,池时说着,幽幽地看了一眼周羡。
周羡一个激灵,幻想了一下有这么一个人日日上朝,他皇兄还不得天天被怼得怀疑人生,英年早逝。
池时点了点头,“没错,我也算是救人一命了。”
她说着,不再理会周羡,羡慕的看着已经吓得呕吐的车夫,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早点老实交代,不是很好么?天气怪冷的,坐在这屋顶上,脏了我的衣。”
那车夫惊魂未定,他死死的盯着池时握着鞭子的手,生怕她再松开一次,刚才那种被黑白无常套上锁链准备拉走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每一根汗毛都在战栗。
“是,是……是第十九签。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老夫人被抓了之后,我们大人也被御史弹劾了,家中死气沉沉的。我以前是老夫人的车夫,出了这事儿,眼瞅着我就没地方去了。”
“我烦闷得很,结果路上遇到了一个算命的,他非拉着我算,叫我抽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抽了一个,结果,抽到杀人签。”
“那算命的也吓得不清,说不知道签筒里怎么会有这个。又说他们这些懂相术的都知晓,抽到了杀人签,若是不照着上头的去做,那是要满门被屠的。”
“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全是依靠着江老夫人吃饭的。她如今成了泥菩萨,我们别说过江了,日后要怎么活着,都不知道。我本就恨你,若非是你,江老夫人就不会被抓……那我们……”
“她杀孩子什么的,我不管,可是她对我们全家,那是恩重如山,有再造之恩。于是,我就……池仵作,你大人有大量,求你高抬贵手。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啊。”
“我不杀人,我就要死。我是被逼的啊!”
池时抬起手,啪的一下,甩了那车夫一个大耳刮子,“我不打你,我就生气。我是被逼的啊!”
旁边的周羡,一时没有忍住,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从未见过有人,面无表情,语调毫无起伏的说这么情绪激烈的话,听着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见池时瞪他,周羡忙拿鹅毛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躲着笑了起来。
“我问你答。那个算命的先生,手柔软吗?身上可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大概有多高?”
车夫不敢忤逆,生怕池时的巴掌又要落下来,快速说道,“软,我先看了手相。那人的手,十分的白,一看就是没有干过粗活的,中指上还有茧。”
池时竖起了中指,“是像我一样的吗?”
车夫慌忙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的。”
池时眯了眯眼睛,“是常年握笔形成的茧,因为书写太过用力,或者说书写太多。然后呢?”
车夫打量了一下池时,“同池仵作您差不多高的,香味香味……让我想想,有香味,是一股子桂花的味道,头油……没有错,是头油的味道。”
“池仵作,旁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晓了,我不想杀你的,我就是拿到了那个杀人签没有办法。对了,我可以证明我说的,我烧了一个假的竹片片,那签我还留着。”
“我听说京城里有一些达官贵人,就喜欢收集这种奇诡之物。于是我便留着了,想着日后等杀人签的案子水落石出,没有危险了,再将这签,拿出来卖了,指不定就发财了。”
池时惊讶的一抬手,将那车夫甩上了屋顶,那车夫的腿一软,整个人像是一团肉泥似的,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来。
“那签就藏在我家中,我这就带你去取。”
池时听着,眼眸一动,站了起身,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说道,“我大人有大量,今日你犯下之时,我便不计较了。那签无所谓,当初朱三案,苏仵作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签。”
“顶多能够看到凶手的字迹而已,可那又如何,杀人书上写了那么多字,不也没有让他们找到凶手?倒是你,那算命的,八成就是凶手,你今夜回去之后,仔细的想想,看看那人长什么模样。”
“家中若是有人会画,将画像画下来,明日一早,将那签文还有画像,一块儿送到楚王府来。今日发生之事,莫要声张。”
“要不然的话,你就是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了。”
池时说着,一把提起车夫的胸襟,纵身一跃,跳在了竹子堆里,然后招了招手,“常康,别站那巷子口吹冷风了,你送这厮家去,我瞅着他被下尿了,若是让他自己个爬回来,怕是怕到明日早上,都走不了半程,耽误了事儿。”
“一会儿,你再来这里,接你家殿下。”
常康看了一眼周羡,见他轻轻点头,忙应下了,将那车夫拽上马车,然后赶着车就走了。
池时站在一堆竹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夜半三更,黄鼠狼捉鸡,你去吗?”
周羡拿着扇子挡了嘴,“你可真是个急性子,都等不到明日早上了。”
池时勾了勾嘴角,“我不急,有的人,很着急。”
……
冬日的夜晚来得很急,几乎是抬眼的功夫,天便黑了。这段时日,常有雨雪,夜里出门的人,都少了许多。池时趴在屋顶上,身上盖着一块黑熊皮子,咋一眼看去,几乎同夜色融为了一体。
一旁的周羡,寻着了间隙,像是滑溜的黄骨鱼一般,也溜进了皮子里,这一下子,冻僵的手脚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他搓了搓手心,对着又哈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你确定,今夜会有人来杀车夫?我们等了很久了,无事发生。车夫的画像,都快要画完了。”
周羡说着,嘴角抽了抽,那车夫家中,没有一个有画画天分的,就那歪鼻子斜眼睛的,他敢说就是凶手他娘瞧见了,也认不出他来。
第一一六章 杀人签(十二)
池时没有搭话,幕后之人,不来也得来。
那人在暗处,盯着他同周羡的一举一动,不可能不知道车夫杀人失败了,还留下了签文。明日一早,陈百人便会给他们名册,若是再叫车夫认人,亦或者是拿着签文比对字迹……
找到他那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虽然他肯定猜想得到他们会在夜里埋伏,却也不得不来,不然的话,明日太阳升起,便是他的死期。
周羡见池时不说话,转过头去,想要凑近了些,可刚探头,腹部便是一阵剧痛,瞬间被人踹飞了出去。
周羡瞧着池时快速收回的腿,还没有来得及开骂,就瞧着嗖的一下,一根利箭朝着坐在窗边画画的车夫袭去,周羡后背一凉,吐出一口血来。
他强打起精神,做了一个手势,提剑朝着那利箭猛劈过去,与此同时,趴在熊皮底下的池时,猛的跃起,马不停蹄的朝着那箭射过来的方向追去。
在那个方向,有一个黑衣人,快速的奔跑着。
池时皱了皱眉头,虽然她的轻功很好,但那人也不弱,且比她先跑许多,要追上去不是一件容易之事。那么远的距离,射出来的箭却还是这么精准,此人绝非是一般角色。
池时想着,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她抬脚一揣,屋顶上的一块瓦片,立马像是飞驰的足球一般,朝着前头的黑衣人飞去。
池时脚步不停,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把铜钱,飞掷了出去,那人就像是一条滑溜的鱼,全部躲了过去。正当他站直身子的,松了一口气只是,一个银元宝猛的打在了他的膝盖窝里。
黑衣人腿脚一软,一个倒葱栽了下去。
池时快步上前一瞧,却发现那下头是一条花街,下面热闹非凡,一眼望去人头攒动,那黑衣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池时纵身跳了下去,猛的打了一个喷嚏,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系在了脸上,这地方全是花粉味儿,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来这里耍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池时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他抬脚朝前走了一步,却是猛翻身,手中的长鞭,朝着那屋檐抽去,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黑影落了下来。
见长鞭又到,黑衣人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池时将鞭子往腰间一插,徒手冲了上去,一边冲还一边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花街的人瞧着有人打起来了,尖叫出声,都远远地躲了开去。
这两人都穿得乌漆嘛黑,手持凶器,一看便不是好人。
晚到一步的周羡,刚到屋檐边便听见了池时这句话,学着池时之前的样子,颇有兴致的坐了下来。他的身上披着熊皮,脸上还遮着一块黑布,一旁便放着之前黑衣人逃跑之时,扔掉的大功。
只有那永远不扔的白色鹅毛扇子,异常的醒目。
从未见过有人一边放狠话,一边放水的。都不用兵器了,叫什么罚酒?
几乎是一瞬间,周羡便因为自己浅薄的见识,差点咬断了舌头。
只见池时袖子一撸,猛冲过去,她左边一撸,右边一砍,像是在吃手撕鸡便,这里扯扯那里拽拽,随着她的手到之处,周羡惊奇的发现……
撸左边胳膊,左边胳膊脱臼了,砍右边胳膊,右边胳膊脱臼了,扯左腿,左腿脱臼了,拽右腿,右腿脱臼了,临了她还捏了一下黑衣人的下巴……然后那人的下巴也脱臼了……
几乎是顷刻之间,先前还活蹦乱跳的黑衣人,瞬间瘫倒在地,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还能动,已经整一个变成了木头人。
周羡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虽然被打的人不是他,但是他莫名的觉得,全身都像是被马车碾压过了一般疼……他朝下看去,不光是他,周围所有偷偷看热闹的人,都青了一张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悄悄的抬手摸了摸自己手臂。
还在,没断,真好!
池时拍了拍手,像是没事的人一般,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又斯条慢理的将衣服袖子放了下来。她像是打累了似的,毫不犹豫的坐在了黑衣人的肚子上,对着周羡招了招手,“把我的熊皮拿下来。”
周羡一个激灵,还没有回过神,已经乖巧跳了下来,将熊皮披在了池时的身上,他看那留着口水,面露痛苦之色的黑衣人,试探着问道,“下手是不是太过凶残?”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自刎要用到手,跳楼要用到腿,咬舌吞毒药,那要用到牙齿。我不过是防范于未然。这样多好,想死死不了,想活活得不如死,甚好。”
她说着,伸手一捞,扯下了那黑衣人的面巾,这一看,眼睛瞬间就亮了。
“我认得你,今日白天,我们刚刚才见过。你不是那个再读一万年也考不中的,专门在国子学门口蹲着林祭酒的花花学生么?”
这人背书漏字,池时还忍不住提醒过他,发现他不过是在假读书,其实是在那儿看话本子。别说她记性很好,便是记性不好,才刚刚见过的人,也不至于就忘记了。
“原来是你啊!”池时伸出手来,拍了拍那人的脸,“这么说来,我们去的时候,你的确是在蹲林祭酒。但后来,你是在蹲我们啊!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那人想要说话,可他被歇了下巴,只流出了一滩口水来。
他双目圆睁,静静地盯着池时看了又看,像是要将这个人,永远的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池时瞧着,伸出了一根小手指头,认真的说道,“你是应该记住我才是。毕竟,同我相比,说你是个小手指头,都侮辱了小手指头。就你们整出来的那些个杀人方法,简直是贻笑大方。”
“歪瓜裂枣,是应该记住金瓜长什么样,等他腐烂了,成了地里的肥料,也好跟别的粪炫耀炫耀,啊,我也是见过厉害的大人物的啊!”
周羡背过身去,他不敢看池时,怕自己也被骂了进去。
池时说着,一把揪起了那书生胸前的衣衫。书生的四肢都脱臼了,松松垮垮的垂了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件被磋磨了很久的旧衣衫。
“周羡,走了。还愣着做什么?嫌这花街柳巷没有耍猴戏的,想要搁这里亲自耍一耍么?”
第一一七章 杀人签(十三)
周羡闻言气了个倒仰,他想着,抄起一旁小摊上的大饽饽,对着池时的后脑勺就砸去!难怪这厮在零陵的时候,要送他养生的药丸子,这是担心他气死得太快呢!
真是的气得连咳嗽都忘记咳了!
池时感觉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反手一抓,抓住那饽饽就往嘴中塞,“楚王府夜里干活,就给吃这个?抠抠搜搜。”
周羡抬脚要追,却被卖饽饽的小贩抓住了衣袖,“吃霸王餐啊,你怎么拿我饽饽不给钱!”
周羡想着,伸手一捞,却发现他压根儿就没有带银子,出门在外也就罢了,在这京城里,莫说有常康给钱,就算没有常康,只要报上楚王府的名号,月底去结钱便是了。
可如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张了张嘴,想唤池时,却又不好意思张嘴,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唰唰几声,小贩往后一看,在他那卖饽饽的桌案上,赫然立着几个大子儿。
小贩一喜,立马松开了周羡,又从笼屉里拿出了一个硬塞到了周羡手中,“给多了给多了,您拿着吃,拿着吃!”
周羡木着一张脸,将那饽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还别说,在那屋顶里趴了半宿,倒当真是有些饿了,连这有些噎人的饽饽,都觉得美味了起来。
……
楚王府的清白堂里,灯火通明。
曹推官难以言喻的看着大喇喇的同周羡坐在一排的池时,他翘着二郎腿,手中还拿着一个鸡腿,在她的脚边,躺着一个生无可恋的人。
今日早上,他还看见池时在查酒楼高空坠人案,没有想到,到了夜里,他们便收到了消息,楚王府抓住了杀人签案的嫌疑人。
这个案子,他同苏素追查了二十载,甚至搭进了亲人的性命,都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池时才来多久……
他想着,看了看苏仵作,他站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化了的像,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露出半点恨意,好似他不过是误闯了戏院,看到了一处事不关己的大戏一般。
曹推官心中一沉,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皱了皱眉头,“杀人签案,历经二十年,怎么可能是这种毛头小子,殿下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的话音刚落,就瞧见门口急匆匆的走进了两个人,那穿着一身儒服的人,他认识,是国子学的林祭酒,而林祭酒身边那个妇人,多半就是其夫人了。
林夫人一进门,连礼都没有行,就直冲了过去,扑在了黑衣人身上,“禹儿,禹儿!”
见那人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一脸的痛苦,林夫人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她身子一转,跪倒在周羡脚边,“殿下,殿下,我家禹儿平日里,见到一只蚂蚁,都恨不得绕道而行,怎么可能去杀人呢?”
“更何况,哪怕就是抓到了真正的疑犯,在没有审问之前,也不能动用私刑。倘若我儿被冤枉了,他成了这幅模样,那一辈子都毁掉了啊!”
她说着,看着正在斯条慢理地啃着鸡腿的池时,怒道,“这等不知道哪里来的乡野村夫,伤了我儿,我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池时闻言将鸡腿一搁,拿起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您这话说得,我还以为,你是皇帝的女儿。我怎么着你儿子,他不是好生生的么?”
池时说着,蹲了下去,拍了拍手中并不存在的灰,抬手一兜,屋子里的人,只听得清脆地咔嚓声,只见那黑衣人林禹脱落下巴,立马又合了上去。
不等林禹反应过来,池时一把抓住他的左胳膊,咔嚓一下,接上了。
那林禹一声惊天惨叫,简直要掀翻屋顶。
“看到了吧?杀猪猪都没有叫他这么响,活蹦乱跳的,就这……观世音菩萨见了我,都要赞我一声,慈悲为怀。
毕竟那花街柳巷里,那么多人都瞧见了,他穿着一身黑衣,拿着利器,要置我于死地。但是我以德报怨,收了鞭子不说,还替他治好了脱臼。这么说来,这事儿的确不能了,治病救人的银子,可不能欠着。”
池时说着,又是咣咣三下,随着她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躺在地上的林禹,已经痛到无法呼吸,用刚接好的手撑着,趴在一边死劲的呕吐起来,他显然之前有些食不下咽,吐来吐去,吐的都是一些黄黄的苦胆水。
池时坐了回去,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没有吃完的鸡腿。她刚给林禹接了骨,手弄脏了。
“江家的车夫,你来看看,这个就是给你签的人么?”
缩在一团,看完了池时刚才举动的车夫,打了个寒颤,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数九寒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先前他觉得池时将他吊在屋檐边,简直不是人。
现在看来,对他已经是仁慈了。
“正是,他装作了算命先生,便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的。还有,王爷,池仵作,那签文还在小人这里呢!”他说着,也不敢说什么要留着卖钱了,双头举着,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池时。
池时看也没有看,指了指林祭酒,“让林祭酒看看吧,看这字,他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车夫一听,忙将杀人签递了过去,林祭酒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嘴唇,吞了一口口水,他的手微微一颤,接过了那根签。
只一眼,瞬间便脸色煞白起来,“殿……殿下……这里看不清楚,不知道下官可否借盏灯。”
周羡点了点头,站在他身后的常康,立马拿起一盏灯,走到了林祭酒身边,替他照亮了竹签,林祭酒手抖得厉害,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揉揉眼睛,看得更清楚些,却是一揉,揉到了自己的眉头。
林夫人看他这副模样,焦急的上前,夺过他手中的签,只一眼,便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周羡见状,轻叹了口气,推了推坐在他下首打瞌睡的陈百人,“叫你查的事情,你查清楚了么?”
陈百人睡得正香,被他推醒,有些睡眼惺忪,他不耐烦的说道,“你们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么?还将我从被窝里抓出来。明日再审又何妨?”
“那名册在这里,符合条件的,一共有三家人。这头一家,便是国子学林家,林祭酒的父亲林平,一直在大理寺任职,在任少卿之前,外放滁州做了五年父母官。”
“林平去世之后,林祭酒一家子人回老家荆州丁忧。林家世代书香,谨遵古礼。如今有许多人一般丁忧一年,便伺机起复。而林家人结结实实的守孝三年。”
“直到陛下下召,请林祭酒主理国子学,林家人这才归京。”
第一一八章 杀人签(十四)
林祭酒闻言,更是脑子一嗡,他冲到了林禹面前,对着他就是一个耳光扇去。
林夫人见状,慌忙拦在了林禹跟前,哭道,“你打他做什么?你要打他,便先打死我!”
“我禹儿小时候,良善的很,我还记得有一回踏春,我同他二叔母一块儿去钓鱼,我钓到了一条大青鱼,高兴得很。禹儿却是哭了,他寻丫鬟要了药膏,每回他受伤了,我都给他擦那个。”
“他用小手,沾了药膏,擦在了鱼嘴上,然后对着鱼吹,说呼呼,阿娘说,呼呼就不疼了!”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不就是记性差,背不得书,天生没有什么书心份么?我知晓你们林家世代书香,个个都有才学。我儿子他做不好……这么多年来,你们是怎么磋磨他,怎么打骂他的?”
“他本来那么好,若是现在……”林夫人说着,噎了一下,又道,“若是现在,变坏了,害了人,那也都是你们林家人逼的。”
池时听着,挑了挑眉,“这话我听着有点耳熟!”
那车夫忙接道,“您忘记了,今儿您才扇了我一个大嘴巴子,说不打我就生气,所以您打我,那都是被我讨嫌的样子逼的。”
池时十分赞赏,这京城的人,磨砺磨砺,就同祐海的人一样有眼力劲儿了,“甚好,孺子可教。不管是天生的坏,还是被逼变坏,坏就是坏,无可辩解。”
池时说着,看向了待在林夫人身后的林禹,“废物,怎么着,害人照搬你爷爷的杀人书,说话还要躲在你娘后头,等着她来说么?”
“别人吃饭长脑子,你倒是好,这么多年,光长了个子呢。林禹,从林家丁忧回京之后,那些杀人签的案子,便都是你犯下的。今晚你杀车夫,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那杀人签上的字迹,同你一模一样,车夫也能指证你,就是那个杀人的人,认证物证俱全,你何从狡辩?”
林夫人还要说话,却是被林禹猛的一下子推倒在地。
他朝前走了一步,胸膛剧烈的气氛,双眼都要冒出火来,“你骂谁是废物?”
“谁无能狂吠,谁就是废物。”池时说道。
“你!没错!杀人签的主人就是我!你现在抓到我,有什么值得得意的呢?已经发生了十七桩案子,你们却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这样的官府,这样的仵作,不是废物,谁是呢?”
池时点了点头,“你倒是说了个人话,我也觉得,他们身在局中,像是眼睛瞎了一样,就你这种败类,他们都看不见。”
池时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却是一个人猛冲了过来,“你还我女儿命来!”
池时扭头一看,只见先前不言语的苏仵作,手中拿着一把剖尸的小刀,朝着林禹便冲了过来,林禹武艺在身,哪里怕这个,他率先出击,抬脚就想朝着苏仵作踹去。
可那脚劈下来的瞬间,却是被一只手牢牢的握住了。池时对着他勾了勾嘴角,只轻轻的一拽,他那条刚接上的腿,又脱臼了出来。
苏仵作见林禹受困,停下的脚步又加快了起来,他举起小刀,朝着林禹的面门扎去……
池时背着手,静静地看着,那小刀在离林禹的眼睛一线之隔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不停的在空中颤抖着。
苏仵作将那小刀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得撕心裂肺的,鼻涕眼泪打湿了衣襟,像是三岁的孩童寻不到自己的母亲……
林禹瞧着那落地的小刀,愣了许久,直到苏仵作的哭声变小了,变得有些闷闷的,变成了大人牙医又克制的哭声,林禹方才又开了口。
“我一直知道,祖父有秘密。我是林家的嫡长孙,林家以科举发家,家中不论老小,也不论脑袋聪明还是不聪明,统统都读书。我父亲当年是状元,现在是国子学祭酒。”
“我母亲是京城有名的才女,都说她若是儿郎,定是能够高中。我一开蒙,祖父就对我寄予厚望,只可惜,我平平无奇,不聪明,记性也不好,唯独只有一笔字,还算看得过去。”
“祖父嫌我丢脸,时常叫我去他那儿开小灶。他教我读书写字,教我雕刻,一旦我的进度他不满意,便不让我吃饭。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还是平平无奇的那个我。”
林禹说着,看向了池时,“你也看到了,科举在即,我却连书都背不得。”
“我真正发现祖父的秘密,是在他死了之后。我是长孙,虽然不才,但是也分得一部分东西,其中便有一箱子祖父的藏书。守孝生活无趣,我翻那箱笼的时候,在箱笼底部翻出了一个夹层。”
“里面便放着一本杀人书,还有一整套,二十四根杀人签。我的字是祖父教的,我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他精通易术,又擅长刻字,京城许多寺庙的签,都是祖父所刻。”
林禹说着,笑出了声,“那时候我才明白,平日里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祖父,竟然是个杀人狂魔。不是很可笑么?就连杀人,祖父都透着一股子讨人厌的傲慢。”
他说着,又垂下头去,再抬头,又是一脸的嘲讽,“更讨人厌的是,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比祖父更厉害的杀人手法。我越看,越觉得这办法惊艳绝伦,祖父杀人十余载,都没有被人抓住。”
“他高高在上的观望着,宛若一个神。”
“平日里,他们都把我踩进了泥里。我也不想这么平庸,我也不想让人失望,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天生便是如此,再怎么努力都不行。我也想做神,让万人敬仰,让所有的人,都不会再瞧不起我。”
“于是我回了京城之后,便下定决心,要继续祖父未完成的事业。”
林禹说到这里,抬眼看了一下父亲林祭酒,“我不知道找谁合适。正好,韩叔父在边关受了伤,他的儿子中了进士,平日里没少嘲讽于我。于是,我便选了他,作为我的第一个目标。”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王琴师不但不听从,他还把这件事,告诉了苏仵作的女儿。”
第一一九章 杀人签(十五)
林禹说着,抓了抓自己的头,“我没有办法,那是我第一次用杀人签,祖父杀了那么多次,都没有出纰漏,可偏生到了我这里。一开头就出错了。”
“王琴师根本就不想杀死孟学清,哈哈,你们知道他临死前说什么吗?他说他同孟学清是一生挚友!我没有办法,方才杀了孟学清……”
“我拽着他的手,将他朝上拉,可是他掉下去的时候,手腕上的丝带,挂到了我的指环。京兆府的人来抬尸体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这才发现,我指环上镶嵌着的一个雪花形状的金饰,钩在了那根发带上。”
“好在那发带上头,乃是密密麻麻的黄白色小花,那金饰挂在在上,就像是原本就有的一样,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正好我担心王琴师把杀人签给了苏仵作的女儿。”
“便将下一个杀人签的对象,选准了她。然后偷走了那一根发带。这两个案子结束之后,我害怕极了,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好似每一个看我一眼的人,都在怀疑我,发现了我是杀人凶手。”
林禹说着,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但是,过了半年,苏仵作都一蹶不振,成日里饮酒,根本就没有查到我的头上。比起父亲日日责骂我,说我远不如他的得意弟子池砚……”
“比起人人都说,林禹若非有个当祭酒的父亲,连国子学的大门都入不得……还是像神一般杀人,让人来得更痛快。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祖父功名利禄,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杀人。”
“那种旁人为蝼蚁,命运皆有我主宰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于是,在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之后,我决定继续祖父未完成的事。”
……
池时听着,并不意外,这同她和周羡一起的猜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林禹的祖父林少卿放杀人签,之所以难以被发现,乃是因为,一则他是管着刑罚的大理寺少卿,贼喊捉贼。二是这个人,毫无人性。
京城里的签文,多有折损,需要经常更换找补。京城里有许多读书人家,尤其是信佛又擅长镌刻者,时常会捐与庙中,除了签文。还会有女眷绣经书,亦或者在木简上刻经书。
林少卿混在其中,并不打眼,且之前几乎所有的杀人签,全只在传闻之中,不知道是拿到的人,都听话的阅后即焚了,还是林少卿将那些签,都收回了。
“你祖父十分的冷血,放杀人签,不像你一样,从身边的人挑选。他只是放进桶中,有杀心的人,抽到签之后,自然会照着杀人,原本没有杀人的心,想起杀人签的恐怖传说,也逼不得已的去杀人。”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生气恨不得对方死的时候,大多数的时候,恼恼就过去了,因为杀人是要偿命的。可是,当有一份周密的,能让你顺利脱身的杀人手法,摆在你的面前,你是不是会心动?
林少卿能够做到大理寺少卿,对于人性,当真是把握得十分的精准。
等到杀人签失败得太多,有好些时候,凶手都被抓住了之后,再放出传言,不按照杀人签杀人者会死。那么那些原本只有几分意动,却因为良心过不去,而犹豫不决的人。
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又有几人敢为了良知而赌?
再退一万步,遇到了像王琴师这么正直的人,坚决不肯杀人的时候,又会如何?池时敢打赌,林少卿绝对不会像林禹一样,自己去完成杀人签。
他只会伺机寻找下一个机会罢了。
一只小白鼠不听话,换一只再做一次便好了。
做得越多,就会露出越多的马脚,像林禹一样。
“之所以苏小妹案同孟夫子案,在我眼中,是特殊的,就是因为这两个案子,具有了相关性。杀人签案之所以难破解,就是因为他是无规律的,随机杀人。”
“可一旦有了关联性之后,案子的根本就变了,又陌生人随便作案,变成了熟人作案。陌生人犹如大海捞针,而熟人作案,那不过是在筷子筒里找筷子。”
林禹听着池时的话,惊骇的看了过来。
池时深知自己说中了,并不理会他,又接着说道,“你的手法后来变了,一定是因为,你后来又找到了你祖父的一项遗物。据我推测,乃是一本关于杀人签所有案件发生,过程,结果的详细记载。”
林少卿是在做杀人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