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王小石的成与败,诸葛先生的生与死,都与苏梦枕、白愁飞等无涉,自然,也追究不上金风细雨楼。

当然,如果行刺成功,论功行赏,受惠的自然少不了金风细雨楼。

所以王小石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信呈苏梦枕。

信的内容是:退出金风细雨楼:信已成。

王小石的文笔本就挥洒自如。

要退出金风细雨楼,必定要有藉口。

一个人如果要“背叛”他的上级,“不服”永远是最有力的理由。

他不服苏梦枕,自认为不该只当“三当家”。

他不服苏梦枕所领导的金风细雨楼,不赞同他暗里支持在朝廷里诸葛先生的派系。

他不服温柔为何只喜欢跟自己闹在一起,而偏对白愁飞情有独锺:“不服”,便是理由。

王小石觉得振振有词,大致可以瞒天过海。

直写到第三点的时候,王小石心中一动:到底自己有没有真的这样想过呢?

宣纸上墨渖未干,他提着笔,一时没写得下去,就这样呆了一阵。

窗外雪意浓,这一两天里,大概会下场大雪吧。

这种雪一旦开始,就不易止歇。

至少,寒意在短期间是不会消散的。

斋室之外,可见酒楼妓馆,真个是极尽豪华,在灯升幕降之际,仍见一片繁盛景象,真个是三面相通,五楼相向,各有飞挢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是时,西夏寇边,辽军进侵,金势日猖,盗贼四起,浙江方腊,起兵作乱,数逾二十万人,淮南宋江,以三十六人趄事,威行河溯,转掠十郡,无可撄其锋,而君主荒淫,奸臣当道,侈靡日盛,国势日衰。

这是一场奢豪的迷梦,还是悲落哀凉的现实?

“大概我亦有这般想过吧?不然,怎么含在无意中把温柔的熊度,也列成了第三项理由:要真的是这样,我实在是个卑鄙小人,愧对白二哥。

王小石仍萦绕着这在心头里的耿耿。

“看来,这个冬天会很漫长吧:“这个冬天,将会很冷的吧:)温柔可是个怕冷的女子呢:)这一恍惚间,砚上的墨汁又凝结了。

王小石动手磨墨,把信写好,交给祥哥儿,速呈苏梦枕,他相信在这时侯,白愁飞已把一切细节节与转折,禀知苏大哥了。

王小石写完了信,把愁石斋的字画卷了趄来,好好的摆放着,然后关上了门。

温柔、方恨少、唐宝牛这一干旧雨新知,含在瓦子巷姜行附近的戏台下竽他聚合,要去做一件事。一件足以撼动京师、震惊朝野的大事。

“同时,戏台上也做着大戏吧:)(不知是唱曲还是杂剧、说书还是傀儡戏呢?)(我们自己的戏,也该上台了吧?)不知道大哥收到我的信的时候,今天的第一道雪下了没有?

他的第一道命令下了没有$他映着炉火,在绿楼西窗前展信而读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口。

白愁飞自祥哥儿手上接到了信的时候,信并没有封口,白愁飞先行拆阅然后他说:“可以了,你去吧祥哥儿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他不敢问。他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他觉得白愁飞在笑。就算他外表一点笑容也没有,但他内心。一定是在笑着的,为何他不流露出丝毫笑意呢?可怪的是,祥哥儿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竟生起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王小石在赴瓦子巷之前,还是决定先去一个地方。那就是直赴大理寺衙门监狱,探听张炭的安危。王小石总觉得张炭被捕的事,可大可小,而被张炭无意中偷到手的书,也必有蹊跷。这段日子以来,王小石跟好大喜功、爱克英雄的唐宝牛,和胆小怕事又常惹事生非的张炭,已结成兄弟一般的莫逆之交。兄弟有难,怎能袖手旁观:这便是江湖人的原则。王小石写得一手好字、作了不少好诗、又能洋洋洒洒的写文章,他的武功高、剑法好、刀法也一流,他可以说既是文人,又是武人,但更切实的是:他是江湖人正如人无论做什么职业,都只是兼职,一个人真正的终生职业,当然是做人。做人才是人的”本行“。当好一个”江湖人“,才是王小石的”本份“。他决意要先去探张炭。人的一生,往往是由一些看来不重要的选择或决定所改变。在黄鹤楼下,由于他多望了几眼,便认识了白愁飞,致使第一次与六分半堂对敌。在汉水畔,因多看了一瞥,便结识了雷纯,首次与迷天七圣”的人为敌。

在苦水铺废墟里因一场雨,而救了苏梦枕,并与他同赴三合楼,还成为了金风细雨楼的三当家:这一回呢?

谁知道。

谁也不知道生命之流把人载到什么地方去。

也许生命的存在,便是要人继续做自己不能控制的事。

人活着也许便是为他自己制造麻烦,或为他人制造烦恼。没有麻烦,就不是人。

如果这是真理,把“麻烦”二字换成“欢愉”,整个人就会轻松得多,有乐趣多了一可惜任何快乐,都得付出代价换取的。

有时侯,代价实在是人大了。

就像有些货品一样,代价太昂贵了,便叫人买不起。

快乐也如是。

所幸真正的快乐,反而高价难寻,只能在内心里才觅得。

只是怎样从自己内心深处,把快乐释放出来,也是门艰深的学间,首先要自足,然后要存善,按着要看破,还得要放开,才能得到自在。

千金易得,快乐难求。苏梦枕一向都不是个快乐的人。

他的神色非常阴郁,加上他一直有病,所以更活得像眼里的两盏鬼火一样,身子消瘦得几近失去了影子,只剩下双颊苍青里的两掩酡红。

那大概是病人在体内的筋络燃烧吧?

自从他断了一腿之后,神情更有一股郁勃难伸之意。

现在他的眼神更添了一层不快乐。

除了这一点点之外,白愁飞就再也观察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苏梦枕刚刚读完了信。

王小石的信。

他放下了信,就置于膝上了,寒火般的双目,望向窗外。

远处是青山。

。近处是重楼。

山外青山。

楼外楼。

他看完了信,很疲倦,像是在忽然间老了十年。

他坐在一张高大而奇特的木椅上,这椅子全是用长短不一的木块砌成的。

每一根木头都是直的,这椅可卧可靠,但却并不十分的舒适。

“苏梦枕的权力,在开封府时已是道上第一了,他为何还要坐这种古拙而不舒服的椅子。)(其实,除了龙椅,他什么椅子都坐得起。)(也许,苏梦枕选这张椅子,就是为了要让自己不会感到太过舒适,唯有还觉得不适,才会提高警省、奋发图强。)(以苏梦枕今天的身份地位,已不能败:他“站”得太高了,而且在咫往高处的过程里,已弄得他遍体鳞伤,如果突然栽倒下去,只恐怕不但难以全身,也难以活命了。)白愁飞看着这个孤独而寂寞的人,心里忽然有许多复杂的感觉。其中的一个感觉是:如果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是他,不知自己又会怎么想呢?口“湖水又涨了,总有一天会泛淹出来的?”苏梦枕悠悠地说,忽然加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白愁飞神色不变的道:“我在想,三弟为啥要这样做呢?”

苏梦枕长长地一款。

“也许,他真的是这样想,”苏梦枕眼里孤寞深寒之意又厉列了些:“人只会做他所想的。”

“人有时候也会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他会不会是被迫的呢?”白愁飞哀伤地道:“他俯倾于权重天下的太师蔡京,自然不喜我们支持诸葛先生了,我真不明白,小石理应不是这种人。”苏梦枕忽用手捂住左胸,脸色惨灰,双眉几结在一起。

白愁飞这方发现,苏梦枕在近半年来,眉毛脱落了不少,头发也稀疏了。

良久,苏梦忱才咳嗽起来,而又似把心肺都咳出来的咳嗽。

然后,苏梦忱才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老二他什么都没跟你解释?”

白愁飞发出一声悠悠长叹。苏梦忱也不再言语。他着看楼外斜飘的雪花,好像化身为湖边的枯树,在守候整个冬天的寒寂。

王小石一到大理寺监狱,颜鹤发就一把拉住他,很有点气急败坏。

王小石一见他样子,就问:“出了什么问题?”

以这一干人在京畿路卧虎藏龙的高手里,颜鹤发可以说是年高望重,他既是“迷天七圣” 的大圣主,而在“七圣盟”溃败后他随即加入“金风细雨楼”,同样享有相当的权威,武林同道自是一向都敬之长之,而官场上的朋友自也不致不给他颜面。照这样看来,这事儿连人头熟、人面广、手段高明的颜鹤发也解决不来,王小石不免有点讶异。

“张兄弟一进这儿来,本来就要吃苦子的,我拦住了,但放人他们却不敢拿主张;”颜鹤发无奈地道:“这是四大名捕拿的人,谁也不敢担待,谁也不敢擅释。”王小石眉毛一振道:“四大名捕好大的威风:张炭犯的不是啥大不了的事,还得喂他苦头尝尝,也可没把风雨楼瞧在眼里了,现在是那一位名捕大爷当的值?”

颜鹤发也嗤笑道:“铁二爷和崔三爷把人押进来就不理了,现在是冷四爷手下的案子,他铁脸无私、六亲不认,谁的帐自然也不认了。”

王小石心中有气:“冷四爷?冷血?”

颜鹤发说:“自是他了。”遇上四大名捕,饶是他天大的颜面,也没法处理。

王小石哼嘿了一声:“我倒要拜会拜会这位名动江湖的使剑第一勇士。”

“他还没来呢。”颜鹤发道:“张炭还收押在牢 。”

王小石迟疑一下,道:“我得先见见张炭。”

颜鹤发道:“这倒不成问题。”他早已打算了刑部同门郎中,同狱官也大都买颜鹤发的帐,王小石进入了收押疑犯的羁室,先与张炭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