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他转过头,这才注意到不远处一栋建筑的阴暗角落里缩着普普,她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了。他急忙停好车,看了眼四周,随后飞快朝普普奔去,带她穿过几条小路,到了一个靠墙的隐蔽处,确定没有人后,着急问:“怎么样了?”

普普抿着嘴,看了他片刻,道:“一切结束了。”

朱朝阳立在原地,脸上表情发生着丰富多彩的变化,看不出是喜是优是悲是乐,过了好久,他大口喘着气,似乎情绪剧烈波动着:“都死了吗?”

“死了,埋掉了,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朱朝阳抬起头,仰天望着天上的繁星,出神了几分钟,重新看着普普:“告诉我,是怎么做的?”

普普将早上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末了,朱朝阳长叹口气:“终于结束了。”

普普道:“叔叔问我们什么时候把相机还给他。”

突然听到普普也喊那个男人叫“叔叔”了,朱朝阳微微惊讶了一下,略略不安问:“你也叫他叔叔了?”

普普想了想,不以为然道:“我觉得他不是太坏。”

朱朝阳谨慎道:“我觉得还是要防着他一些。”

“嗯,放心吧,现在我们和他扯平了,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了。”

朱朝阳思索下,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把相机还他呢?”

朱朝阳考虑了一会儿,说:“等过几个星期吧,完全风平浪静了,我就过去把相机还他,还要谢谢他这次的帮助。其实,我最需要谢的是你,真的,月普,我很感激你。”

面对他明亮的眼神,普普脸色微红地低下头:“没什么的。”

“耗子呢,他害怕吗?”

“早上我瞧他挺紧张的,还怕他弄出岔子呢,好在最后没什么。回来后,他现在又在家里玩游戏了。”

朱朝阳咯咯笑着:“只要有游戏玩,他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普普道:“是啊,要是回孤儿院哪能玩游戏,所以他也根本别无选择。”

“好啦,现在开始,我们都开始全新的生活,以后我们再也不要提过去的事啦,包括孤儿院,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

普普脸上露出温和、由衷的笑容:“对,都见鬼去吧。”

“对了,你说他们俩埋在坟上面的空穴里?”

“是啊。”

朱朝阳想了想,道:“嗯…我想再去看一眼,算是最后一眼。”

普普思索了会儿,缓缓点点头,同情地看着他:“嗯,不管怎么说,他都曾是你爸爸,也许你过些天,心里会越来越不好受的。也许…也许会恨我…毕竟…毕竟最后是我做的…”她声音逐渐小得像蚊子。

“不可能的!”朱朝阳极其坚决地摇头,认真地看着她,并抓住了她肩膀:“你永远不要这样想,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永远不会恨你。我也永远不会后悔,不会不好受的,你放心吧!我知道,你不想这么做的,你是在帮助我,做了你不想做的事,我很感动。与其说是你,其实是我亲手杀了他们,归根到底,还是他们亲手杀了他们自己。我只不过再去看最后一眼。你不要告诉耗子和那个男人,让他们担心,我知道他们都不想再提及这件事了。我这个星期天休息,一个人去看最后一眼,算是彻底做个了断了。”

“嗯。”普普重重地点点头。

与普普分手后,朱朝阳独自缓缓走向回家的路,他嘴上有淡淡的微笑,可眼睛里又含着泪在哭。

他走到楼下,抬头望着黑色的天空,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唱起一首歌:“我是你的骄傲吗…”

第67节

星期六晚上,周春红看到儿子房间门关着,门底缝隙透出光亮,知道儿子还在学习。

儿子学习极其用功,每次都是年级第一,所有任课老师都对他赞誉有加,尤其是数学老师,说朝阳现在的能力,不光初中数学早学完了,高中奥数题都开始做了,如果发挥正常,初三的全国数学竞赛一等奖不是问题。如果他拿了全国一等奖,高中肯定能保送进全市最好的效实中学。

每每想起她这么一个文化程度不高、收入有限,还离了婚的普通妇女,能培养出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她心中就充满了欣慰和自豪。别人都觉得朱朝阳是个宝,偏偏只有亲爹朱永平不上心,只宠着他现在的家庭,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冷哼一声,心中迸发出要给儿子更多关爱的想法。

唯一的缺憾就是儿子个头像她,长不高吧。近两年儿子也时常表露出个子矮的苦恼,大概是青春期来了,谁都会额外注意自己的外在。周春红从冰箱里拿出纯牛奶,倒了满满一杯,给儿子送去。她转开门,看到儿子正背着她坐在椅子里,低头奋笔疾书,连电风扇也没有开,赤裸的后背上挂满了汗珠。

“朝阳,喝杯牛奶,休息一下。”

她刚发声,朱朝阳突然全身一震,极度紧张地转过身来,看见是他妈,吐了口气:“妈,你进来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吓我一跳。”

周春红歉意地笑着:“是你太用功了,没听到。你在做题目?”她瞅一眼,看到了一本笔记本上满是文字,“你在写作文啊。”

朱朝阳轻声地应了下,悄悄把笔记本合了上去。

“那,你把牛奶喝了,补钙。”

“嗯,放下吧,我等下会喝的。”

“你怎么不开电风扇,这天多热啊!椅子都被你坐湿了。”

“风扇太吵了。”

“以前你也没觉得吵啊。”

“这次作业很多,我还有很多题没看。”

周春红点点头,又问:“这几天你在家,有没有接到过你爸电话?”

朱朝阳微微一愣,道:“没有啊,一直没打过电话,怎么了?”

周春红撇撇嘴,很是不屑的样子说:“你奶奶今天打了我电话,说朱永平失踪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失…失踪了?”

“对啊,说他这几天跟婊子两个人都失踪了,厂里人找不到他们,有几件要紧的事也拖着办不了,说两个人手机都关了,你奶奶还问我能不能联系到他们。”

“嗯…干吗要问你?”

“就是说咯,朱永平跟婊子去哪里鬼混我怎么晓得?真是好笑,管他们去哪鬼混都不关我的事。”

朱朝阳想了想,问:“他们失踪几天了?”

“好几天了,好像说是星期三开始就联系不到他们了。”

“他们那天干吗去了?”

“谁晓得呢。”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管他出了什么事,反正你爸也不关心你,我说,你也别去关心他,到头来什么事也没有,还惹得被婊子嘲笑。”

朱朝阳点点头。

周春红道:“好啦,你也早点写完作业睡觉,明天你难得休息一天,初三后,休息更少了,不要累着。”

“妈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周春红刚走出房门,就见朱朝阳连忙又把门关上了,她微微感觉奇怪。

到了半夜,周春红一觉起来上厕所,发现儿子房间的灯还亮看,她看了眼手表,竟然都已经一点了,隐约还能听到儿子快速写字的沙沙声。她忍不住站门外说了句:“朝阳,早点睡了,明天写一样的。”

“哦,我马上睡。”

很快,见他房间的灯关了,周春红这才继续回去睡觉。

第68节

大河公墓下面的停车道上,停着几辆警车,离这几辆警车相隔不远,还停看一辆奔驰。

叶军下车后,朝那辆孤零零的奔驰车看了几眼,随后跟着最开始接警的民警一同上去。

尸体发现处位于公墓最上方一带,那里是一片挖好的空穴,为以后的坟预备的,两具尸体分别埋在相邻的两个穴里。尸体已经被挖出,正放在一旁,上面搭着临时的简易遮阳棚。现在是最热的八月正午,尸体散发出阵阵的恶臭,所有警察都顾不得闷热,戴上了口罩。

叶军朝尸体看了会儿,受不了气味,走到一旁,等了十多分钟,那个最受苦受累的法医老陈从棚子边跑了出来,摘下口罩,大口呼着气,连声道:“受不了,真受不了,这季节出命案,简直要了公安的命。你说这些个歹徒,冬天杀人也就算了,这季节干活,也…也太心狠手辣了。”

叶军朝他苦笑:“没办法,谁让你领这份工资的。”

陈法医朝他打趣:“其实最难闻的是刚过来那会儿,你在旁边站上个几分钟就慢慢习惯那味道了,你要不要去体验一下?”

“免了,我听你的结论就够了,怎么样,什么结果?”

“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被人用刀捅死的,脸上也被刀划花了,完全无法辨认容貌。死的时间倒是不久,估计没几天,不过这季节你知道,半天功夫就开始烂了。另外,两名死者身上所有物件,连同内衣裤都被人剥光了,所有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看来这次光是认定死者身份的活,就得不少日子。”

叶军摇摇头:“两名死者身份嘛,我猜用不了多久,你瞧。”他手指着山下的停车区。

“什么?”

“那辆奔驰车,孤零零停着,这荒郊野地的,旁边又没人住。”

陈法医点点头:“看来八九不离十。”

“我刚给交警打了电话,让他们查车牌了。”

过了会儿,叶军手机响了,他接听完毕,微微皱起了眉,迟疑道:“说不定,这次要牵出个大案了。”

陈法医理所当然道:“杀人毁尸,而且杀了两个人,本来就是大案。”

叶军哼了声,道:“你猜得出那车是谁的吗?”

“谁的?”

“朱永平的^”

“谁是朱永平?”

“朱晶晶他爸。”

“啊?”陈法医微微张着嘴,“死的该不会是朱永平和他老婆吧?”

叶军朝棚子远远看了眼,道:“我回想了我见过的这两人的形态,和这两具尸体有点像。”

第69节

当天晚上派出所的案件通气会上,几位侦查员汇总了今天的情况。

命案是今天一早由一群送葬者发现的。今早九点不到,一户包括亲友和葬礼帮工在内的约七十多人的送葬队伍,包了两辆大巴车来到大河公墓,为一过世的亲人下葬。下葬前,按照风俗,先放鞭炮,然后和尚要做半个钟头的法事,这期间,闲着无聊的一些亲友在公墓里随意走动聊天。当时有几个人走到了公墓最上一片的空穴处,无意中陡然发现一个穴里冒出半只赤脚。刚开始几人以为谁家居然没把死者火化,偷偷埋了,后来走过去细看,感觉不太对劲。于是招呼了其他人过来看,大家看到后,越发觉得不对劲,随即报警。

经过今天的调查确认,死者确为朱永平和王瑶,两人自从上周三早上去给女儿上坟后,失踪至今,当天早上即出现手机拨不通的情况,他们家在上周六也报过人口失踪警。结合初步尸检情况判断,两人在上周三早上上坟时就已经遇害。

今天是星期三,案发至今已整整一个星期,期间虽然都是晴天,但宁市靠海,中间免不了下过几场雷阵雨,即便从没下过雨,这种露天犯罪现场经过一个星期也早就面目全非,加上今天早上发现尸体的一群送葬者踩踏,足迹这一块的犯罪痕迹是不用指望了。

经法医初步判断,两人均是被人用匕首捅死,同时用匕首毁容,包括身体部分也遭到匕首的划戮,并且凶手将两人尸体埋入空穴中,显然是准备毁尸灭迹。

初步定性是抢劫杀人案,因为死者身上钱财、首饰、珠宝、衣物均被凶手拿走,甚至凶手还到过死者的奔驰车内,据永平水产的工厂工人透露,朱永平车里一直放有数条名烟和一些财物,而现在,车内空空如也,找不出任何值钱东西。当然,警方少不了对车内外指纹进行一番提取。

整个刑警队今天对大河公墓进行了搜查,未找到作案工具。另外由于案发过去一个星期,现场痕迹都已损毁,所以也找不出两名死者具体是在大河公墓哪个地点遇害的。

于是,摆在刑警队面前的这起双人命案,就成了典型的无头案。只知道案发时间和被害人,除此外的情况,一无所知,甚至凶手有几人也无从判断。

叶军低头抽着烟,听着其他同事对案件的看法。看得出,大家对破这起命案都不乐观。在场的有老刑警,也有年轻警察,他们或多或少接触过命案,也知道,并不是所有命案都能破得出。

他们所在的镇工厂众多,外来人员流动大,地理位置靠海,有几片沙滩,几乎每年都会在沙难上发现被人掩埋的尸体,有的甚至是碎尸案,这些案件经常是放了几个月后,最后连被害人是谁都调查不出,更别提什么时候遇害,什么时候被人埋在海滩上的。大部分这类无头案都成了尘封的卷宗,静静躺在档案室里。

这次也差不多,无非知道了被害人和遇害时间。但案发现场找不到任何线索,公墓位于山坳,几公里内没有监控,公墓附近自然也没有人居住,平时除了送葬者,根本不会有人去公墓。倘若不是朱永平半只脚没被土盖进去,露在了外面,今天的送葬队也根本不可能发现,这起命案恐伯至少要过个把月甚至半年、一年才会曝光。

不过叶军心中还有个疑问,一个多月前朱晶晶在少年宫被害,现在朱永平夫妇也被害,也就是说,他们一家三口都死了。虽说今天对案件的初步定性是抢劫杀人案,但会不会并不是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