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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堆废物?天下尚有何事能瞒过百目瘟神?”曲空谭大不以为然:“温如柏神眼无敌,我们现在说的话也许已被他听去了。不过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百目瘟神也

必然有看不着的角落。我这法子不能说,一说就不灵了。若你真下了决心,便照我说的做……”

  曲空潭首先令弟子们囤下大量的新鲜饮水,接下来又弄来许多桔叶,捏碎后用布囊装好,又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雨蜘蛛残壳分成小份,用同样的布囊装了,同

枯叶囊混在一起,就连他本人也无法辨认。东西备齐后,曲空潭招集所有弟子,按时辰分成几班,每班三人,每人拿一个布包,到水源投毒。温氏世代杀手,怕人

投毒报复,聚居地附近水源多且分散,不想竟给了曲空潭可乘之机。曲空潭来前详尽地调查了地形,掌握了全部水源的分布。他将各水源写在纸条上折叠起来。弟

子们拿一个布包的同时也抽一张纸条,再按纸上所写投毒。也就是说,纵是曲空潭本人,也不知道这一日会在哪些地方投毒,更不用提投的是真毒还是假毒了!这

一下就连温如柏也成了百目睁眼瞎,防不胜防,疲于奔命。

  那百目瘟神温如柏还当真杀掉了绝大多数的投毒者,及时封掉了一些水源,可他终于还是漏掉了一些。温氏族人饮下毒水后,当场死了一大半,最后无奈之下

只得举族迁移。但雨蜘蛛的厉害在于几乎无药可解,人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喝水。幸免于难的温家人被吓得不敢吃喝,只得忍着饥渴逃命,不少人被活活渴死、

饿死在路上。最后剩下的一批人则被早已守候多时的唐戍旗逮了个正着,被毫无悬念地一网打尽。遗憾的是,虽然人人都知道温如柏的大名,却无人知道他的真面

目,也不知死在了哪个角落。

  唐戍旗如此赶尽杀绝似乎有些过头,却在江湖上赢得了一片喝彩。照说静莲山庄会因此名声大振,不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门下弟子死伤惨重,只剩寥寥数

人;庄主唐戍旗因痛失爱子爱孙,从此心灰意冷,回家后不久就尽遣子弟,不知云游到哪里去了;曲空谭自悔杀孽太重,隐姓埋名,无人知其下落;就连雨蜘蛛,

也再未现身江湖。

  “温氏一族早死绝了,不可能有后人!”沙铁衣将这句话在心中默念了千八百遍后,终于坠入梦乡。在梦中,他听到身边银盏的尖叫,伸手一摸脖子,满手鲜

血。他吓得猛醒过来,睁跟一看——银盏正坐在他旁边,抽疯似的尖叫不止;雪白的床帐上,一遍一遍用血红的朱砂密密麻麻地写着“九月十五夜,相约静莲庄”

。那字迹端的是汁液淋漓,简直像刚从死人身上揭下来的一般,令人瞧了头皮发麻。

  待下人们将屋子团团围定,银盏才停住了尖叫。她二话不说,一脚将沙铁衣踹到床下,咬紧银牙蹦出一个字——“滚!”她可不似姐姐金盏那样温柔,且早对

沙铁衣一肚子不满。这个一身粗俗的黑脸大汉,进得门来似乎对自己迷恋颇深,可不出一日她便发现不对味——沙铁衣总是指使银盏摆出种种姿势,还要装出一副

落落寡欢的神情。银盏这种透明心肝的人物早明白过来,像他这样从一人身上找另一人的影子实在是无礼之至!

  沙铁衣也不多话,草草收拾好一只褡裢,再爬到椅子下将已成碎片的书信一片片拾起,讨了几粒隔夜饭好歹粘成一页,连同陶罐原样收进拜厘,再一股脑塞进

褡裢,等不得天光大亮,便匆匆离开了妙吉祥。

  沙铁衣将背后沉重的褡裢又往肩上掂了掂,眯起眼看着前方的小路。那里其实没路,只有些被风刮蔫的野草,长长的草叶有气无力地伏在地上,像许许多多受

伤的翅膀;两边是重重叠叠的参天大树。那些树比他最后一次见到时浓密了许多,侵占了原本的道路。而路上曾经清晰深刻的车辙,早已被掩埋于尘土和草根之下

。如果不是有人突然提起旧事,沙铁衣这辈子恐怕再不会重回此地。这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这里的草木陪他度过了一生中真正成人的十

年。一时间,他有些恍惚。他曾经可以像狗一样分辨出路旁每棵树的气息,可现在看来,它们却是如此陌生。时间有着无可抵挡的力量,谁能想象当年盛极一时的

静莲山庄,短短十势年工夫,就像沙漠深处的古堡,被深深填埋于时间的黄沙之下。

  树丛里有一粒粒不知名的小青果,躲在宽大的树叶下,贼兮兮地窥视着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沙铁衣吐了口气,小声骂了句粗话,将褡裢重重甩到地上,弯

腰钻进灰扑扑的树阴坐下来。他顺手扯下几枚青果,扔进嘴里囫囵一嚼,立刻苦着脸呸了出来。妈的,明明记得庄外满树都是酸甜可口的果子,几时起却变成这般

又苦又涩的味道?

  他瞅着堆在地上委顿成一团的褡裢,视线穿透那又脏又硬的外皮,直接看到里面一纸被他撕个粉碎又小心粘起的信。他清楚地记得信上的警告。在此之前,他

只觉自己无牵无挂,不可能会害怕,可现在却怕了。虽然不愿承认,可是手指的颤抖和一阵阵的心悸骗不了人,不然谁会在深秋一阵紧似一阵的冷风里,紧赶慢赶

地疲于奔命,简直像是去奔……

  事实上,是奔死。奔自己的死。而且还生怕错过了时日。

  一阵清脆的马铃声远远传来,越来越近。沙铁衣心中一惊,跳了起来。一辆青缎马车沿着他刚刚走过的路直奔而来,赶马人身披白绫披风,翩然若仙。马儿见

道旁有人突然跃起,受了点惊吓,嘶叫着停下来,赶马人也立时起身,摆个架式,正待进一步动作,却突然叫了一声——“沙师弟,你要吓死我呀!”话音未落便

是一串清脆的笑声。沙铁衣的心顿时怦怦乱跳起来,像被关在笼中的快乐小鸟。

  人的情绪总会被眼前的一些小事左右,而将更大的麻烦扔在脑后。

  驾车的女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望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白绫披风下是紫绫对衿衫,下衬玉色挑线裙,脚下鸦色高底云头鞋,显得妩媚而又妖饶。沙铁

衣顿将心头的万厅重压搁到一边,咧开嘴大笑起来,粗着嗓子嚷:“原来是史师妹啊,老沙几时变成你师弟了?”史师妹将帽沿边的白纱撩起,这个动作害得沙铁

衣可怜的心脏跃动得更加厉害,仿佛兴奋过头的小鸟拼命往笼壁上碰,恨不得破笼而出。

  只听她笑骂道:“真是没大没小,见了师嫂还不问安!”沙铁农忙不迭行了个夸张的礼:“师嫂在上,老沙有礼了!老刘还不快出来,大老爷儿们躲在车里,倒

让个娇滴滴的女人驾车,是何道理!”那女子扑哧一声掩口而笑,只听身后哗啦一声,车帘一掀,从里面钻出一人,不满道:“是铁衣吗?我昨晚驾了一夜车,刚想

合下眼,偏就撞到你!”出来的正是沙铁衣的师兄刘舍,赶车女子正是他的妻子、两人的师妹史展眉。

  想当年,史展眉是众多师兄弟心目中的神仙妹妹。她自小生得艳若桃李,尤其一双杏眼,总是水雾蒙蒙,含情无限。虽然现在年近四旬,上月已有人来替儿子

提亲,可是一靠近静莲山庄,仿佛时光倒流一般,她立时又变成当年那个被众多师兄弟宠爱的史师妹。

  都说静莲山庄出美人。有人说是沾了静莲湖的灵气,而更有说服力的说法是,当年师娘择徒十分挑剔,但凡有一丁点身条不直、眉眼不正的,马上被米中挑沙

般剔了出去。只是师娘偶尔也有走眼的时候。比如这沙铁衣,十四岁被父亲送来时还生得浓眉大眼、甚是英武,可不知怎地,长大却长出一脸横肉和一部乱蓬蓬的

胡子,加上一对铜铃一般的大眼,凶光外露,活脱脱一个剪径大盗,哪有半点静莲庄传人的样子!

  沙铁衣跳上车,将脏兮兮的褡裢往精致的车箱里一扔,惹来刘舍的大声抗议。他毫不在意,大大咧咧抢过缰绳,当仁不让地开始驾车。史展眉也不回车内,只

是坐在沙铁衣身边,两人一边驾车一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