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吟风伸脚将一只枯骨踢飞,指点道:“所以这些家伙个个都活该,通通都该死!”
方野突然想到先前凝烟投怀送抱,自己若有半点把持不住,恐怕也要葬身此地了。他摩挲着手中的海螺,叹道:“可是说到底,这只海螺他总算是带回来了。
”
“我有点不明白,”叶吟风问道,“他为何将这东西放在采药人的窝棚里,不随身带着?若是凝烟发现海螺,不就能认出他了么?”
方野沉吟道:“这大概是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做的是肮脏事,不想玷污了给妻子的信物吧。”他一阵感伤,那刘信之若是心无旁鹜,一归来便吹响这海螺,这
故事恐怕就是一个花好月圆的结局。
叶吟风夺过海螺,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终是无处下嘴,只好求助于方野:“你会吹么?”
“这还不容易!”方野接过,将螺嘴凑到嘴边,却又放下,“这个,是不可乱吹的。”
一客舍回不去,两人只得在骷髅洞旁窝了一夜,在这样的地方自然睡不着觉,俩人看着满天星星各想各的心事。
方野忽然长叹一声:“她丢了定情结,心里不知道多急呢!”
“你个色鬼,还在想着我太奶奶!”
方野简直难以置信地盯着叶吟风:“你倒是潇洒,还当真认他们做了太爷爷、太奶奶了?”
“这有什么?我是不是真的姓叶还是个问题呢。我们家还有个最绝的,出去一趟便认一个爹。人家吕布才三姓家奴,他的爹,百家姓都快占一小半儿了。姓张
的爹最多,有五个!”一想起那个满世界认爹的家伙,叶吟风显得开心不已。
出去一趟是指出去杀一次人吧?方野默默地想。这样一些小孩子,到底是可笑、可怜还是可悲?
叶吟风突如其来地闷声问道:“你们中午吃的什么?”
“什么?”方野好一阵好反应过来,没好气道,“什么也没吃,原说等你回来一起吃的,后来我就被吓跑了。”
“我也是,一早起来什么都没吃,现在快要饿死了!你身上还有没有核桃?”
“没了!”昨晚自以为到了客舍便不用再为食物发愁,便将那些烂核桃全扔了。想到这事方野就丧气,不过更令他觉得不可想象的是旁边这人,他到了这种时
候竟然还能想着吃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叶吟风都是一种置身事外看热闹的架势,脚下这么多头骨对他来说也只如同树上掉下的烂果子。凝烟杀人至少还有个理由,可是叶吟风跟他
们无冤无仇,却也连半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想到这里,方野突然问道:“你杀过多少人?”
“嗯?”叶吟风似乎没有准备,想了一下才答道,“没数过。一二十个吧,当然没这位太奶奶这么能杀。”
“好像还没有我多嘛!”方野不以为然道。他的情况有所不同,那是在战场上杀人,对阵时一天之内便有可能杀掉数十人。可是他依然做不到像叶吟风那样视
人命如草芥。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很佩服你,躺在骷髅堆上还能想着吃的。”
叶吟风“切”的一声:“不管在什么地方,该饿总还是会饿的。旁边有死人便不吃饭了么?”
“我吃过,可还是会恶心!”方野狠狠道。他也曾经坐在死人堆里吃过饭,那时如果不吃,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只是从那之后,再细微的血腥味他也能闻到
,也会令他坐立不安:“那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不会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
“你说什么过去了?”
方野翻身坐起。什么过去了?他突然意识到这正是两人的区别所在。他虽然决定从此要过一种仗剑江湖的生活,可是剑客生涯到底是什么样子,却仍然只存在
于想象中。他自然不会明白一个杀手的生存状态。对他来说,只要下了战场或是收了剑,便可恢复普通人的身份,殊不知真正的杀手就像一柄离鞘之剑,对他们来
说,一切都不会过去,永远没有享受安宁的那一天,只有死亡才能使他们真正停顿下来。
或许真正幼稚的那个,是自己吧。
方野头皮一阵发麻。想着崖上的凝烟和身边的叶吟风,两个给人的感觉都是纯洁而且无害的,可实际上却都是满手鲜血。他不知道自己更害怕哪一个。
天色一亮,叶吟风就推方野起身。
“我已经找到路了,采药人的草棚背后就有一条路可以下山。不过我们还得先从这旁边下去。”他指了指骷髅洞。
方野一阵迟疑。
“你怕了?这有什么,谁死后不是这个样子?谁吓谁呢?”听他那副满不在乎的口气,似乎要骷髅们见了他转身便逃才称心。
方野沉默了一会儿,却坚定地摇摇头:“我要回去一趟!”
“什么?”叶吟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昏头了?”
“我们走了,凝烟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走我们的路,她杀她的人。有她在,也让那些花花肠子们长长记性,便宜不是白占的!”
方野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
“你还要让她像那个样子等多少年?让她继续活得像一个山间的妖怪?”
叶吟风有点发呆:“反正已经都变成妖怪了,还能再变回来不成?反正她又没有杀错人!”
“什么叫没有杀错人?杀对杀错岂是你可以评判的?”方野怒气冲冲地指着洞内,“这里面很多人可能都只是一念之差!像她丈夫,本是为寻妻而来,却在自己
妻子手中葬送了性命。她若是知道,也会认为自己没有杀错么?”
方野越说越火:“你或许已经不拿凝烟当人看,可她却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子。若没有她照顾我,我已病死了!不管活了一百岁还是两百岁,她仍只是一个痴心
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和普通女人没有分别!她已经受了一百多年的煎熬,还要受下去么?”
“这个何劳你费心?就算外表只有二十岁,可实际的岁数是不会变的。她应该也拖不了多久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说你壮得像头牛,病了还能吃那么多饭,
怎可能病死?”
方野懒得与他纠缠,只劈手抢下那只海螺:“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可以随处认爹认爷爷,视人命如同玩笑,我不行!就凭她昨晚照顾过我,这东西既然到了我
手里,我便不能装作没看见!”他盯着叶吟风,冷冷摇头道,“我不知你是太糊涂还是太聪明,你师父教你武功,难道真的只为让你杀一人赚五两银子?”
说完,方野再也不理睬他,自顾自向山崖脚下走去,试探着扯动攀在崖边的粗藤,寻找可以上去的途径。
叶吟风呆呆瞪着他的背影,又气恼又委屈,脸上神情阴晴不定。他挨的骂多了,早就练得刀枪不入,可像这样挨骂却还是第一次。他并非完全不明白方野在生
什么气。这种事到处都是,有什么稀奇?至于生那么大气么?那女人简单点说就是九个字——很倒霉,发疯了,乱杀人。没办法,世道就是这样,他只能接受,必须
接受,因为他无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