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萦砌盘阶。
正面是三间抱厦,一进院门,俏丫环紫茎早迎了出来,手里托了只小碟,碟上一粒药丸:“二少爷,老夫人传话来让您早点安歇,还送来一粒佛脉销金丸,是

安神用的。”
沈望舒点一点头,伸手接过药丸,吩咐紫茎将耳房收拾出来给客人休息。紫茎应了一声,转身走开。
就听沈望舒对方野二人正色道:“刚才的事实在多有冒犯,惭愧之至。此处唤作沐芳园,是我的居处,最是清静,今晚请二位在此安歇,我保证没人再来为难

。”
院门处,贺九重低声喊一句“二少爷”,急匆匆追了过来,沈望舒催促两人进屋,自己返身向贺九重迎了过去。
方野二人进得正屋,只觉一阵清新扑面而来。
一只紫檀直棱格架将居室隔为两间,格架上堆满卷轴画匣,供案上摆了只龙泉窑贯耳青瓷瓶,瓶中养着几枝兰蕙。供案边竖着灯台,烛光一跳一跳。屋子正中

是一张黄花梨大理石面书桌,上面摆着青花高士对弈山水笔架,竹刻梅花六角笔筒,另有雕花靠椅一把,小方凳二只。里间仅设一卧榻,榻前一小几,几上不置一

物。室中清洁雅素,唯有缕缕清香,似有似无。花窗正当明月,一室清辉。
方野平素一进书香门第便觉手足无措,可今日到沈望舒房中竟忘了自己的怪癖,只觉身心舒爽,灵台一片清明。
叶吟风却一下就趴到桌上。昏昏欲睡。方野则站在窗边,看着院门处沈望舒和贺九重正在争执着些什么。
最后,就听沈望舒的声音激动起来:“……我的客人断没有无端被拘禁之理。明天一早,我自去向太夫人解释,贺总管请不必多言!”贺九重只得退下。沈望

舒这才走回屋内。
沈望舒一进门,方野便迎了上去,半是感激半是担心:“我们给二少爷添麻烦了。”
沈望舒叹息着摇头:“是我给二位添麻烦了。明天一早我亲自送你们出去。”
叶吟风突然抬起头。懒懒道:“我们才不走呢,走了岂不正好坐实你奶奶的栽赃?再说射了我就白射了不成?”他恨死了刚才施放暗箭的混蛋,好好一张床就在

眼前,却害他又一次睡不成觉。
方野怕沈望舒难堪,伸手推了叶吟风一下:“什么你奶奶的栽赃!”又从袖中取出断箭,放在桌上——特殊的三角形箭簇,刃薄而锋利。旁有凹槽,竹制箭杆

,铁羽箭尾。
他将话题转开:“二少爷,我刚刚在侧厅的兵器架上看到过,这铁羽箭正是贵府之物吧?”
沈望舒只远远看了一眼,不置一词,月光拂在他脸上:越发显得他的面色苍白如纸。
叶吟风向那箭瞟了一眼,不屑道:“问他干吗?瞎子都看得出来,这分明就是镖局常用的铁羽箭!”
方野又瞪他一眼:“谁又问你来着?”接着转向沈望舒,“射我们的人会不会就是今晚的凶手?”沈望舒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表示自己一无所知,还是在否认方

野的问题。
叶吟风不耐烦道:“有什么可问的,就是他们的人!今晚那些死人几乎都是同时毙命,分明死于水战惯用的群刺枪法,不是他们做的又是谁?还想栽赃陷害、杀

人灭口,打的好算盘,哼!”
沈望舒一惊之下,不由倒退半步。这“栽赃陷害、杀人灭口”八字,字字如刀,刺心刺肺,可他却无从辩驳。
方野不理叶吟风,只是走到沈望舒身边,小心问道:“二少爷,那杆枪到底是谁的?”
沈望舒黯然道:“是我父亲的。”
“你父亲不是已经去世了吗,这枪现在归谁?”
沈望舒脸上浮出一丝自嘲似的微笑,“……我!”
叶吟风“啊”的一声忽然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沈望舒:“闹了半天,那些人竟是你杀的,还真看不出来,干得漂亮!”竟是一脸佩服。
沈望舒惊得一口气提了半天,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我若是有那样的本事,也就没人敢上门招惹了。那杆枪是龙堂掌门人信物,眼下自然归我。”
方野想起白天在客栈时的境况,忽觉疑窦丛生,不由问道:“二少爷可有旧伤在身?”
沈望舒无奈地点点头:“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了。”说着坦然将左手伸出,“你不妨一试。”
方野虽略觉不妥,但仍架不住好奇,一伸手扣住他脉门。查探之下。沈望舒脉象杂乱,虚浮黏滞,竟是气血亏虚,沉疴已久。奇经八脉内多有浊气郁结,根本

无法行气。他亦没料到沈望舒如此冒失,习武之人让人随意探查内息,等于是将性命交到别人手上。这^倒真可算是坦坦荡荡的君子。
沈望舒笑道:“我只是个挂名的总镖头,其实是镖局内最闲的一个。”方野一想这倒是,连少夫人都忙着生孩子,这位二少爷却成天在酒楼徜徉,替人画两笔

字画,打发时间。
他忽又想起一事:“你那个岳父倒还安分,刚才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不见他趁火打劫?”沈望舒苦笑道:“他已经动过手了。”
听到这话,轮到方野大吃一惊。想不到夜晚还没过去一半,竟一口气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沈望舒叹息一声:“都是沈某无能,方才令旁人起了觊觎之心,惹来滔天大祸。”
方野跟着叹了一声:“还把我俩捉来当替死鬼!”
沈望舒大感吃罪不起,正欲解释,叶吟风却哼了一声:“什么替死鬼?若不是你大嘴巴,又怎会被老太婆揪住不放?”
方野早为此事懊悔,还以为叶吟风早忘了这事,没想到竟在这儿等着他!这下他被踩到尾巴,也急了,连珠炮似的道:“若不是你要吃白食,我们怎么会碰上

二少爷,又怎么会住进那间倒霉的客栈?要不是你拿二十多两银子去买了四个包子,我们又怎么会被人半路赶下船,跑到这个鬼地方?”
叶吟风一听更怒:“还不是因为你,哄我说坐船很好玩,舒服得像神仙,结果快要了我半条命去!”
两人随即展开车轱辘大战,反复讨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沈望舒大感头痛,在胡搅蛮缠这点上两人还真算是棋逢对手。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明天一早我送二位离开。”他见两人都欲抗议,连忙伸手止住,“这次不是我赶你们走,而是有事相求。”
叶吟风奇道:“该死的都死了,万事大吉,还能有什么事?”
沈望舒苦笑道:“叶兄还是太年轻。出了这样的大事,报复就在眼前。哪里谈得上大吉?”
叶吟风不服气地顶道:“那也比火烧眉毛强得多。眼下谁还敢来送死,到时再干掉不就成了?”
方野点头道:“这话说的倒有几分歪理。那郑胖子一死,至少赢得了几天时间。二少爷有什么事只管开口,我定会全力帮你。”
叶吟风急忙接口:“杀人不算。若是让我替你去杀人。得另付每人五两银子。”对他来说,杀人是生意,这一点上他倒是很认真。
沈望舒一时哭笑不得:“我怎会买凶杀人?我只是想托二位一件小事。事情虽小,但也关系到两条人命,不知二位能否答应?”
方野和叶吟风同时脱口而出:“少夫人!”
贺九重匆匆从门外闯进,神色慌张:“太夫人,晚上闯进来的那两位公子,被二少爷带去沐芳园了!”
原本沉陷于回忆之中的华氏警醒过来。将盖碗重重往桌上一顿,厉声责问道:“怎么搞的!”
贺九重一边擦汗一边说:“是我无能。二少爷说二人是他的客人,不得无端拘禁,亲自带回沐芳园安顿下了。我已问过,那两人只是在酒楼偶遇二少爷,二少

爷不知怎的就替他们安排了食宿,除此之外,两人的身世背景一概不知。”
华氏不由摇头道:“这种时候还要跟乱七八糟的人搅在一处,我总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说着,她只觉心中隐隐作痛。六年来,她总有种说不出的遗憾

,一种虽然从未公然出口,却尽人皆知的遗憾——初死掉的若是望舒就好了。
望舒生来便像足了母亲,一身病痛不说,一有闲暇不去练功,倒总是钻进书房读书写字。六年前那场大难之后,人虽被救了回来,却已形同废人。为给他调养

身体,华氏请纪神医在家里住了整整一年,倾其所有四处搜寻珍稀药材,这才渐渐有些起色,只是之前好不容易积蓄的那一点内力竟也全失,虽做了总镖头,却是

个挂名的。
当年华氏在儿子身上吃够了苦头,知道事不宜迟,便忙着为望舒娶妻,想赶紧为沈家留下一缕血脉。这一节上望舒倒是听话得很,祖母怎么吩咐他就怎么照办

,让他娶妻就娶妻,让他纳妾就纳妾,让他续弦就续弦,而且他还每次都能如祖母所愿,娶回个女人便马上让她受孕,令华氏无从挑剔。岂料沈望舒似乎被衰神缠

身,一妻一妾都在即将临盆时突然去世,仿佛六年前的那场大难仍像乌云般笼罩在龙堂镖局上空,阴魂不散。现在轮到离珠,前路未卜。
贺九重见老太太神情抑郁,忙劝道:“太夫人,二少爷心地仁厚,待人说媒和,此乃我镖局之福啊!”华氏苦笑道:“我倒看不出哪里是福!”她无心继续这话

题,转而吩咐,“垂云庄那些人务必要严加看管,不许他们离开房门半步!”
贺九重一面应了,一面又道:“上回提起的那江巫师,我已经派人去请了,这几天就到。”一提“巫师”二字,华氏眉头一皱,贺九重赶紧打住,小心地细看

太夫人脸色。
华氏见他如此谨慎,颜色稍缓,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山崖,慢慢道:“这事你看着办就好,不必每回都特地请示。你一向谨慎,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贺九

重连声称是。
华氏起身踱到大厅中央:“刚才黄船主已经证实过,凶手所使的是龙堂枪法。”贺九重紧张地看着华氏,咽了口唾沫。
华氏忽然一声长叹:“家门不幸啊!”她转向贺九重道,“去把望舒房中的丫环紫茎给我找来,要悄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