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官道上,一行人马飞驰而过。马蹄过处,扬起丈余高的烟尘。为首一人约摸四十有余,豹头环眼,目露精光,下巴一部钢髯,正是白河州府巡捕房的大捕头孟

苍岩。他今日奉知府之命,出城三十里,迎接从布政司下拨的治河银两。

  白河洲地如其名,境内有条白河,年年水患年年治,可就是治不好。去年夏天一场并不太大的暴雨,又冲毁堤坝数百米,致使府辖的两个县颗粒无收。今年知

府接二连三地上报,终于讨来这二十万两银子,想趁着冬天农闲时修补一下被冲毁的堤坝。

  布政司下拨的银两,原有都指挥使辖下卫所专门派员押送,按说万无一失。可知府大人还是派员出城相迎,一来以示隆重,二来,州府外三十里的官道有一险

要处,当地人称为浮梁岗。山冈下树林遮天蔽日,常有强人出没。

  果然,一靠近浮梁岗脚下的林子,树阴一挡,光线顿时暗淡,孟苍岩只觉全身的汗倏地收了,背上渗出阵阵寒气,心头已笼上一层不详。他一催马,正要急速

飞奔,紧跟在身后的段无端、段无垠两人同时惊呼“小心”!只见一只圆月轮紧贴地面疾速旋转,无声无息地飞驰而来,孟苍岩一拉缰绳,引马跃起,避过突袭,

而身后的马匹却没那么幸运,包括段氏兄弟的在内,纷纷被削断马腿,人马滚落一地。

  圆月轮转过队尾一圈,又猛地往回,似有人牵引一般,所过之处又腾起一阵血雾。百尺开外,就见一人一马从山岩后跃出,那人脸上蒙着头巾,轻舒猿臂,弯

腰一捞,稳稳抄住圆月轮,拨转马头,扬手往旁边树干就是一镖,一张白纸牢牢钉上树身,马声一嘶,绝尘而去。

  孟苍岩催马追赶几步,只见前方密林中的官道上,打着卫所旗号的兵丁和马匹躺了一地,人哭马嘶,所押运的银两早被劫掠一空。身后,段无垠上气不接下气

地一溜小跑追上,手里举着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劫银者:瓦帮任百骸”。

第一章 包子

  胡麻瑟瑟缩缩地蹲在贾家大堂的入口处,虽然已是初夏天气,他却似乎全身发冷,不自觉地拉紧领口,身子颤抖得就像秋天的残叶。贾一方正在一大群喽啰的

簇拥下威风赫赫地步入大堂,眼角一扫瞧见胡麻的窝囊样儿,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大步跨过去,当胸就是一脚。胡麻翻了几个跟头跌下台阶,发出一连串含混

不清的哀叫。

  踢人者贾一方乃是贾家赌场的当家之主、白砂县的大富。知县郑虔软弱昏聩,百事不问,这一县之大倒快成了他贾家的天下。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他诸事不顺

,原想伺机把贾家的钱财和势力都翻上几番,大捞一票,不承想弄巧成拙,反倒惹来白道黑道两大魔头,日日盘踞在他的赌场门外一前一后,前门狼、后院虎,把

他盯得死死的,一步不敢乱动。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是地头蛇也断不敢得罪了强龙。为讨好应付这两个人,他每日屁颠屁颠地周旋于两大魔头之间,堂堂一个

赌场正主儿倒成了低三下四的家奴一般,只有回到自家堂上,才能略松一口气,寻回几分往日的威风。

  只是一连两天,在自家门口这胡麻都来给他添堵。起因是胡麻一帮小混混被一个外来的混混给抢了。一开始他还没太在意,只是有点吃惊:“地痞居然还被人

抢了?”

  贾一方吃惊之余不免有些震怒,这种行为完全是对他这个一方霸主的公然挑衅。不过毕竟只是小痞子打架,他只是叫胡麻多喊几个人去出了恶气,岂料一问之

下更是震惊。原来胡麻早就私下里约了好大一帮人找那厮报复,结果众不敌寡,居然又被抢了一次。于是他亲自派出赌场二门四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压阵,又去寻那

人的晦气。

  不想今日再见胡麻时,他还是一张哭丧的脸。贾一方不禁怒从心头起!老子整天给官差老爷和黑道大爷赔笑脸,一副窝囊相,你们这帮兔崽子也跟着一副窝囊

相!他一脚踹过后当即喝道:“叫老徐来,把那个王八羔子给我宰了!”紧跟在贾一方身后的李师爷连忙劝道:“老爷息怒!小孩子打架的事,不必烦劳老徐,待

我先去看看如何?若能招至门下,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贾一方怒气未平,正待发作,李师爷凑到耳边:“老爷忘了,当初老徐也是在赌场闹事,连伤十三名护卫。而现在,他已是府中的擎天一柱。那小子我先去看

看,能用则用,不合用时,再派老徐出手不迟。”

  李师爷名叫李言欺,一肚子的刁钻诡计。贾家赌场能有今天的规模,多半是靠他那颗毛发稀疏的脑袋瓜子想出来的。只是不久前他新献的一计有点夹生,弄成

眼下这种骑虎难下的尴尬局面。

  贾老爷虽说眼下对李师爷有一肚子不满,听他此言倒还入耳,于是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算是准了,带着众喽啰们拂袖而去。

  李师爷在众人面前受此折辱却无暇感伤,急着将功赎罪,赶紧过去拖起胡麻,一五一十细细问明原委,随后朝市集匆匆而去。

  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当日胡麻四个堵在赵老二的铺子门口,打算取走刚出笼的两笼鲜肉大包。不想旁边一个后生小子推开他们,挤到前面,手里举着几文铜钱,

大声叫唤:“排队排队,先来后到,包子四个!”

  胡麻他们只觉新鲜。这集上只要他们一露面,人人争相走避,从没见过有人敢往前挤的。赵老二颤巍巍地把两笼包子送到胡麻手上,打发他们先走,然后伸头

抱歉地在后生小子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只听那小子大惊小怪地大叫:“什么?地痞?”转头直愣愣地瞪着胡麻。这一声唤得胡麻四个齐齐回过头来。赵老二心中叫苦不迭,自己好意提醒,不承想对

方如此不明事理,看来非傻即愣。他情知不妙,铺子也不管,一溜烟逃进后屋,紧紧插上门栓。剩下胡麻四人,把两笼包子往案板上重重一顿,将那小子团团围住

……可结果却是胡麻四个被打得眼冒金星、鼻青脸肿不说,衣袋还被搜了个精光。胡麻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当即一瘸一拐地又引来十几个地痞混混。没想到那小子

还真有种,竟在赵老二的包子铺门口没挪窝,坐在长凳上大模大样地吃他们留下的两笼包子。他吃了包子后越发有了力气,十几个地痞片刻间便给打得满地找牙。

那小子令他们爬起来,站成一排,乖乖把钱交出,交完后又让每人原地跳三跳,只要听到谁身上叮当作响,劈头先是一巴掌,再亲自上前,衣襟裤管细细捏过,最

后一脚踹翻。这一搜,竟把一行人当天从各店铺收来的保护费也搜跑了。这下胡麻担当不住了,只得向老爷如实禀报。

  李师爷在市集上略一打听,很快就探明那小子的下落。原来他吃包子上了瘾,一天三次都会光顾赵老二的包子铺。那赵老二哪还有心思做生意,只求他快走。

可他偏不识相,比打更的来得还守时。有他在,地痞倒是不敢来了,可赵老二的包子铺也只剩下一个客官。两天工夫连打三场架,那门脸儿早就被砸得稀烂,赵老

二直想关门大吉,又怕惹恼了这位新来的阎王爷,一边揉面一边战战兢兢,好不烦恼。

  ******

  此刻正是中午时分,就见赵老二包子铺门口果然坐着一个人。李师爷先不近身,躲在一边细细打量——那小子跟胡麻他们年纪相若,顶多不过二十,面孔倒还

能入眼,只是一脸凶相,一看就是惹是生非的主儿。他身穿一件灰不溜秋的粗布短褂,头发乱得像鸟窝,脚蹬一双旧布鞋,身形高且精瘦,背着一口厚剑,此时正

一手一个包子拼命往嘴里塞,吃相甚是不雅。

  李师爷微微一笑,他是赌场师爷,最擅长同莽汉恶少打交道。此刻他清清嗓子,一步三晃地凑了过去:“这位兄台,在下有礼了。”那小子抬眼看了看李师爷

,嘟囔着:“吃个包子要个屁的礼,有钱就成。”转头继续啃他的包子。李师爷赔个笑脸:“这位兄台,我的这位小兄弟跟兄台好像有点误会……”同时伸手指了

指还躲在墙角后面探头探脑的胡麻。那小子见了胡麻,倒是眉开眼笑:“又来给爷送钱啦!”

  李师爷不慌不忙道:“胡麻得罪了壮士,在下替他赔罪。只是我家老爷身为一方豪强,从店家身上求两个保护费,也是为保一方平安,断无强打恶要之理。他

底下的这些小畜生仗着老爷的威名做下些欺行霸市的坏事,我家老爷自是容他不得。”那小子显然对老爷容不容得胡麻毫无兴趣,莫名其妙地瞪了李师爷一眼,扭

过头继续同包子奋战。

  李师爷受了个大白眼,却明白过来。这位根本不是啥行侠仗义的主儿,除了打架的手段高明些,本质上其实跟胡麻等小痞子一模一样,不由心生鄙夷,嘴上却

继续道:“以兄台的身手,应该不只满足于一天三顿肉包子吧。本县虽偏僻,倒还有些物产。我家老爷仗义疏财,最敬天下英雄,尤其听说兄台如此年轻便身手了

得,不由心生爱慕,如蒙不弃……”那小子吃完包子,用袖子擦擦嘴不耐道:“有屁快放!”

  李师爷见他说得粗俗,也没了长篇大论的兴致,直截了当地问:“你愿不愿做赌场护卫?以兄台的身手,其实什么也不用做,镇个场面就行。老爷管吃管住,

每月还有二两银子的花销。”

  那小子想了想,他初到这里,身无分文,每日只得在人家房檐下过夜,靠抢小痞子的零钱吃饭,实与叫花子无异,若能找个安乐窝倒也不错,这样一想,便痛

快地一点头:“好,说定了!赌场在哪里?”

  “啊……请问尊姓大名?”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方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