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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会打仗的蒙古人,叫做“也先”。
也先是瓦剌大汗,脱欢太师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懂兵法,虽不是黄金家族的人,但成吉思汗的后裔却没一个打得赢他。可惜这位用兵奇葩还是输了,在他纵横漠北十年后,他不幸惨败于中原,被迫狼狈退走,他的对手既非岳飞、也非杨业,他的对手姓“北”,叫做“北京”。
“呒---呜----”、“呜----呒-----”唢呐吹得震天响,远远传来喊话声:“前方没有路!前方没有吃!前方只有…”
“死!”喊声一毕,又是几万只唢呐高鸣:“呒----呜、呒----呜------”
面前是座大城,高高的、宽宽的,城门口布置了十万兵马,人人手持大刀,看来善于肉搏。城边两翼另有援护军马,分做骑兵、炮兵、步兵,共计一百二十万,加上那厚达数丈的城墙,任凭也先可汗想破了脑袋,也没法子攻破这座城。
不想可知,也先可汗逃走了,可惜面前这个人不能逃。他姓“陆”,双名“孤瞻”,现下他坐在帅帐,听得一个嘹亮的嗓音道:“陆先生,您可知咱们这北京城,为何又叫‘八臂哪咤城’?”
这话满是威吓之意,陆孤瞻当然不会应声,那嗓音便自问自答了:“相传京城地底九幽之下,潜伏了一条怒龙,东入梦海、西起天山,时时为恶,故而北京初建时,便依姚广孝之意,将之建为八臂二足之形,盼借哪吒之形,驾驭地底之怒龙,以传万世于不移。”
陆孤瞻抬起眼来,道:“潜伏地底之怒龙?那是什么?”那嗓音道:“或可称之为‘潜龙’。”
听得此言,帅帐里传出低呼声,只见两名番女手按腰刀,目不转睛,都在注视帐内的一人,看他白面玉净,身穿白鹇朝袍,当是朝廷兵部派来的使者。陆孤瞻笑道:“尊使大人,我怒苍左军师,人亦称‘潜龙’,尊使语多影射,莫非是讥讽之意?”
那使者道:“小可不敢。只是京城居于龙脉之上,乃天下王气所在,昔年也先包围京城,眼见那京师城墙之高,不能以丈量,城墙之厚,不能以尺计,王气冲天,直上云霄,故而悻悻退去。想那也先可汗以举国之力、精锐之师,尚且不能攻破京城,您如何能办到?”
陆孤瞻道:“尊使,我有我的凭仗。”那使者哦了一声:“什么凭仗?”
陆孤瞻道:“来人,掀开营帐。”哗地一声,两名番女掀起布幔,只见帐外几名脏孩子张大了嘴,顿时呼爹喊娘,拔腿便跑,却原来都蹲在门边偷听了。两名番女骂道:“又贪玩!不怕挨陆爷爷打么?”孩童边逃边笑,大声道:“才不会呢,陆爷爷人最好了!”
放眼望去,帐外全是人,漫山遍野、无止无尽,陆孤瞻凝视远方,轻轻地道:“天下将乱,仁义充塞,故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而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食人也’。率兽以食人、人亦相食,是故…”那使者接口道:“孔子惧,做春秋。”
陆孤瞻哦了一声:“大人也读过圣贤书?”那使者欠身道:“卑职与陆爷一般,都是孔孟门生,故云:‘人皆可以为尧舜’。”陆孤瞻捡起脚边的大铜鞭,微微一笑:“这位大人,北京有一样东西,比城墙还厚,您可知那是什么?”嗖地一声,铜鞭扫下,将木几砸得稀烂,厉声道:“你们这些当官的脸皮!”
陆爷动怒了,那使者立时低下头去,不敢作声。陆孤瞻道:“回去告诉马人杰,想要和谈,别再派虾兵蟹将上阵。拿点诚意出来。”那使者咳嗽道:“陆爷是…要马大人亲来?”
陆孤瞻道:“刀斧下的鱼肉,陆某见之何用?我要见的人只有一个…”顿了顿,轻声道:“皇上。”那使者嘿地一声:“陆爷这是强人所难了。皇上金玉之躯,岂能为尔等出城犯险?”
陆孤瞻微笑道:“不见便算了,你可知我军储粮,最多能撑上几日?”眼看那使者答不出,便道:“三日。你回去告诉马人杰,三日之内,请皇上降尊纡贵,出城与百姓们一叙。否则不必等你们开战,陆某便要发动总攻。”袍袖一拂,道:“送客。”
两名番女大声道:“还不滚!”朝那人背后一推,大声吆喝,那使者却不肯走,道:“陆爷,请别拒人于千里之外,下官来此之前,马大人曾托我携来一样物事,盼陆爷务必笑纳。”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盒,打了开来,须臾之间,帐内满是清凉之气,却原来是一盒膏药。
陆孤瞻哦了一声:“这是送我的?”那使者道:“正是。今早城门大战,两军相交,马大人听说陆爷不幸负伤,便命卑职带来此药,当作见面之礼。”
都说笑里藏刀,又说兵不厌诈,今早陆孤瞻与伍定远正面交锋,让人打得遍体鳞伤,如今站不能站、坐不能坐,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现下那使者送了药来,看似是豪迈大方、为敌疗伤,实则是劝陆孤瞻三思而后行,以免自误。两名番女怒道:“谁要你假惺惺了?滚!”刷地一声,拔刀出鞘,却听陆孤瞻道:“明儿、阿青,不许无礼,把东西收下了。”
两名番女忙道:“陆爷,这药里一定有毒…”陆孤瞻道:“马人杰是朝廷忠臣,岂能如此下作?把药收下。”那使者单膝跪地,拱手道:“陆爷英明!朝廷怒苍是和是战,还仗陆公从中斡旋。我家大人惟恐陆爷有失,岂有丝毫加害之意?”
这话说到了要紧处,陆孤瞻是君子儒将,仁厚大度,倘若无端死了,朝廷便得面对怒王,个中利害得失,不言可喻。心念于此,两名番女便也不多说了,只接下药盒,呈了上去。
陆孤瞻把玩手上的瓷盒,道:“使君,我这两个丫头都是西域人,一个叫‘阿青罕’,一个叫‘明儿罕’,脾气刚烈,适才言语若有得罪,还请莫怪。”
那使者道:“两位女将扬威京师,万军之前,射落我军帅旗,脾气若不如箭法一般犀利,反倒让小人失望了。”陆孤瞻哈哈一笑,两名番女则是仰首高哼,颇感得意。
先前两边说得僵了,此刻气氛缓和了许多,那使者总算也留了下来。陆孤瞻微笑道:“尊使,我看咱们也别作什么虚文了,这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此番前来,究竟是极峰授意呢?还是马兵部的意思?”那使者道:“这是马大人的意思。眼前伍大都督正在请旨,我家大人便先遣卑职过来,听听贵山的退兵条件。”
陆孤瞻微笑道:“这么说来,马大人是‘擅自’遣使密谈了?”那使者忙道:“陆爷此言差矣。现今圣意未裁,朝廷里分作了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这和战之间,尚有可为,下官此番代表马大人前来,正是为双方和局尽一份心,请陆爷务必成全。”
陆孤瞻听他说了偌大一篇,却是不置可否,只低头嗅了嗅膏药,道:“难得、难得,这是百草仙的化淤膏?”那使者咳嗽道:“陆爷渊博。马兵部脊骨有病,唐王爷听说了,便请百草仙寻来这帖灵药,他自己舍不得用,便请卑职转赠陆爷。”
陆孤瞻微笑道:“是了,我差点忘了,马人杰受过刑杖,背脊有伤,是吧?”那使者默然半晌,却也点了点头。陆孤瞻含笑道:“尊使,照你看来,咱们这个皇上…是尧舜?还是纣王?”
那使者凛然道:“我朝天子,睿智超卓,圣意所及,岂是臣下所能妄议?”
这话弯来拐去,两名番女自然听不懂,陆孤瞻却是儒将,岂不知弦外之音?顿时哈哈笑道:“好口才!好口才!就冲着你这颗聪明脑袋,咱们便给你个面子吧,马人杰希望陆某怎么做?”
那使者道:“贵方现今的处境,不能攻,不能守,进不得、退不得。为今之计,便是低头。只要怒苍愿意退兵,马大人将调集百万斛食粮,以供沿途需用。”陆孤瞻道:“那吃完粮食之后呢?再来怎么办?”那使者欠身道:“那是贵山的事了,有劳陆爷多费心。”
陆孤瞻微笑道:“说得好,这就叫眼不见为净,是吗?”那使者摇头道:“陆爷,马大人是有心人,请你别为难他。若是主和派失守,主战派居于上风,您也知道后果如何。”
陆孤瞻笑了几声,喝了口热茶,又道:“尊使,听说朝廷要立太子了,是吗?”那使者咳嗽一声,道:“是。”陆孤瞻道:“照我看来,立储还是缓一缓为上。”
那使者摇头道:“陆爷此言差矣!当今天子统御天下,一言九鼎,如今八王世子立储在即,事关天下人心向背,岂容谁来反复?”陆孤瞻微笑道:“尊使,没有八王了,你忘了吗?”
那使者心下一凛,这才想起今早一场大战,徽王爷已然战死。陆孤瞻淡淡又道:“老弟,咱们今早稍稍较量了一场,你说是你赢了,还是我输了?贵我双方若要兵戎相见,你道陆某还真是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吗?”
东方是京师,西边是饿鬼,这儿有城墙,那儿有人海,究竟谁淹得了谁、谁压得住谁,怕是谁也不敢贸然一试。眼看那使者哑口无言了,陆孤瞻又道:“我这儿只有一句话,劳你传回去,就说我等臣民不远千里而来,所求不过是见皇上一面,只要今圣愿意出城探视,一切都好谈。”
那使者道:“倘使圣上不肯呢?”陆孤瞻淡淡地道:“他不肯出来,咱们只好进去。”
那使者深深吸了口气,凛然道:“陆爷,当年也先可汗以举国之兵来攻,尚且败于城下,凭你的乌合之众,也想闯进京城?”
陆孤瞻笑道:“陆某不是也先可汗,帐外这些百姓,也不是鞑子瓦剌,也先干不成的大事,咱们未必不能。倒是我心里有些好奇,这秦始皇也干不出来的脏事…”指着帐外的百姓,厉声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下得了手?”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边已是谈无可谈,明儿罕大声道:“还不滚!”那使者叹了口气,道:“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两名番女惊得呆了:“什么?还敢骂人哪?”正要动手打人,陆孤瞻却拦住了,道:“且慢。”
两名番女退了开来,听得陆孤瞻轻轻地道:“你还知道什么,全都亮出来吧。”
那使者点了点头,取出两张纸条,双手奉上,道:“明暗明、长短长、白金红。请陆爷过目。”明儿罕抢过了,大惊道:“这…这是咱们怒苍的烽火令!你…你是从哪偷来的?”
那使者道:“实不相瞒,这两道烽火令怪异无比,兵部上下虽已破出了内文,却还是看不懂玄机,下官只能奉命来向陆爷求教了。”明儿罕冷笑道:“做梦,军机密闻,谁会告诉你?”
那使者道:“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明儿罕气得跳了起来:“又骂人?”正要过去打人,却听陆孤瞻叹了口气:“算你们有本事,这第二道烽火令呢?兵部也解出来了?”
两名番女呆住了,这才听出了玄机,原来这句粗口并非骂人,而是那堂堂的怒苍烽火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