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破砖烂瓦,一片狼藉。金凌霜细看四遭,他见其中一块砖完好无缺,当即俯身拾起,但见砖头正面受了一记刀痕,受力沉猛,砖身虽然不损,却引得上下砖石坍塌倒地。“珊底罗”最是胆小,陡见这等刀法,不由大惊道:“四当家!这…是不秦…那…那怪物来了?”金凌霜不动声色,他伸手唤来一人,却是十二神将排名第一的招度罗。
招度罗面貌阴沉,耳大如鼠,只因身材不满五尺,便给大掌柜匿称为:“一目了然”。明里是说他身形瘦小,一目便得视之,暗里却是赞誉他办事牢靠,凡事于他眼中,一目了然。
招度罗形貌虽不称头,举止却极见沉敛,想来是真正的厂卫能人。金凌霜俯下腰去,低声道:“殿下行踪如河?”招度罗附耳过去,细声道:“各地分舵来报,有人说她身在九江,有人却说她出现在山东,没人说得准。”
两人低声交谈几句,金凌霜取过纸笔,匆匆写了几字,跟着火漆封印,反手便交给了招度罗。众人久在客栈,眼见四当家如此慎重,想来是要与北京联系,宫毗罗大喜道.“四当家,您要搬救兵么?”金凌霜淡淡地道:“信文一来一往,少说要二十个时辰,这当口我能向谁讨救兵?”
诸人心下一寒,全都没气了。珊底罗喘道:“四当家,究竟谁来了啊?”金凌霜将砖块拿了起来,淡淡地道:“放心,这不是火贪一刀,而是排名第二的那柄刀。”众人纳闷道:“第二?”
金凌霜叹道:“刀中之皇,托帕金玉。上月大掌柜飞鸽传书,通令各地分舵迎接一位大人物,咱们也许是遇上这帮人了。”听得来人身分如此,众人反而更加忌惮。想起一个魔头便能要掉自己的小命,却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大人物”过来觊觎神物,一时内心无不发颤。
为国捐躯是死,犯上杀人也是死,宫毗罗号称晴天遮伞,自是不愿坐以待毙,颤声便道:“四当家,强敌纷至,这…咱们…咱们还有援军么?”
军心动摇,金凌霜却无意多加解释,只撇眼众人,反问道:“你们在怕什么?”众人嚅嚅啮啮,一个个把头低了下去,无言以对。金凌霜又道:“我问你们吧,设若要与文杨武秦单打独斗,你们选谁当对手?”怒王凶狠恐怖,大掌柜阴险毒辣,没一个好应付,眼看众人缩头寒声,无人能答,金凌霜把手一挥,淡淡地道:“七当家,替他们选吧。”
“泥梨耶啊!”背后一声怒号发出,但见七当家跨正马步,双掌合印击出,神通佛力所向之处,却是那古庙砖墙。
在四当家的注视之下,一声闷响传过,砖墙隐生裂痕,碎声剥剥,阴劲如藤蔓四下疾走,须臾间整面石墙满布裂纹,彷佛妖魔鬼面,吓得黑衣人众一齐望后退开。
七当家收功止力,缓缓舒出一口长气。但见他双臂交叉,右臂在上,双掌各以拇指轻压小指甲,余指各呈三钴形,此即佛门密法之一,军奈利明王大手印。场中高手如云,或能额碎青石,或能空手断剑,但如此凌厉的阴劲,却是生平所仅见。
黑衣诸人内心惧怕,竟然忘了喝采。宫毗罗干笑道:“四当家,这…这就是泥梨耶?”
金凌霜淡淡地道: “没错。十八地狱经,一层一招大手印。”他撇了七当家一眼!问道:“地狱共分十八层,老七下到第几层了?”七当家大声答话:“我受限资质,忍心有限,只能下到第九层。”
金凌霜微微一笑,他拍了拍“宫毗罗”的肩头,轻声道:“懂了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咱们的头儿连第十八层地狱都下去了,你们选在他这一边,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统朝廷三大派的人物,岂同易与之辈?想到了大掌柜的手段,黑衣人众自是冷汗直流,只是怕归怕,转念想到敌人也是这般畏惧他,心里居然多了几分庆幸。
时在午后,大队人马不再多言,旋即上路。六只镇墓兽腰悬绳索,自将魔刀延地拖出。其余各人各有所司,前导、居中、断后,便也分批离去。
主队人马走了,只是金凌霜行事小心,却还留了几个探子下来。庙前庙后,里里外外,各有探子驻地看守。大雪飘落,万籁俱寂中,远处小溪寒封冰冻,雪花层层堆叠,一寸、两寸、三寸,越堆越高,探子来来回回,始终不肯离去。
一柱香、两柱香、堪堪要到三柱香,猛听喀啦一声碎脆,厚冰破开,溪水里坐起一只湿淋淋的僵尸,此人头戴黑罩,满面冰雪,身上更结了一层薄薄寒冰,他用力扯下面罩,仰天大口呛咳,险些给溺毙了。
整整等了两柱香时分,最后一名探子方才离开。金凌霜老谋深算,办事确实牢靠。
黑衣少年手脚僵硬,勉强滚出冰冻溪水,他缓缓爬起身来,挥动手脚驱寒。
非常险,适才古庙高手云集,四当家与七当家联手夹攻,加上六只镇墓兽从旁掠阵,自己武功纵使再高一倍,却也万难脱身。也是为此,他才必须躲上一躲。
打了一套拳法,黑衣少年逐步驱出体内寒气,他斜自去瞧那座古庙,赫见泥墙满布裂痕,彷佛一张大蜘蛛网,爬满了整面庙墙。
“泥梨耶?”黑衣少年哦了一声,微微颔首。他凝视破庙,忽然童心大起,他扬举右拳,扎开马步,霎时吐气扬声,霹雳一声龙吟,正拳已然隔空击出。
紫光弥漫,拳力刮出劲风,威力所过之处,地下白雪飞散,竟给拳风逼出一条长长的痕迹,黑衣少年收拳回力,淡淡说道:“少林禁传神功…”拳风撞上庙门,听他哈哈大笑:“值得见识!”
笑声大起,凌厉拳风隔空扑上墙砖,第一块砖受力滚落,第二块随之坍塌、第三块坠地散倒、第四块、第五块…须臾间烟尘弥漫,梁柱折断,整座古庙竟给黑衣少年一拳击垮,成了一片废墟。
古庙年久失修,先遭白衣武士撞墙而出,建筑大损,随后七当家神功裂砖,最后再挨了黑衣少年一拳,终于土崩瓦解,再不复存。黑衣少年哈哈大笑,他活动了筋骨,又成了那只精力弥漫的虎豹。便又去寻地下的火烧痕迹,预备跟踪而去。
反覆找了半晌,地下那条火痕却失了踪影,黑衣少年倒也不慌不忙,只从怀里取出一只油布锦囊,珍而重之地打开,跟着低头纳读:
“真龙之子…为谋先机,君当北趁扬州,布置周详…谨颂顺绥…”
“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
尔虞我诈的人间,朝廷巍峨如高山,怒苍翻腾如大海,便连这张字条也像荒漠的海市蜃楼,时时让旅人心存希望,却又时时引人失足坠下流沙。
不必相信谁,此身宛如月夜孤舟,想要闯过面前的汪洋大海,唯有仰赖自己的拳脚。心念于此,龙爪一个紧握,功力到处,已将锦囊捏为一手碎屑。
解下面罩,目望北方,黝黑的面孔虽然年轻幼稚,却也显得十分志气,十分无畏。
京杭运河第三站,世称月城扬州。那儿有魔刀、有魔王、有白衣武士、有镇国铁卫…总之不论这场除夕围炉来了多少客人,他都不会缺席。
“夜市千灯照万户,月中歌唱满扬州”,黑衣少年目中生出火光,他扬起手腕,无声无息间,袖中两道寒光缓缓送出,赫是两柄袖剑。
龙牙已现,森锐异常。他检视袖中短剑,察看腰间铁鞭,待见全身兵器整齐无缺,便即启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