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僧众见了这招,无不张大了嘴,这招“火贪虚风斩”自方子敬创制以来,还是第一回在武林同道前面世。方子敬见爱徒这招法度严谨,深得自己真传,忍不住抚须微笑,暗暗点头。群僧骇然之下,各在打探这招的来历。
杨肃观心中暗暗计较,数月不见秦仲海,此人武功果如传闻般大进。卢云、伍定远久不见秦仲海动手过招,此刻见了他新练成的绝招,心下更感惊诧。
杨肃观面无喜怒,他手按剑柄,似在苦思御敌之道。秦仲海轻咳一声,道:“杨郎中,不是老秦卖瓜,我现下武艺大进,绝非你所能抗衡的,为了大家的和气,我看还是算了吧!”
杨肃观嘿了一声,昂然道:“秦将军此言谬矣。杨某为朝廷尽心,为侯爷尽力,便算打不过,也绝不能罢手。”他更不多言,提起长剑,凛然便道:“秦兄,我这第二剑来了。”
秦仲海与他有旧,不愿让他过分难堪,当即点头道:“杨郎中不必客气。”
杨肃观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挽了个剑花,右手一挺,剑身长驱直入,正是“达摩三十三天剑”的“极乐天”,这招身法飘逸,一点剑尖如同天女散花,笼罩秦仲海上身要穴,算得是少林嫡传的精妙剑招。
倘若对手不是秦仲海,而是寻常江湖豪客,杨肃观这招“极乐天”使出,少林僧众定要大声喝彩,只是方才秦仲海的刀法怪异难言,功力套路都在设想之外,众僧不免忌惮在心,就怕秦仲海还有什么怪招破解。
果然秦仲海刀锋一转,先向左侧虚劈,而后往右疾抽,这招名唤“魔火燎原”,乃是火贪一刀的第二式,说来平平无奇,但此刻秦仲海内力雄强,几可直逼业师方子敬,随手一刀劈下,气势非同小可,转瞬间刀锋撞上剑刃,刚猛力道碰来,登让杨肃观手腕酸麻,霎时逼得杨肃观再次收招,自行往后跃开。
杨肃观面色凝重,举剑望向秦仲海,一时也不知该要如何出招。怒苍山诸人都想:“杨肃观一下场绝招便被破解,此刻已是黔驴技穷之势,看来这场不必再打了。”
秦仲海也是心下暗暗发笑,忖道:“杨郎中自来好面子,虽然出身名门,但限于功力,武功还是有限。我一会儿手下留情,让他多杀个几招,好歹面子上好看些,也算尽了同袍之义。”他飞身纵起,提刀虚斩,一招“火云八方”,便往杨肃观上身要害杀去,这招刀势涵盖极广,对手若无十足十的眼力见识,着实看不出他刀锋的去处。
杨肃观见了他这招,当下一个转身,跟着双足点地,往后飞出了数丈。众人见他不架而走,料来自知功力不及,不敢与秦仲海硬拼绝招。常雪恨看在眼里,忍不住大笑道:“他奶奶的,这兔子轻功好厉害!”
秦仲海无意让杨肃观出丑太甚,当下也不追杀,只立定原地,好整以暇地抓了抓头,少林僧众见杨肃观武功大为不及,秦仲海更有轻视之意,无不惊怒交迸。杨肃观见秦仲海凝足不动,当即运起轻功,纵跃到秦仲海身前,跟着递出一招“欢喜天”,便往秦仲海下腹袭去,秦仲海嘿嘿冷笑,猛使一刀“龙火噬天”,直朝他手中长剑斩下。
这招“龙火噬天”乃是秦仲海过去的护命绝招,半年前使出,威力已是非同凡响,此时秦仲海内力雄强,武林罕见,杨肃观若不知避让,恐怕剑身立折,要不便会虎口破裂,他识得厉害,慌忙间又往后头跃开,神色颇见尴尬。
两人又过十余招,杨肃观每次攻到秦仲海身前三尺,都给他一刀逼开,武功大为不及,此战是少林与怒苍决战的最后一役,谁知比起前两战,非但精彩不如,连斗志也大有差距,众人看了一阵,忍不住议论纷纷。江湖有言:“柳门二将,文杨武秦”,两人都算是柳昂天手下大将,照理这场硬仗应是平分秋色,孰知甫一过招,杨肃观的武功便显得大为不及。
常雪恨打了个哈欠,向解滔道:“看这般打法,没到明年分不出胜负。我这儿先睡一阵,一会儿这兔儿爷跑累了,你们再唤老子起床吧!”说着往地下一躺,自打起呼来了。
少林僧众大怒欲狂,但杨肃观不敢出招硬拼,一昧闪躲避让,如何能怪旁人出言讥嘲?众僧心中均有埋怨:“杨郎中到底在想什么?他若自知不是人家对手,便不该强自出头,硬要扛下第三战胜负。看他把少林的脸面都丢光了,却要我们如何在江湖行走?”
众僧满心怨怼,杨肃观却佯作不知,只顾在秦仲海身边绕圈游斗,每逢出手良机,便杀出一招半式,倘若秦仲海举刀还击,他便飞身离去,绝不正面过招。怒苍众人看杨肃观全无拆解之法,想来这场比试的胜负已晓,己方必胜无疑。
两人又过十来招,秦仲海见日头偏西,阳光渐渐隐没,心道:“朝廷人马诡谲多诈,再这般无止无尽地打下去,别要让他们趁黑偷袭。”他怕朝廷别有居心,己方中只有止观与项天寿二将驻守,防备若有差池,不免全军覆没,他大喝一声:“杨郎中小心了!接招!”霎时刀势转急,全力抢攻,竟要在数招内取胜。
秦仲海大吼一声,沉肩弯腰,一刀斩向杨肃观腰间,这刀狠辣快绝,若要砍实了,定是腰斩惨祸,杨肃观识得厉害,慌忙间往上一纵,那刀便从脚下削过,秦仲海早已料到他要跃上相避,他脚下一点,身形也自纵起,钢刀横斩,依旧朝杨肃观腰间砍落。
杨肃观见他轻功远胜以往,说起便起,变招更是奇快,他人在半空,无处可躲,只得把长剑一沉,便往秦仲海钢刀架去。
“当”地一响,刀剑相交,杨肃观虎口剧痛,手中长剑竟被硬生生地震断,大力传来,整个人更被刀上刚劲震飞出去,只见他直直摔落地下,只倒在一处青石板上,良久起不了身。
秦仲海好容易将他打倒,便想趁势将他牢牢制住,以免夜长梦多。他提刀纵起,运起火贪刀第六重功力,一招“贪火奔腾”,直朝杨肃观拢去。
此时杨肃观倒在地下,全无招架之力,火红的刀光照来,映得杨肃观一张面孔倍见惨淡。少林僧众深怕秦仲海杀人,无不大惊失色,卢云与伍定远也是万分担忧,二人同声喝道:“秦将军!刀下留人!”灵智、灵音等人虽想出手相救,但格于场内规矩,都是爱莫能助。
秦仲海素来重情念旧,岂会下手残害旧日同僚,此刻钢刀套路连绵,看要伤人,其实用意只是在罩住杨肃观,秦仲海深怕他左右晃动身子,便来出言示警,喝道:“杨郎中若要留下性命,千万别妄动!”
两人相距已近,只在三尺远近,秦仲海将刀身一侧,伸手过去抓人,便在此时,只见杨肃观翻身跳起,嘴角微斜,竟向自己笑了笑。秦仲海大吃一惊,方知他留有余力,只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想到师父临敌前与自己的说话,心下更是惊疑不定。
只是此刻“贪火奔腾”既已发出,回力已有不及,尽管避过杨肃观的身子,刀身还是往地面斩了下去,巨响带起无数泥尘,一时土石四散,沙尘飞扬,看来胜负已然分晓。
常雪恨鼓掌大笑,第一个冲入场中,叫道:“老大干得好,宰掉兔儿爷啦!”
灵智低头不语,宋公迈掩面叹息,朝廷中人、少林寺僧无不面色沮丧,便连卢云与伍定远也相顾茫然。少林三战,怒苍三仗两胜,依着双方约定,“潜龙”必将回山,从此五虎聚会,龙凤归心,再也无法奈何这群反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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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尘埃渐定,现出场内情景,高天威定睛看去,霎时吃了一惊,喝道:“他们人呢?”
众人陡听此言,无不诧异,卢云、伍定远关心同僚,灵智、灵音心悬师弟生死,怒苍众人更怕朝廷设计加害,敌我两方人马一同奔上,各自低头探看。
只见地面留下一处深洞,秦仲海与杨肃观早已消失不见,众人极目去看,只见洞内幽暗,深不见底,就着日光看去,底下似有一个平台,除此之外,却也看不到人影。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地下怎会冒出一个深洞,常雪恨惊慌不已,一时趴在洞旁,大声叫道:“老大,你在下面么?”他喊了几声,只听回音缭绕,却没听到秦仲海的回答,好似他已坠入了无边地狱,从此消失不见。
常雪恨惊疑不定,李铁衫已手举铁剑,大踏步走来,戟指怒喝道:“贼秃!你们比武不胜,便来暗算害人,算什么江湖好汉!”灵智忙道:“李施主误会了,这洞打哪儿来的,我等也是不知。岂有加害之意?”众人听他推说不知,都觉不信,李铁衫喝道:“你是少林方丈,居然这么推托,你还有半点担当么?”
秦仲海坠入深洞,焉知少林寺无意出手暗算?两边人马忌惮之余,纷纷相互叫骂,这厢急于进洞找人,那厢却抵死不放道路,常雪恨怒道:“他妈的!你们再挡路,老子第一个杀人!”举起凤嘴刀,便往众僧砍落,灵音架住了,慌道:“诸位息怒,这后山是我师叔的地方,没有他的号令,便算方丈也不得擅入,我们真不能放各位进去。”
场中乱成一片,众人指责叫骂,随时都会打将起来。陆孤瞻见局面不利,立时簇唇作哨,从天空唤来飞鹰,便要将此间战况传递下去。灵音又惊又忙,想要灵智出面说话,却见方丈低头沉思,好似入定一般。他心下惶急,转望宋公迈等人,却见他们一脸错愕,却也没了分寸。
此刻场面紧张,倘若陆孤瞻传令下去,以怒苍三万军马合围之势,只要一举杀上山头,众僧都无生还之理。在这乱糟糟的一刻,只见一人奔向前来,大声道:“诸位稍慢动手!且让在下入洞找人!”
众人转过头去,来人却是卢云。灵音心下一喜,忙道:“施主要下去?”
卢云用力点了点头,大声道:“在下奉皇命来此,便是要看个结果出来。只是杨郎中与秦将军同失踪影,可别生出了什么意外。诸位若是信得过我,且让卢云入洞察看。”
卢云自愿入洞找人,场中众人听了这话,各自望着深洞,低头打算。
局面紧绷,此时秦仲海孤身入洞,天绝僧、杨肃观同为少林门人,这对师徒若要联手对付秦仲海,这位怒苍少主定是有死无生。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那山脚下怒苍军马虎视眈眈,少林僧若有什么图谋,山上不免成为一片火海。双方各有所恃,少林和尚可以杀死怒苍首脑,可怒苍军马也能敉平少林,彼此都有忌惮。
众人打量场面,此时若要找出一条折冲之道,必须找出一位公正无私的高人出来调处,这人非但要性刚正直,还须与敌我双方有故,这几个条件如此为难,看天下虽大,恐怕只有卢云一人能够办到。少林僧众心念于此,都是点了点头。
陆孤瞻第一个上前,颔首道:“这样也好,咱们派自己人下去,少林高僧信不过,可要咱们放着不管,于心又是不安。卢兄弟愿意下去,那是再好不过了。”陆孤瞻算是卢云半个师父,对他的人品坚信不移,一听他有意入洞,登时首肯。他转望方子敬,问道:“方老师心意如何?”
方子敬曾在华山会过卢云,自知眼前这名青年行事正派,绝非朝廷匪类一流,更与徒儿交情深厚,料来绝无加害之意。登即点了点头,他望向深洞,想起天绝僧的用心,心里倒也不慌,便道:“挺好的,这当口赶紧下去吧。别再拖延了。”
卢云见双方首脑俱都信任自己,心下一喜,便要往洞口行去,忽在此时,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卢兄弟,且慢过去。”此时场中无人出言反对,这人却忽尔出言阻止,卢云心下一凛,回头去看,只见说话那人身穿盔甲,年莫三十五六,正是伍定远。
卢云不知他为何反对,心下甚感茫然。忙道:“伍兄,情况紧急,耽搁不得,你若有甚吩咐,可否一会儿再说?”伍定远摇了摇头,转朝照壁那四行字看去,霎时脑中电光雷闪,神机洞里的事情一一飞过眼前。他深深吸了口气,森然道:“卢兄弟,请你别下去,下面恐怕…恐怕…”
远处安道京等人本在议论局势,听了伍定远与卢云的对答,纷纷围拢过来,倾听说话。卢云见伍定远面色凝重,心中更感忧心,不由慌道:“恐怕什么?定远快说啊!”
伍定远面色犹疑,他朝安道京等人看了一眼,低声道:“恐怕…恐怕下面有怪东西。”
安道京听了这话,一时吓得发抖,高天威却是哈哈大笑,少林僧众则是嗤之以鼻,场中众人满面讥嘲,灵智与青衣秀士却同时对望一眼,两人咦了一声,留上了神。
卢云满心疑惑,彷如坠入五里雾中。伍定远是个沉稳世故的人,此刻这般说话,自有他的忧虑。只是秦仲海与杨肃观一同坠下深洞,实在不能放着不管。否则双方若有死伤,天下兵祸旋即爆发,世间万民定会坠入苦海之中,卢云不知伍定远在弄什么玄虚,当下摇了摇头,便往深洞行入。
卢云将“云梦泽剑”悬挂腰间,向寺僧借过绳索,绑得牢靠,便要放绳下坠。伍定远见那洞口有如地狱血门,他心中忽生不忍,想起当年京城同甘共苦的往事,当下抢了上来,咬牙道:“要死,不如大家死在一起。”
卢云惊道:“你说什么?”
伍定远更不打话,左手搂住卢云的腰间,仰天大叫一声,身子便如飞鸟般纵下,霎时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