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苍大殿好汉云集,复寨以来,今日正是头领首次议事。
忠义堂前名将会,五虎中除了方子敬性格孤高、小吕布下落不明以外,其余三名猛将尽皆聚会本山。
怒苍再起,重新往日气象,大殿阶下五只石老虎给搬入殿角,殿旁石壁照着先前的商议,便改悬山寨众将的名牌。排名第一为秦仲海的恩师方子敬,其次为威震汗国的煞金石刚,其三则是开立双龙寨的陆爷孤瞻,其四为秦霸先之子、“火贪一刀”秦仲海,其五则为“铁剑震天南”李铁衫,其六为内三堂的“天权堂主”项天寿,再下则是前锦衣卫枪棒教头郝震湘、“密十一”头领和尚止观、“红粉麒麟”言二娘、解滔、常雪恨、煞金麾下五名忠心番将、陶清、哈不二、欧阳勇等人,共计一十四名汉军头领,五名番军彪将。
大殿高台本已破败,秦仲海看着不顺眼,索性命人拆除,台上也不再摆设大位,只如寻常大户人家厅堂模样,左右对置十来张桌椅茶几。眼前众家好汉各有来历,有的甚至语言不通,但诸人心下明白,此番各方豪杰能再至怒苍相会,仗的全是秦仲海舍命举事,煞金、陆孤瞻等人虽不明说,但心里早已认定秦仲海是本山之主,只等他立下大功之后,便要公开推举,让他稳坐头牌山主的大位。
只是山寨虽有虎将,却不能没有智谋远虑的谋士入伙,当年怒苍山两大军师,合称左龙右凤,乃是山主秦霸先的左右手。这两人文滔武略,聪明绝顶,在寨中地位高绝,除秦霸先本人外,便属他二人地位最高,权柄也极重。前夜秦仲海听了煞金的说话,问明青衣秀士与本山的渊源,赫然发觉他便是当年的右凤唐士谦。
秦仲海当年簧夜寻访卢云,自然深知智囊的要紧,得知此事后,自是大喜欲狂,次日便找齐众将会商,打算即刻启程前去九华山,也好探听青衣秀士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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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厅上众将云集,只秦仲海尚未到来,诸人便在殿中闲谈等候,常雪恨午睡方醒,顶着蓬发乱须,搓揉惺忪睡眼,匆匆奔入殿来,眼看一人背对自己,随手拉了过来,问道:“今儿个是干什么?怎地把大伙儿都找来了?”他问了两句,那人却不回话,常雪恨嘿了一声,把话再说了一次,却听那人骂道:“加里拉歪歪儿!”
秦仲海吓了一跳,急忙去看,眼前这人体格壮硕,容貌不似中原人士,却是煞金手下番将古力罕,乃是腾腾一家的大哥。他听不懂常雪恨问些什么,耐不住烦,便自出言来骂。
常雪恨听了番话,自也茫然不解,问道:“家里拉什么?拉屎吗?”
正疑惑间,一人哈哈大笑,走到常雪恨身边,道:“常兄弟,人家拉你奶奶,你还挺开心的啊!”常雪恨呸了一声,回头去看,但见说话之人容貌威武,身穿胄甲,正是秦仲海,看他身边站着一名美娇娘,身穿淡紫绸缎罗裙,却是言二娘。
常雪恨正要开口去骂,秦仲海却已坐了下来,跟着向堂中一名男子点头示意,看那人身材高大,满面怒容,却是“煞金”石刚。他咳嗽一声,道:“人到齐了,请诸位就座。”
常雪恨啊了一声,知道众人立时要议事,他左右探看,忽见一名美艳女子坐在西首,却是古力罕的妹妹宁宁罕,他嘻嘻一笑,便即晃了过去,凑着美女坐下。
才一坐定,便听石刚道:“此次寻访左龙右凤,为表诚心,须得秦将军亲自过访。诸位身怀绝艺,谁愿与秦将军一同下山?”常雪恨哪管什么龙凤乌龟,他闻到宁宁罕身上的香气,只感全身发软,当下挤眉弄眼,做出浪子风情,微笑道:“小姑娘,天气不坏啊。”
宁宁罕见他模样低俗,不愿多加理会,只睁着一双水瞳大眼,静听石刚说话。常雪恨哼了一声,心道:“你这番女又听不懂汉话,装什么正经。”
他咳了两声,正想再说,却见堂中一人缓缓起身,问道:“敢问石将军,左龙右凤失踪已久,咱们有何线索,却要如何寻访他们两位?”这人神态沉稳,身形却甚滑稽,正是“金毛龟”陶清。眼见宁宁罕神情疑惑,似不认得这人,常雪恨有意搭讪,便道:“他是金毛龟陶清,来,我教你说汉话,龟…金龟…”
宁宁罕睫毛轻轻一眨,转头望向常雪恨,霎时露出了如花笑容。常雪恨看得心旷神怡,伸手朝自己指了指,笑道:“公,叫老公。”说着眯起了眼,朝秦仲海等人指了指,讪讪地道:“龟…他们全是龟…”眼看宁宁罕樱唇微颤,口唇欲动,常雪恨更是欣喜若狂,涎着一张脸,等着佳人出言叫唤,也好怡然自得一番。
猛听啪地一声大响,常雪恨脸颊高高肿起,那宁宁罕走入场中,挨着石刚高大的身躯,腻声道:“干爹,那人好生无聊,一直风言风语的,女儿能不能换张位子坐?”语音清脆,说得却是一口道地的汉话。常雪恨没料到她懂汉语,一时惊得呆了,心下只是叫苦连天。
石刚大踏步走来,喝道:“大胆小子!咱们在说正经事,你怎敢趁机滋扰宁宁?”他把拳头握紧,冷冷地道:“看在老陆的面子上,给你个自新良机。方才咱们说什么来着,你给重述一遍。”常雪恨吓得全身发软,慌忙道:“我那个…你…你娘要抓龟…”
石刚拳头抡起,作势欲挥,怒道:“好好的左龙右凤,什么时候变成龟的?混蛋东西!”常雪恨出身双龙寨,哪知龙凤名号,那煞金又是满口北方乡音,他闻之不清,惨然叫道:“别打我啊!什么酌龙油凤的,可是菜名么?可我只听过油鸡啊!”
众人闻言,登时哄堂大笑,常雪恨出身双龙寨,行径如此丢份,陆孤瞻、解滔、郝震湘等人都是面红耳赤。解滔是个乖觉的,他急于挽回双龙寨的颜面,沉声便问:“陆爷,都说左龙右凤乃是本山两大支柱,属下耳闻已久,却不曾得知详情。您老人家可否解说则个,也好解开属下心中的疑惑。”他说话十分得体,仪表又修饰得整齐端正,宁宁罕看在眼里,登时发出赞叹,常雪恨适才吃了闷亏,此刻犹在留心美女举止,一见她对解滔的这番神态,登感嫉火焚烧:“死火眼的,来日别落入老子手里,要你大大出丑,连裤子也没得穿!”
陆孤瞻听得下属发问,忙道:“解兄弟问得好。当年本山左军师姓朱名阳,道号潜龙,右军师姓唐,双名士谦,外号‘凤羽’,这两人神机妙算,智谋百出,兵法道术无一不通。可惜当年神鬼亭一役之后,踪影全失,再没人见过他们了。”
陆孤瞻学识渊博,乃是五虎中仅有的儒将,智谋胆识称雄江南,解滔与郝震湘听他十分推崇龙凤,都是哦了一声,想来这两位军师定有过人之处,才能让陆孤瞻如此佩服。解滔面露神往之情,赞叹道:“这两位先辈若在山上,那可是十分快意之事了。”
陆孤瞻微微一笑,道:“左军师虽然不见踪影,但右凤却在掌中。”
解滔闻言大喜,登即拍手道:“这凤军师在哪儿?陆爷快快请说!”
陆孤瞻微笑道:“各位识得青衣秀士么?”
众人心下奇怪,好端端说着左龙右凤,却怎地忽然提到此人,不由得一脸诧异。解滔吃了一惊,忙道:“他是九华山的掌门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与山寨有旧么?”
陆孤瞻微笑道:“你可知他为何要戴着一幅人皮面具?”解滔心念一动,若有人长年遮掩本来面目,定是怕给人认出他的面貌,他心下一醒,颤声道:“难道…难道他便是右军师?”
陆孤瞻笑道:“没错。他便是右凤唐士谦,当年山寨里的第三把交椅。”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哗然,青衣秀士剑法独步,轻功更是傲视宇内,乃是名门大派的掌门,谁知他竟然是昔年怒苍山的右军师,一时间难以置信,在那儿议论纷纷。
煞金见众人各有怀疑,便道:“诸位不必疑心。唐先生进士出身,历任翰林院修撰、左都御史等官,他官职显赫,曾蒙先皇赐下凤羽,亲手插上顶戴,是以有个外号,叫做‘御赐凤羽’。”常雪恨惊道:“他妈的,原来是个大官,那他又为何做土匪?”
言二娘啐了一口,道:“大胡子口无遮拦,谁是土匪了?”常雪恨嘿嘿冷笑,正要反唇相讥,解滔是个懂事的,在酒宴上见了她与秦仲海的神色,早知他两人关系深刻,常雪恨若要满口粗话,招惹佳人,不免冒犯了猛虎,当下一把拉住,要他安静闭嘴。
煞金没有理会常雪恨,又道:“这位唐先生是个文弱书生,阖山中只他一人全无武艺,但他攻于心计,长于谋划,对朝廷情势了若指掌,便给大都督拜为右军师。”说着眼望止观,道:“沐先生,我说得没错吧?”
止观是昔年的军机头目,自然无事不晓,这沐字便是他出家前的俗姓。只见他微笑点头,道:“石将军所言不错。山寨毁败后,唐先生从此退隐遁世,求道于九华。数十年过去,终于练成绝世武功,成为正教八大掌门之一,号为‘青衣秀士’。”
众人闻言,都是议论纷纷,秦仲海早知详情,此时便只微笑不语。解滔忙问道:“青衣掌门出身怒苍,难道武林正教都不知晓么?”
陆孤瞻眉头深锁,道:“你这话说到了要紧处。咱们此番离山求教,便是怕这帮人抢先一步,把他劝走了。”常雪恨惊道:“怎么?八大门派的兔崽子会招他入伙么?”
陆孤瞻颔首道:“当年朝廷招安,唐军师面子上虽给说服了,其实心里早已心灰意冷,便向咱们几位上将告明心意,说等大事底定,大家有了归宿,他便要隐姓埋名,上山求道。后来他果然出家离尘,从此不再过问山上的事。”他叹了一声,又道:“也是他退隐之心甚是坚决,当年唐先生拜师求艺时,便曾应允九华山前代掌门,言明他不再与旧日弟兄牵连。此后他多行善事,行侠仗义,赢得正教中人的敬重,待他接任掌门之位时,少林方丈与武当掌教还曾应邀观礼,丝毫不以他的出身为意。”
众人听了这些典故,心下都感不祥,照此观来,此番怒苍再次举事,青衣秀士未必愿意再次上山,说不定还会给名门大派拉拢过去,反来对付自己人。哈不二惊道:“那咱们手脚可得快点,要是少林和尚抢先了一步,那局面就玩完啦!”
秦仲海见众人议论纷纷,当下不再多言,自行往厅中一跨,沉声道:“诸位,此番下山,谁愿与某同往?”常雪恨第一个冲了出来,大声道:“我要去!我要去!人家刘皇叔有伏龙凤雏,我们也有潜龙凤羽,他妈的,人家一个人就抓了两只,快活得什么也似,咱们可快快去抓一只回家!可别给人家抢走了!”众人听他说得粗鲁,忍不住大笑起来。李铁衫笑道:“咱们这位小朋友办事挺来劲儿,看来倒是个帮手。”
陆孤瞻皱眉道:“李兄却不知晓。这小子往日多爱坏事,上次在山东还失风被捕,这回秦将军要去干正事,万万不能携他同往。”前回常雪恨给押在山东省城,刚巧不巧,正是与卢云同牢为友,秦仲海虽与卢云相熟,却也不知此节。
常雪恨啐了一口,道:“陆爷你不知晓,这回秦将军下山远游,倘少了我小常,那是办不成事的。”陆孤瞻哦了一声,道:“你又有什么能耐了?”
常雪恨道:“你们听了,一来我能解闷开心,秦仲海路上要去风月之地,少了我这因头,不免玩得不快,到时心头苦闷,难免生出病来,他人都生病了,如何抓得住龙凤?再说我酒量不坏,一路上若遇上江湖好汉的鸿门宴,咱还能替他挡酒消灾,让他安安心心抓龙捕凤,你说咱有这两样好处,还能不陪他下山么?”他左一句抓龙,又一句捕凤,直把两大军师当作禽兽看待,众人听在耳里,都是皱起眉头。
解滔心道:“常兄弟平日里乱七八糟,我看秦将军外表粗暴,定也是流氓一般的人。这两个人物混在一起,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这‘九命疯子’还是别去得好。”正想开口劝阻,哪知秦仲海已然哈哈大笑,他本怕路上气闷,听得常雪恨有意同去,登时大喜,只听他道:“难得常兄弟这番好意,我怎好推拒呢?咱们快快走吧!”
常雪恨奔到秦仲海身边,霎时淫笑道:“宜花楼!冲啊!”两人嘻嘻一笑,便要离山。
忽听一名女子喝道:“且慢!我也要去!”众人听她声音中气不足,却是言二娘。秦仲海心下大惊,慌道:“二娘身子不曾痊愈,还是不要去了。”
言二娘瞪了常雪恨一眼,摇头道:“不成,你们两人混在一起,定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我非跟去不可。”
陆孤瞻与石刚对望一眼,两人都感莞薾。言二娘与秦仲海相互爱慕一事,寨中早已传开,若有她一同前往,秦仲海做起坏事来不免多有忌惮,二人心念及此,当即异口同声:“如此甚好,不如项堂主、陶兄弟也一块去吧!到时若有什么情况,也好有个照应。”以陶清行事的稳重,项天寿的高超武术,到时路上若有什么危机,定也能化险为夷,平安渡过。
此行人数众多,又是怪异光头,又是凶狠婆娘,路上少了花头,定会气闷无比,秦仲海与常雪恨苦着脸,只在那儿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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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秦仲海领头,率同言二娘、陶清、项天寿、常雪恨等人,浩浩荡荡地往九华山出发。这些日子他人不在山上,便请陆孤瞻代为主持局面,止观在旁襄赞。这两人都是智能深湛之人,料来定能不负所托。至于山寨巡防、教练士卒的重任,自由“煞金”石刚领头,李铁衫、郝震湘两人陪同帮办。为防路上有甚意外,陆孤瞻另请解滔下山,陪同众人前去九华山,路上若有什么大事,“火眼狻猊”轻功了得,自也能来往传讯,不至受困。
众人晓行夜宿,一路朝九华山而去,只等遇上青衣秀士,便要恭请他回山任职。
路上项天寿细细解说青衣秀士的过往事迹,众人方知昔日山寨风貌。过去左龙主外,右凤主内,一掌军政,一握枢机,两人各有所长,各有所司,从不干涉冲突。这青衣秀士主管山寨防务,凭着一己的聪明才智,为山寨制造了无数器械火炮,更料理得内外钱粮一应俱全,使众家好汉毫无后顾之忧。
秦仲海听得暗自点头,想道:“难怪过去山寨固若金汤,朝廷百攻不下,原来是有这等人材在运筹帷幄。嘿嘿,我爹爹能有这等豪杰相随,真是不枉一生了。”其余众人心仪之余,想起见面在即,无不大为兴奋。
项天寿知道青衣秀士性子特异,若要请他回山,不免多费周章,问起秦仲海有何妙策,却听他冷笑道:“心诚则灵,哪要什么计策?人家刘备三顾茅庐,把诸葛亮弄了出来,青衣秀士若是推辞不出,老子便要百顾茅庐、千顾茅庐、万顾茅芦,直接住在他家里,看这老家伙出是不出?”
项天寿苦笑道:“将军这番求贤若渴的心意,真是叫人感动万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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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山位于陕北,与怒苍山同在一省,说来路程不过数日。这日午后来到甘泉府,离九华山脚不远。只是此际已在申牌时分,若要贸然上山过访,会面时恐怕已至晚间,说来极为失礼。陶清便道:“秦将军,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今晚先歇一歇,明早我持你的名帖,先去探听人家的心意,你说可好?”秦仲海自知陶清行事稳重,天幸有他同来,诸事自多便利。当即喜道:“好!便这么办理!”
众人安排妥当,便到镇上一处客店打尖,要等明日再行过访。言二娘与项天寿正自安顿住处,那常雪恨却是个好酒如命的人,只见他冲向酒保,大声怒喝:“他妈的!快给老子拿酒来!”
那酒保见他满脸胡须,凶神恶煞一般,忍不住吓了一跳,道:“客倌要什么酒?”常雪恨喝道:“取坛白酒出来!再给老子送上三只大碗,炒几个热炒!”那酒保心下暗自害怕,连忙送上酒菜。
秦仲海早感喉头发痒,一看常雪恨弄了酒菜,便也一屁股坐来,笑道:“原来常兄弟也是酒国高手啊!咱们可真是知己了。”常雪恨耸了耸肩,懒懒地道:“高手未必,不过与老兄相比,只怕还胜过那么一点。”秦仲海嘿嘿冷笑,常雪恨竟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那不是自找死路?当下伸手搭上肩头,笑道:“老弟这般厉害啊?那醉八仙会不会?”说话间解滔也已过来坐下,秦仲海却不理会,只与常雪恨低声说话。
常雪恨眯起了眼,满面高傲,道:“醉八仙俗得佷,咱们江南时兴猜酒令,那可文雅多了。”秦仲海奇道:“行酒令?怎么个玩法,说两句听听。”
常雪恨用力咳了几声,朗声道:“听了!王家姑娘穿青裙,李家老娘换衣裳,快快,换你了…”秦仲海听他言语下流,忍不住又惊又喜,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常雪恨嗤嗤淫笑,道:“你要这样接,侯府小弟破裤档,张府老爷脱落裤,咱们这酒令讲究声韵对仗,选词嘛,随你说成语俗话,还是他奶奶的诗词歌赋,无一不可。”秦仲海笑道:“这个够粗俗,对老子的调儿。”两人手持酒杯,淫笑连连,登时污言秽语地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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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酒令,自古便是文人欢饮聚会的助兴游戏,古诗云“城头稚子传花枝,席上搏拳握松子”,便是描述行令的情趣。若遇上卢云、顾嗣源这般才士,自有“白毛分绿水,红掌拨清波”这般诗雅辞达的名句应景,但秦仲海与常雪恨这两个流氓粗俗无文,能有什么好话出来,二人大声嚷嚷,都是些“女儿哭,嫁个男子是乌龟”、“老娘笑,闺房冒出三只猴”之类的低俗言语。
解滔坐在一旁,早已听得面红耳赤,他左右探看,只见店中客人无不朝他们这桌望来,脸上还挂着一幅笑,想来定在嘲笑他们。解滔唉声叹气,心道:“常雪恨这小子,以前独个人搞不出什么花样,现下给他遇上秦将军,两人一般低俗,真个投缘了。唉…这两人形状恁煞难看,我可得换桌坐坐。”心慌之下,急忙坐到另一张空桌,跟着叫了酒菜,只在那埋头苦喝,对秦常二人直做不识。
常雪恨见他躲了开来,登时一举冲上,指着解滔怒喝道:“嘿!你这是做啥?怎地一个人溜得老远?”解滔低下头去,咳嗽不断,哀叹道:“我伤风头晕,想要静一静。”
常雪恨大声道:“静你个大头!你昨日里生龙活虎的,伤个屁风?想要静,除非先对了老子的酒令!”解滔见四下客人指指点点,连忙低声道:“对就对,你说话小声点。”
常雪恨扯开嗓门,喊道:“听好啦!左边肉肉是棒槌,你给我对!”解滔惊道:“什么棒槌铁锤的?这…这算是什么酒令?”
店中酒客听得这下流言语,忍不住皱起眉头。秦仲海却是大喜欲狂,哈哈大笑:“哎呀!解兄弟外貌斯文,怎么文才这般差劲,连这令儿也对不出来。”他摇头晃脑一阵,道:“你们给老子听啦!‘左边肉肉是棒槌’,便该答道,‘右边肥肥是乌龟’!”
常雪恨是个不学无术的文盲,听了秦仲海的回答,登即仰头狂笑:“好!好一个右边肥肥是乌龟!妙啊!”霎时竟然鼓起掌来了,秦仲海洋洋自得,在那儿抱拳答谢。
店中客人听了这两人的对答,谁不大惊失色?众人议论纷纷,只在打探这群无聊男子的来历。解滔满脸羞愧,只管低头不语。
秦仲海兴致高昂,笑道:“我帮解兄弟答了,可有什么奖赏?”常雪恨望着解滔,怒喝道:“火眼的!你这小子文才太差,丢尽了双龙寨人马的脸,他奶奶的该罚一杯!”说着塞过一只大酒碗,暴喝道:“快喝!”
解滔苦笑道:“你们别胡闹了,明早咱们还要赶路哪!”
常雪恨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挥舞铁拳,怒道:“你不喝么?莫非看不起老子?”解滔怕他闹事,忙道:“喝就喝,你乖乖坐着,可别乱来啊。”当下举起酒碗,咕噜噜地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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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言二娘安顿好行李,自与项天寿、陶清走了出来,三人听得外头店中喧哗,似有人在那儿胡闹。陶清皱眉道:“这好象是秦将军的声音?他们在做什么?”言二娘哼了一声,知道秦仲海素行不良,此刻多半在带头捣蛋,当即走入堂上,要狠狠数说他们一顿。
言二娘行入堂中,正要提声怒喝,却见秦仲海与常雪恨两人安安静静的对饮,只有解滔一人满脸通红,在那儿大声叫嚷,好似醉眼朦胧的模样。言二娘吃了一惊,这解滔平日模样斯文,行止稳重,哪知稍稍离山,便成了这幅鬼模样,看来陆孤瞻定是少了管教。
那解滔不知喝了多少酒,只见他手指着九命疯子,大声道:“可恶的家伙,你这混蛋每日里专来欺侮我,现下换我出令了,你给乖乖接着!”只听他摇头晃脑,唱道:“美人儿,赛西施,浓妆艳抹两相宜,你给我答!”他文学略高,说话稍为文雅,行的酒令自有两分诗韵。常雪恨听了令,却只嘻嘻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听好啦,‘王八蛋,比龟蛋,油炸清蒸都完蛋!你给我吃!’”秦仲海听他回的妙,霎时放声大笑。
言二娘听他们口无遮拦,赫然怒道:“你们在讲些什么?这等无聊话也敢说!”
秦仲海见言二娘来了,一时吓得满身冷汗,想起自己已是山寨中的要紧人物,忙装作神色俨然的模样,伸手朝解滔指去,沉声道:“解兄弟喝多了,人在兴头上,咱们不忍坏他酒兴,只得在这儿照料相陪。”说着凝目望向常雪恨,道:“常兄弟,你说是么?”
常雪恨急忙颔首,帮腔道:“是啊!都是解兄弟言语下流,举止卑鄙,害得咱们好生丢脸,现下全在帮他收拾呢。”这两人好不奸恶,不说自己喝酒胡闹,却把罪名往解滔身上一推,自己全不担半点责。言二娘心下起疑,问道:“解兄弟,你真的喝多了么?”
解滔醉眼惺忪,斜视着言二娘,忽地冷笑道:“陈皮梅,和稀泥,黑泥料底豆渣皮,看了难堪!”看来真是喝多了,这几句话都在嘲讽言二娘徐娘半老。言二娘听他调笑,如何不怒,喝道:“软脚虾,浸油炸,红光粉面烂泥肚,吃也白痴!”
解滔怒道:“你敢骂我?”言二娘脾气暴躁,有什么不敢的?大怒之下,玉腿踢来,解滔已然着地滚了出去。言二娘正要补上一脚,忽见解滔酒气上涌,呕地几声,秽物大口喷出,只见左一滩面渣,右一洼烂汁,左右摆头间,转眼便把自己陷在吐堆里,一时臭气熏天。言二娘尖叫一声,急急往后闪开,险些给秽物弄脏了罗衫。
店中客人见了秦仲海等人恶形恶状,心中已感害怕,此时又见恶婆娘打人,吓得面无人色,全数夺门而逃。陶清见大姊兀自气愤,上前劝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快别这样了。”这解滔是双龙寨新入伙的好汉,便看在陆孤瞻的面上,也该让他三分,绝不能趁他醉酒时责打,陶清是个晓事的,便急忙上来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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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天寿捏着鼻子,扶着解滔喝了醒酒汤,热汤入肚,神智已然清楚,他见自己满身污秽,言二娘又是满面怒气地望着自己,解滔不知所以,心下只感骇然。
正想去问秦仲海,忽听店门口马嘶声响,一人喝唤道:“快!明日大会便要召开了,咱们可别迟啦!”众人听这话声好急,各从窗口望外,只见三匹高头骏马行过店门,身上打扮却是点苍山的人。
秦仲海等人心下一惊,他们此时业已造反,说来是武林正道的公敌,点苍山位列武林八大门派之一,自与怒苍山是敌非友。秦仲海不动声色,便向项天寿、陶清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行到街边观看。
才到店门,便听人声马鸣,街道中又有几骑飞驰而过,马蹄践踏,只惊得百姓仓皇走避。陶清心下一凛,走到秦仲海身边,低声道:“此处是九华山脚下,怎会有武林人物在此骑马奔驰?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这般无礼,岂不轻看了青衣秀士的名头?”
武林中人约定成俗,来到其它门派附近,必当偃旗息鼓,尤其不能招惹百姓,哪知这些人行径居然嚣张若此,秦仲海看在眼里,自也暗暗奇怪。
过了一会儿,不见飞骑过来,秦仲海心下隐隐觉得不祥,皱眉便道:“看这等势头,可别是九华山出了什么事,事不宜迟,咱们须得连夜上山。”吩咐诸人准备兵刃家伙,不顾天色将晚,便即延道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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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入山道,路上羊肠小径,满是岔路,众人走走停停,着实找不到去处,好容易遇上乡民,言二娘急忙上前,问道:“敢问大哥,可知九华山龙吟阁在山上什么地方?”那村民哦了一声,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唇红齿白,容色秀丽,心下有些好感,便道:“这位少奶奶,您找青衣菩萨有何贵干?”
秦仲海知道言二娘生性老实,多半说不了谎,便要凑来说话,那乡民见他横眉竖眼,还没开口便已十分怕人,一时双手连摇,连连向后退开。秦仲海呵呵笑道:“老兄别怕,咱们这趟是来还钱的。只因青衣掌门借了我三千两银子,上回又来得急,没把道路记清楚,还请您指点去路。”一听是来还钱的,那乡民哦了一声,换上了俨然脸色,道:“看不出来啊,你等外地来的,居然也受过青衣菩萨的好处?”说话尾音提高,却是打起官腔来了。
常雪恨凑了过来,奇道:“你怎老是唤他做菩萨?青衣秀士有法力么?”
那乡民道:“青衣菩萨虽无法力,但慈悲心肠与菩萨无二。他向来体恤百姓,每逢收成不好,来春便会给我们种仔耕作,绝不让村民典押土地。正因如此,这一带的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有地耕,无人沦为佃农。大家感念恩德,当然叫他做菩萨啦!”
秦仲海倒不知青衣秀士如此受百姓爱戴,他暗暗点头,想道:“好一个青衣掌门,这般干法,可连朝廷也比下去了。”眼看天色将黑,众人不再多言,言二娘细细问过龙吟阁去处,便即启程上山。
一路行去,只见两旁道路灿烂锦绣,夕阳西下,更照得奇花异草缤纷艳丽,言二娘左右探看,心下赞叹:“唐先生还是这般神奇,总是为人所不能为。”
众人纷纷点头,先前山脚风景恶山恶水,荒芜干燥,哪知山上却花木扶疏,满是奇罕树种,想来定是青衣秀士栽种而成。
秦仲海指着一片树林,道:“大家看那儿!”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好大一片树林,树上满是奇珍异果,似桃非桃,似果非果,尽皆罕异。
秦仲海道:“九华山物产富饶,名满天下,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逢年过节时都会差人来买九华山的灵芝糖、人参果、蟠桃茶,看来便是这处树林了。”
常雪恨笑道:“人参果?就在这片树上么?”秦仲海耸了耸肩,道:“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听人说过,这人参果一个值得百两银子,好似吃了会延年益寿,还有壮阳补身之类的奇效。”常雪恨听得壮阳二字,心下大喜欲狂,当下冲进树林,立时往树上攀爬。
项天寿怕他闯祸,大声道:“常兄弟快快下来吧!咱们上山有正事,你别要胡闹了!”
常雪恨哪里肯听,猛见树上结了一棵拳头大的果子,红亮亮地娇艳欲滴,好似香甜可口。常雪恨喜道:“壮阳了!”他这人平日里甚是节省,要他花钱买书读书,半点也舍不得,生平积蓄全都用在吃喝嫖赌四字箴言上,听了滋补壮阳,那是欢乐之源,自然乐不可支。凑上鼻子一闻,更觉果子清香无比,他心下大喜,想道:“这般香,吃了定然不得了!”霎时淫笑连连,便要伸手去摘,猛见那果子颤抖一阵,忽地往旁让过,竟尔闪了开来。
常雪恨吃了一惊,心道:“他妈的!这果子居然会走!”急忙伸手去抓,那果子却四处飞跃,逃得更加快了。
秦仲海等人见他在树上飞来跳去,心下都是奇怪,纷纷问道:“你在干什么?”
常雪恨怒吼连连,喝道:“我在捕果子!”秦仲海与众人对望一眼,奇道:“捕果子?”从来只听过摘果子,什么时候会用到“捕”这个字?
猛听常雪恨叫道:“我抓到了!抓到了!”言二娘劝道:“这果子栽种不易,又是人家山里的东西,你可别胡乱吃了。”常雪恨哪里肯听,只喀啦啦地啃了起来,跟着跃树下地,朝秦仲海等人走来。
秦仲海笑道:“好吃么?”常雪恨吐出几口果肉,骂道:“闻起来香,吃起来却难吃得紧,比狗屎还臭。”项天寿闻言一奇,道:“你吃过狗屎么?”
常雪恨骂道:“老子打个比方,你啰唆什么?”说话间,他忽地跳了起来,颤声道:“这果子咬我!”众人大奇,道:“什么果子咬你?”
常雪恨张开大嘴,只见他舌头已然高高肿起,好似真给什么物事咬了一口。秦仲海惊道:“他妈的,果子有毒,咱们快快上山!”常雪恨嘴里肿得黑胀异常,定已中了奇毒,倘若不得解药,怕有性命之忧。
众人背起了常雪恨,运起轻功,急急往龙吟阁而去,常雪恨趴在解滔背上,含糊不清地道:“混帐东西!居然陷害我!老子操青衣秀士祖宗十八代…”他口齿不清,却仍咒骂不休,不曾少歇。解滔喝多了酒,兀自头晕脑胀,听了许久,心下着实不耐,忍不住骂道:“听说九华山开山祖师也姓常,你再这般操下去,怕骂到自个儿祖宗了。”
常雪恨大怒,喝道:“我先操你姓解的祖宗!”说着污言秽语地骂了起来,解滔叹了口气,只运起轻功,快步向前。言二娘翻起了白眼,心道:“老天保佑,最好把这讨厌鬼毒死了,也算替咱们山寨除害。”
※※※
行过练武场,见到了一处宅院,看这建筑不俗,好似庙宇一般,想来便是九华山龙吟阁了。众人行到门口,却见门户紧闭,彷佛四下无人。秦仲海使了个眼色,陶清立时走上,叩门道:“有人在么?”敲了良久,却不见有人。他毫不死心,又打了一阵,仍是无人应答。
陶清摇头道:“看来真个不巧,青衣掌门不在山上。”解滔急道:“可咱们常兄弟又中了毒,这要如何是好?”众人见常雪恨脸色黑漆,全身不住颤抖,看来若无解药,真会伤发毕命。
秦仲海沉吟道:“说不定他屋里有解药,情况紧急,咱们只好进屋去搜。”当下举起铁脚,便要往大门踹落。
猛听一人急急叫道:“别踢!别踢!这就来了!”众人回头急看,只见一名老汉奔了过来,身旁还跟着几个妇女孩童。那老汉见了秦仲海等人,慌忙鞠躬,神态甚是害怕。陶清忙道:“这位老丈,咱们是青衣掌门的朋友,今日特来上山拜访,敢问掌门仙踪何在?”
那老汉抹去额上冷汗,道:“老头子听山脚开店的说了,前些日子山上来了几个武林人物,把掌门请下山去。只因他走得急,事前也没交代老头,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哪。”
秦仲海吃了一惊,道:“武林人物?来的人是少林和尚么?”
那老汉摇头道:“对不住了,老头子是山脚的乡民,专帮掌门打理房舍,什么武林人物,咱们一个也不相识。”秦仲海见这几人下盘虚浮,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看来真不是九华山的门人,他与项天寿对望一眼,都是摇了摇头。秦仲海踌躇片刻,问道:“敢问老丈,九华山还有两名小姑娘,一个叫做艳婷,一个叫做娟儿,她们人上哪儿去了?”
那老汉道:“掌门下山时,大师姑跟着走了。小师姑却不知跑哪儿去了。这两位师姑平日里待人和气,模样又生得标致,大家都好生欢喜她们呢…”秦仲海见他说话不着边际,又看常雪恨面色发黑,不能再拖,忙道:“老丈,咱们这位朋友吃了毒果子,现下命在旦夕,青衣掌门又不在山上,这可要如何是好?”
那老汉走了过来,朝常雪恨面色一望,颔首便道:“我看他面色发黑,八成是偷吃了蟠桃甲虫,这毒伤不难解救。几位大哥莫要操心。”众人闻言一惊,齐声道:“蟠桃甲虫?”
那老汉点头道:“只因不少歹徒经常前来偷吃王母蟠桃、人参仙果,青衣掌门便在树林里养了些甲虫,以来防备。这些虫长得与蟠桃一个样子,平日咱们若要分辨,需用火烛试探,才能分出真假。”众人听了这话,只感匪夷所思。常雪恨嘿了一声,含浑地道:“难怪那果子好腥好黏,壳又生硬,吃起来臭得不得了,原来是他妈的甲虫,我操他甲虫祖宗…”一时骂得声嘶力竭,气喘吁吁。
那老汉见众人各有惶惑之意,便道:“诸位莫要担忧,你们既然是青衣掌门的朋友,老头就不能见死不救。”说着唤过一名孩童,往他肩上一拍,道:“去救人吧!”
言二娘奇道:“这孩子懂得医术么?”那老汉摇头道:“不懂。”
言二娘茫然道:“那他要怎么救人?”
那老汉笑道:“少奶奶别慌,他随身带着解药。”
眼见那孩童衣衫褴褛,身无长物,模样甚是天真,哪像身怀灵丹的模样,忍不住都是起疑。项天寿怕那老叟昏庸,到时反而加重常雪恨的病情,便蹲下身去,向那男孩道:“小弟弟,你真会救人么?”那男童大声道:“当然会!”项天寿皱起眉头,低声道:“人命关天,小弟弟可别信口开河。”那男童嘻嘻一笑,大声道:“我正是要开河!”
众人心下一奇,正要发问,猛见那男孩跳到常雪恨面前,跟着解下裤档,竟尔对着常雪恨的大脸尿了起来,言二娘又羞又惊,连忙呸了一声,别开头去,不敢再看。
常雪恨可倒霉了,此时倒在地下,难以动弹,便给尿了一头一脸。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喝道:“这是干什么!”那老者笑道:“诸位朋友莫要惊讶,这位大胡子老弟误食蟠桃甲虫,便需用童子尿解毒。寻常村民前来偷吃人参果,多半带着孩童过来。”
常雪恨平素恶形恶状,比秦仲海还惹人厌,此时给整得面无人色,众人看在眼里,各自低声偷笑。只项天寿一人满脸关切,就怕常雪恨性命不保。
那男童哗啦啦地尿着,口中兀自大声数说:“嘴巴张开点啊!你不张口喝,毒怎么会解?”常雪恨原本不会动弹,给人浇了一头尿水,猛地暴吼一声,将那男童狠狠揪住,喝道:“操你奶奶!老子杀了你!”那男童吓了一跳,颤声道:“救命啊!坏人啊!”一时尿得更加急了,只淋得常雪恨更加狼狈难堪。
解滔见常雪恨忽然能动,大喜道:“常兄弟!你病好了!”常雪恨一愣,松手放开那孩童,摸着大脸道:“是啊!老子的舌头像是不肿了。”众人见他脸上黑气已褪,说话声音也不再含浑,想来童子尿甚是对证,直似药到病除。项天寿大喜,忙鞠躬答谢,道:“多谢老丈高义援手,我等感激不尽。”说着从怀中取出银钱,便要做为赠金。
那老叟慌忙摇手道:“诸位朋友万莫客气,你们是青衣掌门的朋友,老头子没曾招待,已是过意不去,怎好再收你们的钱两呢?”说着坚拒不收。项天寿劝了几次,眼看对方心意甚诚,只得把钱两揣回怀里,不再坚持了。
众人找不着青衣秀士,便要下山而去。却见常雪恨原地大嚷大叫,兀自在那孩子身边绕来跑去,不知又在胡闹什么。解滔大声道:“常兄弟俐落点!别要坠后了。”常雪恨呸了一声,道:“老子舌头还有点肿,得要这小鬼帮帮我。”他一把拉住那孩子,道:“小兄弟,老子舌头还有点疼,你可否再赏一些解药,老子要喝大口的!”
那孩子先前给他凶过一阵,心中犹有余悸,当下别开头去,哼道:“你是坏人,解药不能给你。”常雪恨怒道:“你神气什么?老子宰了你!”说着拔出钢刀,直直砍了过去。那孩子吓得屁滚尿流,顿又湿了裤子。常雪恨大喜欲狂,张开虎口,便要扑去痛饮。
言二娘脸色发青,急忙拉开那孩童,喝道:“解滔,你们双龙寨出身的,全是这种不要脸的货色么?”解滔面红耳赤,拦住了常雪恨,低声道:“别再瞎搞了!大家都在等你哪!”
常雪恨呸了一声,道:“我舌头还肿着,毒还没清干净呢!”
解滔死拖活拉,拼命哀求,就差没跪下,常雪恨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
行到山脚,已在夜间时分。此行非但没找到青衣秀士,便连艳婷、娟儿也不见踪影,众人心下担忧,都有发愁之意。
正烦恼间,忽听马蹄声响,道上两骑缓缓行来,马上乘客身着劲装,正自高声交谈,想来定是武林人物。秦仲海大喜,知道来人必与九华山有关,忙示意众人噤声,跟着缩身街边,要把马上乘客的对话听个明白。
马蹄杂沓间,那两人已然行近,只听一人道:“都说九华山财宝堆积如山,这回帮主派咱们过来,咱们可得加把劲,好好捞些油水。”另一人笑道:“可不是么!等祝家庄审判一了,大家便能分派九华山的金银珠宝,那可大大发财了。”
秦仲海听他们提起九华山,心下一凛,便向项天寿使了个眼色。项天寿会意,当即装作一名村汉,径自蹲在道中,佯装穿鞋模样,身子却刚巧不巧地挡住二骑去处。
马上乘客喝道:“兀你这老头儿,老爷在你面前经过,你怎敢大模大样地在此穿鞋?快快给我滚开了!”项天寿乔装耳聋痴呆,茫然道:“谁在叫我啊?怎地好象有人说话?”那人大怒,马鞭猛地朝他挥了下来,项天寿身子微斜,闪过了鞭头,跟着举脚一踩,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已将鞭头定在脚下。
那人喝道:“你找死么?”项天寿笑道:“不过穿只鞋而已,怎么会是找死呢?”那人骂道:“该死的狗东西!”一时怒喝连连,手拉长鞭,拼命往后回夺,那鞭头却如压在千斤大石之下,全然不为所动,项天寿待他使出全力,忽将脚底一松,那人用力过猛,重心不稳,登时摔下马去,他脑袋撞在石上,鲜血长流之中,已然昏晕。
另一名乘客怒道:“你是谁!怎敢招惹我们三江帮?”项天寿身分已漏,也不再乔装痴呆,他走到马旁,笑道:“三江帮?那是什么东西?莫非是江充、江翼、江大清这朝中三江么?”说话间,项天寿手拉缰绳:“嘿”地一声,神力灌注,那马被这股大力一扯,身不自主地跪倒在地,那人又惊又怒,拔出腰上短刀,便往项天寿刺去,项天寿左手一挥,后发先至,已将这人一把揪住,跟着随手掼在地下,那人摔得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身。
眼看项天寿武勇非凡,秦仲海心下暗赞:“项堂主武功了得,虽比不上五虎这般勇猛,但与一般江湖人物较量,那可是绰绰有余了。”怒苍山高手如云,上有方子敬、石刚、陆孤瞻、李铁衫等五虎,下有言二娘、解滔等一干彪将,项天寿身为“天权堂堂主”,武功见识自也不凡,当足以在江湖上独当一面,此刻稍试身手,秦仲海便有惊艳之感。
解滔出身江南,听了三江帮名号,便认出这两人的来历,当即道:“启禀秦将军。这三江帮是江南一带的帮派,总舵只在钱塘江附近。这两人一个叫‘神水鳅’王二、另一个叫‘水里横蟹’谢七,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秦仲海昔年是朝廷命官,多在边疆活动,自然不识江南人物,便问道:“这可怪了,这两人既在江南地头讨饭吃,怎会跑到西北来了?”
项天寿听到秦仲海的问话,当即低下身去,向谢七道:“谢老兄神色匆忙,可是有何公干么?”谢七喃喃地道:“没…没有公干…”项天寿笑道:“原来没有公干?那可是有什么私干么?”谢七低下头去,却是一个字也答不上。
项天寿见他不理睬自己,登时打了个哈欠,道:“咱说话乡音太重,这谢老兄江南人士,听不懂我的土话。”他退开一步,向常雪恨笑道:“常老弟啊,还是你来问吧!你们都是江南来的风流人物,聊起来定当对盘。”
常雪恨性情狠戾,素来凶狠好杀,一听项天寿要让他逼供,自是大喜欲狂,当下便冲上前去,一幅要生吞活剥的模样。
那“水里横蟹”谢七本来无精打采,一见常雪恨满脸胡须的外貌,已将他认了出来,惊道:“你…你不是双龙寨的九命疯子么?怎会跑来西北地方?”
常雪恨嗤嗤地笑了起来,道:“问得好!老子一路从江南来到西北,便是专程来捕你这只大肥蟹的。”左手揪起谢七,右手提起尖刀,笑道:“这几日人在西北,吃不到鱼虾水族,口中馋得紧,一会儿清蒸烂泥鳅,火烤大毛蟹,滋味大概不坏。”说着举刀挥下,就要将他这只大横蟹当场宰杀。
谢七尖叫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他给常雪恨这么一吓,顿时尿湿裤子。众人见谢七怕得如此厉害,忍不住好笑。
常雪恨一见裤子湿了,登时想起自己余毒未清,忙问道:“你是不是童子?”
谢七不明究里,颤声道:“我…我这般大年纪,很少人这样叫我了。我家有锅子、铲子、娘子,壮士若是要用,只管随我去取…”
常雪恨怒道:“谁问你这些了,我问你是不是童子身!”
谢七吓得面色如纸,寻思道:“这家伙怎么忽然问这个?我每日里荒淫酒色,哪还能是童子身?”他见常雪恨神态凶狠,忙摇手道:“是…不…我…”嚅嚅啮啮之间,只是一昧发抖,全然不知所措。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那是何等文雅景象,这厢常雪恨殷问童子,意欲采药,也算差相彷佛了。旁观众人忍俊不禁,登时捧腹大笑。
※※※
常雪恨见逼问不出,心下只感着恼,陡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了一条计策,忙伸手朝后头一指,大声道:“看!可人儿来啦!”谢七一听美女到来,色心顿起,喜道:“可人儿在哪?快快指给我看!”说话间探头去望,神态猴急无比。
常雪恨见谢七满脸急切,定已破身,哪还能身藏“解药”,心中直似大怒。这厢谢七兀自不知大祸临头,他见道路空无一人,哪有美女翩然走来,却只言二娘一名女子瞪视自己。谢七怅然若失,叹道:“哪里来的可人儿?只有老太婆,没瞧见半个美女啊!”
常雪恨冷笑道:“小子,你想瞧美女,慢慢去地狱找吧!”刀光一闪,便要将谢七当场斩杀,冷不防背后挨了言二娘一脚,竟尔扑倒在地,言二娘余怒未消,更按住谢七毒打。众人见了荒唐情状,无不笑得打跌。
※※※
闹了一阵,项天寿又上前问话。他将谢七一把拉起,微笑道:“这位谢老兄,我好心好意地问你话,你却不理不睬,一会儿我们肚子饿了,难免又想宰你下酒,到时我可帮不上忙啦!”谢七此时怕言二娘尤甚余人,颤声便道:“不…不…老兄你行个好,我不要留在这儿…她会杀了我的…”项天寿微笑道:“要不要帮忙,全看你这张嘴了。”
常雪恨凶狠、言二娘泼辣、秃顶老头深不可测,都不是好惹的人物,谢七心惊之下,急忙撇眼去看,只见道旁另站着几人,其中一个高鼻鹰目,站在言二娘身旁,笑嘻嘻地望向自己,倒似是天生的一对雌雄大盗,只把谢七惊得头皮发麻,蟹脚发酥,赔笑道:“大爷有啥要问,只管说,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项天寿见他懂事,登时微微一笑,道:“听你们二人方才的对答,好似与青衣掌门有关,究竟是何大事?”谢七皱眉道:“这…这是本门的机密,帮主交代了,要我万万不能传扬…”项天寿轻咳一声,朝言二娘一指,谢七最怕此女,一看她要过来,立时大惊道:“没有机密,没有机密,大爷要知道,小人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
常雪恨笑道:“老兄识相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谢七吞下一口唾沫,苦着脸道:“不瞒大爷,这几日咱们帮主传话过来,说有几个大门派捉住九华山师徒,说他以前是怒苍山的反贼,怕他贼性不改,便约在祝家庄公审。咱帮主便要我们过来此地,看看有无需要仗义相助的地方…”
众人只听了一半,脸色便已发白。项天寿哼了一声,问道:“人家审讯青衣掌门,你们三江帮来凑什么热闹?”谢七笑道:“九华山上满是不义之财,须得劫富济贫一下,我们三江帮见义勇为,便想来奉献心力…”常雪恨嘿嘿冷笑,道:“不必奉献什么心力了,大家肚子饿了,就等你老兄奉献两只蟹脚出来,也好拿来下酒哪。”
项天寿看谢七怕得厉害,便挡开常雪恨,问道:“这件事是什么人主持的,又是谁揭发内情?你可知晓?”谢七颤声道:“我…我也不知道,好象…好象是祝家庄出面邀集大家的。反正青衣秀士给人捉住了,我们也搞不清楚…”
秦仲海暗自推算情势,想来怒苍山复兴在即,正教高手自然全力搜捕反逆余孽,青衣秀士过去坐了怒苍第三把交椅,现下又是八大掌门之一,身分一旦给人知晓,自不免首当其冲。只是看他过去与人为善,同正教几位掌门都有交情,却没料到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倒是始料未及了。
项天寿又问谢七几句,他却嚅嚅啮啮地答不出来,料得三江帮身分低微,以谢七这等小人物,这等大事自也不会知晓太多。当下将他点上穴道,扔到路边水沟,免得他去通风报信。
项天寿走到秦仲海身边,低声道:“青衣掌门身分败露,被各大门派联手围攻,怕是凶多吉少了。人家那儿高手如云,咱们若要贸然动手,只怕占不到便宜,这可如何是好?”他过去吃过少林寺的大亏,想起要与这些名门大派放对,竟是未战先惊。
秦仲海沉声道:“项堂主莫慌。青衣掌门是本山军师,他若遭逢危难,我们决不能袖手旁观。”他伸手招来解滔,嘱咐道:“解兄弟,你脚程快些,现下赶紧启程回山,请寨里兄弟率领兵马,前来祝家庄相助。”解滔轻功盖世,当代除青衣秀士,怕属他轻功最是了得,若由他施展轻功回去,不出二日,定可回山。解滔答应一声,双足点地,已如轻烟般遁走。
秦仲海望向众人,道:“现下情势危急,青衣掌门命在旦夕,咱们可得快快赶到祝家庄。”
常雪恨听得有架可打,笑道:“好呀!老子生平最是痛恨名门正派的兔崽子,一会儿非杀他个血流成河不可。”
诸人略做乔装,各戴大毡遮住门面,当即匆匆赶路,直朝祝家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