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间,项天寿已然宁定,上前拱手道:“这位小哥,蒙你点化,项某实感恩德。适才若有得罪之处,尚请海涵。”秦仲海见他执礼甚恭,微笑便道:“好说,项老守信重义,一言九鼎,实在让人佩服、在下若非为了山寨的前途,岂敢随意得罪相逼?”

两人说话间,陶清走上前来,引荐道:“项堂主,这位将军姓秦,双名仲海,便是霸先公的二公子,昔日朝廷赖为长城的名将。有他这般家世才干,咱们山寨定有重建良机。日后还请项堂主多多帮忙呢。”这回秦仲海倒没有打断说话,任凭他介绍自己的来历。

项天寿听得秦仲海是昔日山主的儿子,一时颇感讶异,道:“真有此事?霸先公不是满门抄斩么?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出来?”说着上下打量秦仲海,显是不信。

秦仲海被方子敬收养一事,天下间没几人知道,项天寿如此怀疑,也属自然,言二娘眉头一皱,正待要说,秦仰海却一把拦住,笑道:“项堂主,倘若我真是老寨主的儿子,项老兄便会念在故人之情,与我一同上山么?”项天寿点头道:“我身受霸先公重恩,倘若阁下真是秦家后人,自当追随左右”秦仲海哦了一声,微笑又道:“那咱们掉个头,倘若在下并非秦霸先之子,只是冒名顶替的狂妄之徒,老兄欲待如何?”

项天寿哼了一声,道:“若真如此,那我又何必跟着你走?”

言二娘暗暗叫苦,不知秦仲海为何这般说话,正纳闷间,只见秦仲海昂然向天,将手一摆,做送客状。口中沉声道:“项兄啊项兄,某姓秦也好,姓龟也好,阁下都不该以此计较。咱们江湖上行走,讲究的是自己的眼光,绝非什么狗屁身世!我即便是秦家后人,但倘若庸懦无能,贪生怕死,众位便奉我为主,焉能成得大事?”说着一拱手,道:“项兄如此着重出身,秦某不敢强留。这就再会。”蓦地转身走开。

秦仲海好容易把人弄出来了,却这样放了过去。众人闻言,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高低。言二娘又惊又急,追了过去,喊道:“秦仲海!难得大家团圆,你这是干什么?”秦仲海却不理会,只管自行上山。

项天寿望着他的背影,忽地心有所感,当下提声喊道:“将军且慢!”秦仲海转过头来,拱手道:“先生何事指教?”

项天寿哈哈大笑,奔到秦仲海面前,抱拳道:“将军这般脾气,实在让人喜欢!似你这等豪迈人品,不论你是否真是老寨主的儿子,项某都愿与你共创大业!”

两人四目凝视,秦仲海纵声长笑,大声道:“好爽气!打天下便是要这样!这才是咱们怒苍英豪!秦仲海是个爱才惜才的人,当年身在朝廷,尚且星夜寻访卢云,怕他埋没,如今为自己的志业拼斗,更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共创大业的弟兄,适才那般说话,只是要表明心迹,说他无意借父之名。眼看项天寿首肯上山,想起又多了一个豪杰相随,更是大为兴奋。

两人相顾大笑,立时勾肩搭背起来。只是项天寿身上跳蚤奇多,秦仲海抱着他,跳蚤还不趁机搬家?吸血小虫欢喜迁居,秦仲海身上难免奇痒,一时歪嘴斜眼,抖手抖脚,模样有点怪异。

言二娘见他两人重修于好,心下甚喜,她怕二人性子怪异,一会儿又生出事来,忙道:“秦将军,人家都这么说了,你怎好再瞒身分?快把背上的剌花露出来吧,别让人猜疑了。”

秦仲海身上发痒,早想脱衣,赶忙将上衣脱下,两手还不住往背后乱抓。项天寿哪管他在胡抓什么,刺花入目,眼中登时泪光闪动,他跪倒在地,仰天哭道:“老天爷在上,霸先公得子如此,虽死无憾!”秦仲海听他提到父亲,赶忙收拾丑态,将他扶了起来,微笑道:“项堂主错爱了,小子日后得众位扶持,自当好好经营山寨,不负先父之名。”

言二娘嫣然笑道:“别说这些了。咱们这就上山过节了,一起走吧!”项天寿听得过节两字,霎时仰天长叹,道:“我有十八年没喝酒了,唉…若有一杯好酒落肚,死而无憾…”陶清微笑道:“别发愁,有我金毛龟在,怕没酒喝么?”

秦仲海大笑道:“无肉令人瘦,无酒令人苦!有这杜康好朋友,咱们山寨人虽少,却绝不冷清!”众人想起晚间欢聚一堂的场面,心中都是雀跃无比。

众人回到山顶,只见山寨破败依旧,器物腐朽,几无一件堪用,欧阳勇取出钢刀,劈竹砍木,转瞬间便做出几张桌椅,秦仲海见他器械应用极精,心下暗自称许,想道:“这位铁牛老兄着实了得,日后由他总管兵械制作,山寨兴旺可期。”

秦仲海自坐堂上,只见众人洗手做饭,清理打扫,言二娘更笑吟吟地四下布置,她把方子敬传下的那面旗帜高挂堂上,那火红的怒字一现,立时让众人欢呼起来。

秦仲海看着生气勃勃的忠义堂,回思年前上山的破败,嘴角泛起了微笑:“以后这里便是我的家了。当年爹爹创建此处,与天下英豪在此相聚,谁知功败垂成,死于道上。今后便由我这儿子接手吧。嘿嘿,不论日后情势多艰难,我定要重建怒苍,再起忠义之师!”

眼见天色将黑,言二娘取出纸笔,便请秦仲海挥毫写字,秦仲海闻言大惊:“老子哪会写字?最多只会画几只乌龟而已,你可要看么?”言二娘嫣然一笑,知道这人文学甚低,当下道:“你不想挥毫,那便让我来写,好么?”往日言二娘与他说话泰半凶狠粗暴,今日却忽尔婉转温柔,料来心情定是不恶。秦仲海见她眼波盈盈,心中蓦地一动,笑道:“你尽量写,想写多少,便写多少。最好把肉蒲团默出来了。”

言二娘听不懂他在胡说什么,当下摇头一笑,迳自写了起来。

秦仲海探头去看,只见第一张纸上写着几字,见是“怒苍山创建之祖,秦公霸无之灵位”。

秦仲海啊地一声,道:“多亏二娘心细,否则我倒忘了祭拜先人!”言二娘微微一笑,低声道:“你这人本来就粗心,不过也没干系,以后有我替你打理呢…”说到这里,脸颊忽地晕红如火。她连忙定了定神,继续往下写去,见是她兄长言振武的灵位。秦仲海心想:“二娘与朝廷仇深似海,她的身世如此悲惨,倒与我同病相怜了。”

言二娘眼眶微红,又提笔写道:“天禄堂堂主童新之灵位”、“大正关守将常飞之灵位”、“水军教头孟无痕之灵位”…一时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十人。秦仲海越看越惊,心道:“当年山寨被破,居然死了这许多弟兄!看来景泰十四年这场大战,当真非同小可。”转看哈不二等人,都已放声大哭,连项天寿这等硬颈之人,也在默默忍泪。

言二娘连写数十人,忽地一咬牙,霎时写道:“马军五虎将、西凉小吕布韩毅之灵位”。秦仲海大吃一惊,心道:“这不是她的老公么?二娘怎地写下他的灵位了?”正想间,陶清拉住了他的衣袖,跟着凑过头来,在他耳边道:“秦将军,咱们大姊拜托你了。”

秦仲海何等聪明,一听提点,立时暗骂自己愚蠢:“秦仲海啊,这等事情你也看不透,可真越活越回去啦!”

言二娘十五岁守寡,至今已有十八年岁月,与小吕布欢好之门无多,两人便已分离。说来这段婚姻实在可怜。此刻她写下小吕布的灵位,从此自当解脱,陶清知道秦仲海与言二娘彼此有情,当下便来提醒一番,希望玉成此事。

眼见言二娘泪水飕飕而落,虽说心酸无限,但也算是解脱了。秦仲海拍了拍陶清的肩头,要他不必多虑。陶清则是报以一笑,拱了拱手,满是祝贺之意。

众人将白纸贴在木牌上,一一上桌供奉。秦仲海当前焚香主祭,颂祷曰:“秦某受刑下狱,本当必死,幸赖众家兄弟先后扶持,诸位先贤天上护佑,终令性命保全,得还武功。当此大难不死,秦某秉先父之名,必重整山寨,再举大业,不负天下之望。”他跪了下去,拜道:“今者,项天寿、言二娘、欧阳勇、陶清、哈不二等人皆在堂前聚会,共叙生平之义。祈吾父山主庇佑我等再举大旗,一应战死弟兄英灵不远,得已瞑目。”

主祭已毕,众人各自上前焚香祝祷,只见言二娘跪在小吕布灵前,眼中泪光盈盈,口中低念不休,似有无尽的话要说。秦仲海自知不该过去打扰,便走到一旁饮酒,让她一吐心中悲郁。

端节畅饮,雄黄酒浓,众人欢聚一堂,哈不二更包了好些粽子,恶声恶气递给秦仲海,看他脸上微红,不住偷眼看他是否满意,料来与他芥蒂尽释,欧阳勇口中虽不能言语,却拼命找秦仲海喝酒,料来对他佩服之至。

怒苍山自景泰十四年破败以来,近二十年来首次有人在此聚首,烛光掩映,好汉痛饮,虽不见金碧辉煌的殿阁楼宇,但众人的这份心情,却足以让人咏怀一世了。

众人欢饮正酣,哈不二见言二娘始终不曾过来,便问道:“大姊呢?怎么不见人影?”陶清知道言二娘犹在小吕布灵前祝祷,便往秦仲海看了一眼,低声道:“秦将军,大姊伤心过度,能否请你劝她过来?”陶清追随言二娘多年,若要自己去劝,自然热门熟路,只是他不自己过去,却执意要秦仲海去找人,用心自是不言可喻了。

秦仲海是个乖觉的,起身便道:“陶兄不慌,我这就过去看看。”正要转身,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不用找了,我来了。”众人回头疾视,霎时同声惊叹。

只见言二娘睑上薄施脂粉,换上了粉红色的袄子,一头秀发更是梳得乌亮,正俏生生地站在秦仲海背后。哈不二等人追随她已久,都不曾见她这般精心打扮,心中自都罕纳。言二娘有些腼腆,看了秦仲海一眼,含羞道:“好久没穿这些衣裳了,还能看么?”秦仲海见了她艳丽的神色,又看她身材婀挪多姿,只来拼命点头,却是有些口水横流了。

言二娘微微一笑,把羞态收拾了,迳自坐在秦仲海身旁,端起酒杯,向众人道:“适值佳节,二娘敬诸位一杯。”霎时一饮而尽。火光映上她的面颊,更显得娇艳不可方物。秦仲海看得心旷神怡,哈哈大笑间,便也回敬一杯。

是夜众人喝得大醉,各自倒在堂前沉睡。秦仲海酒量远胜诸人,此时众人倒睡,仅余他一人独坐饮酒。他见火堆将熄,便添了些柴火,含笑看着众人。

火光旁陶清、哈不二、欧阳勇个个睡得舒畅,脸上都挂着一幅笑容,秦仲海心道:“这许多弟兄的身家性命,日后全着落在我身上了,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他舒出一口长气,只觉自己肩头使命重大,万万轻忽不得。那日他跳下珠母朗玛,举刀誓反,本只为了心中的一股激愤,但现下慢慢梦想成真,更要百般小心,绝不能再有闪失。

正想间,忽听一声嘤咛,却是言二娘的声音。秦仲海见她睡在兄弟间,模样甚是娇憨。那小兔子紧挨着大姊来睡,更是大揩其油。秦仲海微微一笑:心道:“这个傻大姊,三十好几了,还不懂得男女之隔。”当下将小兔子一脚踢开,再将言二娘抱起,送入了房中。

他在忠义堂旁找了个房间,把杂物泥灰清理了,便将言二娘放入炕上。秦仲海见她眼角有些湿润,想道:“她本想带着兄弟安身立命,不再江湖上打滚,现下为了我,又再次卷入是非之中,嘿嘿,秦仲海啊秦仲海,你说什么也要让她平安喜乐,绝不能再让她吃半点苦了。”伸手解下外袍,盖在言二娘身上,跟着自行走回大殿。

火光掩映,偌大的殿上只余秦仲海一人孤坐,想起这一年来的人生起伏,不由得满心感慨,缓缓走出殿外,但见夜凉如水,星光满天,他眺望远山,怔怔出神,心里忽发奇想:“倘若侯爷到山寨里做大王,昔年众兄弟同来造反,那该有多快意?”

他自知此念过于荒唐,忍不住苦笑两声,摇了摇头,转念又想到刘敬,他仰天祝祷:“刘总管,那日你死得不明不白,死前遗言我也没替你做到,可我秦仲海终于活下来了。愿你在天之灵保佑,让我干掉你生平死敌江充,也好为你一吐怨气。”

正叹息间,忽听一人道:“将军何事发愁?”秦仲海回头去看,来人却是项天寿。

秦仲海微笑道:“睡不着么?”项天寿哈哈笑道:“在破庙待了十八年,换了新床,有些不惯了。真是命贱啊。”项天寿内功精湛,远非哈不二等人可比,几壶酒自是醉他不倒,再加他甫脱桎梏,当此佳节欢庆,自也难以入眠,便来与秦仲海谈心。

秦仲海眼望远山,道:“项堂主,咱们虽然重回山寨,但山上无兵无将,寨中也无金银使唤,咱们百废待举,不知你有何高见?”项天寿见他微有发愁之意,忙道:“山寨重建,绝非一日之功,当年老寨主起兵造反,也费了好些气力,才有局面出来。将军不必急于一时。”

秦仲海叹息一声,坐了下来,道:“日间听你说起,似乎你被关入庙中,与那少林寺有关?”项天寿面色凝重,点头道:“当年围攻山寨的,除了朝廷军马之外,尚有无数正道高手。非只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出手围攻,便连一些绿林人物也给朝廷征召出马。说来咱们是以一山之力,对抗举国之兵。”

秦仲海心下烦恼,想道:“杨郎中出身少林,韦护卫师承武当,这次我重建怒苍山,不免与他们的师门冲突。嘿,可别弄到不可收拾才好啊!”心念于此,更感忧心。他叹了几声,又问道:“老兄武功了得,不知当年是怎么给少林和尚捉住的?”

项天寿微微摇头,道:“我不是给人抓住的。姓项的虽然下才,却也没那么不济。当年我是一命换一命,把弟兄们赎出来的。”秦仲海吃了一惊,道:“赎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项天寿回思往事,道:“当年天绝僧受朝廷之邀,率军直冲本山。我看山寨被破,大批官军接连上山,实在不能硬挡,便率着寨里残存弟兄,急从后山小径逃走,本以为能够安然撤离,谁知遇上了少林和尚埋伏,一场大战下来,兄弟们全数给人擒下,只余我一人走脱。”秦仲海颔首道:“原来如此。后来你便以命相代,把他们救出来?”

项天寿微微苦笑,道:“我是天权堂堂主,那时山上硬手都到神鬼亭去了,寨里剩下的弟兄属我位望最高,朝廷自是不拿不快了,我见弟兄们被俘,如何能一人远走?虽想救人,但少林高手如云,实在难以得手,眼看双方僵持,灵音大师便出面说项,说只要我自愿投降,他担保天绝僧会放走我天权堂弟兄。”秦仲海惊道:“天绝僧?是他逼你罚下毒誓的?”

项天寿凄然点头,道:“当然是他了。也是我讲信重义,江湖有些名气,灵音又帮著作保,天绝这才信了我的誓言。过了几年,我那些老弟兄打听了我在这里,便过来找我出庙,嘿,项天寿岂是反反覆覆之人?便都让我赶走了…一回逼得太紧,我还打伤了几名弟兄,消息传出,江湖上都说项天寿疯了。唉,谁又知道我的苦衷?”

秦仲海心下佩服,想道:“此人虽只是个土匪,却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我能与这般人为伍,倒也不枉了。”

秦仲海眼望山下,问道:“项堂主追随我父,可知他昔年如何举事?”他对秦霸先的过去所知不多,只晓得他得知满门被杀,从此入关造反,其余所知不详,便启口来问。

项天寿沉吟半晌,道:“我也不是一开始便追随老寨主的。听说当年令尊出兵关内,身边仅有几名部属相陪。其中武功最高的便是石刚。这人号称‘气冲塞北’,五虎大将行二,起初打天下的三万子弟兵全由此人率领入关,老寨王以此为基,这才能号召天下义士共响大业,创立了怒苍山出来。”他望着秦仲海,道:“将军若能仿效老寨主,也从朝廷借几只兵马过来,那就万事不愁了。”

秦仲海自己造反也就罢了,怎能连累柳昂天?当下摇头道:“我过去虽是朝廷命官,但权柄却不能与我父亲同日而语。这件事没处想。”

项天寿沉吟道:“那可不妙了,咱们人少力孤,朝廷却兵马雄强。将军有何妙策么?”

秦仲海眼望星空,微笑道:“先别烦恼这些事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趁着夜色不坏,咱俩先下山收些庄稼再说。”说着向项天寿眨了眨眼,嘴角努了努。

项天寿原本满心纳闷,待见了秦仲海眼中的狡狯,登时哈哈大笑,道:“将军要干这档子事,找我老项真是找对人啦!”

两人相顾大笑,登即联袂下山。

第二日早,言二娘等人宿醉方醒,稍稍梳洗后,便到殿前相见。还没说上半句话,便听殿顶叮叮咚咚,似有人在敲打物事,众人听了声响,赶忙出殿去看,只见一条大汉蹲在屋顶,手拿榔头在那儿敲敲打打。言二娘吃了一惊,秦仲海平素怠惰懒散,哪知竟会亲手做这些杂事,她抬头叫道:“秦将军,你一夜没睡么?”

秦仲海哈哈一笑,从屋顶纵跃下地,道:“你们都醒啦?”陶清见他手上还提着那只榔头,忙道:“秦将军,你是咱们的大将,不必做这些细琐,让我们来办行了。”

秦仲海笑道:“山寨就咱们几只小猫小狗,还分什么彼此?谁做都一样的。”他挥了挥手,提着嗓门叫道:“老项!过来一会儿!”言二娘等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想:“老项?”目瞪口呆中,只见项天寿匆匆走来,微笑道:“老弟何事吩咐?”

言二娘听他两人称谓亲昵,不由得满是诧异,想道:“怎么一个晚上不见,这两人好似便混得熟了?”秦仲海没去留意她的神色,迳道:“咱们山寨刚起,事情繁多,我有些事情交代各位,还请大家辛苦些,务必尽心去做。”陶清大喜,当下拉着哈不二,提声答应:“将军放心,我等竭心尽力,必不有失!”

秦仲海微微一笑,望着言二娘,道:“二娘,你与项堂主武功高、脚程快,劳烦你两人这两日下山,把附近百里的朝廷驻军情况查清楚。”

言二娘首次得令,自是精神抖擞,忙道:“你放心,我定会把事情办好。”

秦仲海颔首,转望哈不二,吩咐道:“咱们山寨储粮不足,也少了牲口家畜,哈兄弟,劳烦你与欧阳兄弟到天水一趟,采买些家畜马匹回来。”

哈不二睁着圆眼,茫然道:“咱们身上没钱,买什么东西啊?”秦仲海使了个眼色,项天寿立时搬出五只铁箱,迳往地下一摔,笑道:“这些够了么?”

陶清等人急忙抢上,只见铁箱共计五只,箱中整整齐齐排着二十只元宝,每只元宝五十两重,竟有五千两白银之数,下由得骇然出声。

言二娘皱眉道:“这钱是哪来的?偷的么?”秦仲海耸肩道:“什么偷的,怎说得这般难听?咱们是跟地方豪门借的,懂了么?”说着与项天寿相顾大笑,神态甚豪、众人啊地一声。这才知道秦仲海昨晚一夜没睡,便是去干这档子贼事,看五只铁箱上贴着银铺的封条,却不知是哪家行号倒楣了。

这五只铁箱沉重至极,项天寿与秦仲海竟能带着来回疾奔,武功当真了得。言二娘心下佩服,拱手笑道:“项堂主身手高明,小女子总算见识了。”项天寿微笑道:“偷东西容易,买东西就难了。我和秦将军两个长相不好,一个光头竖眼,一个铁脚横眉,一到天水城里,怕会吓死老百姓,只有劳烦你们去打理了。”

言二娘噗嗤一笑,道:“成,便让小兔子他们办吧。”

项天寿模样古怪,秦仲海凶神恶煞,但言二娘的弟兄们也不见得是什么慈眉善目的长相,看那金毛龟体型矮肥,哈不二形状滑稽,铁牛儿貌似怪物,个个都是怪模怪样。但比起秦仲海天生土匪的长相,哈不二等人已能算是常人了,当下便托他们入城买办。

这日吩咐事情已毕,便让哈不二与欧阳勇同去天水,书二娘、项天寿、秦仲海三人各自下山察看军情,以明朝廷部防,陶清生性谨慎,便由他负责留守山寨,眼见秦仲海分派得当,心下暗赞:“秦将军不愧是朝廷出身的大将,做起事来果然井并有条。”想起此人行事老练,气量广大,更觉山寨复兴有望。

这日各去办事,到得夜间,众人一一回山。哈不二与欧阳勇率先从天水回来,看他们买了十来只马匹,马上驮着大批干粮用品,想来狠狠用了一大笔钱,定是享了整日的大爷威风。

陶清迎上前去,笑道:“怎么样?天水城还热闹么?”哈不二笑道:“那还闲说?酒楼妓院,窑子赌场,该有的没少半样。怎么,你也想去玩么?”

陶清皱眉道:“老是提这些风月地方,你们可没乱花银子吧?”

哈不二笑骂道:“嘿,你可别胡乱编排,咱们先去买面粉干粮,再去买青苗种子,你看看这么一大堆玩意儿,沉得紧哪,哪来时光干坏事…”

哈不二唠唠叨叨地述说,陶清懒得多听,自去取落马背上的物事,他手上拿着两大担米,正要弯身置地,陡然问,见到了马臀上的官记烙印。

陶清心下起疑,唤来哈不二,指着印记道:“这些马哪儿来的?不是抢来的吧?”

哈下二笑道:“你倒聪明。咱俩路上见了几只狗官差牵着好马,看着不顺眼,当场便出手抢了,还顺手打了他们一顿哪。哈哈,真是痛快呢!陶清心下大惊,忙往欧阳勇看去,见他也连连颔首,霎时已知哈不二说的是实情。

眼见陶清面色惨淡,哈不二心下奇怪,皱眉道:“看你怕得,怎么样,咱们不能招惹官府么?”陶清深深吸了口气,道:“别说这些了,先问你一句,你俩出手时没提山寨的名字吧?”

哈不二笑道:“你这傻子,好容易招兵买马,上山结伙,遇上这等威风场面,咱们怎能不提山寨的大名?自然好好宣扬一下了,哈哈,不然咱们怒苍山的脸往哪儿摆去?”

陶清全身发抖,颤声道:“小兔子,你…你给说说,秦将军为何不自己去天水?他…他没长脚么?”哈不二哈哈笑道:“那倒不是。他长得不体面,怕给朝廷认出身分,这才叫咱们几个去。”陶清惨然道:“这你也知道。那你为何还下手抢马?你疯了么?”

哈不二咦了一声,只伸手抓了抓脑袋,脸色兀自茫然。二人说话问,忽听一人道:“你们回来啦?东西买了么?”

三人回过望去,只见言二娘与项天寿已然回山。陶清紧皱眉头,往哈不二背上一推,催促道:“自己去说。”哈不二兀自不知厉害,大摇大摆地向两人走去,口中笑道:“大姊啊,你看看,咱抢了好些官马回来呢!”

言二娘吃了一惊,当下急忙奔去察看,待见真是官马,战栗之下,险些软倒在地。哈不二奇道:“大姊你干什么?肚于疼么?”言二娘伸手掩面,悲声道:“山寨重起没两天,你们便来惹麻烦…老天爷,你们忘了朝廷的狠毒么?”哈不二茫然道:“怪了,你们在怕什么啊?秦将军他们不也去偷去抢么?咱们这样干有啥不对了?”

言二娘气急败坏,尖叫道:“傻子,人家是去抢银铺啊,你抢的可是衙门呀!咱们这下要打仗了!”她又急又怒,一个耳光挥出,便朝哈不二脸颊打去。

这掌正要打落,猛地一人伸出手来,替哈不二挡住了这掌。众人急忙去看,却是秦仲海回来了,只见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想来已听到了众人的对答。

言二娘又愧又气,低头道:“对不住了,我这几个弟兄不懂事,惹上了麻烦…”

秦仲海摇头道:“不打紧,事情既然弄出来了,咱们便来收拾。反正迟早要与朝廷决一死战,早一些,晚一些,全都是一样的。”哈不二听了秦仲海的说话,才知事情远比想像严重,但他向来嘴硬,兀自反驳道:“咱们不过抢了几匹马,朝廷哪会当真?不会打过来的!”

秦仲海叹道:“我父昔年是朝廷死仇,至今满朝文武提起怒苍二宇,仍是戒慎恐惧,现下官马被劫,差人往上禀报,消息定会传到江翼耳中。若不出我所料,十日之内,必有兵马围山。”众人惊道:“这么快?”

哈不二也是吓了一跳,一时哑然无语、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肩头,叫他莫要自责。当下不再多言,提声喝道:“项天寿何在!”

项天寿吃了一惊,急忙向前,拱手道:“将军何事吩咐?”秦仲海沉声道:“山寨旧日若是有事,怎生传递讯息?”项天寿不知他何出此问,呆了半晌,才道:“山上有处烽火台,只要燃起狼烟,黑烟直冲百丈高,百里内皆能仰望。”

秦仲海朗声道:“好!事不宜迟,咱们便来举火放烟吧!”说着便要出殿。项天寿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拦住,道:“将军且慢!狼烟放起,只怕往昔弟兄没来,便先把邻近州郡的兵马引来了,到时咱们区区五六人,却要如何抵挡人家的千军万马?”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要干大事,岂能惜身?反正风声已然传出,朝廷什么时候遣兵过来,只是迟早的事。咱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陶清惊道:“所以…所以将军干脆放烟为讯,号召弟兄回山?”

秦仲海微笑道:“正是如此。此番狼烟再起,天下皆知。倘若朝廷比旧日弟兄快了一步,那大伙儿别无他途,只有弃寨离去、倘若昔年弟兄有情有义,反比朝廷快了一步回山,嘿嘿,那咱们这番起事,便算成了大半。”他说到这里,双目虎视众人,沉声道:“诸位,咱们没得选,这把非赌不可!”

众人对望一眼,都是嚅嚅啮啮,良久说不出话来。只有言二娘仇恨朝廷至极,早把性命置之度外,便一个人在那儿叫好。

众人行到烽火台,秦仲海是游击将军出身,自知如何放烟为讯,当下与项天寿找来干柴,将之堆积排列,跟着运起火贪一刀的刚劲,猛地挥下。

只听“轰”地一声大响,熊熊烈火腾空,直扑九重云霄,黑夜之际,分外震人。

项天寿惊道:“好样的!这是什么工夫!”秦仲海笑了笑,道:“不瞒项老哥,这便是九州剑王亲传的‘火贪一刀’,还使得吧?”项天寿心下一凛,忙道:“原来将军是方先生的弟子!真是失敬了!”

火光烛天,染红了夜空,以这火势之高,百里之外亦能见闻,想来邻近州郡官长见了这等异状,定会震动不已。言二娘等人驻足观看,虽说不知往后吉凶,但山寨十八年来不曾燃起烽火,此时大火重起,仿佛便是当年怒苍山雄踞天下的气势。众人看在眼里,自都又喜又怕。

烽火烧起后,秦仲海知道朝廷立时会派探子前来察看,便命陶清、项天寿下山看守来往道路,若有异状,随时回山通报。另吩咐哈不二准备迎宾酒食,招待即将到来的弟兄。

夜已深沉,秦仲海知道今夜难眠,他交代过事情,便搬过大石,独坐烽火台旁,心里反覆打量眼前局势。

他这人形貌虽莽,其实颇有城府。此番朝廷得知消息,数日内便会挥军攻打怒苍,以他现下的人手,根本耐不上一击,但若燃起狼烟,昔年弟兄看在义气两个字上,或会回山一探究竟,此计虽是行险,却是招揽兵马的捷径。假使旧日弟兄们远比想像凉薄,那也没什么,只管带着言二娘、项天寿等人落草为寇。以他们这批人武功之强,若要转到绿林杀人放火,自也有一番局面。

秦仲海叹了口气,他重建山寨的本意,原在招贤纳士,雄踞一方,倘真沦为打家劫舍的盗匪,那可无颜见他父亲了。他仰望烽火,转念又想到柳昂天,思道:“我这番燃起狼烟,可别为侯爷惹来麻烦才好。唉…火烧眉毛了,怎还想着别人的事,明天能不能撑下来,都还不知道哪…”

忽听轰隆一声,天边亮起了一道闪电,看来竟要下雨了。秦仲海嘿地一声,心道:“好容易烧了大火,老天爷可别来搅活。”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担心不过半晌,果然大雨倾盆,雨滴哗啦啦地落下,只把秦仲海全身淋得湿了。他口中怒骂不休,拼命在那里加柴添火,就怕火势熄灭。

正忙间,一人快步奔来,惊道:“怎么样?火熄了么?”秦仲海抹去脸上水珠,抬头看去,见一名美貌女子湿淋淋地奔来,正是言二娘。秦仲海嘿了一声,道:“雨势太大,你快回屋里去,可别着凉了。这里有我守着。”

言二娘啐了一口,道:“你又来了,我言二娘战场出身,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淋个雨,又有什么好怕的?”说着手抱干柴,堆到烽火台旁的低棚下,免得给雨水打湿。

两人忙了一会儿,秦仲海见火头犹旺,一时半刻下会熄灭,忙拉着言二娘,道:“好啦,咱们到那边躲躲。”说着手指一处山岩,看那底下有个凹洞,足容两人避雨?

两人躲了进去,紧紧挨着,秦仲海见她浑身湿透,忍不住笑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专找雨淋,真个自讨苦吃啊。”言二娘哼了一声,正想出口去骂,忽见秦仲海满脸雨水,当下取出手巾,伸手替他擦拭了。只是那手帕也沾满了水,擦了半天,秦仲海仍如落汤鸡一般。

秦仲海微微一笑,发动身上内力,不多时,水气飘起,身子竟已干爽。言二娘啊了一声,笑道:“我倒忘了你有这身功夫,倒糟蹋我的手巾儿了。”说着将手帕折起,放回怀中。

秦仲海见她兀自湿答答地,当下张开双臂,微笑道:“过来,让我替你烘干身子。”

言二娘见秦仲海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忍不住睑上羞红,别开了脸蛋儿。秦仲海拉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别害羞,咱们共过生死,算是患难弟兄。不必怕羞。”说着手上使力,将言二娘拉入自己怀里,双手环抱她的身子。

言二娘给他抱着,忍不住心头怦怦直跳,过了半晌,想起两人曾在珠峰这般依偎,慢慢便换上了安祥的神色,好似二人又回到巅峰寒境,正在那儿相互取暖怯寒。

言二娘闭上了眼,柔声道:“秦将军,你以前替朝廷打仗时,心里在想什么?”

秦仲海听她唤自己做将军,当即低头望向怀里,微笑道:“二娘,你老是叫我秦将军,要不便是连名带姓乱喊一气。今日以后,管我叫仲海吧。”言二娘脸上微微一红,道:“我喊你仲海,那你…你又喊我什么?”

秦仲海笑道:“喊你一声二娘罗,你要不喜欢,喊你妹子也成。”言二娘今年三十有四,比秦仲海尚且大了两岁,听他把妹子两字一叫,好似这人真是自己大哥一样,一时竟把脸蛋藏在他怀里,羞道:“现今兵荒马乱的,大家随便喊吧。不用讲究这许多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话是你说的吆,那以后管你叫阿花啦。”

言二娘红晕褪去,挣扎起身,大怒道:“什么阿花?把我喊得那么土!你有胆再喊一声试试!”气愤之下,竟要伸手来打,秦仲海急忙闪过,笑道:“好啦!不叫阿花也成!”他一把抓住言二娘的素手,将她搂在怀里,微笑道:“从今以后,管你叫娘子,成不成?”

言二娘听了这话,只感全身酸软无力,她娇喘挣扎,气愤道:“你可别轻薄我!”

秦仲海见她俏脸含怒,反把双手环紧纤腰,微笑道:“二娘可别小觑我了。秦某何等人物,怎会轻薄自己弟兄?我明白说吧,咱俩三十好几,也都不是孩子了…”言二娘拼命挣扎,尖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仲海凑过嘴去,在言二娘耳边吹了口气,低声道:“我想娶你做老婆。”

言二娘愣住了,虽说这几日两人日益亲近,但眼下局面紧张,朝不保夕,实在料不到秦仲海会在此时求婚。她望着秦仲海那张高鼻鹰目的大脸,自己若真的答应了,这条大汉以后便是自己的丈夫了。忽然之间,只感心头直跳,全身更是无端发烫。

秦仲海见她不言不语,怕她不答允,连忙把手紧了一紧,道:“二娘,我是真心的。姓秦的征战四海,向来只知青楼女子的风情,从不知世间真有巾帼英雄…自识得你以来,我便不曾忘了你…”说着放开双手,跪倒在地,拜道:“怜我多年孤单,乞二娘与某共驾一驹,嚣战大江南北。秦某得妻如此,终生无憾。”

言二娘又羞又喜,自来求婚谁不是寻媒下聘,往返答礼,哪有人这般破口质问,简直强盗也似,她将秀脸侧过,望着夜空中的雨丝,低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别这样跪着,怪难看的。”

秦仲海叩首道:“能得佳人相伴,黄金又算什么狗屁?你若不开口答应,我便不起来。”

言二娘满心害羞,她见秦仲海双目尽是求恳之意,心下只想:“我该不该答应他?”想要开口答允,却又含羞为难,就怕陶清他们见了笑话,可要一口回绝,又怕秦仲海从此死了这条心,也是她生性腼腆,只想找个法子遮掩混过。

便在此时,忽听峰下传来叫喊,道:“怎么下起雨来了!可别让烽火熄啦!”跟着脚步声杂沓,似有大堆人马上来。言二娘脸色一变,忙道:“你…你…弟兄们来了,咱们一会儿再说,好不好…”秦仲海摇头道:“不成,那我得跪着说。”

言二娘听众人越奔越近,一会儿他们见秦仲海无端跪着,必会出言质问,她又慌又怕,嚅啮只道:“你别跪了,我…我暂且答应好了,等一下再从长计议…”

秦仲海呸了一声,皱眉道:“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哪有什么暂且不暂且的?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一言而决,你快吩咐一声吧,到底做不做我老婆?”言二娘心下扭捏,哪里听得出秦仲海的语病,当下咬牙道:“好,我…我答应便是,可你得应允一件事,咱俩完婚前,你可不能举止下流,若想轻薄于我,休怪我放飞镖射你…”

秦仲海愣住了,霎时哈哈笑道:“你这女人好怪,我又没提洞房花烛的事,你便要我别乱来!二娘啊,到底是你比我急啊!”言二娘又羞又气,登时一脚踢去,秦仲海跪倒在地,却要如何闪躲?立时给她踢出洞外。他骨溜溜地一滚,霎时满身是水,口中却还哈哈大笑。

哈不二、欧阳勇站在一旁,只是满头雾水,不知他俩在闹些什么。

大雨倾盆,怒苍山烽火兀自焚烧不休,黑烟直上青空,望来有如怒龙啸天。

深夜风雨间,山脚一名僧侣身穿蓑衣,仰望天顶黑烟。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平静了二十年,又要打仗了。”从竹笼中取出一只白鸽,双手捧起,向天一放,白鸽登时振翅冲天,从烟雨中飞了出去。远远看去,仿佛要逃离黑龙的啮咬一般。

白鸽翱翔天际,直向东方而去。黎明时分,朝霞满天,黄河大水已在眼前,白影迅急,来到了河边茅屋。一名僧人簇唇做哨,信鸽闻声飞落,停在那人手上。

那僧人中年岁数,宝相庄严,只见他眯起双眼,从鸽筒取出字条。定睛细读之下,霎时长叹一声,摇头道:“第一个预言验证了。”

两旁僧人大惊失色,慌忙站起,同声道:“怒苍山真的举事了?”

那中年僧人将字条收入怀里,叹道:“不错。怒苍再起,天下兵祸不远。当年山寨豪杰倘若一同归山,天地形势必然逆转。”众僧面色惨淡,合十道:“阿弥陀佛。”

那中年僧人目光向地,摇头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朝廷残暴,反贼便生。二十年前种下的孽因业果,终于要到收拾的时刻了。”

他叹息良久,转看群僧,道:“事不宜迟,灵音师兄,请你即刻赶往京城,要肃观师弟回来一趟。”一名高大僧人吼道:“方丈,咱们干脆直接杀上怒苍山,扑灭这股妖火!”

那中年僧人摇头道:“魔火降世,乃是业报,不是一两个人挡得住的。我寺当年牺牲惨重,不必再替奸臣捐躯。”他眼望远方,淡淡地道:“大家即刻返回嵩山本院,请天绝师叔出关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