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腊月寒风中,顾倩兮见时候已晚,已在房内歇息,这日她被娘亲姨娘重重数落一阵,小红也被罚了不能吃饭,算是对她主仆两人的小小惩戒。家里的事情有个了结,顾倩兮却还放心不下,只因她心中挂念卢云,眼见他下午匆匆奔出,至今踪影不见,心下不免惴惴。

她孤身坐在窗沿,正自守候卢云,忽听窗台传来一声轻响,顾倩兮心下大喜,料知是卢云回来了。她急急推窗探头,果见卢云站在院中,正自痴痴地看着自己。

寒风拂面,雪花飞入房中,顾倩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娇声道:“外头好冷,你快些进来吧!”

卢云微微一笑,道:“我是翻墙进来的,没会惊动顾伯伯,不方便进去。”

顾倩兮嫣然一笑,道:“你不进来,那我出去好了。”当下取了件毛裘,披在肩上,跟着爬窗而出。

卢云站在下头,张开双臂,示意她跳下来,顾倩兮双眼紧闭,纵身一跃,正落在卢云怀里,卢云笑道:“看你离家出走以后,越学越坏了。”顾倩兮躺在他的臂弯里,浅浅一笑,道:“跟着你这无赖,想不坏也难。”

卢云哈哈一笑,抱着她的腿弯,轻轻往树上一跳,几个纵跃,已然坐在树梢。

寒风袭人,彤云密布,遮往满天星月,四下一片昏暗。顾倩兮靠在情郎的怀里,朝廷局势虽然紧张,她心中却觉一片平安喜乐。

卢云微笑道:“倩兮,朝廷大祸,你怕不怕?”顾倩兮摇颈道:“只要和你在一块儿,什么都不打紧。”卢云在她粉脸上亲了亲,道:“如果我忽然死了,你会如何?”

顾倩兮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卢云眼望远方,面露苦涩,却不答话。

顾倩兮生性聪颖,听他如此一说,已然猜中几分内情,颤声道:“你…你的朋友出事了,对不对?”卢云看了她一眼,只是默默点头。

顾倩兮心中害怕,紧紧抓住他的手掌,颤声道:“卢郎…你…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傻事?”

卢云低声道:“不瞒你吧。秦将军被押入天牢,明日午时问斩,我要救他出来。”

顾倩兮全身震动,道:“你要救人…!你…你这是去送死啊!”

卢云双目远眺天边,淡淡地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舍生而取义,可以近仁乎。”他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赌这把。”

顾倩兮垂下泪来,啜泣道:“舍生取义?那我呢?”卢云轻怃她的发稍,黯然道:“你秉性聪颖,姿容貌美,倘若我失风被捕,你便少了我,也能独活。”

顾倩兮大哭道:“我不准你去做傻事!现下朝廷风声鹤唳,你若要冒险救人,那是必死无疑的!”说着抓住卢云的臂膀,大声尖叫道:“你不许去!不许去!”

顾倩兮大声喊叫,房内诸人听闻声响,纷纷走到院中察看,卢云知道顾嗣源便要出来,忙道,“咱们在院中相会,别给人家撞见了,我送你回房吧!”顾倩兮知道他此番离去,便要去做赌命傻事,当下死抓着臂膀不放,哭道:“卢云!我不许你走!你乖乖留在我家,哪里也不许去!”

卢云摇了摇头,伸手抱住顾倩兮,翻身下树,跟着双手低垂,便将她放落在地。众家丁听了小姐的喊声,本以为有歹徒,待见是卢云,都知他是未来的姑爷,一时纷纷退开,不愿打扰他二人说话。

两人默默相望,此时顾倩兮已恢复镇静,她抹去泪水,不再哭叫,只俏生生地站在院中,凝视着卢云。卢云不愿与她目光相对,只侧过头去,看着地下。

便在此时,二姨娘也已出来,一见卢云的面,登时怒道:“又是你这小子!”

三更半夜的,躲在我家院子干什么?卢云看了她一眼,回思往事,忽地有种亲切之感。在这乱世之中,也许只有二姨娘这般泼悍性儿,才能维护顾府上下周全,他眼中露出温情,柔声道:“姨娘,小姐以后便拜托你了。”

二姨娘听了这番怪话,先是一愣,跟着呸了一声,骂道:“你说这什么鬼话?小姐不拜托我,还能拜托谁?难不成托给你这无赖么?”说着唧唧聒聒,开始咒念卢云如何不守教养礼法,如何拐带顾倩兮南下云云,直是喋喋不休。

卢云向与二姨娘不睦,过去一听她数落讥讽,便要发怒,此时听了许久,心里没有丝毫愤怒,却只感到淡淡的离别哀愁,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倩兮,我这就去了。”

顾倩兮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颤,她走了过去,替卢云拢了拢衣领,轻声说道:“你若念着这份情,明日午时,到城南凉亭见我。”说着转身进屋,不再出言劝说。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明日秦仲海午时处斩,他若要赶赴顾倩兮的约会,定然无法救人,他抬头望着二楼,只见顾倩兮的闺房已然点上了灯火,雪夜中望来,让人倍觉温暖。

卢云轻叹一声,心道:“情兮,义理之前,我别无选择,求你原谅我。”霎时双足一点,飞身出墙。

深夜时分,卢云拉着一辆推车,从街边一路拉过,几名公人过来查问,他都乖乖送上银两打发。行到刑部左近,他将推车停放街边,跟着从车上提下一只大包袱。这包袱沉重异常,饶他内功有成,也须双手使力,方能搬运,却没人知道里头摆的是什么。

卢云带着大包袱,行入街边客栈,向掌柜道:“给间房,靠街边的,还有床及越大越好。”

这些时日京城大乱,哪有客人上门,那掌柜听了吩咐,登时大喜:“客倌来得正是时候,这个把月没半桩生意上门,空房多的是哪!您要大床,咱便给你个大通铺,便十个女人也能应付。”

说着满面堆奢淫笑,自管打躬作揖,依着卢云意思,给了间上房。

卢云见这房间紧临街道,床板也甚宽阔,、心下甚喜,给过赏银,便自关上房门。当下将包袱解开,取出一应物事,见是柄大铲子,一份京城地图,还有数十根木桩。只是那包袱里头似乎还隐得有物,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卢书推开窗子,往外望去,只见刑部大牢只在对街不远,卢云低声祝祷,心道:“成与不成,全看上天的造化了。”

正要阖上窗扉,忽听窗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卢兄弟,算我一份吧。”

卢云吃了一惊,忙探头出去,只见一条大汉坐在窗下,正自回首望着自己。

这人肩宽膀阔,一张凛然国字脸,不是伍定远是谁?

时近正午,刑部天牢开启,一众官差只等着押出人犯,便要送往午门斩首。

皇帝下了连坐圣旨,言明秦仲海若给劫狱,便要柳昂天承担罪责,以防柳门趁势作弊。只是江充心机狠辣,虽有圣旨防备,但他万般小心,仍邀柳昂天一同监斩,还指明伍定远、杨肃观同来观看。杨肃观来是不来,江充并不在意,他放心不下的,便只伍定远一人。此人身为天山传人,武功高绝,倘若蒙起脸面劫狱,怕没人阻拦的住,也是为此,这才要伍定远留在刑场,也好来个紧迫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