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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海咒骂两声,掉头便走,连话也懒得多应一句,薛奴儿见他对自己毫不理睬,不由得慌了手脚,忙道:“喂!姓秦的!你别生气了,快回来啊!”
秦仲海呸了一声,停下脚来,往地下吐了口脓痰,恶狠狠地道:“来不及啦!你现下抬八人大轿过来,老子也懒得理你。你自个儿去死吧。”
薛奴儿脸色又青又红,不知该如何是好,要他低头去求秦仲海,不如跳崖自杀还来得爽利,可要眼睁睁地看着秦仲海离开,却又不能向上头交差,他连连搓手,全没了主意。
秦仲海满心得意,左摇右摆,大剌剌地离去,正走间,忽见路边坐着一名老者,这人头上带着斗笠,两脚却挡在路中,若要正面行过,定须跨过这人的双腿,秦仲海不愿惹事,当下侧身让开,哪知那老者两脚忽尔抬起,脚尖却是往秦仲海膝间点来,秦仲海见这老者后发先至,已然算准他闪避路数,当下微微一凛,他抬起右脚,便往那老者的脚尖踢去,那老者不闪不避,等他脚下踢实,脚掌一侧,已将脚跟对准秦仲海的足底,秦仲海这脚若要踢下,不免脚板受伤。
秦仲海见此人武功毫无霸气,但招敷却是精奇沉稳,他嘿地一声,跳开两步,手握刀柄,冷笑道:“俗话说了,好狗不挡路,老兄行止这般凶恶,却是哪家香肉铺里逃出来的?”
那老者再笨十倍,也知秦仲海骂他是狗,他听毕之后,却不动气,只哈哈一笑,道:“秦将军说话实在难听,咱家见你走得好急,一时心急,才把你留了下来,倒没什么恶意。”说着解下斗笠,秦仲海转目急看,这人七十来岁年纪,脸上没半根胡须,正是东厂总管刘敬。
此时薛奴儿也已赶来,他凑了过去,低声向刘敬道:“总管,这姓秦的小子脾气太坏,嘴又贱得紧,不教训一下不成。让我揍他一顿吧。”秦仲海挖了挖耳孔,冷冷地道:“别那么小声说话,薛公公倘要动手,秦某立刻奉陪。”他给东厂两大高手围住了,非但不让步,反而主动搦战,想来确是性格刚强,吃不得亏,当下拔刀出鞘,真要干上了。
薛奴儿听他口气甚恶,登时大怒,他性格强悍,王府胡同双战昆仑二三把交椅,西域客店身受江系三大主将联手夹攻,无不从容应付,丝毫不落下风。武功之高,自是不言可喻,此时秦仲海狂言挑战,他如何会怕?当下尖叫一声,便要取出金轮杀人。
刘敬看在眼里,忙拦到两人中间,笑道:“干什么啊,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争的?”说着左掌轻挥,推开了薛奴儿,右手便往秦仲海肩上搭去、秦仲海见他神态亲热,讪讪便道:“刘公公,别来这套了。我依着您老人家指示,鬼屋也瞧过了,您到底有何吩咐,不妨快说吧!”
刘敬微微一笑,道:“去过鬼屋了,那你可见到鬼了么?”秦仲海呸了一声,嘴上没说话,心中却道:“老子活见鬼,见了你这没鸟的烂鬼。”刘敬看他满脸不忿,便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好啦,不管你有无撞上鬼怪,咱家这便带你去开个眼界,见识一下真正冤死的孤魂野鬼。”
秦仲海咦了一声,正要开口询问,刘敬已拉着他,纵身朝西方一条小径行去。秦仲海有意把事情看个明白,便任由他带着,倒也不再多问什么。那薛奴儿却神态戒慎,一路上四处张望,不时跃上树梢,眺头远望,似怕后头有人跟踪。
三人行到一处地方,已是黎明时分,秦仲海藉着曙光望去,眼前好一片湖水,湖面如镜,深秋破晓中,湖水罩在薄雾中,岸边矗着几间宗祠寺庙,土墙红砖,看来颇有诗意。
湖边几名汉子本在垂钓,似是渔夫,一见刘敬过来,立时放下鱼竿,过来相迎,引着刘敬等人,便往湖畔建筑而去。秦仲海跟在后头,见这几名渔夫下盘功夫扎实,武功竟是不弱,心下暗暗警戒。
三人行到深处,见是座小小佛堂,门外两人自坐地下,这两人光头秃顶,一人手中編著竹篮,一人拿着鱼篓洗刷。秦仲海见这两人低头不语,面无表情,但太阳穴高高鼓起,目中神光湛然,看来武功绝非泛泛。秦仲海吃了一惊,想道:“好你个刘叭,什么时候招揽这许多高手?这老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正猜忌间,刘敬已然走入佛堂,跟着伸手召唤秦仲海,秦仲海跨脚进去,却见薛奴儿守在外头,不曾进来。秦仲海犹疑片刻,就怕里头有什么机关,正要发问,却听刘敬笑道:“你莫理旁人,只管进来。”秦仲海干笑两声,只得拱手人内。
跨入门中,只见佛堂里摆着张茶几,两张竹凳。堂后挂了幅笑眯眯的弥勒佛像,望之颇为简陋,好似真是贫苦修道人的住处般。
刘敬招呼秦仲海坐下,亲自为他斟茶,秦仲海见刘敬一路不言不语,好生神秘,有心杀杀他的威风。当下伸手端起茶碗,猛吸了一大口,跟着漱了漱嘴,呸地一声,整碗吐到了地下,弄得佛堂肮脏无比。
秦仲海眯起了眼,懒洋洋地道:“刘总管大半夜地,硬把老秦拉到佛堂里参拜,可是要劝我出家么?”说着又咳了一口痰,狠狠往地下吐去。刘敬看他举止粗鲁,却仍笑眯眯地,道:“秦将军说笑了,你乃当世虎将,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是块做大事的好料子,谁敢要你长伴青灯?”
秦仲海把脚高高翘起,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刘总管,我这人性子直,不喜拐弯抹角。前几日总管替我遮掩了文渊阁的丑事,小子感激不尽,今日你老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开门见山,别来尔虞我诈,好不烦人。”
刘敬微微一笑,并不说话,静静替他斟上茶水。秦仲海见他仍是阴阳怪气,当下一把将茶杯抢过,扔出佛堂,讪讪地道:“别倒什么鸟茶了,昨晚吃酒开心,兴致却给你们打断,爷爷还没喝够哪;有酒便取出来吧!”
茶杯飞出门外,立时听到薛奴儿的咒骂声,秦仲海哈哈大笑:“他奶奶的,可是砸中这老贼的脑门了?”刘敬听他满嘴粗话,又见了恶形恶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摇头道:“秦将军,你如此粗鲁无文,可是打小没了娘亲教诲,方才野成这模样?”
这话要在常人听来,刘敬自在讥讽秦仲海举止鄙俗,毫无家教,秦仲海自也该反唇相讥。但秦仲海自从在鬼屋中给人搅扰,心神始终不宁,此时听刘敬提起自己的娘亲,莫名间,身子便是一震,但此刻他与权臣对席而谈,万万不能示弱,这惊诧神色一闪而过,便即哈哈笑道:“不瞒总管吧,秦某孤儿出身,一向无父无母,石头里蹦出来的。少了娘儿们过来罗唆管教,恰好粗鲁痛快,自在逍遥。”
刘敬听了这话,却是一声轻叹,道:“乡下人常说,有娘的孩子像个宝,没娘的孩子似颗草。可怜你自小没有母爱温暖,风雨飘摇,独个儿过活,唉…这许多年下来,可真生受你了。”
秦仲海精明老练,旁人心里想的盼的,他只要摸个片刻,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哪知与刘敬相识以来,始终落于下风,不曾猜出这名老太监半点心思想。他听刘敬这话毫无来由,直是莫名其妙,当下喝道:“你到底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