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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海惊道:“你…你胡说什么?”那老人紧紧握住秦仲海的手掌,大哭道:“二少爷…那年大少爷抱着你走…他挨枪死了,你却不见了,我只求老天爷保佑,定要让你活…二少爷…你终于回来了…你学成本领没有…秦家满门受冤而死,你…你定要为你爹娘哥哥报仇…”说着抱住秦仲海,痛哭不已。
秦仲海听他胡言乱语,猛地将他推开,喝道:“混蛋东西!你老子姓秦,双名仲海,与你家主人毫无干系,你可别乱来!”那老人放声大哭,仰天喊叫:“你爹爹便是秦霸先啊!你忘了吗?你小时候都在这大屋子里玩的啊!”
秦仲海如中雷轰,耳中嗡地一声,想道:“原来如此,秦霸先便是武德侯,武德侯便是秦霸先,两个根本是同一个人。”
直到此时秦仲海方才明了,当年先皇座下第一大将,征西大都督武德侯,竟是那开立怒苍山,人称本朝第一大贼逆的匪酋秦霸先!
那日在柳昂天府上,秦仲海也曾听过武德侯的事迹,知道此人谋害先皇,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但柳昂天只说到武德侯杀死皇帝,却不愿言明日后之事,原来这名朝廷大臣满门惨死后,随即起兵造反,创立了贼寇聚集的怒苍山。想来这等丑事,柳昂天为保同僚死后的名声,自是不愿明说。
秦仲海呆了半晌,忽觉怀中一紧,那老人泪如雨下,又抱了过来,模样甚是悲切。秦仲海给他抱得全身肉麻,忍不住怒道:“你这老疯子,快快放开我了!”
那老人哭得死去活来,打死不退,喊道:“二少爷…你娘亲死得好惨…那帮贼好狠,一下子就杀了难…:你娘好美好温柔…就这样给人剥光…老天…我…我每日每夜都见到她的冤魂!”秦仲海惊骇之间,竟是挣扎不开。那老人又哭又叫,手指屋内一角,大声道:“二少爷…你娘的冤魂就站在那里…你快看啊!快看啊!”秦仲海听他说得激荡悲惨,忍不住转头去看,但见屋内昏暗,空无一人,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那老人指甲抓入他的肉里,凄厉地惨叫道:“你知道吗?你哥哥给他们一枪打死,你娘身首分离,不得全尸,你全家老小含冤而死,你…你是这桩冤案的遗孤啊!”
秦仲海被他乱抓乱咬,只觉全身鸡皮疙瘩生起,心下直是烦惧异常,猛听那老人哭道:“二少爷,你定要报仇!要为秦家满门报仇!”秦仲海虎吼一声,暍道:“滚开!滚开!”他双手用力一挥,那老人猛地滚了出去,脑袋撞在墙上,鲜血长流。
秦仲海喘息一阵,想起那老人说的冤魂,背上好似真有阴风吹来,他心中百般痛骂刘敬,想道:“他妈的!这死太监不知是何居心,硬要把老子拐来这里,惹这一身霉气。”满心咒骂不休,转头看去,只见那老人摔在地下,兀白哭泣道:“二少爷,我认得你,你长得跟舅老爷一个样子…你额头上的伤,那是小时候摔的,我都认得出来…二少爷…二少爷…”他气息渐弱,竟似不活了。
秦仲海大吃一惊,想不到此人身子虚弱至此,连一拂之力也受不住,他慌忙奔去,将那老人扶起,眼见他昏迷不醒:心下更是大叫倒楣。
秦仲海咒骂一声,伸手将他抱起,心想:“他妈的,半夜遇上一个疯子,可别让他为我而死。”跟着冲出破屋,直往药铺奔去。
此时三更半夜,四下无人,药铺自也门窗紧闭,秦仲海一脚踢开大门,大声道:“大夫!有病人过来,你快快出来诊治!”他叫嚷一阵,一名中年男子揉着双眼,缓缓走了出来,没好气地道:“干什么啊!可是死了人么?”
秦仲海将那老人放在桌上,跟着解下外袍,盖在他身上,道:“这人摔得厉害,你赶紧给他治伤。”那大夫看了这老人一眼,已将他认了出来,笑道:“这不是鬼屋里的疯子么?这种人整日鼠窃狗偷,贼模贼样,何必要救?”
秦仲海适才给那老人唠唠叨叨的念了一阵:心情不佳,此时听这大夫出言调笑,登时大怒,他揪住那大夫的衣襟,冷冷地道:“你救人不救?”那大夫沉下脸来,喝道:“你好大胆,怎敢如此无礼!”秦仲海抽出钢刀,猛地插在板桌上,冷笑一声,道:“操你祖宗!你有胆再说一句,老子立刻杀了你!”
那大夫全身颤抖,这才知道来人凶狠,忙道:“好汉饶命!”
秦仲海满面杀气,森然道:“老子是御前侍卫虎林军头领,官居四品带刀,你现下一个手贱,救不活这老头,休怪你爷爷杀你全家!”那大夫听他说得凶狠,忙道:“原来是统领大人,我也认得几位宫里当差的…”他还要说,猛见秦仲海面色不善,便急急去看那老人的伤势,他先将伤口洗净,跟着取出伤药,细细擦抹。
秦仲海见他尽心,脸色已和缓下来,当下凑头过来,问道:“他伤势如何?”那大夫慌忙答道:“他外伤不重,不过撞伤了脑子,只是一会儿头疼起来,怕会想吐。”
秦仲海放下心来,点头道:“你只管放心治伤,多少银两我都付。”说着取出一锭金子,扔在桌上。他打伤这名老者,自觉心中有愧,付起钱来更是不计代价。
那大夫见他出手阔绰,忙道:“不用这许多,几两银子就够了。”秦仲海摇头道:“这老头儿脚上烂疮,身子骨又虚,你给照料着,总之疗养好为止。这些金子是给你的饭钱。”那大夫双手连摇,道:“我们从不留诊…”
秦仲海冷笑道:“老子的刀也不留头。”那大夫见他神气凶狠,只得吞了口唾沫,惨然一笑,道:“今日破个例好了。”
秦仲海见他还算识相,便嘿嘿一笑,拍了他肩头一记,道:“某姓秦,双名仲海,大夫既然爽快,我也不会亏待你,日后遇上麻烦,托人稍个口信来虎林军。咱自会替你出头。”那大大听了这话,自是喜上眉梢,他在京城开业,不免有些无赖地皮前来滋事,若有御前侍卫前来照拂,那是天王老子来当靠山了,他心下大喜,连连哈腰。
行出药铺,天色已明,黎明间路上无人,秦仲海见这老人捡回一命,也有了个归宿,他嘘出一口长气,心道:“今日且做一回滥好人。”
他回头看着秦家旧宅,初冬时分,轻烟薄雾中,看来倍感朦胧。想起这一家老小所遇之惨,不由得心下恻然,叹了一声。
秦仲海闷闷下乐,迳自回到西角牌楼,只见十来名弟兄兀自在睡,他不去打扰众人睡觉,便暖了壶酒,坐在屋角,自饮自酌起来:心道:“这几日好生不顺当,先是撞见妃子偷人,又给贼人闯进文渊阁,唉…现下又遇上这老疯子,实是倒了大霉。”
他喝了一阵闷洒,只觉背上有些发痒,当是那老人身上的跳蚤爬了过来,他咒骂两声,正想解下夹衫,忽地之间,猛地想起一事:“他妈的!咱怎忘了背上的剌青!”大惊之下,一口酒呛了出来,竟把自己满身衣襟喷得肮脏。
秦仲海内力深厚,酒量更是罕有,此时喝酒竟会呛咳,那是前所未有之事,他颤抖着双手,心中震荡已极,想道:“老天!我背上有幅来历不明的剌花,当年血战煞金,那厮如此勇猛,见了我这剌花,却也莫名其妙的放我生路…还有…咱师父他老人家居然是怒苍山的巨贼,他既是怒苍山的人马,一定识得那个秦霸先!我…我与这秦霸先到底有何关系?这…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机密?”
这京城四周好似充满了疑云,琼贵妃偷人、薛奴儿有意刺杀皇帝、自己无缘无故地受调进宫、文渊阁里的贼子…这一桩桩事情好似全无干系,却又像有条看不见的丝线牵连,紧紧地围绕在他身边,里头好似有些诡异之处,可他又看不明白。
秦仲海面色铁青,想起那日青鸟啄腿的怪梦,心下竟觉无比害怕,他素来胆气豪勇,此刻心感恐惧,那是生平未有的难堪。他只觉身上越来越冷,连忙举起酒壶,大口大口的牛饮。